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最舒服的时候,就是刚醒来那会儿,待在温暖的被窝中,浑身上下都被暖意笼罩,睡眼惺忪,大脑得到暂时的放空,什么也不需要操心。

    唯有怀里的布满鳞片的鱼尾,稍显冰凉,贪婪地从她身上汲取温度。

    肩头则是毛茸茸的淼淼,在她耳畔发出震天响的呼噜声,和她互相取暖。

    她们的洞腔算是整个熔洞中布置得最漂亮整洁的,有手编织物和绳子串联起来的贝壳海螺作为装饰;床单被褥都是厚实的动物皮毛,干草垫子底下铺了些泥砖,远离地板;洞壁上,有松油蜡烛可供照明;洞里还立有一个木架子,上头摆放着各种石器,还有人鱼眼中看起来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竹蜻蜓、小型弓箭、木头剑、鸡毛毽子。

    云溪每周都会从里到外打扫一遍,她自制了拖把,还教会了沧月拖地。

    别的人鱼经过,看到她们两个打扫洞腔卫生时,会好奇地停下来看,个别模仿能力出众的人鱼,还会“借”走它们的扫把和拖把,去清理自己的领地。

    它们借的时候是去找沧月,两条人鱼尾巴碰一碰,咕噜一声,就算达成协议。

    若是不问自取,算是侵入沧月的领地,沧月会发出威胁的鸣叫声,进行驱逐。

    人鱼之间偶尔也会起冲突,突然在熔洞里扭打起来,还会自觉地去熔洞外面打,以免大尾巴砸来砸去,破坏洞穴结构。

    云溪头一回见到两条人鱼在雪地上扭打在一块时,躲在沧月的背后,小心翼翼观看。

    然后她发现人鱼之间的“内斗”都十分有分寸,几乎都不会伤到要害,甚至连一片鳞都不会拍裂,就只是扭来扭去,看谁的尾巴力气大,很少对对方使用爪子攻击。

    人鱼居住的洞腔,每天都会产生不少的食物残骸,它们都是用尾巴扫到洞外,扫得远远的,以免污染熔洞的环境。

    它们吃饭和睡觉的洞穴分开,吃饭的地方看上去比较脏一些,睡觉的地方,每天都是一群人鱼挤在一块睡,云溪举着蜡烛去看过一次,乍一看到几十条冰凉凉滑腻腻的鳞片不停蠕动,吓得她两眼一黑,险些昏过去。

    可看多了之后,除了会头皮发麻,她好像也就习惯了。

    如果是一群毛茸茸的生物,她想,她会适应得更快些。

    人鱼也不会在洞穴内排泄,要么去海里,要么去雪地上,它们还会像猫刨沙子那样刨雪掩埋排泄物,然后去温泉池子里洗一洗身子泡泡澡。

    泡澡是它们最大的娱乐活动,它们可以在温泉池子里呆一整天。

    云溪泡不了太长的时间,每次泡个十五分钟左右就出来,沧月还意犹未尽,云溪就让她游到其他人鱼的池子玩耍。

    有同类的陪伴,虽然这个冬天依旧寒冷少食,但沧月的精神状态看上去比前两年好上许多,不再是昏昏欲睡,时刻打算进入冬眠的状态。

    她也是有社交的人鱼了。

    只有云溪,没有同类,一个人活

    在这个世界上,冬天也没有太多的事情可做,除了一些手工活,剩下的,便是发呆,或者写日记,回忆回忆从前的日子。

    明明小时候在村里也没什么娱乐项目,那会儿家里就一个放磁带的音乐机,家里的小电视只能收到七个台,tv1到tv7,还时常接收不到信号,屏幕上最常看见的是白花花的无信号;那会儿还没有智能手机,城里的大人腰间会别个bb机或大哥大。没有太多的娱乐,可冬天还是眨眼间过得飞快,一下子就过年了,过完年还有一堆的寒假作业没写完,又要开学了。

    熔洞里那些进入冬眠状态的人鱼,天气晴朗时,也会苏醒过来活动活动,泡一泡澡,吃点东西。

    云溪很久没看见那条脸上无鳞的小人鱼,后来才发现,它冬眠去了,缩在熔洞的最里面,和几条相对瘦弱的人鱼睡在一块,尾巴盘成一圈又一圈,身上还裹着云溪当初送给它的那件皮毛衣服。

    大概是因为没进食的缘故,身体不仅没有长大,还消瘦了许多。

    之前在温泉池子里出生的两条人鱼宝宝,有父母的庇佑,个头倒是蹿得很快,随着身上的鳞片逐渐变厚,它们开始练习狩猎技巧,每天都会扭打在一块,还会追来追去,在温泉池子里扑来扑去,有时不小心扑到了成年人鱼身旁,会被成年人鱼一尾巴拍开。

    等到明年霜雪融化的时候,它们或许就能和父母一块外出狩猎了。

    熔洞里住着这么多的人鱼,云溪能很好地观察到那些成双成对的伴侣,并且逐渐确认,人鱼都是一夫一妻制的动物,一方死了,另一方绝不独活,哪怕彼此已经有了下一代,也会选择抛下幼崽殉情,而没有父母庇佑的人鱼,往往更容易受到排挤,也更容易夭折。

    到了冬天,人鱼不会发.情,和伴侣之间的亲密也仅限于尾巴交缠在一起,嗅来嗅去,舔来舔去,以及交颈依偎在一块。

    云溪看着它们亲密的模样,心想,鳞片的口感,舔起来硬邦邦冷冰冰的,能好到哪里去?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沧月的鳞片。

    沧月瞪大了眼睛,咕噜咕噜看着她,尾巴紧紧缠住了她。

    她咂舌:“口感确实不怎么样。”

    也会有吵架生气的伴侣,它们生彼此气时,会背对背吃饭、睡觉,几天之后,气消了,才面对面,耳鬓厮磨。

    云溪看到后,总算明白沧月为何执着于面对面睡觉。

    有一些没了父母的人鱼,云溪捡了些石头,当着它们的面,用手丢来丢去,试图教它们学会砸石头的攻击方式。

    它们长大后,爪子会变得很锋利,但学会砸石头,就是掌握了远程攻击,不必再近身冒险,能够减少受伤的概率。

    自从上回那个晴天,沧月跟着它们外出狩猎后,天公作美,又连续放晴了三天。

    每天都有人鱼外出狩猎,带回了不少的食物,只不过每次都是一去就去了一整天,想来游得比较远。

    云溪有些担心,万一它们游得太

    远,侵入了别的人鱼的海域,会不会引起双方的争斗。

    沧月蠢蠢欲动,总是想跟着它们一块出去,但云溪时常看着她,不让她出去,不希望她冒险,并且威胁她说:“我们的食物还够吃,等吃完了这些,你再出去打猎。你要是再敢像上回那样,我就不和你过了。”

    面对云溪的强势,她这条力量比人类大上许多倍的人鱼,一如既往地乖巧温驯,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安抚声,安抚人类,希望人类别生气。

    晚上的时候,她又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然后贴着人类,挨挨蹭蹭。

    每次她想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就会把自己洗得很干净,还会把云溪抱到温泉池子里,让云溪也洗一洗身子。

    冬天没什么事情可做,又不让外出打猎,她就把精力消耗在那种事情上了。

    她变得和人一样,发.情期不再局限于春夏,只要想亲密了,随时随地都可以把自己洗干净,然后缠着人类,且她的头脑简单,做这种事时,丝毫不懂得掩饰。

    云溪总觉得不太自在,熔洞里住着那么多的人鱼,人鱼的听力又和猫科动物一样好,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每次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她都把洞口堵得严严实实,连淼淼都被她赶到了别的洞腔,但还是有些放不开,那些声音都堵在了喉咙里,不敢叫出来,唯有气息变得尤为紊乱。

    折腾到半夜,她们还要起来,烧水擦一擦身体,然后把淼淼放进来。

    睡前,身体十分疲倦,但云溪还是借着松油蜡烛的烛光,比画出各种手势。

    随着手势的变化,洞壁上随之投影出各种图案。

    沧月目不转睛看着。

    云溪:“这个是小狗,哦你没看过小狗,你想象成海狗也可以。”

    “这个是蛇,没有脚的蛇。”

    “这是鸟,会飞的鸟。”

    ……

    很幼稚的小把戏,小孩子才玩这些东西,可她,情愿为她变得幼稚。

    变故发生在一个平静的清晨,那天她和沧月去了远一些的地方泡温泉。

    熔洞附近的几个池子,都被那些全身是鳞片的人鱼占据了。

    沧月知道云溪有些害怕和那些人鱼泡在一块,便带她去了半山腰的地方,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的温泉水池。

    这里只有她们两个,她们在水中互相泼水,嬉笑玩闹了足足小半天,山底下忽然传来一阵阵嘶鸣声。

    这是人鱼领地被入侵时发出的驱逐声,还有打架厮杀时发出的怒吼声。

    沧月立刻停止了嬉戏,从水中钻了出来,迅速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向山下赶去。

    云溪第一反应是躲藏起来,人类在这个时间十分弱小,她像一只小耗子,养成了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就躲起来观察的习惯。

    可看沧月向山脚下冲去,她也水池中钻了出来,跟了上去。

    沧月立刻回身,赶回到云溪身边,磕磕巴巴说着人话,告诉她有其他人鱼过来

    了,让她留在这里,不要下去。

    云溪说:“那你也不要下去!我们一起躲在这里。你要下去,我也下去!”

    沧月咕噜咕噜,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背上了云溪,一块往山脚下冲去。

    刚到山脚下,就看见了平日她们常泡着的温泉池子里,满是人鱼的断肢和碎块,刺鼻的血腥味盖过了温泉水的硫磺味,而不远处的熔洞里,涌入了一大群陌生的人鱼,正与洞里的人鱼厮杀缠斗。

    沧月立刻带着云溪塞潜入水中,向前游到一棵巨大的枯树底下,穿过枯树的树洞,前方又有个十分隐蔽的小石洞。

    当初云溪还指着这里说过:“要是有什么危险,可以躲到这里来。”

    不料一语成谶,云溪慌得六神无主,紧紧拽住沧月的手臂,听着外面的厮杀声,心脏剧烈跳动。

    其他人鱼来争夺地盘了!她意识到这个可能性,而沧月正在使劲挣脱开她的拉扯。

    别去……

    云溪害怕得说不出话,在心里哀求道。

    可沧月已听不进人话,竖起了鳞片和耳朵,彻底化作一头愤怒的野兽,挣脱开云溪的束缚,游出隐蔽的石洞,冲过去,和自己的族群誓死捍卫领地。

    云溪只来得及和沧月说上一声:“用火!”

    她闻着刺鼻的血腥味,听着外面的厮杀怒吼声,缩在小小石洞里,害怕得牙齿上下打颤。

    用火……用火……一定要用火……

    她在心里祈祷,那些学会了用火的族人们足够聪明,懂得以火为武器,驱赶那些入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