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间溢满腐败气体和尸臭味的房间里,降谷零的电话忽然响了,响的突然,瞬间将沉浸在现场的樱田熙注意力拉到他身上。
他看到来电显示后,神色变化微妙,低垂的眉眼下闪过诸多情绪,但在樱田望过来时又敛去所有。
面对女友时,仍是一双可以当镜子照射人心的明朗蓝眸,一如他的信念和自我,从不阴霾。
“出去接个电话,你一个人可以吗?”
“没问题。”
她打开窗帘,看到了放置在阳台上的油漆桶和刷墙工具,本来露台和卧室之间有一道隔门,此刻被拆了下来放在阳台上。
降谷零离开了,他模糊不清的说话声越行越远,语气冷淡,声线绷紧,樱田从未听过他这般说话的样子,大概是遇到了什么事。
樱田熙走出卧室,正门敞开着,降谷零并没有在走廊,似乎直接往侧面下了楼梯。
樱田熙抿了抿唇,下意识分析降谷零的反应。
有时候,职业病犯了,观察力太敏锐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此刻更吸引她的,并不是男友突如其来的隐瞒,而是当下的凶杀案,樱田熙眼底跃动着火光。
半个小时后,搜查一课来到现场,现场围起了黄条,痕检员首当其冲进入,拍照,收集证据线索。
日本对尸检这方面的人才稀少,樱田熙算是弥补他们的缺口,虽然在此之前,他们还未见识过这位年幼的同事这方面的出彩表现。
“可以进去了。”
一直守在门口的樱田熙立刻接过对方递来的鞋套和口罩,套上手套,走进现场。
她直奔床上的尸体,埋首检查。
“听说樱田也住这栋楼,大概比我们了解死者。”
佐藤美和子试着去共情樱田熙的想法,她对这位看似孤僻不善交际的同事满心的探索欲。
天才总是特别的,看似淡漠,不近人情,其实内心纯挚,很容易被骗,直觉告诉佐藤美和子,樱田就是这样的人。
管理员搓着手和目暮警官说明这一家的情况。
他们走入现场,樱田背对着他们,用她那标志性的清霜嗓音缓缓叙述她的发现。
“死者为女性,尸体高度腐败,死亡时间初步目测在5-9天,根据牙齿磨损程度分析得出25岁左右,双手双脚被尼龙绳束缚,打的是水手结,关节瘀伤有明显的生活反应,是死前形成,且被捆绑了很长时间。”
“面部朝下跪趴姿势,后背一共3处明显伤口,但都不是致命伤,三处创口的创角都是一钝一锐,创口长2到3厘米,初步推断凶器是刃宽3厘米左右的单刃锐器。”
创口上爬着一只只白色的蛆虫,正在大快朵颐,绿色的腐败液体随着樱田熙手指翻看的动作缓缓流淌下来。
“尸体完整,还腐败程度没到自溶阶段。”
樱田用力将尸体翻开,密密麻麻的蝇虫被惊吓到顿时在床上乱爬乱飞,绿色的液体混合着发黑沾血的腐肉,前胸的创口处被小生物啃食处一个大洞,稍微动弹一下,尸体内部的浑浊液体汩汩冒出来,恶臭扑鼻,挑战人的承受力,在场不少警员被吓得纷纷后退,佐藤美和子脸色铁青,捂唇干呕。
门口的管理员看了一眼,直接吓晕了过去。
靠近尸体的只有樱田一个人,她朝着痕检员招手,“跑什么,过来拍照。”
“哦,哦好的!”
樱田熙带着手套的手检查死者腹部和前胸部位,死者面部狰狞,嘴角两处被划开,很像恐怖传说裂口女的形象,在左胸处发现一柄黄色手柄的水果刀,刀身全部没入进去,只余下一截刀柄。
“这应该就是致命伤了,拍照。”
“还有绳结以及尸体的脸部。”
随后樱田熙又用镊子夹起一只还在蠕动的奶白色蛆虫,放进盛满酒精的试管里,不一会儿,蛆虫停止蠕动,全身僵直,樱田熙再次用镊子夹了出来,用尺量它的长度,佐藤美和子在一旁小声询问:“这些虫子有什么线索吗?”
樱田熙解释:“高度腐败的尸体无法准确推测死亡时间的话,可以通过蛆虫的生长阶段推测,夏季蛆虫每天生长0.8毫米,现在是春天,生长时间相较来说要慢一点,这只蛆虫不到4毫米,根据昆虫学计算,死亡时间大概是5-6天。”
“樱田你不是医学生吗?”治活人的为什么对死人这么了解!
樱田熙眸光微亮,盯着尸体的眼神有些渗人,“我辅修法医,你不觉得一具尸体想要表达的语言比活人更丰富吗?”
在场的众人:“……”
道理都懂,但一个娇俏的天才少女说这种话令人十分幻灭。
目暮警官:“先提取血迹比对dna,屋子里的血足脚印太凌乱了,凶手一定不止一个人。”
佐藤美和子展示手中的证物袋:“窗边发现了几根烟头,可能是屋主人也可能是凶手的。”
“按理来说,如此复杂的凶案现场,能提取的证据应该更多,如果凶手不止一个人的话……”
樱田熙:“死者也不止一个人。”
她指向床边紧闭的柜门,下方柜门的缝隙里淌出绿色的腐败液体,痕检员面无表情拉开门,门内赫然一具被捆缚的男尸,腐败程度和床上的女尸相似。
“这是一起恶性的入室杀人案件。”
目暮警官心情严肃,“看来我们今晚要加班了。”
他在考虑如何劝说向来不乐意加班的樱田心甘情愿的留下来加班,但话还没说出口,在一众因为尸体的情况而面露异样的警员中,蓝发少女第一个表态。
“先把尸体运到就近的米花大学的法医学教室,申请文件我会直接手打送过去。”
樱田熙有条不紊的安排,她走出这间屋子,公寓内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大喘气,虽然戴了口罩,但猛吸一口那感觉还是很上头。
虽然见惯了凶案现场,但谁也不想看这种高度腐败的现场,十分挑战人的承受底线,看在多次也无法坦然适应的那种。
“樱田工作起来都是这么严肃吗?她不觉得恶心吗?高度腐败的尸体就算是四五十岁的老法医看一眼都会皱眉的程度,她居然靠那么近!”
“这大概就是日本法医为什么如此稀少的原因?”
佐藤美和子观察房间的细节,听到同事们的交谈,无奈解释道:“你们听说过7k职业吧?高强度的工作加上不被普通人理解,全日本的法医加起来也才150个。”
樱田熙不是主修医学的吗?她竟然还对尸体有研究?
不仅如此推理能力也十分优秀。
看来他们搜查一课来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接下来需要整合一下再开始进行。
樱田熙走出屋子,在电梯另一边的楼梯通道口找到了在这里打电话的降谷零,他似乎和电话另一头的人发生了矛盾,谈话间语调略显冷硬。
他敏锐的发觉樱田熙轻缓的脚步声,快速说道:“下次再谈。”
樱田熙:“是公安那边的事吗?”
“嗯……你想知道?”
他陷入矛盾中,居然真的在坦白和隐瞒之间摇摆。
两人的恋爱堪称模范,很少吵架,关系亲近,没有隔阂,也没有狗血恶俗的误会戏码,降谷零,除了在某些原则性问题上不会让步之外,其他的几乎樱田说什么就是什么。
因为同在警视厅,工作上的麻烦也能互相理解。
他身高腿长,胳膊有劲,帮了樱田不少忙,樱田在这场恋爱中受益很多。
二十四孝好男友,就是他了。
但樱田熙却很清楚,降谷零心性的坚韧和隐忍的强度远超于自己,博学多识深不可测,樱田至今都没将完整的降谷零彻底挖掘出来。
隐藏在这幅完美好男友的皮囊下,还有另一个属于他的自我,一个比樱田熙还要优秀的灵魂。
他此时片刻的摇摆,可能很快就会冷静下来并自圆其说,但他动过向樱田坦白的念头,虽然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麻烦,但樱田的心情确实因此缓和许多。
“如果是工作的事,你不用事事都告诉我,我对探究工作隐私不感兴趣,倒是你,贸然泄露工作机密,你的上司不会找你麻烦?”
降谷零哑然,眼中的温情几乎快溢出来,“小熙……对不起……”
他早该知道女友并不是会追根究底的性格,其实他也并不会真的将一切坦然告知……他也做不到。
“……突然想找个人倾诉而已,不过你说得对,这是机密,不能说。”
降谷零拉紧自己的嘴巴,他望着樱田熙平静温和的眼,那心脏从未有此刻这般热烈跳动着。
他亲昵的揽着樱田熙的肩膀,箍的很紧,似乎心绪仍在刚才那通电话里没回来。
“要回去睡觉吗?今晚我可以破例给你暖被窝哦!”
樱田熙盯着他,若有所思,“那句话已经过了生效时间啦!况且我要加班,两具尸体还在等我为他们解剖。”
金发黑皮的帅哥邀请女朋友一起共度良宵,但是女朋友心心念念着那两具高度腐败的尸体,甚至还露出一种要出轨似的神游天外的表情。
降谷零大为受伤,“难道尸体比我还重要吗?”
这个问题……是个正常人都知道如何回答。
樱田熙果断道:“是的。”
降谷零:……
樱田熙:“但是,你天天都可以见到,那种程度的尸体却不常见。”
少女忽然勾起唇角弧度,淡淡的笑意荡开,“书上说,如果男朋友和外在的人和物争夺存在感的话,就是吃醋了,零,你在吃醋吗?”
降谷零别扭的别开脸,又忍不住继续将视线焦灼在她身上。
“你很喜欢死人?我感觉到,你对死去的生物有种超乎寻常的热情。”
樱田熙眨了眨眼,她小声询问:“我又让你联想到犯罪的可能性了吗?”
男友总是拿道德和法律的规尺衡量她,导致樱田熙一发现降谷零不对劲,就下意识联想到犯罪。
毕竟,当初告白时说要拯救她的那番话,实在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法医是一门学科,更是正经的职业,你不能对它有偏见,零。”
樱田熙严肃说教。
降谷零失笑,连忙解释:“没有没有,只是稍微想了解一下你的爱好,但是樱田喜欢工作居然多于我,我确实吃醋了。”
他弯下腰,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你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樱田熙眼睛微微睁大,十分茫然:“为什么?我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降谷零故作委屈:“明明是小熙最先提出要一起睡觉的,出尔反尔难道不需要补偿我吗?”
得寸进尺大概是每一个男朋友的特长。
只有经验苍白的樱田熙才会真的相信吧。
并且觉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樱田熙居然接受了这个答案,两人站在楼梯口,很不安全,她的双手推上降谷零的肩膀,将他往后推了推,两人一前一后移动,藏在不易察觉的阴影处。
降谷零呼吸变缓,心跳却陡然加重,异样的酸涩感袭上心头,樱田好像真的要……
她睫毛轻颤,昂起脖颈,柔软的唇瓣轻轻贴上降谷零的脸颊,降谷零几乎要落泪。
她的脸很软,嘴巴也很软,明明本人并不喜欢用香氛,但身上总会散发着淡淡的冷香,令人闻之心颤。
真奇怪,她身上居然没沾上凶案现场的味道。
降谷零忍不住抱住她的腰,很紧,很紧,似乎要用温暖又柔软的爱人来驱散他的心慌和灵魂深处的寒意。
“零,你还好吗?”
她说话时,唇瓣摩挲着面颊。
降谷零有些心虚,没由来的罪恶感裹上心脏,尤其近在咫尺的女孩一脸干净正经的模样,更衬得他像个坏家伙。
金色的发丝撩过女孩的额头,很痒。
这个脸颊吻持续了一分钟才分开,降谷零故作淡定的直起腰,樱田熙也淡定的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降谷零比樱田高,被他坏在怀里,还要昂起头亲他,实在是个很考验脖颈的姿势。
“我还要写申请报告,这是我第一次做这种谋杀性质的法医工作,以前都是在医院被非自然死亡的病人家属雇佣请求解剖调查死因的。”
而显然谋杀性质的尸体要更加复杂一些,他们死时所要表达的一切,只有法医才能知道。
“嗯,你去忙吧,明早我给你带早饭,是在米花大学的法医学教室对吗?”
樱田熙点头。
“好,那我先走了。”
降谷零走上楼梯,他察觉到身后樱田熙的视线。
平静,淡然,像捧清泉。
某种程度上,樱田熙很纯真,那份对热爱的事物一片赤忱的心,降谷零看了都会心热的模样,他很眷念这种和樱田一起为了日本的安全和人们的幸福指数携手奋斗的相携陪伴。
再冷的冰也有被焐热的一天,降谷零已经看到她融化的一面了。
降谷零摸了摸自己刚刚被亲吻的部位,决定今晚不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