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激将法

    杨嬷嬷很想说四阿哥如今已能在外行走, 但她想也不想就知道熹嫔不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熹嫔一直沉吟着没有接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皱眉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如今太后娘娘还活着,尚未到最坏的时候。”

    “福惠虽托生在年若兰肚子里,又得皇上喜欢,但他却年羹尧那样的舅父,又比弘历小上十几岁, 比起弘历来, 胜算并不多。”

    “尚未到最后,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虽说以后十四福晋再不能为她所用, 但她还有娘家人与富察氏等人可用呢。

    她打算分两步走, 分别从年羹尧与皇太后那边下手。

    她不过略提点了几句, 杨嬷嬷就下去照办。

    ***

    城门处。

    虽已至春日, 放眼望去,满眼皆是草长莺飞, 叫人心情大好。

    即便是春捂秋冻,但也有人身上早已褪去厚厚的夹袄,换上了轻便的春裳,偶有呼啸的寒风钻进人的颈脖,哆嗦一下, 跺着脚很快就躲进了马车。

    但守城门的这些守将可就没有这样幸运呢,且不说寒风像刀子似的一下下刮在人脸上,偶尔还有雨雪天气,北方的倒春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更不必提这城门一守就是四个时辰。

    四个时辰,放在后世那可是八个小时, 都快赶上工厂里的流水线呢。

    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都得叫声苦,更不必提年羹尧。

    年羹尧如今已将近五十,前头半辈子顺风顺水惯了的,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不过个把月,他就生生瘦了一圈,时常站得是眼冒金星。

    但他时时刻刻记得年珠与他说的话:“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从前我时常听人说您之所以年纪轻轻能当上川陕总督是因为祖父的关系,您呀,就好好叫他们瞧瞧什么是有真本事的人。”

    “皇上虽下令将您贬为守将,可没说不准您升迁呀,一步步往上熬,总能熬出头的。”

    年羹尧将这话听到了心里,更别说如今他的次子年富手脚筋皆断,正像稚童似的学走路。

    虽说朱太医说了希望渺茫,但他这个当老子的总想叫年富好好瞧瞧,只要功夫深,这世上之事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年羹尧悄悄动了动已站得发僵的腿,抹了把额上的虚汗,继续站的笔挺。

    不远处有百姓在议论纷纷。

    “这人就是曾经的川陕总督年羹尧?如今的皇贵妃娘娘竟是他的亲妹妹?不是说这人很厉害的吗?怎么看起来就和寻常守将没什么区别?”

    “呵,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这是在哪儿?在京城呢!上一个在京城还敢放肆的可是步军统领隆科多,如今他坟头的草都快冒出来了!”

    ……

    年羹尧却是充耳不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已有不少小老百姓知道了他的身份,闲来无事,一个个像看吉祥物似的来看他。

    他早就习惯了。

    就在这时,一匹骏马却是稳稳停在了他跟前。

    马上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看着是放荡不羁,有权有势的样子。

    这人开口就道:“年总督,你可还记得我?想当年我可还去给你拜过年呢。”

    年羹尧向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眼就认出这人是隆科多弟弟佟佳庆元之子佟佳哈赛。

    要知道隆科多虽兄弟姐妹众多,但从前与他关系最好,得好处最多的就是这个佟佳庆元,虽说隆科多犯了事,但佟佳一族却没有受到牵连,按照道理这爵位应该落在佟佳庆元的头上。

    但皇上却念及佟佳庆复从前没少做助纣为虐之事,却将爵位赐给了佟佳庆复。

    佟佳哈赛等人不敢对皇上不满,这不,所以找人来撒气了。

    “自然是记得的,不知道你找我做什么?”年羹尧深知善者不来,道,“如今我正在当差,有什么事等我下值再说也不迟。”

    “下值?呵,年羹尧,怎么,你以为你还是原来的总督不成?还下值!”佟佳哈赛翻身下马,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扬声道,“你勉强也算是领了朝廷月钱的人,方才我姑姑给我的玉佩不见了,你,现在,帮我去找找!”

    这分明就是来找茬的!

    年羹尧的顶头上司是正七品的城门吏,虽说官职不高,但碰上的糟心事却不少,应付这等无理取闹之人已有了经验。

    城门吏原与所有人一样,以为年羹尧是个骄纵跋扈的,没想到相处下来,却觉得这人还挺好的,便暗中对年羹尧十分照顾,当即就走上前上来打圆场。

    “这位公子,您有所不知,咱们不过是城门将守,说白了,就是专门守城门的。”

    “您东西不见了,好像与咱们没有关系,若真是什么贵重之物,您看不要这样?我这就差人去报官?”

    他这话还未说完,就被佟佳哈赛一脚踹在了心窝子上。

    “你算是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话?给老子滚远点!”

    “你可知道我姑姑是谁?那可是故去的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赏给我的东西,我要年羹尧帮我去找,是给他面子……”

    揉着心窝子的城门吏惊呆了,天子脚下,竟还有人如此大胆吗?

    他不知道的是,这已是佟佳哈赛收敛很多的结果。

    若换成从前,佟佳哈赛与人说话时有人插话,他二话不说就会差人将人打死。

    “这事儿,你不必管。”年羹尧拦住想要再次上前打圆场的城门吏,低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他就是冲着我来的。”

    柿子捡软的捏,他知道佟佳一族上下所有人都恨年珠入骨,如今不敢冲年珠下手,来找他麻烦,他倒觉得有几分庆幸——若他的珠珠对上这等泼皮无赖,实在是晦气。

    年羹尧看向佟佳哈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佟佳公子,你的东西丢了,与我没有关系。”

    “佟佳一族虽比不上当初,但府中还是有些小厮护卫在的,你只管吩咐你府中的人去找。”

    “我是朝廷命官,只听命于皇上和我的上司,别说我正在当差,就算我没有当差,也不会帮你去找东西的。”

    说着,他更是冷冷一哂,没好气道:“至于能帮你找东西是我的福气,这等福气谁爱要谁要,反正我是不要的。”

    “你……”佟佳哈赛只觉这人真是不折不扣的贱骨头,气的不行。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当即当众指着年羹尧的鼻子是破口大骂,什么污言秽语、难听的脏话都骂了出来。

    朝堂上下,谁都知道年羹尧不是个好脾气的。

    佟佳哈赛此番言语本就是故意激怒年羹尧,谁知最开始时年羹尧面上还是有几分怒意的,可随着佟佳哈赛骂的越厉害,他反倒是平静下来。

    毕竟从前年羹尧连他阿玛都没放在眼里,他到底打得是什么心思,自己还能不知道?

    一直等着佟佳哈赛骂得累了,旁人的老百姓更是议论纷纷起来。

    “这人是佟佳府上的人?怎么连市井泼妇都不如?亏得佟佳一族还出过两位皇后呢,怎么教出这样的孩子来?”

    “是啊,这人简直是一点道理都不讲,也难怪佟佳一族是一日不如一日!”

    ……

    众人是七嘴八舌的,惹得佟佳哈赛脸色也渐渐不好看起来,只能气的拂袖离开。

    年羹尧下值后,便将这件事说与年珠听了。

    正给年羹尧泡茶的年珠顿时就拍起马屁来。

    “阿玛,您可真厉害呀!”

    “想来定是佟佳一族从前尝到过甜头,如今又将宝押在了四阿哥头上,故意激您,若您真的对佟佳哈赛大打出手,他肯定不会是您的对手的。”

    “可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传得人尽皆知,只怕就连皇上都会觉得您性子张狂,连如今都这般,若来日福惠继承大统,您还不知张狂成什么样子呢。”

    “你说的极是。”年羹尧自信一笑,道,“佟佳哈赛区区小儿,他的那点心思我哪里能不知道?”

    虽说年羹尧已从当年的一品大员变成了如今的无名小将,但年珠看向他的眼神仍带着崇拜和尊敬,每逢遇上什么大事,总是喜欢与年羹尧商量一二。

    父女两人一番讨论,很快就得出结论。

    熹嫔定不会就这样算了,马上很快有下一步动作的。

    年羹尧皱眉道:“……如今也就是廉亲王‘疯了’,若不然以皇上的性子定不会放过他,如今九贝子等人落得什么下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就算熹嫔娘娘有心拉拢,但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人嫌自己命大,敢插手这等事。”

    如今他们连防备着谁都不知道呢。

    年珠认真想了想,只觉得这话很是在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原以为我们与熹嫔娘娘都亮出了底牌,可说到底仍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

    她试着站在熹嫔的角度分析问题,直道:“阿玛,若您是熹嫔娘娘,您打算拉拢谁来帮您?您觉得,又会有谁敢来帮您了?”

    第102章 转机

    父女两人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晚饭也没吃,就就着一壶清茶,两人绞尽脑汁。

    两人恨不得将九泉之下的几个人都拎出来涮了几遍, 总算有了些头绪,选出几个人来。

    理亲王弘皙。

    怡亲王胤祥。

    还有就是誠郡王。

    年珠却是毫不犹豫将最后的誠郡王给否决了:“阿玛,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誠郡王也就和我差不多大的年纪,顶多也就大上一两岁而已。哪里敢身涉夺嫡之事。”

    “更何况, 若誠郡王真的想要帮熹嫔娘娘, 当初也就不会将太后娘娘的打算说给五阿哥听了。”

    至于怡亲王,她更是觉得不可能, 想当初怡亲王一家日子多难过呀, 都没想过背叛皇上, 更别说如今了。

    “珠珠, 你年纪尚小,很多时候看待问题还过于片面。”年羹尧自诩吃过的盐比年珠吃过的饭还多, 拿出过来人的架势来,“你如何知道这位誠郡王不是双面通吃?从小在紫禁城中长大的人,哪里有简单的?”

    说着,他更是冷哼一声道:“更何况,这位誠郡王还真没想象中这样简单。”

    年珠竖起了耳朵, 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誠郡王竟与漕帮一直有所来往。

    不仅如此,大清各大商号都有他的股份。

    说起此事来,年羹尧不免也是有几分感叹的:“……早在几年前我就听说过此事,却想着誠郡王年纪尚小, 此事定是空穴来风,但如今看来, 你小小年纪既能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为何誠郡王不行?他啊,可还是先帝幼子呢。”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年珠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但这位誠郡王当真如此厉害吗?

    她不由想到自己送给誠郡王的那份谢礼——便宜坊每年一成的盈余,只怕这点小钱落在誠郡王眼里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吧……

    下一刻,她又听到年羹尧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古以来两头吃的人不在少数,若这位誠郡王既对你表明了善意,又投靠了熹嫔娘娘,来日若不论是四阿哥继承大统亦或者最后赢的人是六阿哥,他都能坐享渔翁之利。”

    至于五阿哥弘昼,则没在所有人的考虑范畴之内:“还有怡亲王,怡亲王对皇上之心是人尽皆知,可怡亲王对皇上忠心耿耿,不代表怡亲王府所有人对皇上忠心耿耿的。”

    比如,怡亲王的几个儿子。

    人呐,一旦过习惯了苦日子,这日子乍然好过起来,许多人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了。

    至于理亲王,那就更不必说,早些年他阿玛一直是先帝最得宠的儿子,没有之一,他了,也是先帝最宠爱的孙子,若无当年废黜太子一事,那他可就是如今的皇上了。

    这世上没什么比原一直属于自己的东西再失去更叫人难受了。

    年珠心里已有了数,便派了人盯着理亲王等人。

    当然,她也没忘了同佟佳哈赛算账。

    这一日,年珠起身去了便宜坊。

    如今京城中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成了便宜坊的座上宾,原因简单,实在是便宜坊的东西过于好吃。

    二楼包厢里正坐着佟佳哈赛,他正与几个朋友喝酒吃饭呢,包厢的门却被人推开了。

    佟佳哈赛只觉自己抱上了熹嫔大腿,以后能高枕无忧,当即就嚷嚷道:“谁呀!没长眼睛吗!若是叨扰了老子雅兴,就叫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他扫眼一看,却见着来者是年珠。

    哦,不对,年珠身侧还跟着他的堂兄岳兴阿。

    岳兴阿扬声道:“呵,哈赛,你年纪不大,却是好大的口气!还老子,你老子还在世呢,你算是哪门子的老子!”

    他乃隆科多长子,从前玉柱没出生前一直是佟佳一族的希望,被所有人寄予厚望,更是被佟国维和佟国纲亲自教导,所以在两位祖父临终之前,没少给他留下好东西。

    财大气粗加上见地卓越,岳兴阿在如今的佟佳一族仍是地位斐然。

    他一开口就将厢房内的纨绔子都赶了出去:“哈赛你留下来,其余的人都给我滚出去。”

    剩下那些纨裤子看了看方才猖狂无比的佟佳哈赛,见他没有接话的意思,一个个也就出去了。

    佟佳哈赛心里是老大不服气,偏偏如今岳兴阿手上的私产能养活大半个佟佳一族的人,他每月的月钱也来源于此,他不老实不行。

    “堂兄,你这是做什么?这几日我可是老老实实的,你青天白日的,同年家人混在一起做什么?难不成你忘了三伯父为何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若三伯父泉下有知,岂不是死不瞑目?”

    “怎么,你的意思是皇上冤枉了我阿玛?”岳兴阿冷声开口道,“可是要带你进宫替我阿玛鸣冤?今日你既知道年七格格的身份,想来就知道我今日为何会带她过来。”

    佟佳哈赛低头不语。

    他早就听说过年珠“母老虎”的威名,只是不知这人怎么与岳兴阿搅和在一起的。

    年珠已在桌边坐了下来,捻了碟子里的白壳花生在吃。

    “自小我阿玛额娘就教我,做了错事就要认错,当日你当众对我阿玛不敬,我阿玛念在你年纪小,懒得与你一般计较。”

    “但我这人却是向来最记仇不过,你当众羞辱我阿玛这笔帐,你能算,我算不了。”

    “我限你三日之内当众与我阿玛道歉,不然……”

    她的话没说完,只留给佟佳哈赛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佟佳哈赛不由浑身一哆嗦,下意识道:“不然怎么样?”

    年珠笑了笑,没有接话。

    倒是她身侧的岳兴阿冷哼一声道:“不然,以后你每月的月钱就没了,我知道如今你年纪大了,又攀上了高枝。”

    “只是不知你想过没有,旁人选中你,看重的是你的身份,若家中放弃了你,你觉得还有谁会帮你吗?”

    “家族”二字从古至今都是意义重大,若是被逐出族谱的人,人前人后,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佟佳哈赛还想说上几句,谁知岳兴阿却是连个眼神都没给他,转身就走。

    当然,临走之前他也不忘丢下一句话。

    “我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我向来说到做到,你自己好自为之。”

    佟佳哈赛气的不行。

    但气归气,恨归恨,到了第三日,佟佳哈赛还是老老实实到了城门给年羹尧赔不是,请年羹尧大人不记小人过。

    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佟佳哈赛想着紫禁城那边好几日都没递出话来,吓得不行,更是要跪下。

    “起来吧,不过区区小事,何必这样大动干戈?”年羹尧微微皱眉,一把就扶起了他,“以后行事之前多动动脑子,所有的人也好,还是家族也好,都会历经高山和低谷。”

    年羹尧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肩,一副过来人的架势,“只要你们佟佳一族上下一心拧成一股绳,相信佟佳一族很快就会兴旺的。”

    佟佳哈赛心里是老大不服气,想着您都落得这般境地呢,还有心情教训我了?

    但这话,很快就传进了紫禁城。

    皇上是多谨慎的一个人呐,一直暗中派人盯着年羹尧,故而他早就知道年羹尧一直在兢兢业业当差。

    如今再听说这些话,先是一愣,继而却是笑了起来。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年羹尧张狂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以为他性子难改,没想到肚量竟如此大了起来。”

    “朕当真是小瞧了他。”

    说着,他便吩咐苏培盛道:“去,传朕的旨意,下令将年羹尧擢升为城门吏。”

    城门吏,也就是一正七品的官员而已,皇上登基数年有余,还是第一次下令赏赐品级如此之小的官职。

    苏培盛连声下去了。

    不过大半个时辰的时间,这个好消息就送到了年家。

    年家上下更是雀跃不已,甚至比当年年羹尧连升三级还要高兴。

    甚至年遐龄欢喜地打开了自己珍藏多年的梨花白,连连道:“……小时候我便教过你们兄弟两人,胜不骄败不馁,身处劣势莫要害怕,只要脚踏实地,总会迎来转机。”

    “皇上心胸宽广,并未计较你从前犯下的错事,你愈发得感念皇上的好,兢兢业业替大清,替皇上效命才是。”

    年羹尧下意识看向觉罗氏方向,却发现觉罗氏正低头吃糕点,这才接话道:“是,父亲,您的话我都记下了。”

    “从前我过分追求权势与地位,忽视了很多东西,如今虽效忠皇上重要,但最重要的却是我们一家老小齐齐整整、高高兴兴在一起。”

    他相信,就算他年纪不小,但以他的才能,升官之路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很快,年羹尧升官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每一个角落。

    有人欢喜有人愁,最愁的自是熹嫔等人。

    毕竟这可是皇上打算重用年羹尧的信号,年羹尧的才能,他们这些人可是太清楚呢。

    即便弘历一直隐忍不动,心底却是多了几分焦灼。

    第103章 这人是不是喜欢我?

    弘历听说此消息时不过晌午。

    自他领了差事后, 便并未像从前似的一日不辍在学堂念书。

    但这并不表示他在学业上能放松警惕,隔三岔五的,皇上就会将三个儿子提溜过去考考他们的学问。

    故而, 他看起书来比从前还要认真。

    如今晌午刚过,窗前是漫天春色,但他却是一点看书的心情都没有。

    他很想找人说说话解解闷,却发现竟找不到一个人。

    若找额娘,额娘定会说万事都有自己在, 叫他不必担心;若找富察氏, 富察氏定会什么都不会说,说女子不得插手政事;若找高氏, 性子活泼的高氏定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之处……弘历只觉得憋闷, 很憋闷的那种感觉, 思来想去, 竟想到了弘昼。

    他决心去找找弘昼。

    是啊,纵然弘昼向来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但弘昼到底也是皇阿玛的三个儿子,也不知对这事儿会有什么看法。

    从前在太子府时,弘昼与弘历的院子也就一墙之隔,睡不着的弘昼时常翻了墙就过来了,但进了紫禁城后, 弘历都快忘了弘昼多久没来找自己呢。

    他们兄弟两人如今都住在阿哥所,先前有二十多个儿子,阿哥所住的挤挤攘攘的,如今的阿哥所……住的却是空空荡荡, 甚至弘昼一个人霸占了三个院子,更是将最后边的院子改成了书房。

    书房?

    有这个必要吗?

    弘历走进弘昼呐宽敞的书房时, 正好瞧见弘昼双脚跷在书桌上,手上正拿了个香囊似的东西正在琢磨。

    他开口道:“五弟。”

    他这话音刚落下,弘昼就像做贼似的连忙将香囊藏到身后。

    “四哥,你……你怎么来了?”

    “五弟,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弘历看了眼这才连忙将腿放下来的弘昼,在桌前坐了下来,“怎么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

    弘昼磕磕巴巴道:“没有,没有呢,我能拿什么东西?”

    弘历含笑不语。

    弘昼这才想起来自己露了馅。

    一来是他与弘历从小一起长大,弘历比他额娘都要了解他,自然能看出他的不对劲。

    二来是从前他若将腿翘在桌上,一看到皇上或弘历过来,就会连忙会将腿放下来,而不是忙着先藏东西。

    他觉得越是这般,越是显得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索性便大大方方将背后的香囊拿了出来。

    “四哥,这是岳家那小姑娘送给我的香囊,你说,她是不是喜欢我呀?”

    说这话时,他还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皇家的孩子向来早熟,但他却是个意外,虽说他与弘历同岁,但早在有许多姑娘格格与弘历暗送秋波时,也有不少姑娘格格送他白眼……给他送香囊的,除了他额娘,也就岳沛儿呢。

    弘历也有点吃惊:“岳家小姑娘?你说的可是岳钟琪的孙女岳沛儿?”

    弘昼点点头,脸上带着那么点羞涩的意思。

    他原以为弘历会站在过来人的角度,好好替他分析分析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如今的弘历显然对太子之位更感兴趣,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是不是年珠撺掇着岳沛儿这样做的。

    毕竟岳沛儿一向与年珠关系要好,虽说岳沛儿是汉军旗,但以皇阿玛这样着急,定会允许这门亲事的,到时候年珠等人就能顺利将弘昼拉入到福惠阵营。

    弘历定了定心神,扬声道:“我觉得不是。”

    弘昼:“……”

    弘历却是认真分析道:“五弟,你在京城名声如何,想必你也很清楚,寻常女子一听说要嫁给你,吓得是三魂丢了两魂半。”

    “我一早听说岳钟琪多次想给他那孙女说亲,皆被他那孙女拒绝了,足见他那孙女眼光极高,寻常男子定是看不上的。”

    “五弟,并非我觉得你不好,而是在寻常人眼里,你的确不算是什么良配……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何岳钟琪那孙女惠给你送香囊吗?”

    “难道,是美人计?”弘昼迟疑道。

    他是昨日晌午收到这香囊的,从昨儿中午到今儿中午,将这件事想了一遍又一遍,将他与岳沛儿之间发生的事也想了一遍又一遍,只觉得这岳沛儿的确是个有眼光的。

    没想到,竟是美人计?

    虽说他并不觉得“美人计”这三个字与岳沛儿有什么关系,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岳沛儿的长相看着叫人觉得很舒服。

    他只觉得自己有那么点不高兴。

    弘历又道:“五弟,你可听说年羹尧升官的消息?”

    “知道啊!”弘昼颔首,满心沉浸在岳沛儿竟冲自己使美人计的噩耗中,半点没将年羹尧升官一事放在心上,“四哥,你真的觉得岳家那姑娘使的是美人计?她为什么要冲我使美人计?”

    说着,他更是喋喋不休道:“我可是听说了,她祖上的祖宗可是岳飞呢!她既是岳飞的后代,怎么会使出这样阴险的招数?”

    “不说她,就说她那祖父,寻常人听说自己升官了,要当川陕总督,生怕年羹尧这个前任总督抢了自己风头。”

    “但我听说了,岳钟琪几次上折子给年羹尧求情,还说什么自己的才能比起年羹尧来实在是差远了。”

    “我怎么想都觉得岳沛儿不像是能做出这等事情来的人……”

    弘历听他一字一句依然如从前一样没有章法,似乎对年羹尧升官一事半点不上心,只能开门见山道:“五弟,你先将岳钟琪孙女那事放在一旁,我问你,你希望以后谁当皇上?”

    弘昼:“……”

    看样子还是避不过这事儿啊!

    他挠挠头,认真道:“我希望皇阿玛一直当皇上。”

    “四哥,你知道什么叫工作狂吗?”

    弘历一懵,隐约能猜到这话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他便听到弘昼道:“皇阿玛就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我以为你小时候喜欢念书,以念书写字为乐,不曾想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如今你会与小嫂嫂一起扫雪煮茶,会带着小嫂嫂去街上逛集市。”

    “皇阿玛和你不一样,他是真的喜欢批阅奏折、忙于政事。”

    “甚至大臣们多次上书,请皇阿玛广纳妃嫔,但皇阿玛却是置之不理。”

    连他都觉得可惜,他皇阿玛好端端一个皇上,后宫妃嫔竟少得可怜,不说比起先帝来,就是放眼历朝历代,就没哪个皇上后宫妃嫔这样少过。

    弘昼看着弘历的眼睛,不急不缓道:“所以我巴不得皇阿玛能长命百岁,能够万岁万岁万万岁,当上千年万年的皇上,这样你我好我大家好。”

    他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在弘历跟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说他的话没有说完,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他心里,福惠与弘历一样,都是他的兄弟,是他的亲近之人。

    他希望他的兄弟们不要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争夺储君之位上,而是放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

    他还说,弘历与福惠相争,他谁都不会帮。

    “弘昼,我原以为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自小新影不离,我们之间的感情要比你与福惠之间深上不少。”弘历的眼神一黯,看向弘昼的眼神里还带着些许难过,“没想到……”

    没想到弘昼竟会选择中立。

    若弘昼娶了年珠,这才不偏不倚,他还能好想点。

    弘昼却道:“四哥,你口口声声说你我之间感情深厚,那我问你,我要你为了我放弃太子之位,你愿意吗?”

    话毕,他是自嘲一笑,道:“我想都不想,就知道你绝不会答应的。”

    “我虽读书没有你厉害,却也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道理。”

    “四哥,纵然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但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还是想要劝劝你,如今八叔、九叔和十四叔他们落得了什么下场,你也是知道的,有些浑水是不能趟的,皇阿玛如今年富力强,没有什么事情能瞒过他的……”

    可惜,他这话弘历不仅没有听进去,甚至落在弘历耳朵里,更觉得他已经站在了福惠那边,最后是脸色沉沉走了。

    弘昼从小到大并无什么过人的优点,若真说有,一是心理素质强大,二是脸皮厚。

    弘历前脚刚走,后脚他就再次掏出岳沛儿送给他的香囊看了又看。

    到底是不是美人计?

    弘昼觉得既然自己想不出个头绪来,索性去问问岳沛儿好了。

    他招手就将身边的小太监喊了过来,吩咐道:“你,去年家一趟,就说明日中午我要请岳家姑娘在便宜坊吃饭。”

    “对了,还要与她说一声,就我和她,不能有别人在。”

    从前他是时常盼着能见上年珠一面的,如今却觉得,呵,若年珠明日也在,多不方便呀。

    半个时辰后。

    岳沛儿就收到了弘昼的邀约,她吓了一大跳,连连忙忙拿着帖子去找年珠去了。

    她甚至顾不得年珠正在书房与李卫说话,推门进去才察觉不对,迟疑道:“珠珠姑姑,对不起,那我……去隔壁等你吧。”

    她心里是满腹狐疑,想着珠珠姑姑曾与她说过的,若一个男子单独邀约一个女子,那就是喜欢这女子。

    这五阿哥还专程差人传话,说明日不能有旁人在场,莫不是喜欢她吧?

    第104章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岳沛儿与弘昼一样, 都是感情白痴。

    京城也好,还是四川也罢,女子皆是以瘦以白为美。

    像她这样大大咧咧, 动不动就舞刀弄枪,肤色呈小麦色的姑娘,根本就不受男子喜欢,从前乞巧节时,家中妹妹都能收到礼物, 就她一个人什么都没有。

    就连祖母宋氏都曾暗中与身边嬷嬷长吁短叹的:“……沛儿虽是个好姑娘, 但并非这世上所有男子都识货的,这样好的一个姑娘难不成真要蹉跎在家吗?虽说女子不一定非要嫁人, 但情情爱爱的总有它的美好之处, 我不希望沛儿白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满腹心思的岳沛儿走到了花圃前, 向来极有素质的她忍不住揪了一朵牡丹花, 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珠珠姑姑说,五阿哥向来与寻常男子不一样, 会不会他喜欢的女子也与寻常人不一样?”

    “早在进京之前,祖母就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男人的话不能信,更不能与男人单独赴约,要是珠珠姑姑也不赞同我明日去便宜坊, 那我到底去不去了?”

    ……

    她最大的好奇就是弘昼到底是不是喜欢她。

    书房内的年珠透过窗户,看到这般模样的岳沛儿,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她的笑容,惹得她的老师李卫颇有些不满, 敲敲桌子道:“……你倒是心大,都到了这个时候, 竟还笑的出来。”

    李卫已再次升官,马上就要离开京城。

    为年珠探听分析熹嫔与谁交往过密,是他这个当老师的能为年珠做的最后一件事呢。

    比起经验丰富、纵横官场多年的年羹尧来,李卫可是皇上跟前的当红炸子鸡,想要探听什么消息,简直是手到擒来。

    据李卫所说,自十四福晋闭门不出后,熹嫔又将目光瞄准了理亲王和怡亲王的儿子。

    理亲王弘皙是个聪明人,明面上并未与熹嫔的人走的很近,但隐隐约约却是有几分来往。

    还有怡亲王长子弘昌近来行事高调,很有些不知分寸。

    “老师,我着急难道就有用了吗?”年珠收回目光,眼神很是平静,“比起先前的两眼一抹黑,我总算是有了些头绪。”

    “起码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说着,她轻轻笑了笑:“倒是您过几日就要出发前去浙江,如今还帮着忙活这事儿,实在是辛苦您了。”

    “倒也谈不上辛苦。”李卫摇摇头,喟叹一声道,“毕竟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我并不是帮你,而是效忠皇上。”

    “从前我想着皇上继位后,子嗣不多,不会出现像前朝那样九子夺嫡一事来,没想到却还是闹出这样的事情。”

    甚至比先帝那些皇子争夺皇位的时候更早。

    甚至就连后宫妃嫔都敢插手其中。

    年珠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更古不变的真理,谁都不能例外。”

    他们师徒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李卫这才告辞。

    年珠更是送了李卫到大门处,笑道:“到了您离京那日,我定要去送您的,您可千万别拒绝我。”

    李卫向来不喜官僚主义,更是极其厌恶那些表面文章,所以一早就放出话来,他离京前去浙江那一日,谁都不能来送他的。

    “好,旁人不能来,你自是要来的。”李卫俨然已将年珠当成自己女儿一般看待的,笑道,“有你在,星柔他们想必也不会哭哭啼啼了。”

    年珠送走了李卫,转身又去寻岳沛儿。

    岳沛儿手上的牡丹花不知已揪了多少朵,满地花瓣,她坐在石头上,时而皱眉,时而沉思,一副忧思忧率的样子。

    年珠含笑走了过去:“沛儿。”

    “珠珠姑姑,你的事情谈完了?”岳沛儿将半朵牡丹花往地上一丢,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我有件事想要请教请教您……”

    她磕磕巴巴、吞吞吐吐的,好一会这才说起了这件事。

    到了最后,她低声道:“珠珠姑姑,你说我明日该去吗?”

    她虽没说怀疑弘昼喜欢上了自己,但她面上的神色却是都说了。

    年珠道:“这等事你问我可谈不上请教,我也不知道呢,你自己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好了,若想去就去,若是不想去,那就不去好了。”

    岳沛儿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又犹豫片刻后,这才低声道:“珠珠姑姑,要不我明天还是去一趟便宜坊吧,五阿哥是皇子,想来根本不是祖母口中说的那等乱七八糟的男子。”

    “再者说了,便宜坊是您的地界儿,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年珠只是轻轻笑了笑。

    当然,她是偷偷笑的,若是当着岳沛儿的面,岳沛儿肯定会不好意思的。

    两世为人,虽说她没有什么感情经验,但她没吃过猪肉,却也是见过猪跑的,总是见过许多次的嘛!

    翌日晌午,岳沛儿从校场回来,只换了件衣裳就去了便宜坊。

    便宜坊内的弘昼倒是好好拾掇了拾掇。

    今日一身墨青色竹节纹的袍褂,一扫从前的吊儿郎当,整个人看起来很有精气神。

    用他的话来说:“……我长到这么大,总算碰上个有眼光的姑娘,总得叫她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吧!”

    甚至弘昼早早到了便宜坊厢房后,还命人用沉水香将这屋子先熏过一遍,直说这样会雅致些。

    就连席间的菜色,向来不拘小节的弘昼也是提前看过一遍的。

    毕竟闲着也是闲着嘛!

    但当他看到推门走进来,还带着一阵风的岳沛儿,下意识反应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如今已是春末夏初,岳沛儿不仅没有打扮,甚至连拾掇都没有,穿了件半新不旧的乌青色绣暗纹花旗服,腰间挂着一把佩剑。

    似是因正午过于炎热的原因,髻边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仿佛才练完剑过来。

    她语气里更是没有女儿家的温柔小意,一开口就道:“五阿哥,您找我有事?”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弘昼一向是个直来直去的敞亮人,如今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万一对面的人说“一点不喜欢你”之类的话,多丢人呀!

    岳沛儿等啊等,一直等到菜都上齐了,仍没等到弘昼开口。

    她忍不住想,看样子是她自作多情呢。

    昨儿晚上她一夜都没睡踏实,想了又想,觉得弘昼一堂堂皇子,肯定不会喜欢她一乡下来的小丫头片子,所以决心与从前一样,不能露出马脚。

    如此一来,这两人原本都是叽叽喳喳喜欢说话的性子,一顿饭吃下来,却是异常尴尬。

    最后,还是岳沛儿狐疑道:“五阿哥,您今日请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这个……”弘昼支支吾吾的,后来心一横,还是问道,“我想问你为什么会送我一个香囊。”

    “难道,京城里不能送人香囊吗?”钢铁直女岳沛儿是一头雾水,低声道,“先前您送了我不少礼物,我祖父祖母说过,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欠人人情,所以只能硬着头皮给您回礼。”

    “可您是皇子,这一来二去的,我就算搭上全部身家也不够回礼的。”

    “后来我让听说换季时人容易失眠多梦,想着我们岳家有祖传的药包能够治失眠,想着给您送一个。”

    说着,她更是迟疑道:“五阿哥,莫不是我送你的那个香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这才惊觉自己胆子太大了点,眼前这人可是皇子呀,若自己送出去的香囊有点不对劲,她这一家老小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没,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弘昼这才想起来自己得了这香囊后好像再没失眠过,经常想着想着岳沛儿到底喜不喜欢自己这个问题就睡着了,如今低声嗫嚅道,“这香囊很好用,我原打算找你多要几个送人的,毕竟我额娘她们年纪不小了,如今夜里时常睡不着。”

    “既然这是你们岳家秘传的方子,那我就不要了。”

    说着,他更是慌忙站起身来,落荒而逃:“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儿呢,就先走了。”

    他只觉得丢人丢大发了,若叫他的那些堂兄弟知道这事儿,肯定背地里要笑话他的。

    因他走的匆忙,今日甚至忘记结账。

    懵懵懂懂的岳沛儿只觉得这事儿出在香囊上,就算这般,离开便宜坊时仍不忘吩咐身边的丫鬟多做几个香囊出来。

    不过两三日的时间,她就捧了七八个香囊到了年珠跟前来。

    这香囊里装的都是磁石、龙骨、合欢皮等一些安神的药材,虽说单单拎出一个香囊来味道并不重,但七八个香囊放在一块,那药味还是很明显的。

    特别是一个个香囊皆是用上等的金丝线绣成的,上面的图案更是水仙、芍药之类的不易出错的花样。

    年珠一愣:“沛儿,你这是做什么?”

    先前岳沛儿已经送了她一个香囊,就算助眠,也用不着这么多的。

    岳沛儿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最后更是道:“……我先前听您说过,说是裕妃娘娘是个很好的人,还有华贵妃娘娘,这些香囊既然他们喜欢,那就给他们一人送一个吧。”

    “若是不够,我还可以再做呢。”

    年珠虽不知道当日弘昼与岳沛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听到这话,哪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虽说她知道当面笑话人不厚道,但她实在忍不住。

    不仅是她,聂乳母等人也是难掩笑意。

    岳沛儿被她们笑得都不好意思了,狐疑道:“珠珠姑姑,你们到底在笑什么?”

    “沛儿,你可知道若女子送香囊给个男子,意味着什么吗?”年珠强忍笑意,将岳沛儿手上的那七八个香囊接了过来。

    岳沛儿摇摇头:“我,我不知道了。”

    “我问了我身边的几个丫鬟,她们都不知道。”

    年珠正色道:“你也好,你身边的几个丫鬟也好,从小在四川长大,不知道京城的风俗习惯。”

    “在京城,若未婚女子送了香囊给未婚男子,则意味着那女子喜欢男子……”

    岳沛儿愣在原地。

    那脸色,比吃了苍蝇还要难看几分。

    她刚送给年珠的香囊,只觉拿回来不是,不拿回来也不是。

    方才年珠说话时,聂乳母已带着屋内的丫鬟婆子悄无声息退了下去,她则握着岳沛儿的手道:“沛儿,你莫要觉得不好意思,人这辈子,谁没有做过几件丢脸的事?你若担心五阿哥误会,大可以差人与他解释清楚。”

    她低头看了看放在炕桌上、累在一堆的香囊,道:“这些香囊,想必是你安排了身边的几个贴身丫鬟日夜赶出来的,这样好的东西,若是不拿出来送人,那就太浪费了。”

    “不过你若不想送给裕妃娘娘等人,我也不会勉强你的。”

    岳沛儿沉浸在此事中久久不能回神,越想越觉得丢人。

    但她最后还是没有将这些香囊收回去的意思:“罢了,这香囊就送出去好了。”

    “至于五阿哥那边,若有机会,我会与他解释清楚的。”

    不知为何,她心里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还以为弘昼喜欢她呢,原来是误会在先。

    翌日又是十五,年珠便带着香囊进宫了。

    带进宫的东西,自然得小心又小心,朱太医先是将这些香囊检查过后,确认无问题,秦嬷嬷这才差人给各宫处送去。

    就连熹嫔处也没忘。

    年若兰轻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含笑道:“……皇上的意思与你一样,直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我这肚子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但如今春天都快过了,我这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想必也瞒不了多久。”

    “过不了几日,她们就该知道我有了身孕一事。”

    “不过我一点都不怕,为母则刚,我就算为了福惠他们也不能露怯。”

    她与年珠相处的时间久了,也琢磨出一个道理来,她与熹嫔之间就像赌博似的,赌的不仅仅是对方手上有没有捏着一副好牌,还赌谁的内心更强大一些。

    她虽依旧柔弱,但如今已有了主心骨,而非依附于旁人身上的菟丝花。

    年珠连连点头称是。

    到了傍晚。

    弘昼前去给裕妃请安时,就发现了裕妃身上挂着的香囊。

    那香囊,与岳沛儿送自己的香囊一样样的。

    裕妃从前在太子府时与熹嫔是有几分来往的,毕竟太子府的女人也就那么多,弘历与弘昼关系好,她们时常会凑在一起说说话。

    但如今熹嫔的心思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裕妃可就不敢像从前那样与熹嫔亲近。

    偏偏她又是个喜欢说话的,如今憋了一肚子话等着自己儿子来了说。

    “这香囊是年七格格进宫带来的,华贵妃娘娘差人送过来的,说是有助眠安神的功效。”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近来夜里总是睡得不踏实,这香囊既是朱太医看过的,想必定很有效。”

    说着,她更是笑眯眯道:“弘昼,你得了这香囊没有?”

    “若是没有,赶明儿我去找华贵妃娘娘问问看,看翊坤宫还有没有多的香囊。”

    弘昼:“……”

    他当然是有香囊的,那香囊还压在他枕头下面。

    当日他从便宜坊回宫后,又气又恼,虽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恼什么,恨不得把那香囊丢掉才好。

    可他觉得那香囊的确是效果甚好,这几日自己睡得极好,索性就将那香囊塞到了枕头下面。

    甚至这几日他做梦还梦见了岳沛儿,有一次还梦见自己被人绑架,是岳沛儿挥着剑来救自己……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了。

    裕妃瞧见儿子这般模样,不免又絮絮叨叨起来:“弘昼,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打小你就是这般性子,皇上和我也好,还是先生上课也好,总是左耳进右耳出的。”

    “你这性子啊,就该早日娶了媳妇回来好好管管你。”

    “我听说六阿哥最近也上进了许多,你啊你,你也是当兄长的人,我看迟早有一日六阿哥都要比你懂事许多……”

    弘昼依旧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并未像从前似的下意识反驳,反倒是脑海里迸出个大胆的想法来——也不知道岳沛儿嫁了人,这冒冒失失的性子会不会改一点。

    ***

    有孕妇人本就怕热,到了春末,换上轻便的衣裳,年若兰的肚子就瞒不住了。

    但她如今是一点都不慌。

    早在前几日,年珠搬进了翊坤宫,年珠会一直在翊坤宫住到她生产。

    所以当熹嫔一个个皆以打量好奇的眼神看向年若兰肚子时,她只是淡淡笑了笑,道:“……哦,忘了将好消息与诸位妹妹说了,本宫已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

    “皇上的意思是本宫要好好养着,将后宫琐事都交出去,但后宫妃嫔人数不多,如今又有珠珠帮着本宫,想来是不碍事的。”

    在场妃嫔的眼神下意识飘向熹嫔。

    只见熹嫔神色一黯,却很快扬起笑容来:“恭喜华贵妃娘娘,贺喜华贵妃娘娘,您有了身孕,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只是太后娘娘那边……您瞒着臣妾等人倒是不要紧,若太后娘娘知晓您有了身孕的消息,定会高兴的。”

    “民间向来有冲喜一说,若太后娘娘知晓此喜讯,说不准就会不药而愈。”

    这话说的好像皇太后身子不好全然是年若兰的关系似的。

    坐在年若兰身侧的年珠微微皱眉,只觉熹嫔比起当初来急躁了不少。

    “我私以为熹嫔娘娘这话说的不对,照您这样说,若谁家长辈有个头疼病痛的,也不必寻医问药,只管叫家中晚辈生几个孩子?”

    以宋氏等人为首的妃嫔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又道:“更何况,姑姑有孕这样大的事情也不是姑姑一人能够说了算的,说来说去,都是皇上的意思。”

    她就差指着熹嫔的鼻子说——没事少哔哔,有胆子就去找皇上。

    “是。”熹嫔面上的笑容又淡了几分,道,“年七格格说的极是。”

    太子之位上,他们母子本就没有太多胜算,如今年若兰有孕,胜算也就更小了。

    但她可不是会认输的性子,略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

    年珠想也不想就知道熹嫔大概会挑唆着皇太后做些什么,但不要紧,她早有防备。

    等熹嫔等人都走后,年珠趁着日头不大,便陪着年若兰开始散步起来。

    姑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谁知没走几步,就碰上了迎面走来的誠郡王。

    誠郡王似是进宫探望皇太后的,身后小太监还捧着几个锦盒。

    誠郡王?

    年珠看到这人,并不单单将这人归于自己的救命恩人。

    当初年羹尧道出这人可能被熹嫔收买后,她差苏额木派人盯着这人,可惜,派出去的几个人却是不见了踪影,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她这才知道眼前这个誠郡王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厉害许多。

    誠郡王上前给年若兰行礼:“见过皇贵妃娘娘……”

    只是还未等他屈膝,年若兰就忙道:“郡王不必客气。”

    “快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不用如此见外。”

    誠郡王笑了笑,仍旧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年若兰看着这个年纪足够当自己儿子的小郡王,仿佛看到了福惠长大后的模样,免不了多问上他几句。

    年珠这才知道年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誠郡王已在朝中领了差事,而且负责的还不是旁的差事,而是协助李卫处理好浙江私盐一事。

    从古至今,因私盐利高,贩私盐者层出不穷。

    正因如此,所以皇上才下令将李卫送到浙江去,就是为了惩治这些贩私盐者。

    她只是没想到誠郡王竟如此受皇上重用,俨然有将誠郡王当成未来怡亲王培养的架势。

    一直等到誠郡王走远了,年珠仍没回过神来。

    年若兰似是对誠郡王很是看好,对他是赞不绝口。

    “皇上私下曾说过,弘历虽聪颖过人,看起来稳重踏实,但弘历言行举止,皆是有投皇上所好的意思。”

    “可偏偏皇上三个儿子中,唯有弘历最叫他放心,剩下的弘昼与福惠,不说也罢。”

    提起顽劣的福惠,她嘴角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轻声道:“倒是皇上夸过誠郡王几次,说他敦厚却不失分寸,本心难得,与怡亲王一样是个极好的人。”

    甚至有一次皇上醉酒后还说,若先帝再多活上十年八载,以先帝对誠郡王的偏爱程度,皇位最后落到谁头上还真不一定。

    年珠看着誠郡王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姑姑,您说,皇上现在对誠郡王如此看重,若他们母子被熹嫔娘娘拉拢去了怎么办?”

    谁知,年若兰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年珠狐疑道:“姑姑,您笑什么?”

    “我笑你这孩子青天白日说什么大胡话!”再次要当母亲的年若兰面上满是慈爱,柔声道,“我听皇上的意思,当日先帝弥留之际,一直是誠郡王在先帝身边伺候,廉亲王等人为了买通他,什么手段都使了出来,他却不为所动。”

    “要不然,为何皇上的一干幼弟中,只有他被封为了郡王?”

    “要不然,皇上为何会放心穆太妃前去看望皇额娘?”

    年珠知道,以皇上的心性,定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相信一个人的。

    她自诩自己阅人无数,可唯独觉得看不透这个誠郡王。

    年珠陪着年若兰散步了一圈,瞧见年若兰面上露出些许疲惫之色,姑侄两人就回去了翊坤宫。

    如今翊坤宫里的皆是年若兰的心腹,也是年珠可以放心用的人,她方才已吩咐小太监守在慈宁宫宫外,等着誠郡王出来后定第一时间告诉她。

    小半个时辰后,她就在慈宁宫前去乾清宫的必经之路上偶遇了誠郡王。

    年珠干笑道:“郡王,真是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誠郡王却是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脸色。

    好在年珠是个能言善道的,从今日天气真好扯到了中午翊坤宫厨娘炖的肘子味道真好,再次扯到了弘昼也喜欢吃炖肘子一事上。

    正当她觉得自己已酝酿的差不多,正欲开口询问誠郡王为何要帮她时,谁知誠郡王却率先开口道:“七格格兜了这么大一圈,可是想问我为何要将太后娘娘打算给你赐婚一事告诉五阿哥吗?”

    年珠:“……”

    怎么说了,托了穿越的福,她一直觉得自己挺聪明的,没想到却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这个誠郡王,真是聪明的像妖怪似的。

    第105章 世上最好的老师

    和聪明人说话, 切记要将自己的小心思收起来。

    年珠看着比自己聪明许多的誠郡王,点点头,正色道:“是, 我今日来找郡王就是想问这个问题。”

    “可有些话即便我说了,想必七格格也不会信的。”誠郡王嘴角含笑,不急不缓道,“我是看在故去皇阿玛的份上,才会帮你的。”

    说话时, 他的眼神已如从前一样落在乾清宫方向:“若皇阿玛在世, 定不会愿意你被人算计嫁给弘昼为侧福晋的。”

    “即便,算计你的那个人是太后娘娘也不行。”

    年珠这才发现, 眼前这人长了一双很好看且具有欺骗性的眼睛, 眼神清澈, 任谁瞧见都不会怀疑他在撒谎。

    她不过微微愣神, 誠郡王就笑道:“你看,七格格这不是不相信吗?”

    “我不是不相信郡王, 只是我猜测以熹嫔娘娘的性子,近来定派了人前去拉拢了郡王吧?”伸手不打笑脸人,年珠笑的和煦,“不知誠郡王对上熹嫔娘娘的人时,是不是也这样心软?”

    誠郡王道:“心软?也幸亏我足够心软, 不然,七格格派过来的那几个人早就身首异处呢。”

    初夏的风微微带着些许凉意,吹到人身上很舒服。

    但年珠却是彻底笑不出来。

    这个誠郡王比她想象中还要厉害,竟查出那几个人是她安排过去的。

    两人四目相对, 眼里皆毫无笑意。

    年珠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于情于理, 这件事都是她做的不对,不管誠郡王有没有与熹嫔来往之心,这人都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救过她两次的那种。

    挨打要立正,这个道理,年珠还是知道的。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郡王说的极是,既然这事儿郡王已经知道,那我也就不必藏着掖着,这件事的确是我的……”

    可惜,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不远处就响起一个尖利的男声。

    “呀,誠郡王,您怎么还在这儿啊!”

    “您可真是叫奴才好找,皇上已等候您多时了。”

    年珠扭头一看,这人不是张起鳞吗?

    初夏的天儿,从前的小鳞子,如今的张大公公跑的是一脑门子汗,看到年珠时微微一愣,低声道:“奴才给七格格请安了,皇上正差奴才请誠郡王过去下棋……”

    年珠忙道:“既是皇上相请,那我就不耽误了。”

    一直等到誠郡王随着张起鳞离开后,她仍没能回过神来。

    她再次觉得,这个誠郡王比她想象中要厉害许多。

    因生长环境的缘故,四爷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安全感,对许多人都是一种提防、谨慎的态度。

    下棋其实是件很私人的事。

    下棋时,须沉溺其中、心无旁骛,是种很放松的状态。

    据年珠所知,能有资格陪皇上下棋的人并不多,姑姑年若兰是一个,怡亲王是一个……至于旁人,除了誠郡王外,目前她还没发现第四人。

    甚至如今皇上已不大喜欢与年若兰和怡亲王一起下棋,这两人如今皆被琐事所困,棋技上已不是他的对手。

    既能有资格与皇上下棋,还能叫皇上喜欢与他下棋,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一个时辰后。

    誠郡王就输给了皇上。

    以极微弱的悬殊。

    纵然皇上已看出誠郡王的刻意避让,但仍觉得心情大好:“……都说长江前浪推后浪,你下棋的水平是愈发精进了,再过几年,只怕朕不是你的对手。”

    说话间,他已经抬手拍拍誠郡王的肩膀道:“以后闲来无事时常进宫陪朕下下棋。”

    誠郡王正色应是。

    皇上虽觉得意犹未尽,但因公务繁忙,也只能暂且先去处理公务。

    当然,誠郡王离开之前,他不忘赏下许多东西。

    皇上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一直到了深夜,这才有了停歇的意思。

    今日御膳房送上的宵夜有一道做成白菜形状的饺子,一个个饺子虽只有拇指大小,但白梗绿叶,做得是惟妙惟肖,像真的似的。

    皇上见状,不由多吃了两个,更是问道:“这饺子可是珠珠的主意?”

    “皇上当真是料事如神。”苏培盛含笑道,“前两日年七格格吩咐翊坤宫的小厨房做了这道翡翠小饺,皇贵妃娘娘吃着觉得好,便叫御膳房也备着。”

    “这绿色的面皮是用菜汁做的,里头的馅料用的则是三鲜馅,鲜嫩嫩的河虾、嫩油油的荠菜……要多鲜就有多鲜,就连这汤底也是足足用鸡架和大骨足足熬了五六个时辰,不仅好看,更是好吃。”

    “说是向来挑嘴的四阿哥一次都能吃上一大碗呢,至于五阿哥和六阿哥,那就更不必说了……”

    苏培盛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他能陪在皇上身边几十年屹立不倒,足见他的过人之处——皇上虽是天子,却也是凡体肉身,很多时候也喜欢听听这些家常话的。

    皇上不免又多用了几个翡翠小饺,便吩咐道:“明日将这翡翠小饺送一碗去慈宁宫吧。”

    “对了,还有誠郡王府,也送一碗吧。”

    各府向来不缺这样一碗吃食的,重要的是皇上的态度。

    苏培盛轻声应是。

    他正欲下去时,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正打算起身下去歇息的皇上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对劲来,直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在朕跟前,不必吞吞吐吐。”

    苏培盛连声道:“奴才自是万事不敢欺瞒皇上,只是方才奴才听您说起誠郡王,想起今日发生的一桩事来。”

    “何事?”皇上道。

    苏培盛便将张起鳞今日看到年珠与誠郡王说话一事道了出来,最后更是观察着皇上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奴才知道纵然您嘴上没说,实则心里却对年七格格与誠郡王的亲事很是上心,奴才虽是个阉人,却也知道‘缘分’二字是如何写的,誠郡王对年七格格有救命之恩,两人又是熟识,想来是有些缘分的。”

    他这话尚未说完,就瞧见皇上脸色微变,忙跪地掴起巴掌来:“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才多嘴了。”

    谁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有没有将这话听进去,只淡淡道:“起来吧。”

    说着,他冷冷看了眼苏培盛,道:“你须记着,这等事不是你能多言的。”

    “若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苏培盛连声应是。

    因如今时候不早,皇上又因公务伤神,便歇在了乾清宫。

    苏培盛一直等着皇上歇下后,仍觉得心有余悸,对着张起鳞吩咐道:“去,你去说一声,就说今日事情已经办妥了。”

    他自小陪在皇上身边,虽说伴君如伴虎,但这世上少有人比他更了解皇上,他相信,皇上已将他今日说的誠郡王与年珠的亲事听进去了。

    ***

    一连几日,誠郡王并未再进宫。

    年珠这才从年若兰的嘴里知晓这人先行李卫一步去了浙江。

    年珠只觉得怪可惜的。

    若那日她的语速再快些,大概就来得及与誠郡王赔不是了,而不是话说到一半人被叫走了,叫人抓心挠肝的。

    年珠心中喟叹一声,便转而忙活起为李卫送行一事。

    早在许久之前,皇上就已下令封李卫为浙江巡抚。

    若换在先帝在世时,这旨意一下,定有人会唧唧歪歪说个不停。

    一来李卫走的并非正统路子入仕。

    二来李卫胸中并无多少墨水,好些字都认不全。

    三来则是李卫过于耿直,太过直率。

    但朝中大臣已见识过皇上的铁血手腕,谁敢说李卫坏话,敢说李卫没本事?别说当众不敢说,甚至连私下议论几句都不敢,顶多也就背后嘟囔几句罢了。

    到了李卫离京那日。

    年珠出宫了一趟。

    她身下坐着一辆马车,身后还跟了一二三四五六七辆马车,甚至比李卫的马车都要多。

    因东西过于繁多,年珠到了李家大门时,李卫正与家眷告别。

    李卫及其家眷好不容易相聚几年,如今分别在即,皆十分感伤,如今见七辆马车哒哒驶来,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李卫更是瞪大了眼睛,低声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年珠笑着解释道:“老师,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

    “早在我知道您要去浙江之前,就一直费尽心思想为您准备什么礼物才好,可思来想去,总觉得都不好。”

    临行送别时,大多是送砚台、纸张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她觉得这些东西太过于轻飘飘,不符合他们师徒之间沉甸甸的感情:“所以我便为您准备了囊括衣食住行等各个方面的东西,浙江一带虽比不得京城寒冷,但浙江冬天可是没有地笼的,南方的冷是阴冷、湿冷,比起北方的冷来惶然不可多让。”

    “我为您准备了上好的皮料子、银霜碳,还有治鼻塞的鼻烟壶都有。”

    “当然,民以食为天,去了浙江,您身边没有师娘的照顾,吃食方面难免没那么讲究,为你准备最多的就是食材呢。”

    竟足足有三辆马车之多!

    这里头装的可不仅仅只是吃食,还有她对李卫沉甸甸的爱和敬意!

    第106章 无所不用的熹嫔

    就冲着这几辆马车, 李卫与李家人分离的感伤顿时就消散了不少。

    是啊,从前那样苦那样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如今京城距离浙江也不算远, 就算不能时常见面,也能常常差人送东西过去的。

    李老太握着儿子的手舍不得撒开,含笑道:“是,是,珠珠说的极是。”

    “人生在世, 除了生老病死之外都是小事。”

    “你到了任上, 虽要以政事为重,但不管什么时候, 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说到最后, 这位老母已是几次哽咽。

    李卫也是眼眶一红, 正色道:“您放心, 儿子定记得您的话。”

    这世上最叫人难受的事情是得到又失去,纵然李卫心怀家国, 却也想要与家人团聚。

    如今先是叮嘱李老太要注意身子,又嘱咐妻子莫要辛劳,家中可以多请几个人回来……等着他叮嘱完李星柔,目光最后落在了一直没说话的年珠面上。

    “算算日子,你我二人已成为师徒好几年的时间, 你有多聪明我是知道的,但我还是要叮嘱你几句,小心驶得万年船。”

    “若遇上什么事,莫要逞强, 不要仗着自己聪明就为所欲为,实在不行, 多与宫里头的皇贵妃娘娘诉诉苦。”

    毕竟这是最好用的法子。

    以年若兰的性子,定舍不得眼睁睁见着年珠受苦,定会想法子将事情捅到皇上跟前。

    这法子呀,可比与年羹尧等人商量对策有用多了。

    年珠心里一暖,笑道:“从前您可没教过我这法子,直说什么遇事要思之又思,慎之又慎呀!”

    她瞧见李卫脸色微沉,忙道:“好了,老师,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担心以后您不在京城,没有人能与我出主意打探消息,所以才想要我去姑姑帮忙的。”

    “您放心,我都知道的,我会将您的话放在心上的,绝不逞强。”

    李卫这才含笑颔首。

    有些话他不好直言,女子的名声大过天,先前年珠几次差点遇害,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众人又寒暄几句,李卫便带着他那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离开了京城。

    已订了亲的李星柔瞧见父亲的马车直至消失不见,终于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年珠本是有些伤感的,但见状只能先安慰哭哭啼啼的李星柔。

    “从京城到浙江路途又不算远,你若什么时候想去浙江,只管去就是了。”

    “我听说浙江有许多好吃的呢,像什么松糖、双炊糕、叫花鸡等等,都十分有名。”

    “我最喜欢的可是叫花鸡,外面裹上泥巴,用荷叶包着烧着吃,这鸡肉已提前腌好,烧出来的鸡肉不仅又嫩又香,还带着荷叶的清香……”

    民以食为天,她一搬出叫花鸡来,顿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李星柔因李卫要离京,已连续多日未吃好睡好,如今再听说这喷香喷香的叫花鸡,好奇道:“……那便宜坊有叫花鸡卖吗?”

    “便宜坊倒是没有叫花鸡卖,不过……”年珠环顾李星柔众人一圈,发现所有人似都对这叫花鸡很感兴趣的样子,笑道,“不过有我在,保准能叫你们吃上叫花鸡。”

    顿时,众人对李卫离开的不舍之情淡去了许多,一个个倒对这叫花鸡感兴趣起来。

    年珠虽不擅做菜,但擅指点,一人能顶三厨子。

    巳时还未过半,厨房里就飘出香味来。

    李家人不少,灶里丢进了三只裹着泥巴的叫花鸡,三只叫花鸡威力不小,惹得坐在院子里等着的李星柔频频吸鼻子。

    “这叫花鸡闻起来还是怪香的,方才你说叫花鸡要提前腌制,咱们是临时起意,做出来的叫花鸡能好吃吗?”

    年珠笑道:“味道肯定是要提前腌制的叫花鸡差上不少的。”

    “不过这鸡可是便宜坊司掌柜养的宝贝,叫珍珠鸡,从小喝的是山泉水,吃的是珍珠米和各种虫子,肉质比普通鸡要嫩上不少不说,一只只有两斤重。”

    “这珍珠鸡我从前吃过两次,不瘦不肥,肉质细腻,味道差不了。”

    说话间,她似是觉得厨房飘出来的香气是愈发浓郁:“再说了,万物皆可蘸,味道不够,蘸水来凑嘛!”

    鲜嫩嫩的叫花鸡配上好几种不同的蘸水,光是想一想就叫人觉得食欲大开。

    她正与李星柔说话呢,就瞧见有个小太监回来与聂乳母回话。

    这人正是方才年珠派出去请岳沛儿的小太监。

    虽说年珠如今因年若兰有了身孕再次入宫,但岳沛儿却仍住在年家,她知晓岳沛儿喜欢吃美食,便想着今日请岳沛儿过来尝尝叫花鸡。

    聂乳母很快就过来回话道:“格格,沛儿姑娘不在府中。”

    顶着年珠那不解的目光,她更是嘴角含笑:“沛儿姑娘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五阿哥为了谢她给裕妃娘娘送了助眠的香囊。”

    “不仅是今日,前两日,五阿哥还差人送了宫中的糕点给了沛儿姑娘……”

    年珠听的是嘴角微微翘起。

    不论是弘昼还是岳沛儿,她都是很了解的,就算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大概也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以弘昼那臭屁要强的性子,见着裕妃等人都得了岳沛儿所赠的香囊,心里定不是个滋味。

    思来想去,弘昼觉得是自己误会了岳沛儿,人家岳沛儿从小在四川长大,不知道京城的风俗习惯也是很正常的,是他一厢情愿,所以便想着好好赔个不是……

    想及此,她嘴角更是翘得更厉害了:“既然沛儿不在府中,那就再坑司掌柜两只珍珠鸡好了,烤好了给沛儿送回去。”

    岳沛儿当然是一个人吃不下两只鸡的,这另外一只叫花鸡,自然是要给弘昼送去的。

    叫花鸡很快就出炉了。

    鸡肉鲜嫩多汁,带着荷叶特有的清香,空口吃都十分美味,更别提配上年珠调制的三四种蘸水。

    其中酸辣蘸水更是一绝,酸辣适中,叫人欲罢不绝。

    最后三只叫花鸡被吃得干干净净,就连想来记挂儿子的李老太都将李卫忘到了九霄云外,吃的是满嘴流油。

    年珠自也是吃的肚子浑圆,这才回到了翊坤宫。

    福惠如今虽依旧顽皮,但也知道额娘有了身孕,得时时刻刻陪着。

    他一看到年珠回来,就忙道:“珠珠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说着,他像小狗似的嗅了嗅鼻子,正色道:“珠珠姑姑,你是不是又在外面吃好吃的啦?你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

    “你这孩子……”年若兰是哭笑不得,道,“珠珠今日出宫是送别她的老师,是做正事去了,哪里给你记得带好吃的?”

    年珠:“……”

    其实吧,她也是想过给福惠母子带叫花鸡回来的。

    只是朱太医对他说过,有孕之后的年若兰吃食方面得特别小心,至于福惠,她都不记得这小崽子多少次因贪吃积食,这才作罢。

    “今日我吃了叫花鸡,味道嘛,一般般,还及不上内膳房的烤鸡呢。”

    “你今日乖不乖?有没有和姑姑肚子里的孩子说话?”

    小孩子就是好哄,特别是福惠这种对年珠极信任的小孩子,当即头点的像拨浪鼓似的:“我当然乖啦,不过说来奇怪的很,今日三哥进宫给额娘请安了。”

    “三哥不仅来了翊坤宫,还给我带了好些礼物了。”

    三哥?

    弘时?

    如今这人虽名义上与皇上没什么关系,但如今京城内外,紫禁城上下,谁敢瞧轻了他?

    年珠好奇道:“他,他来做什么?”

    福惠自是一问三不知。

    等着福惠下去后,年若兰则与年珠闲话道:“……弘时十有八九是进宫使苦肉计的吧,这几年他的日子并不好过,皇上倒是比我想象中狠心,说不管他就不管他。”

    “说是今日他在御书房门口足足跪了两个时辰,皇上却是未看他一眼。”

    “想必从始至终他那颗夺嫡之心都没有熄灭过。”

    夺嫡?

    年珠摇摇头,低声道:“我看不见得,弘时就算不聪明,也该知道这太子之位再没他什么事。”

    “十有八九,他是受人蛊惑。”

    这人大概是熹嫔。

    当日她与年羹尧算来算去,竟将弘时忘了。

    这人就算蠢笨不堪,就算犯下过许多错处,却怎么都掩盖不了是皇上儿子的事实。

    姑侄两人四目相对,年若兰苦笑道:“倒是我小看了熹嫔,她如看似老实,却招招直指我肚子里的孩子。”

    说着,她握着年珠的手道:“不过我不怕,当日我能平平安安将福惠生下来,这次定也能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况且,不是还有你在翊坤宫嘛!”

    ***

    弘昼前脚回宫,后脚就听说弘时来过的消息。

    弘昼的好心情顿时是荡然无存,没好气道:“他来做什么?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况且他如今手头不宽裕,想必也送不出什么好东西,我可不稀罕!”

    “去,将他送来的东西都退回去!”

    另一个小太监上前道:“那五阿哥,年七格格差人送来的叫花鸡也要送回去吗?”

    第107章 以不变应万变

    叫花鸡?

    还是年珠差人送来的叫花鸡?

    弘昼顿时是眼前一亮。

    自年珠从四川回来后, 风言风语传遍了整个京城,他们两个再没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我若有什么好吃的就记得给你分享”这回事。

    他好奇道:“好端端的, 她怎么给我送叫花鸡来了?”

    他这话刚说完,就有人端着已经凉透的叫花鸡上来。

    一整只叫花鸡装在莹白的白瓷釉碟子里,纵然已经凉透了,但烛光之下,隐隐也能看出这叫花鸡中的汁水丰盈。

    夏日的晚风从窗子里灌进来, 更是清香十足。

    弘昼忍不住撕下一只鸡腿来, 随便选中旁边一个装着蘸水的碟子里一滚,好吃的他直点头。

    下一刻, 他则听到小太监回话道:“……说是今日年七格格前去李家送别李卫大人, 不知怎么说起了叫花鸡, 年七格格想着请岳姑娘也来尝尝这叫花鸡, 谁知岳姑娘与您有约。”

    “年七格格向来与岳姑娘关系要好,便想着给岳姑娘送去一只叫花鸡。”

    “大概是年七格格想着岳姑娘与您在一块, 反正这叫花鸡送一只也是送,送两只也是送,所以也给您送来了一只。”

    哈?

    弘昼顿时觉得嘴边的鸡腿不香了。

    若换成从前,他下意识会觉得酸溜溜的,觉得他不过是顺带得年珠送东西, 或者会觉得不好意思。

    但今日,他第一反应竟是“若这事儿叫岳沛儿知道了定会不好意思”的,至于年珠到底怎么看待这事儿,他是丝毫没想到。

    小太监仍在喋喋不休, 低声道:“五阿哥,上次您不是吩咐下来要奴才们搜罗些四川的美食吗?奴才已照着您的吩咐找到不少, 可是要给岳姑娘送去?”

    弘昼想也不想就点点头:“当然要送去,额娘得了岳姑娘的香囊,这些日子睡得极好。”

    “先生从前常说,要投桃报李,我可不能对人家一小姑娘有所亏欠。”

    他并不觉得这事儿做的有什么不对。

    但感情这种事呀,向来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旁人早就看的是清清楚楚,唯独当局者浑然不知。

    翌日一早。

    弘昼前去给裕妃请安的路上就看到了年珠。

    他面上倒是有那么点不好意思,可很快转瞬即逝,问起年珠昨日那叫花鸡到底是怎么做的。

    寥寥几句话中,年珠只觉自己与弘昼的关系又好似回到了从前,囫囵将叫花鸡的做法说出来之后,又道:“……与你说了想必你也是记不住的,不如我待会将方子写好送给你,你若想吃,只管差了内膳房的人做。”

    “这敢情好。”弘昼眼里是亮晶晶的。

    他正想着若岳沛儿想吃,他也可以差人送去年家时,就听到年珠道:“昨日,弘时阿哥可是来找你了?”

    弘昼迅速回神,点头:“是。”

    顿了顿,他道:“我听说他昨日进宫了一趟,先是在各宫转悠了一圈,送了许多不值钱的礼物,最后又去乾清宫门口等了许久,可皇阿玛压根没有见他一面。”

    “他的脸皮还是一如从前,厚的不得了,又跑去了慈宁宫狠狠哭了一场。 ”

    皇太后虽与皇上之间感情不好,却也不会迁怒到自己孙儿头上,哪怕是装腔作势,也是安慰了弘时几句的。

    年珠问道:“那你觉得,弘时阿哥短时间内还会在进宫吗?”

    对上弘昼那不解的目光,她笑着解释道:“毕竟从前不少人都知道,弘时阿哥对皇上断绝与他父子关系一事很是不快,明里暗里没少说皇上的坏话,逢年过节也很少进宫。”

    “如今他突然一反常态,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弘昼只是懒,并不傻,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人在背后捣鬼?”

    年珠含笑点头。

    “你说的也有道理,虽说当年皇阿玛将他赶出雍亲王府时已是手下留情,但他坐吃山空这么久,手头早就不宽裕。”弘昼忍不住琢磨道,“若有人给他些什么实打实的好处,或者许诺他些什么,想必他也就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呢。”

    反正弘时已经丢脸丢到家呢,不在乎更丢脸些,更何况他们这些半瓶子读书人向来信奉什么“前贤多晚达,莫怕鬓霜侵”之类的古语。

    想到这里,他迟疑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是熹娘娘在背后捣鬼?”

    “她虽只位居嫔位,但我也听说了,这几年下来,她娘家人生意做得很好,想必也是不缺钱的。”

    熹嫔是个聪明人,比起从前招摇的九贝子来,很是低调。

    这才真真是闷声发大财。

    “你与我想的一样。”年珠正色道。

    弘昼原本是心情极好,但听说这档子破事后长长叹了口气。

    “不瞒你说,前些天四哥还来找我过一次,要我在他和福惠之间做出选择。”

    “我谁都没选。”

    “四哥好像生气了,从那之后再没找过我不说,就算我们两人碰见了,他也是态度很冷淡。”

    说着,他又是老气横秋叹了口气道:“我就不明白了,四哥那样聪明的一个人,有八叔十四叔等人的例子在前,他竟看不明白吗?”

    “你今日找我可是要我再去三哥那里做什么吗?”

    毕竟从前他已有过两次的经验,算得上是轻车熟路。

    “自然不是。”年珠太清楚弘昼与弘历之间的感情,她想,若她是弘昼,兴许做不到像弘昼这样不偏不倚的,“我若提出这样的要求,只会叫你为难。”

    说着,她似是玩笑,又似是认真道:“你只需小心,莫要被人当成了棋子就是。”

    “若还有闲情雅致,则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上心就好。”

    “沛儿可是个好姑娘,像这样的好姑娘若一旦错过,可就追悔莫及呀。”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我们只是普通好朋友而已!

    可惜,弘昼这话尚未出口,年珠就已走远,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如今的年珠早已养成晨起散步的好习惯,等着她散完步回去翊坤宫后,先将叫花鸡的方子誊抄一遍,命人送去阿哥所。

    紧接着,她又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写上了“弘时”二字。

    这宣纸上赫然写着以“熹嫔”为首等一干人的名字。

    如今她已知道弘时也是熹嫔一党,不过唯一叫她拿捏不准的仍是誠郡王,不知这人到底站在哪一边。

    与她想的一样,弘时进宫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弘时隔三岔五进宫,皇上不见他,他也是丝毫不在意。

    他便每次进宫后前去乾清宫跪上一跪,叫众人看看他到底有多孝顺,然后再去慈宁宫替皇上尽孝心。

    想当弘时出生时,皇上与皇太后的关系根本没闹到如今这个地步,皇太后对弘时这个身上流着自己血脉的大孙子也是真心实意疼爱的。

    弘时不过在皇太后跟前哭上了几次,就得皇太后松口道:“……哀家知道你向来是个好孩子,皇上那性子,的确是叫人琢磨不透,别说你,就连哀家与他也处不来。”

    “你若闲来无事,便时常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哀家倒是要看看,只要哀家在一日,谁敢拦着你不准你进宫。”

    弘时自是求之不得。

    一日日下来,弘时更是有几分张狂起来。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已在年珠的监视中。

    派人盯着他可比盯着誠郡王等人简单多了。

    今日,弘时与怡亲王长子弘昌一起吃饭喝茶。

    明日,弘时暗中见了熹嫔娘家府中的大管事。

    后日,弘时宴会时见到了弘皙,却为了避嫌,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

    年珠打算按兵不动。

    毕竟熹嫔可不是个蠢人,如今故意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就是想看他们自乱阵脚。

    且不说如今年若兰是双身子的人,就说争抢储君之位这等事可急不得,人家皇上可是忙了几十年才有今日,若他们真因点风吹草动就大动干戈,岂不是自己吓自己?

    当然,她也不是毫无对策。

    她的手段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好好吓唬吓唬熹嫔。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谁自乱阵脚,谁就会输。

    所以年珠很快就撤走了盯着弘时等人的几个暗卫,并“不小心泄露”了这件事。

    等她再陪着年若兰前去慈宁宫看望皇太后时,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也就算了,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给熹嫔,反倒与裕妃闲话起来。

    “……我听姑姑说了,说上次沛儿送给您的香囊很好用,您若觉得好用,赶明儿叫沛儿再做几个。”

    “香囊这种东西若放得时间久了,效果也是会大打折扣的。”

    裕妃并不算聪明,却也觉得近来听到“岳沛儿”这三个字的频率有点高。

    让她好好想想,是谁经常在她跟前提起这人来着?

    哦,是她那不叫人省心的蠢儿子!

    但如今她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弘昼的亲事上,压根没留意这事,直道:“这香囊的确是好用,不过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岳姑娘了?上次她进宫给皇贵妃娘娘请安时我原是要道声谢的,可宫中有客,所以这才没亲自与她道声谢的。”

    年珠自然知道这位客是谁,是吴扎库格格。

    这人是副都统五什图之女,五什图暗地里与熹嫔的兄长关系不错,大概是熹嫔想要抢占先机,利用弘昼的亲事将弘昼拉到自己这边来。

    第108章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如此抢手

    年珠对这位吴扎库格格也是有所耳闻的。

    模样出众, 出身不凡,温柔贤淑……仿佛天底下所有形容女子的好词都能堆到她身上。

    这也是为何裕妃明知熹嫔不安好心,却还任由着熹嫔将吴扎库格格往自己宫中带, 身为一个母亲,身为一个盼着儿子成亲多年的母亲,哪里舍得放过这样一个好姑娘?

    据说当日熹嫔带着吴扎库格格前去给裕妃请安时,裕妃是眼前一亮。

    吴扎库格格虽是满族姑娘,性子飒爽的同时却不失温柔小意, 温柔小意的同时却又不卑不亢……不仅裕妃喜欢, 只怕天底下不少人都喜欢。

    以至于到了吴扎库格格离开时,裕妃更是邀了她下次再进宫坐坐。

    说白了, 就是想给弘昼与吴扎库格格创造见面的机会。

    年珠隐约能够窥见裕妃眼中的期待, 笑道:“裕妃娘娘您客气了, 沛儿是个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姑娘, 知道进退,性情耿直, 她定不会将此事记挂于心上的。”

    “若有了机会,等着沛儿再进宫时给您请安。”

    因弘昼的关系,裕妃对年珠的印象也不错,姑娘是好姑娘,正因是个头脑清醒的好姑娘, 所以瞧不上她儿子也是常事。

    谁知她正欲接话时,下一刻却听到熹嫔道:“年七格格这话说的本宫不赞同,并非性情洒脱,不拘小节就是好姑娘, 单一点她出身汉军旗,在京城中就算不上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姑娘。”

    虽说满人入关多年, 先帝不知道多少次说过满汉一家亲,但说归说,满人的身份比起汉人来还是高上一大截。

    即便皇上这样喜欢年若兰,但因年若兰出身的关系,也只封年若兰当皇贵妃,且年若兰只能当一辈子的皇贵妃。

    “况且,我听说这位岳姑娘乃丧母长女,从小跟在祖母身边长大。”

    “偏偏那位祖母还是续弦,纵然本心不坏,但如何会真心实意教导旁人的孙女……”

    丧母长女不可娶,这是不少人认定的事儿。

    裕妃听着听着,好像也琢磨出不对劲来。

    这两人一人推崇吴扎库格格,一人推崇岳沛儿,好像都有给弘昼说亲的意思,不过,这件事是不是得问过她这个额娘的意思?

    年珠见熹嫔一个当额娘的人竟这样中伤污蔑岳沛儿,自也不会善罢甘休:“熹嫔娘娘这话说的我不认同,吴扎库格格虽好,却也不代表沛儿不好。”

    “沛儿出身汉军旗又如何?难道这汉军旗的姑娘就比不上满军旗的姑娘?这话,连先帝与皇上都不敢说,没想到到了熹嫔娘娘嘴里却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她笑看着熹嫔,轻声道:“熹嫔娘娘,连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都知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却是不能乱说的,若您这话传到前朝,不知伤了多少大臣的心……”

    她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谁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裕妃愈发觉得不对,连忙道:“叫本宫说啊,吴扎库格格也好,还是岳姑娘也好,都是好姑娘。”

    “这天底下的姑娘是各有各的好,个个都是极好的,若这样拿来互相比较,可真是作贱了这样的好姑娘。”

    不明所以的裕妃之所以能安然无恙从雍亲王府走到紫禁城,也不是一点本事没有,如今见年若兰仍在里间侍奉着皇太后吃药,忙道:“本宫体胖,向来是最怕热的,近来天气炎热,本宫在太阳下多走几步路就满身是汗,就先回去了。”

    她像是脚底抹油似的,很快就走了。

    裕妃回宫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差人将弘昼喊过来。

    毕竟弘昼如今一不用上学,二没有领差事,就是一闲散人员,往日向来是随叫随到。

    但今日,没多久就有小太监前来传话,直说五阿哥正忙着。

    正忙着?

    这人有什么可忙的?

    殊不知,此时的弘昼是真的忙。

    当日年珠虽誊抄了叫花鸡的方子给他,却是将蘸水的方子给忘了,这吃叫花鸡不配蘸水,就像万物失去了灵魂,还有什么吃头?

    但他也深知流言蜚语烦人的道理,便趁着年珠与年若兰一起去慈宁宫的空当,像做贼似的偷偷摸到了翊坤宫。

    他找到了秦嬷嬷,开始打听起那蘸水到底是怎么做的。

    可秦嬷嬷却是年若兰身边的人,如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年若兰与年若兰未出世的孩子身上,自是一问三不知:“……奴婢也听七格格说起过那叫花鸡的,说是味道极好,就连六阿哥都整日闹着想吃。”

    “不过至于这蘸水方子,奴婢还真不知道。”

    说着,她笑了笑道:“七格格一向不小气,想来近来是因为事忙,所以忘了这蘸水方子,等七格格回来后,奴婢与她说一声,等她忙完手头上的事,将方子写好了,奴婢定第一时间差人给您送去。”

    弘昼很快抓住了其中关键的字眼。

    “为何要过几日?”

    “她从前不是常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吗?”

    “难道如今有什么事比我吃饭还重要?”

    “这事儿啊,自然是比吃饭要重要多了。”秦嬷嬷接话道。

    弘昼不免好奇,连连追问。

    可他越是追问,秦嬷嬷越是吞吞吐吐,直说这等事是大事。

    惹得弘昼急得不行,若他再小上几岁,定要像小时候似的撒泼打滚了。

    到了最后,秦嬷嬷被他缠得没办法,这才低声道:“……七格格吩咐了,这等事谁都不能说,毕竟涉及到岳姑娘的名声。”

    “七格格与岳姑娘虽是姑侄,却更是师徒与好友,七格格对岳姑娘的亲事是极上心的。”

    “自岳姑娘的祖父升为总督后,不知道多少人上门替岳姑娘说亲,京城的、四川的,应都应付不过来,岳总督远在四川,便说若京城有人求亲,则交给七格格做主。”

    “恰好这些日子七格格瞧中了一个不错的儿郎,模样好,出身好,样样都好。”

    “这下,不论什么大事小事都为往后推一推,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弘昼的好心情顿时消失的是无影无踪,直道:“岳姑娘……不是还小吗?先前我也是听人说过的,说是她也不想嫁人……”

    “五阿哥,话虽这样说没错,但若是真碰上了好男儿,谁愿意错过?”秦嬷嬷哪里看不出弘昼面上的失落,又道,“就连七格格,也从未说过一定不嫁人呀!”

    她这话倒是没说错。

    年珠对岳沛儿的亲事那叫一个上心,用她的话来说,女子成不成亲都可,可若是能碰上与自己情意相投的人,那当然是最好了。

    这人是年珠伯母娘家的侄儿,也是个性子洒脱的,他从小饱读诗书,对岳沛儿这等女子很是钦佩,对岳沛儿更是有几分好感,这才被年珠拉出来遛遛。

    弘昼当即也顾不上什么叫花鸡和蘸水,失魂落魄回去了。

    他刚回到阿哥所,就看到裕妃正等着他呢。

    这样热的天,裕妃记得在院子里踱步,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额上、鼻尖都是汗,却什么都顾不上。

    “弘昼,你可算回来了,还好我知道你是什么德行,就知道你一准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方才你又做什么去呢!我不是差人与你说了吗?我找你有要紧事呢!”

    弘昼苦着一张脸,一副怏怏的模样。

    方才回来的路上,他将秦嬷嬷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不仅想明白秦嬷嬷的话外之音,也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他虽与岳沛儿相识不久,但两人却很是投缘,对八卦消息格外狂热。

    虽说年珠也是如此,可这么久下来,他也发现自己与年珠不是一路人——年珠太过聪明且胸怀大志,不像他,就想当一条混吃等死的米虫而已。

    现在问题来了,他原以为岳沛儿与他一样也是条米虫,谁知人家根本不是,而是被不少人盯着的凤凰。

    裕妃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却始终没等到弘昼与自己顶嘴。

    纵然她焦急不已,却也察觉到不对劲:“弘昼,弘昼,你……怎么了?你怎么脸色这样难看?可别吓唬我呀!”

    “额娘……”弘昼宛如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有气无力道,“我没事儿。”

    他冲裕妃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道:“额娘,您不是说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儿子的亲事也是大事,裕妃也只能先顾一头,将方才慈宁宫之事囫囵说了一遍,最后更是低声道:“……熹嫔的意思,我一早就知道,我原想着这位吴扎库格格是极好的,若你们见过面,你也觉得不错,我便请皇上赐婚。”

    “但今日听年七格格的话,好像你与岳姑娘更为熟悉,而且,年七格格似更看好你与岳姑娘之间的亲事。”

    “你从小就是个主意大的,也不知道你的亲事你自己怎么想的。”

    方才宛如霜打茄子的弘昼顿时就坐直了身子,眼里更是亮晶晶的:“额娘,您说什么?您说包子脸格格看好岳姑娘嫁给我?”

    “您这话说的可是真的?莫不是为了逗我开心,故意诓我的吧?”

    第109章 人不疯狂枉少年

    这孩子, 怎么一惊一乍的!

    裕妃只觉天底下再没什么事比弘昼的亲事更重要,压低声音道:“你这傻孩子,这等事哪里是能随便玩笑的?虽说我更喜欢吴扎库格格, 但你这孩子向来与寻常人不一样,我喜欢的姑娘你不喜欢也没用。”

    “你的亲事,得你自己拿主意,那位岳姑娘既得年七格格如此好评,想来也是个极好的……”

    酷暑难耐, 外头的蝉鸣声聒噪, 她烦得是晕头转向,却也很快察觉到不对:“等等, 弘昼, 你为何听到年七格格赞同你与岳姑娘的亲事如此高兴?难不成你喜欢……岳姑娘?”

    在今日之前, 恋爱小白弘昼压根弄不清楚自己对岳沛儿到底是何感情。

    但如今, 他已经懂了。

    他重重点点头,正色道:“对, 我就是喜欢岳沛儿,我喜欢与她一起说些有意思的趣闻,喜欢与她一起吃好吃的,喜欢她身上的随性不羁。”

    他继而正色看向裕妃:“额娘,吴扎库格格再好, 可我却不喜欢她,我觉得她与京城那些格格姑娘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面上好像戴了个面具似的。”

    “更何况, 吴扎库格格是熹娘娘举荐的,我们母子两人的心眼子加起来还赶不上熹娘娘一半, 就怕到时候被她卖了我们还帮她数钱呢。”

    裕妃一愣,继而却是笑了起来。

    “你这孩子,平日里看起来稀里糊涂的,却比你额娘我聪明多了。”

    “方才我就说过,你的亲事我压根做不了主,你自己想好就成。”

    说着,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认真道:“不过我先将话说在前头,既然岳姑娘是个好姑娘,那这门亲事你就得经过人家点头才行,万万不可仗着你皇子的身份肆意妄为,请皇上赐婚,知道了吗?”

    “额娘,您放心好了。”弘昼正色道,“我心里有分寸的。”

    这话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匆匆朝翊坤宫方向跑去。

    虽说直到这时候他并不知道岳沛儿的心思,不知岳沛儿是不是愿意嫁给他,但他相信事在人为,实在不行,他先问清楚岳沛儿未来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婿,他朝这方面努力就是了。

    ***

    因年若兰是双身子的人,年珠陪着她从慈宁宫回来时,步子放得很慢。

    她们姑侄两人前脚刚到翊坤宫,后脚就传来了小宫女的通传声,说是五阿哥来了。

    年若兰正与年珠说着弘昼的亲事呢,谁知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她也只能止住滑头,低声道:“……你且等着看吧,以熹嫔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放过五阿哥的亲事,只怕不出几日四阿哥就要亲自登门劝说五阿哥娶吴扎库格格为妻呢。”

    她这话刚说完,弘昼就闯了进来。

    此时正值晌午,弘昼是一路飞奔而来,满脸是汗。

    但他却什么都顾不上,一开口就掷地有声道:“包子脸格格,我听说岳总督将岳姑娘的亲事委托于你,我想娶她为妻。”

    年若兰是一头雾水。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端端的,怎么就来了这么一出?

    “五阿哥,你可想好了?”年珠却是一点不意外,这事也就比她想象中稍微早了那么一两日而已,“你是皇子,身份尊贵,就算犯了错,也无人敢多言。”

    “但沛儿却是姑娘家家的,嫁人成亲是大事,你今日闹这样一场,若传了出去,以后没能将沛儿娶进门,她可就面上无光呢。”

    就像她,不过被小小孔家退了亲,落在不少人口中就成了“不值钱的货物”。

    弘昼胡乱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子,冲一旁递上茶水的秦嬷嬷摆摆手道:“我想好了,我想要娶岳姑娘为妻。不过,前提是她愿意嫁给我才行。”

    “她喜欢什么样子,我就能变成什么样子。”

    “我记得她曾说过,她以后的夫婿绝不能纳妾,我也能做到,若是做不到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年珠甚少在弘昼脸上看到这样郑重的神色。

    她忍不住想——你这样说,皇上知道了会答应吗?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笑吟吟道:“那好,既然你都已经想清楚了,那我便问问沛儿,三日之后给你答复。”

    怎么要这样久!

    弘昼的话已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不过三日,他等就是。

    等弘昼离开后,一直没能插上话的年若兰是难掩面上惊愕之色:“方才你与熹嫔在慈宁宫还因五阿哥的亲事吵得不可开交,怎么这尚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年珠是笑而不语。

    很快,岳沛儿就被接进宫了。

    比起面对弘昼时的套路,年珠对上岳沛儿则简单多了,将弘昼今日的话说了一遍,瞧见岳沛儿双颊通红,大概也知道了她心里的想法。

    但年珠却道:“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在前头,嫁进皇家虽看似风光,却是错综复杂,其中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辛苦,比如如何见风使舵、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比如如何与不喜欢的人打交道……这都是你不擅长的事。”

    “还有,身在皇家不比寻常百姓家,若你三五年没有身孕,就算丈夫不开口,也多的是人帮他张罗着纳妾一事的。”

    “沛儿,婚姻之事并非儿戏,得将方方面面考虑清楚。”

    岳沛儿脸上的羞赧之色顿时褪得是一干二净。

    她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

    年珠又道:“你若愿意,你可以事先见上五阿哥一面,与他说上几句话。”

    “他这个人虽向来胡闹,可若他答应的事,却也从未食言过。”

    当然,为了不念书诓骗皇上除外。

    岳沛儿却是迟疑道:“珠珠姑姑,这样会不会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你说是不是?”年珠哪里看不出岳沛儿的犹豫与为难,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姑娘家一辈子的幸福才是最大的事,你莫要不好意思,对上五阿哥想问什么就问什么,问的越清楚,你心里越踏实。”

    人人都说姑娘家该以贤淑为美,但她却一直觉得姑娘家家的也是人,既是人,就该将幸福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到了最后,即便这门亲事不成,也不该留下遗憾才是。

    等着岳沛儿红着脸点头后,年珠就下去安排了。

    她订下的时间在第二天晌午,地点是在翊坤宫的后院,几个小宫女小太监不远不近守着,既听不见他们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又不至于传出私相授受的风言风语去。

    作为间接媒人的年珠还贴心为他们准备好了下午茶并好几样精美的点心。

    谁也不知道弘昼与岳沛儿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们两人足足说了两个时辰的话,从日头正盛一直说到了夕阳西下,原本还有几分生疏的两人齐齐从后院走到前院时,眼里满是柔情蜜意,还是会拉丝的那种。

    一切尽在不言中。

    年珠知道,这门亲事成了。

    接下来的事情,则是顺理成章。

    弘昼主动前去皇上跟前请皇上赐婚,皇上如今正是重用岳钟琪之时,爱屋及乌,对岳钟琪的孙女也是颇有好感。

    皇上原是对岳沛儿汉军旗的身份有所迟疑,可弘昼一看到皇上这般,就开始使出他的杀手锏,直说若是不能娶岳沛儿为妻,就要削发为僧,这辈子再也不会娶妻生子呢。

    再有年珠在一旁相劝,直说她算得上从小与岳沛儿一起长大,岳沛儿是个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姑娘。

    不仅有年珠如此说,就连年若兰也是这般说。

    皇上这才松口。

    到了赐婚那日,苏培盛浩浩荡荡带着人直奔年家而去,毕竟岳沛儿如今还住在年家呢。

    赐婚的圣旨宣读完毕,那是恭喜声不断。

    带着岳沛儿接旨的是已经致仕的年遐岭。

    苏培盛对着年遐龄那叫一个客气,笑道:“……皇上说了,因五阿哥年纪不小,所以这婚期就定在明年春天,到时候岳姑娘就从年家发嫁。”

    “这些日子,免不得要年家上下多替岳姑娘多费心。”

    年遐龄连说“这是应该的”之类的话。

    皇上既叫年家“辛苦受累”,那就绝不会叫年家白忙活一场,赏下来的东西自是不少。

    由此也能看出皇上对年羹尧早无芥蒂。

    不过两三日的时间,一汉军旗丧母长女即将嫁给五阿哥弘昼为妻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

    谁家没个不成器的儿子?又因弘昼格外不成器且接地气,时常在便宜坊等地晃悠,他在京城的知名度是远胜其兄长弘历,一个个老百姓听说这事儿后连连称好。

    “人不疯狂枉少年,听说这位未来的五福晋的祖父是将军,能文能武的,定能将五阿哥调教的极好。”

    “这孩子长大成亲后就是大人呢,以后五阿哥定能成器的。”

    ……

    平头老百姓看待问题比较片面单一,但不少文人墨客看待问题则深刻许多。

    这些人明面上替不成器的弘昼高兴,实则私下也是议论纷纷:“从前先帝在世时常说‘满汉一家亲’,却从未叫他哪个儿子娶汉军旗女子,皇上虽从未允诺过我们什么,却也没将我们汉人当成外人。”

    第110章 打人专打脸

    这些谣言为皇上赢得不少民心的同时, 也给了熹嫔重重一击。

    当日她与年珠呛声争吵后,就意识到夜长梦多的道理,没出几日就带着吴扎库格格前去给裕妃请安, 先前对吴扎库格格极其热情的裕妃却是连面都没露,直说自己中了暑气,要好生养着。

    她输了。

    输的惨烈极了。

    不仅在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前裕妃不见她,甚至连弘昼也不愿见弘历呢。

    他们母子心里清楚得很,弘昼嘴上虽说着“不偏不倚, 谁都不帮”之类的话, 实则却已悄无声息站在了年珠那边。

    但熹嫔是谁?她就像是打不死的蟑螂似的,不管谁给她重重一击, 她很快就能振作起来。

    “五阿哥从始至终都没被皇上重用过, 也就是皇上舍去了弘时这个儿子, 若弘时听话些, 说不准与皇上断绝父子关系的这人就成了五阿哥!”

    “这烂泥就算糊上了金砖,也只是烂泥而已。”

    “至于裕妃, 那也不必提,不过是她运气好,生了个混不吝的儿子,就她这样的人,若放在先帝在时, 顶多混个嫔位而已,这母子两人,不足为惧的。”

    虽说裕妃位居妃位,比她还高上一级, 但她从始至终都没将裕妃放在眼里过。

    甚至连年若兰,她都没怎么放在过眼里, 她知道紫禁城后宫到底谁说了算,想到病怏怏的皇太后,她怎么安慰自己,这心情都好不起来。

    “太后娘娘这几日身子如何?弘时可还有时常过去给她请安?”

    一旁的杨嬷嬷轻声接话。

    “太后娘娘的身子仍是老样子,朱太医等人一日日往慈宁宫跑,但谁人都知道太后娘娘得的是心病,十四贝子一日不回京,太后娘娘这病就一日好不起来。”

    “至于弘时阿哥,倒是听话,日日照着您的吩咐再做。”

    熹嫔点点头,又道:“派人再敲打敲打弘时,太后娘娘身子不好,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可不能有半分松懈。”

    至于她,则打算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布下一张天罗地网。

    这张网以皇太后为首,弘皙、弘昌、弘时等人为辅,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她就不信,他们这么多人及不上年珠姑侄三人。

    经此事一出,弘历与弘昼关系是彻底恶化。

    当然,这是弘历当方面觉得的。

    弘昼却觉得他们仍是兄弟,不那么亲密的兄弟。

    甚至弘昼对上裕妃,还不明所以道:“额娘,您说,四哥不会因为我娶了沛儿,没娶吴扎库格格不高兴了吧?虽说我从前就知道四哥是个小心眼的,却没想到他这样小心眼。”

    “亲兄弟之间也得保持距离才好,他这人总不能连我娶谁当媳妇都管吧?这未免管得也太宽了点!”

    裕妃摇摇头,觉得她这蠢儿子真是蠢的没话说,若是以后娶个聪明的媳妇进门,那只怕被人算计的团团转,好在她这未过门的儿媳妇也是个头脑简单的。

    她嘴上虽劝慰了弘昼几句,但一转头,等着她去了翊坤宫,却不免大吐苦水来。

    没错,她虽不聪明,却也看明白了熹嫔母子容不下他们母子。

    他们虽不想战队,但熹嫔母子却逼着他们不得不站队。

    所以她便逼不得已,与翊坤宫走得越来越近。

    因年若兰是双身子的人,有些话她不能与年若兰说,便只能一股脑往年珠跟前倒。

    “……从前本宫只想着不管以后是谁当了太子、当了皇上,四阿哥与弘昼的关系永远不会变,毕竟两人是从小一块长大的。”

    “这感情比起皇上与怡亲王来也是惶然不可多让,但经弘昼的亲事,本宫也算看明白了,从小到大他们两人的感情好是基于弘昼对四阿哥的言听计从,弘昼若有一件事不听四阿哥的,四阿哥就不高兴起来。”

    “他们两人是一样的,弘昼又不是四阿哥身边的小厮,凭什么要事事听四阿哥的?”

    娘看儿子是怎么看怎么好,虽说所有人都觉得弘昼及不上弘历一半聪明,但在她看来,弘昼那叫大智若愚!

    年珠虽未当过额娘,但见裕妃几次红了眼眶,也知道她的伤心难过从何而来。

    “其实叫我说,这等事也是好事,若四阿哥真次次见到五阿哥笑脸相迎,以后更是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那五阿哥才真真是左右为难。”

    “有些事情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些事情五阿哥虽是一时想不明白,但我相信,过不了几日他就能想明白了,也知道该以一种什么态度对四阿哥。”

    这话说的叫裕妃很舒服,噙着泪点点头。

    后宫中的女人本就少,能与裕妃说说话的女人更少,如今她被划到年若兰这一派,索性也就名正言顺日日与年若兰等人来往。

    年珠身边也多了个陪着说话的人。

    这日,裕妃前脚刚走,后脚秦嬷嬷就进来了,将昨日打听的辛秘全说给年珠听了。

    “七格格,昨日理亲王进宫了,他陪着皇上下了盘棋,可是这棋下到一半,皇上就没了兴致,叫理亲王回去了。”

    “说是太后娘娘昨日依旧昏睡着,弘时阿哥倒是孝顺,生生在慈宁宫守了一整日,也不知李侧福晋泉下有知晓得这事儿是生气还是欣慰。”

    毕竟当日弘时对故去的李侧福晋可没这一半孝顺呢。

    年珠决心去会会弘时。

    毕竟比起熹嫔、理亲王等人,蠢笨不堪的弘时好对付得很。

    等到了年珠出宫回家这一日,她看望过了年羹尧、觉罗氏等人后,并未像先前一样直奔便宜坊、杂货铺而去,而是去了弘时的院子。

    弘时自被赶出雍亲王府后,就一直住在故去李侧福晋的院子里——这院子在府学胡同,虽只有三进,但装修别致,周围邻居皆是朝中大员。

    对弘时来说,不算跌份。

    年珠自报家门后,许久才有个老管事迎了出来。

    是了,自当日皇上做主叫董鄂氏与弘时和离后,弘时一直没有再娶,倒不是他不想娶个高门贵女回来支应门庭,而是京城上下,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谁都不愿将女儿嫁给他。

    年珠等了许久,这才等到气喘吁吁的弘时。

    不过几年的时间过去,从前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弘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年纪轻轻却是双鬓隐见银丝,佝着背,像个多年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似的。

    不过唯一不变的是,他看向年珠的眼神仍能射出刀子来。

    年珠像没看见似的,笑眯眯道:“弘时阿哥,好久不见啊!”

    久?久个屁啊!

    弘时分明记得前些日子在慈宁宫还与年珠打过照面,两人狭路相逢,他却是冷哼一声,高傲地走了,这是他最后地倔强。

    年珠半点不介意弘时不说话,眉里眼里依旧透着笑:“不对,也不算很久,前几日我还在慈宁宫见过你呢。”

    “远远看过去,我还以为认错人了,你现在这样子,实在和当年在雍亲王府时不大一样。”

    她就差直截了当问弘时——你现在怎么混成这样子了?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但她却是明知弘时哪里疼,却要往弘时哪里戳,最后更是道:“……我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你时是在雍亲王府,那时候姑姑刚没了孩子,你跟着李侧福晋一起来听雪轩看望姑姑。”

    “彼时年家虽显赫,但我年纪小,却从未见过那样大的阵仗,你们身后跟了十几个丫鬟婆子太监,看着是气派极了。”

    “当时我还记得你一进来内院,不少小丫鬟还偷偷打量你呢,想着你是雍亲王府的长子,若能跟着你,别说当姨娘,就算一辈子无名无份的,那也是顶顶好的日子。”

    说着,她讥诮一笑,摇摇头:“唉,真是可惜,当年怕是谁都想不到,你竟将一手好牌打成了这样子!”

    她这会不仅是打人专打脸,还是一巴掌接一巴掌,使出了吃奶劲儿的那种。

    弘时脸上是白一阵红一阵的,气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年珠,你到底要说什么?你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

    “当然不是。”年珠看着他,又狠狠在他心上插了一把刀子,“你整日闲的没事做,我可不是你。”

    在弘时气的即将要赶人之前,年珠终于道:“我今日过来,是与你做一笔交易的。”

    虽说弘时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但这些仇这些怨已经过去,人活着,得向前看呀:“虽说弘时阿哥你蠢了点笨了点,但有我在你背后,这笔交易多少能叫你赚点。”

    “我小时候在雍亲王夫待过好几年,我做生意的本事旁人不清楚,你应该是清楚的。”

    “不论是生意还是交易,跟我打交道的,从未有人输过。”

    她虽年纪不大,却也是做生意的老手,知道谈判时不管心里有没有底,都得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神色来。

    她的自信深深刺痛了自卑的弘时,弘时再次咬牙切齿道:“哼,你输没输过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又凭什么要与你一起做生意?”

    “年珠,你从前没输过,不代表你以后也不会输!”

    “未到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