“顾程那天是在现场,我领着凌岚进去,她男朋友骗了她,在进来时,她还以为是男朋友熟人推荐的工作,直到顾程向她说明真实目的,”汪峻回忆当时房间里的场景,“顾翎就坐在顾程旁边,他们把价格抬到了二十万,凌岚大概还在因为被男朋友欺骗而生气,一直没有松口。”
“我记得顾翎瞟了凌岚一眼,说她是不是穷疯了,在这狮子大开口,凌岚面子挂不住,起身要离开,说了句‘有钱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见不得光’,顾翎准备起来跟她吵,顾程还拉了她一把。”
“顾程走到凌岚面前让她冷静,毕竟她男朋友已经收了他们五万,天底下没有白给钱的道理,二十万不满意还可以谈,即便不给赌鬼男朋友,为了自己也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凌岚被他说动,还没坐下,顾程抬手捡起烟灰缸就往凌岚头上砸过去。”
汪峻现在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悸,上一秒还笑脸周旋谈条件,下一秒烟灰缸就见了血,“凌岚一头栽倒在玻璃茶几上,顾翎被吓的缩在沙发里,顾程看人还睁着眼,又用烟灰缸使劲把凌岚砸了个血肉模糊。直到人彻底没了动静他才停手,骂了句‘不识抬举’。”
林煦阴沉着脸问他:“你就在边上看着?”
汪峻羞愧点头,说:“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顾程亲自动手,还是对一个女人,还...还那么残忍,我当时年纪轻,被吓懵了,根本反应不过来。顾程让我搭把手的时候,我腿都是软的,他踢了一动不动的凌岚一脚,就跟农村屠夫杀猪一样。”
“我哪里敢违抗他的命令,我们在山上埋好尸体后,天都快要亮了,他给了我一支烟,说以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有他一口吃的就绝不会亏待我。”
“慢慢的我摸清了他的脾气,他经常需要应酬,在外面很有礼貌,只有我知道,他一回到车里不耐烦扯领带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人不小心得罪了他,他会告诉我这人是谁,让我帮他出口气。”
“怎么出气?”
“大部分情况下是暴打一顿,过分一点的可能打骨折几个月拄拐之类,小打小闹没出过人命。”
“那向新宇是怎么回事?”林煦点到主题。
“他纯粹是自己找死,两人在一次招商会上遇见,还相互交换了联系方式,偶尔见个面喝茶,但是向新宇这人运气太差,他遇见了顾翎,然后冒冒失失找到顾程,神秘兮兮告诉顾程,顾翎有可能是假死的消息。”
“总之,就是向新宇脑子不行,他为了让顾程给他帮忙,什么事都跟顾程讲,”汪峻回忆说:“那天晚上下很大的雨,顾程九点多给我打电话说要用车,我当时住的不远,过去接他的时候,看出他很不耐烦,还有些焦躁。”
“他说有个傻子威胁他,让我帮他处理掉,他告诉我目的地,我才知他说的傻子是向新宇。我们开车到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是向新宇开的门,那天晚上雨下得特别大,车停在房子前面的水泥地,距离大门就两三米的距离,我鞋子都湿了。”
“向新宇乡下的房子还是挺大的,一楼客厅开着电视,他说怕吵到老婆孩子,就让他们睡楼上去了,我不知道他那天是怎么得罪了顾程,在路上的时候顾程就让我先把他控制起来,其它的随机应变。”
“向新宇没什么防备,他看见顾程还是挺客气的,那次我也感到很奇怪,之前开罪过顾程的人,他从来不会亲自出面教训,我没敢问太多,就地取材用鞋带反绑了向新宇,向新宇挣扎时打碎了茶几上的杯子,他妻子听到动静从楼下下来,看到丈夫被绑起来,她先是尖叫,顾程给我使了个眼神,我过去用随身的匕首威胁女人让她闭嘴。”
“他们夫妻俩被控制,向新宇一直在道歉,求顾程放过他,他保证以后不会多嘴,再也不出现在顾程眼前,顾程说晚了,从招商会那一次开始,向新宇就不该纠缠他,我才明白,他为什么要亲自出马,他根本不打算让向新宇活下来。”
“所以,你也不知道向新宇是怎么得罪的顾程?”林煦问。
“顾程是个心里有算计的人,他从来不回跟我讲他的事情,而且他也不希望我问太多。”
林煦沉声说:“交代你们整个行凶过程。”
汪峻带着精钢手铐的双手,狠狠搓了一把脸,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到现在还会梦到那晚,我们把夫妻俩带到三楼,把女的捆在椅子上,男的手脚被绑的死死的,顾程确认他们没有逃跑的可能,让我去车后备箱把绳子拿上来。”说到这里,汪峻停了下来,有些后悔说:“我要是那时候直接走了该多好。”
“可你没走,你当时的选择的结果,是留下来继续作为顾程的帮凶。”林煦硬邦邦说着。
“是,是我自己的选择,”汪峻叹了一口气,继续刚才的回忆,“我拿到绳子上楼听见二楼小孩子的哭声,顾程也听见了,站在三楼让我把孩子也带上去。”
“两孩子带上去之后,他们的女儿被吓坏了,不敢说话,小男孩一直在哭,他们夫妻不停求饶,顾程被闹的烦了,让我把孩子从三楼扔下去。”
莫汤汤噼里啪啦敲键盘记录的手陡然顿了一下,林煦还听见王澍咬牙切齿低声骂了句脏话。然后询问室安静了下来,安静到连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像静止般。
汪峻打破静谧,讲述他多年噩梦的开端,“顾程让我把男孩扔下去的话刚说完,女人大声哀嚎,向新宇跪在顾程面前不断磕头,说孩子是无辜的,要杀要剐冲他一个人,小女孩抱着弟弟要逃跑,她那小身板又能跑到哪去。”
审讯室忽然响起战栗般频率的声响,他们望过去,汪峻整个人都在发抖,手铐磕在桌板上,咯啦咯啦颤抖着。一个杀过人的凶手,在回忆里,把自己吓成这样,还真是少见。
“顾程...顾程抓住小女孩的肩膀,当着孩子爸妈的面,生生拧断了她的脖子,怀里的小男孩掉到地上,哭得更大声了,”汪峻仿佛回到十二年前那个窒闷雨夜,男婴稚嫩的哭声,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男人痛苦无能的嘶吼,外面雷电交加,所有声音交织,顾程一脸得意站在男人脚边,周遭的声音各自撕裂又相互融合,像是恶鬼从地狱爬到人间来索命的交响曲。
汪峻不怕死,因为早在十二年就见过真正的地狱,一个活在人间的恶鬼创造的地狱,当恶鬼冷漠无情的眼神扫过来的时候,“愣着干什么,该你了!”他浑身冰冷。
他像一台冷血的机器,程序化执行指令,从地上捡起哭泣的孩子,他看见哭得通红的小脸,眼睛鼻子紧紧皱在一起,嘴巴张得大大的,两颗刚长出来的乳牙,温润像玉石,“顾程从枕头上扯过一块毛巾,盖在小女孩脸上,又从床上给拉过被子,让我别弄得到处是血。”
从房间到三楼楼梯口,不过十几步的距离,汪峻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得手里的小生命几乎要哭断气,他从上往下看,回字形楼梯像深渊一样黑漆漆望着自己,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照亮了楼梯,他看清了自由下坠的被单,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落地,黑暗再次笼罩人间,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置身深渊最深处。
“女的突然没了声音直接晕了过去,向新宇爬到了门口,”汪峻凭借记忆,机械性陈述,“对顾程破口大骂,具体骂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他一边哭一边骂,大概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之类的。”
“顾程用脚踩着他的脸,他用力踩,向新宇就骂的越凶,然后我们所有人听见一楼传来的哭声,孩子从三楼扔下去没死,顾程蹲下对向新宇说‘你儿子命还挺硬’,顾程让我把孩子捡上来,向新宇又开始不断求饶,不停磕头。”
“孩子确实命大,原以为顾程会放过这条小生命,没想到他接过孩子,给向新宇看了一眼后,又当着他的面把孩子扔下去了。向新宇彻底骂不出来,跪在地上哭喊,我又下去捡了一遍,孩子没再哭,但还有心跳,抱在手里脖子软的跟面条一样,顾程怕没死透,又扔了一次...”
王澍在一边坐立难安,最后彻底忍不了了,嘭一声离开了审讯室。
林煦在看到档案后,对这起灭门惨案并没有愤懑激动的情绪,她当刑警多年,什么惨绝人寰的手段没见识过,但汪峻如此详细地描述杀害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还是头一遭。
她带着点沉重的语气,问道:“之后,你们有当着向新宇的面,折磨她的妻子?”
“是,那女人太吵了,她没有晕过去太久,醒来看到自己儿子死了,叫得很大声,不停挣扎,顾程让我用绳子把向新宇吊起来,之后顾程上去扒了女人的睡衣,在她身上一刀一刀割。”
“顾程被女人叫喊得不耐烦,扇了她一巴掌,女的气性很大,踹了顾程一脚,顾程一气之下,隔断绳子,抓住女人的头发,把她的脸凑到两个孩子面前,说‘要怪就怪你不自量力的老公,是他口无遮拦害死你的两个孩子’,她往顾程脸上吐了口水,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然后,她被顾程摁着脑袋往墙上,桌角上砸,没过多久她就动不了了,顾程估计也累了,拖着她到她丈夫眼前,割开了她的脖子,血喷了向新宇一脸。”
“最后,才轮到向新宇...”
“之后是你清理的现场?”
汪峻说是。
林煦有些不明白,“你把所有地方都清理干净了,连当晚的天气都在帮你们,整夜的大雨不仅掩盖了房子里的惨叫,还清刷了你们去过的痕迹,而你,为什么没擦掉三楼楼梯扶手上的半枚掌纹?”
汪峻神色有些不自然,“应该是我没注意漏掉的。”
“你确定?”林煦翻开文件夹,“在你们处理完现场的后半夜,凌晨五点多,你出现在夜场,在里面帮一个女孩解围,失手打死一个喝醉酒的男人,当天你就被刑事拘留了。”
“你前几个小时协助顾程灭人满门,之后居然还有心情去夜场,”林煦审视着他,一字一句,说:“或许,我可以认为你是在躲着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