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她还想要……
苏却的指尖不自觉收紧。
虽然她脸上依旧带着笑, 姿态从容,但内心的起伏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是她除了江津珏外,第一次真正接触到江津屿的家人。
不同于江津珏那种随意大气的世家千金感, 江秉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轻蔑感。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傲,那种对身份地位近乎偏执的执着, 那种毫不掩饰的鄙夷——都让苏却意识到, 自己正在触碰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或者说, 是一个她未被邀请踏足的世界。
在她的世界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简单的, 是摆在台面上的。
喜欢便靠近,不喜欢便远离, 合作是合作,交易是交易。可在这里——每一份亲近的背后,似乎都藏着某种利益的考量,每一句话都像是试探,又像是暗示。
她的身份, 她的职业,她的未来,每一个问题,表面上像是随意的攀谈,实则在衡量、在打量、在划分。
她不是傻子。
江秉珊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不算敌人, 也不算朋友,更不是未来会出现在江家视线里的人。
她不过是个偶然被江津屿带来这里、坐在这张桌子上的小角色。
江津屿呢?
她偏头看向他。
江津屿随手拨弄着茶盏, 修长的手指搭在杯沿, 指腹缓缓摩挲着温润的瓷面。
“怎么,小姑,当真了?”
他的声音低沉淡漠, 微微上扬的语调透着随意,像是真在逗弄一只暴跳如雷的猫。
江秉珊脸色瞬间变了。
她想发作,却又生生忍住,只能勉强维持脸上的笑。可那双涂着红色蔻丹的手,已经悄然收紧,指节泛白。
他刚才那一番话,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了。江秉珊这些年透过江图南操纵的老鼠洞,偷偷转移了不少江家资产到海外,每年拿着不菲的“孝敬钱”,在文玩艺术界混得风生水起,甚至在家族里也比从前更有话语权。
可这笔钱来源不干净,江津屿若是想揭开这层遮羞布,她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江津屿知道这一点,江秉珊更知道。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轻描淡写地揭开一个角,便让她不得不收敛锋芒,甚至连再多说一句话都得掂量后果。
——这就是他的可怕之处。
明明态度是散漫的,语气是云淡风轻的,甚至脸上还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可偏偏杀人不见血。
京圈的富家子弟,大多嚣张跋扈,眼高于顶,靠着家世耀武扬威,行事全凭情绪。
可江津屿不一样。
他是锋芒隐于无形,刀刃藏在笑里。
他不急着出手,他只是冷眼旁观,直到对方露出破绽,再轻轻一推,便能让人摔得粉身碎骨。
而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甚至不带情绪,不会因为愤怒而下手,也不会因为怜悯而收回锋芒。
江秉珊从他身上讨不到便宜,意兴阑珊地站起身。
“好了,我也不打扰你们用餐。”她理了理袖口,转身前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笑道,“津屿,你现在倒是越来越像你哥了。”
江津屿的眼眸霎时冷了下来。
“以前啊,你做事最随性,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可你哥不同,他稳重、有耐性,最知道怎么驯服身边的人。”江秉珊似笑非笑,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苏却身上,“你是不是也打算学学你哥的那一套?”
江津屿抬眸,声音冷淡:“我不需要学别人。”
“呵。”江秉珊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她的目光缓缓扫向苏却,像是端详着某件有趣的东西,语气懒洋洋地道:“小姑娘,你这性子倒是挺倔的,脾气也不小。不过,聪明人都该知道,有些门,是进不去的。”
空气陡然一窒。
苏却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您说得对。”
她抬眼,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不过您放心,我对着您家的门,还真提不起这个兴趣。”
江秉珊挑眉,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
“倒是您,”苏却继续道,“刚才说要帮我开工作室的事,不如还是省省心思。毕竟,我不太习惯拿别人的施舍装点门面。”
这话正戳中江秉珊的痛处——外面都在传,她那个浮夸的画廊,全靠江家的资助才能维持。
“你!”江秉珊脸色铁青。
“小姑,”江津屿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寒意,“您要是再不走,我不介意把您这些年的账户流水,给爷爷过一过目。”
“看看他宠爱的小女儿,究竟从他手里搬走了多少东西。”
江秉珊被这话噎住,却还是不甘心地丢下一句,“有些人,就算有几分姿色,也改变不了命里的贫贱。”
“总比有些人,富贵了一辈子,却还要仰仗侄子施舍。”
“您说是不是,江太太?”
江秉珊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狠狠剜了苏却一眼,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院子里一片沉寂。
一阵风拂过,吹动屋檐下悬挂的铜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
江津屿低头喝了一口茶,垂着眼睑,掩去眼底翻涌的冷意。
“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苏却偏头看他,轻笑了一声:“她也没说错啊。”
江津屿的眼神沉了些许,敛着眉看她。
“门是进不去的。”她语气慵懒,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可这世上哪有我非进不可的门?”
“山不来就我,那我也不过去。”她笑得意味深长,眼尾微微上扬,“我只待在我想待的地方。”
江津屿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眼底的情绪微妙难辨。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
她从不觉得江家、权势、高不可攀的门第对她来说是目标,更不觉得值得攀附。
她不走进任何人划定的门,也不屈从任何世俗的安排。
她的世界里,只有她愿意停留的地方。
这样的人,就像是没有线的风筝,不会为任何事牵绊,一不留神就会在视线里消失不见。
“苏却。”他唤了她的名字,声音似散落在夜色里的钓饵。
“嗯?”苏却偏头看他。
“所以呢?”他声音低缓,“你想待在哪儿?”
苏却单手撑着脸,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她不傻,江秉珊的话明里暗里都透着讥讽,把她摆在了“攀附江津屿”的位置上。但讽刺的是,这种话不知为什么,反倒让她有种顺水推舟的冲动。
她忽然想看看,江津屿听到她“认下”这个误会,会是什么反应。
这不是某种赌气,也不是刻意的试探,只是……
有点好奇。
她唇角微微扬起,语调缓慢而轻柔:“她说的也不算全错,至少……有些事情,她没误会。”
江津屿的手指顿住了。
他微微抬眸,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摇曳的灯火,像是无风的深夜湖面,沉静之下有什么东西收紧了。
苏却故意看着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现在不就待在你身边嘛。”
一瞬间,江津屿的呼吸几乎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这句话太像某种默认,像是她不拒绝和他捆绑在一起的未来。
她这是在暗示什么?
江津屿的脑海里盘旋着这个疑问,一直到了苏却家门口。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街道上的灯光拉长了影子,夜色像一张柔软的网,笼罩着两人之间的沉默。
“我走了。”
苏却解开安全带,手搭在门把上,侧头看了江津屿一眼。
江津屿静静地看着前方,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像一尊纹丝不动的雕塑。最后,只是低沉地“嗯”了一声。
苏却轻轻“嘁”了一声,推开车门下车。
车门关上的声音在夜色里清晰得过分。
江津屿没有立刻开走,目光落在前方,他突然想起她刚才说的话。
她马上就要毕业了。
这个认知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他的心底。即使不毕业,她的交换也很快结束,回去美国。他从江津珏那里知道这个小姑娘对出版工作的热忱。虽然他讨厌江秉珊对苏却的不尊重,但她说的话,却让他心动——如果能留她下来,他大可以给她开一间工作室,资源、人脉、资金,他能给她安排得妥妥当当。
可她会接受吗?
如果她执意要走呢?
如果她真的要走,他完全可以让那些欧美的出版社都对她关上大门。又或者更直接些,扣下她的护照,让她没法离开燕北。
正当他的思绪逐渐坠入黑暗,车门突然被拉开。
一道熟悉的身影钻了进来,带着夜晚微凉的气息,伴随着某种不满的情绪。
“江津屿,你这个人……”苏却一进来,直接拽住他的衣领,眼里带着点恼火,“真的什么话都不说啊?”
江津屿还没来得及反应,苏却已经仰起脖子,直接亲了上去——
结果没拉准,只亲到了下颌。
连温度都没来得及留住,下一秒,她的手腕便被人扣住,逃无可逃。
江津屿低头,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你在干什么?”
苏却眨眨眼,“亲亲啊。”
她理直气壮,仿佛这件事再正常不过。
江津屿盯着她,看了两秒,嗓音低了些许:“为什么呢?又是一时兴起吗?”
苏却歪了歪头,不明白他在想什么,眼神坦然。
“我想谢谢你啊,今天你这么维护我。”
江津屿垂眸,指腹收紧了些,喉结微动。
她果然是这个心态。
她以为他对她的维护,只是出于某种体面保护。
“只是因为……感谢吗?”他的嗓音微哑,尾音透着些许喟叹。
眼神幽深,晦暗不明。
苏却的眉毛拧了一下,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当然不是啊。”
“因为我喜欢你啊。”
一瞬间,所有阴暗的、不安的、算计的想法——轰然崩塌。
江津屿低头看着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
“我当然是喜欢你啊。”苏却皱起鼻尖,一脸困惑,“不然你当我是什么人啊?见人就亲吗?”
虽然她确实有不少前科。
江津屿喉结微微滚动,眼底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又重组。
“你喜欢我。”他低声重复,仿佛要确认这个事实。
下一秒,他伸手扣住她的后颈,猛地将她按在座椅之间,狠狠地吻了下去。
——炽热的,无法克制的,掠夺性的,几乎是宣誓主权的吻。
苏却瞪大了眼睛,根本来不及反应,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所有的呼吸都被夺走。
江津屿吻得很深,指尖扣着她的后颈,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温热的舌尖撬开她的齿关,深入、碾压、纠缠,肆无忌惮地在她口腔里席卷冲撞,强硬地攫取着属于他的气息。
苏却被他吻得头晕目眩,胸腔里气息紊乱,想要逃避,却被他扣住腰身,狠狠拉回他的怀里,毫无缝隙地贴合在一起。
他的手掌带着淡淡的薄茧,灼热地摩挲着她的后腰,一寸寸掌控着她的敏感地带,沿着肌肤向上攀爬。
空气稀薄得令人战栗。
她下意识地想要喘气,却被他更加深地吻住,舌尖轻易地追上她,勾住她的软舌。
挑逗、翻搅,带着蛊惑和惩罚。
他吻得太深了,深得让她几乎窒息。
唇舌交缠间,他的气息灌入她的肺腑,带着灼人的热度,压迫她不得不吞咽着他的津液。
窗外的霓虹在起雾的玻璃上晕染出朦胧的色彩。
她被他吻得意乱情迷,身体泛起一阵阵酥麻,就像那晚在他的浴室里一样。
那种潮湿的、滚烫的感觉又回来了。
意识涣散间,她本能地想要汲取更多。他的气息太好闻了,身上的温度又太滚烫,令人不禁沉溺。
她原被扣着的双手已经重获自由,便攀上了他的脖颈。
她的主动,像是撩动了某种沉睡的野兽。
江津屿低沉地闷哼了一声,掌心扣住她的后脑勺,重新加深了这个吻,甚至不再克制。
炽热的舌尖交错、厮磨,疯狂掠夺着彼此的气息。
唇舌交缠的声音在车厢内荡漾开来,暧昧得令人颤栗。
苏却彻底失去了力气,只能被动地仰头承受,他的吻一寸寸碾压而下,从唇到下颌,再沿着喉咙的方向继续往下,热气洒落在她敏感的肌肤上。
她被亲得迷离,连身体都变得酥软,几乎瘫在他怀里。
她还想要……
可就在她主动去寻他的唇时,江津屿突然停下了。
他偏过头,呼吸微喘,嗓音沙哑地在她耳边落下:“这么急?”
“就这么喜欢我吻你?”
苏却怔愣地睁开眼,盯着他低沉的眉眼,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身体还残留着他的温度,骨头都快被融化了,怎么就停了?
“继续啊……”她下意识地喃喃开口。
江津屿微微勾起唇角,嗓音带着蛊惑:“你想要我继续?”
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她的下颌,强迫她看着自己:“既然想要,就求我。”
“……”
苏却的呼吸微滞。
这家伙、这家伙怎么能这么坏!
她的指尖蜷了蜷,嘴硬道:“……你就不能大方点?”
“不能。”江津屿低沉地笑了,嗓音里带着些许慵懒,像是逗弄一只误入陷阱的小狐狸。
苏却的脸烧得更厉害了。
可她是真的难受,被吊在半空中的感觉太折磨人了。她咬了咬牙,认怂似的轻轻扯了扯他的领带,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媚意:“……江津屿。”
江津屿眯起眼,笑意更深:“乖,说清楚。”
苏却的指尖颤了颤,憋了半天,终于红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求你。”
她几乎不敢看他。
可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这副样子,更是诱人。
江津屿喉结滚动,指尖微微收紧,强忍着某种躁动的情绪,薄唇贴着她的耳侧,缓缓地问:“求我做什么?”
“……”
苏却简直要疯了。
她咬着唇,声音细不可闻:“……亲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江津屿彻底失控了。
他直接掐着她的脖颈,狠狠吻了上去。
这一次,比刚才更猛烈,更汹涌,更疯狂,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一般。
苏却不自觉地挺起腰,贴近他的胸膛,指尖如蛇般他的身上游走,按下道道印记。西装下结实的肌肉让她意乱情迷。
她的每一次嘤咛都被他吞入腹中,每一次轻颤都被他牢牢掌控。
直到她几乎喘不过气,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苏却喘着气,睫毛颤抖,水雾氤氲地看着他,眼里带着些许疑惑和不满:“怎么又不继续了?”
江津屿低笑了一声,修长的指尖顺着她的下颌线缓缓滑过,在她耳畔低语,撩拨着她的神经:“再继续的话,你今晚又要辛苦了。”
苏却:“?”
她还没反应过来,江津屿的手不安分地在她腰间流连:“套呢,有带回来吗?”
“……”
苏却的脑子瞬间炸了。
她突然想起,墨西哥城的那一天。
那晚,她的手都酸得抬不起来了!
她可不要再继续这么累了!!
“……不聊了!再见!”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推开车门,逃也似的跑了。
42 “忘了给你的早安吻。”
冬日的暖阳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房间里, 落在柔软的被褥上,斑驳成温暖的碎金色。
苏却伸手挡了挡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昨夜的旖旎还在脑海中萦绕,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唇。
那双深邃至极的眼眸,呼吸交错间彼此吞噬的气息, 掌心沿着她的腰线一路碾过……
她猛地翻身, 埋头在枕头里, 手指攥紧被角。
……完了。
她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这一步的?!
昨晚那样的亲密……回忆起来简直叫人羞耻。她甚至能清晰地回想起他吻落在锁骨上的微凉,吻得她眼尾都泛红, 气息都乱了。
苏却浑身一僵,强迫自己镇定, 起身去洗漱。
自从苏庭嫁人,搬去和方量同住后,这栋房子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已经和中介约好,等自己回美国后就整间放出去招租。
空荡荡的房子还是让她有些失落。
结果刚站在洗手台前,一抬头, 她的目光瞬间凝住。
脖颈间,点缀着深深浅浅的暧昧痕迹,从耳后蔓延到锁骨。
她怔愣了足足三秒,然后反应过来,咬牙咒骂了一声。
——江津屿!
昨晚没注意到, 这个混蛋,真的一点都没收敛!
她翻出手机, 拍下那片罪证, 恨恨地发了过去。
【江津屿,看看你干的好事!!!】
几分钟后,手机震了震。
【好, 我登门道歉。】
嗯?
登门?!
苏却脑袋“嗡”地一下炸了,连牙刷都掉进了洗手池里。
她急忙冲到阳台,目光掠过一夜寒霜铺就的街道,定格在那辆低调却张扬的黑色轿车上。
车旁,江津屿一身纯白的冬日运动服,衬得身形修长而干净。头发有些湿润,像是刚运动完回来。
他手里捏着一杯咖啡,低头看着手机,依旧是那副眉低眼慢的模样。白雾从他的唇边溢出,映着冷冽的晨光,整个人像极了一座落满雪的孤峦。
苏却胡乱擦了点唇膏,遮住被吻得发肿的唇瓣,就直接抓起外套往楼下冲。
大门打开的刹那,江津屿低头看向手机的视线微微一顿,抬起头来。
苏却站在台阶上,气息还有些不稳,抬眸对上他的眼。
清晨冷冽的空气中,他的神色,终于不再是一贯的疏离。晨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让他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她愣了下,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悸动。
本能地抬腿,朝着那个方向奔过去。
直直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江津屿没料到她这突然的举动,愣了一瞬,但随即笑了。他顺势收紧手臂,将她牢牢箍在怀中。
晨雾未散,他的气息带着冬日晨跑后的冷意,却因她的温度而逐渐变得滚烫。
他将下颌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嗓音带着刚运动完的慵懒和磁性:“这么想我?”
苏却的声音闷闷的:“你怎么在这里?”
“晨跑后顺路。”
苏却听完,忍不住笑了。
她太清楚他的晨跑路线了——江津屿平时都是在天安门广场一带晨跑,今天却跑到了五环外,跟她说顺路?
骗人也骗得太不走心了吧。
她慢吞吞松开抱住他的手臂,睁着一双带笑的眼睛看着他,语气意味不明:“哦?顺路啊?”
江津屿挑眉,不置可否,转身从车里拿出一杯咖啡和一份吐司,递到她手上,“上车,我送你去学校。”
——带早餐送她上课,他到底是顺的哪门子路?
苏却没拆穿他,乖乖接过早餐上了车,坐在副驾驶里,咬着吐司慢悠悠地吃着,偶尔侧头看一眼江津屿的侧脸。
他今天穿得很简单,白色运动外套下是深色卫衣,干净的线条勾勒出肩背的流畅度,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指尖搭在换挡杆上,松松地按着。
她目光不知不觉落在他的喉结上,那一小块肌理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得人心里痒痒的。
视线不自觉停留得久了一点。
突然,江津屿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嗯?这么喜欢看我?”
他的声音低沉又带点轻佻,像是深海低语,含着一丝撩拨的意味。
苏却猝不及防,被吐司噎了一下,连忙喝了口咖啡掩饰自己的慌乱。
江津屿看着她窘迫的模样,眼底泛起一丝笑意,没再继续逗她,只是单手打开车载暖风,将车速稳稳控在一条流畅的线上。
车行至半途,他的余光扫到苏却今天的装扮——她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将脖颈遮得严严实实。
想到今早微信里她怒气冲冲发来的照片,他挑了挑眉,淡淡开口:“今天怎么穿得这么保守?”
苏却咬着吸管喝咖啡,听到这话立刻瞪他一眼,控诉道:“看你干得好事!我今天要是不穿高领毛衣,还能见人吗?”
江津屿眼眸微深,唇角勾了勾,没再说话,倒是手上动作一转,方向盘一打,车身平稳地停靠在路边。
“干嘛?”苏却疑惑地看着他。
江津屿解开安全带,整个人朝她倾过来。
“我看看。”声音里带着别样的蛊惑。
“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江津屿已经伸手勾开她的毛衣领口,将那层遮掩着暧昧痕迹的布料缓缓卷下。
露出的肌肤白皙细腻,点点红痕如梅花落雪,刺目又勾人。
——都是他昨晚留下的印记。
江津屿指腹缓缓滑过那些痕迹,眸色变得幽深,嗓音低哑:“留得挺深。”
苏却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信号。
“别、别看了……”她试图挣扎,嗓音却比她想象的还要软一点,像是被烫着了一样。
手腕被他紧紧扣着。
“昨晚弄疼你了?”江津屿单手扣着她的脖颈,嗓音暧昧得不像话,“我帮你舔舔。”
话音刚落,唇舌已经沿着昨日的吻痕缓缓落下。
他的舌尖细细地打着圈,舔舐那些被他肆意标记过的地方,时而轻咬,时而吮吸。
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坏心思,想要加深那片痕迹。
苏却瞪大眼睛,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被狮子叼住脖颈的羚羊,无处可逃。
车内的气温陡然上升,空气里充斥着暧昧的水声。
她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愈发炽热,那只扣住她手腕的手也在收紧。
“江津屿,”苏却试图推他,“我要迟到了……”
“没关系,”他的唇依然在她颈间流连,嗓音低哑,“我认识你们院长。”
“……”
苏却觉得自己的血压要飙升了。
这什么流氓发言?!
可偏偏她还没力气反驳。
直到半个多小时后,车子才重新出发。
苏却把自己缩在副驾驶座里,背对着江津屿,脑袋抵着车窗玻璃,整个人蜷成了一团。
她不想说话。
这混蛋道歉道得,让她的痕迹比之前还重了……
她就像自投罗网的猎物,主动走进了捕兽夹里,结果江津屿不但没放她走,还狠狠地收紧了圈套。
这叫什么事?
车子终于停在京大校门口。
“还生气?”江津屿笑着看向那个倔强的后脑勺,“这不是没迟到吗。”
苏却一脸生无可恋,“以后我再也不坐你的车了。”
江津屿倚着驾驶座,听完后轻笑了一声,嗓音吊儿郎当地带着点揶揄:“嗯?为什么?”
苏却咬牙,心里组织了一下措辞,最后干脆放弃委婉:“因为感觉哪天自己会死在这辆车上。”
江津屿眼尾一挑,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意味深长:“怎么个死法?”
苏却:“……”
靠,感觉自己上当了。
她猛地关上车门,试图逃离这个危险男人的钳制领域。
她的逃亡之路才刚开始,就看见了两个熟悉的人影——丁溯薇和丁旭尧。
丁溯薇看见她,立刻小跑过来,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委屈:“苏却,你终于回来了……”
苏却:“……?”
“这几周的代替签到好难啊!”丁溯薇欲哭无泪,“教授这几次点名都特别严,差点就被发现……”
苏却秒懂,立刻抱了抱她:“抱抱,我知道你辛苦了,姐姐一定补偿你。”
这才让丁溯薇委屈巴巴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然而,一旁的丁旭尧并没有这么容易被安抚。
他一眼就认出了江家的车,再结合上她红透的脸颊,和那被亲得晶莹透亮的嘴唇……
一瞬间,丁旭尧的脑子里就已经把一整晚的画面脑补完毕了。
他还没开始的爱情……就这么胎死腹中了。
苏却一边安抚着丁溯薇,一边瞥向他,“你怎么在这里?送小薇?”
丁旭尧装作无所谓的高傲模样,从兜里掏出两张电影票递了过去,“来给你们送电影票。”
“什么电影?”
他努了努嘴,语气里难得带了点邀功的意味:“最近的奥斯卡提名大作,在国内首映。这可是VVIP内场资格票,能跟主演和制作团队面对面交流。”
这次轮到苏却愣住了。
她的视线落在电影票上的名字,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这个电影名……她太熟悉了!
这部电影是由小说改编,当初这本书在拉美文学界还名不见经传的时候,她就已经读过,甚至主动联系过作者,向小姑苏念推荐,希望能代理引进。
虽然后续的中国版引进她没参与,但翻译时她也协助过,甚至书中有一句经典台词,就是她翻译的。
结果现在……它被翻拍成电影了?!
那她岂不是可以在大屏幕上看见自己的作品!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得连说话都快结巴了:“天呐!丁旭尧,太感谢你了!!”说着,忍不住拍了拍丁旭尧的肩膀。
丁旭尧被她那副惊喜的模样看得有点脸红,耳朵都烧了起来,心里暗自盘算着趁机提个要求——
比如……让她请自己吃顿饭,制造点增进感情的机会?
“苏却。”
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不轻不重地落在耳边。
苏却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但眼睛还是盯着手里的电影票。
就在这时——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车窗里伸出来,直接扣住她的后颈,轻轻一拽。
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拉回去。
江津屿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抬头吻住她的唇。
“忘了给你的早安吻。”
丁旭尧:……
丁溯薇:……
苏却:??!!
她还没开口质问,就见江津屿目光一偏,不咸不淡地瞥了丁旭尧一眼,然后满意地勾起嘴角。
他的目光分明带着清冷的威压,但偏偏笑得无害又随意,像是一只懒洋洋的豹子,看着闯入自己领地的幼猫。
刚才那一下……哪是温柔,是在宣誓主权。
丁旭尧只觉得后脊发凉。
江家这位太子爷的占有欲,太可怕了。
43 清算。
才半个月未见, 燕北冬日的肃杀之气尽显。
苏却和丁溯薇穿过回廊,终于抵达教室。这一路上,她的耳尖还是红的。
她本以为自己脸皮已经够厚了, 可刚才她走进教室时,迎面撞上几个平时混得熟的同学, 看见她微微红肿的唇、发丝有些凌乱的模样, 眼神里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八卦意味。
虽然她也很享受, 但如果代价是社死,那还是不行。
她翻开笔记, 抬手撑着额角,深深叹了口气。
一旁的丁溯薇听见她的叹息, 困惑地偏头:“你怎么了?还没上课就魂不守舍。”
“没什么。”苏却装作淡定地摆摆手,“我就是在想等会儿要不要买杯冰美式。”
“……”
丁溯薇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刚准备开口询问,教室的门已经被拉开,教授走了进来, 她便讪讪地闭嘴了。
苏却滑开手机,将内场电影票拍了一张发给了小姑苏念。
她本来也只是想随手分享,结果没想到消息才发出去不到五分钟,就收到了苏念的回复。
苏念:【你怎么有这部电影内场票?】
苏却:【朋友送的!怎么样,厉害吧?】
苏念:【厉害。但你知道这次除了电影团队, 欧洲那边的出版社编辑也会来燕北吗?】
苏却的指尖一顿,眼里瞬间多了一丝兴奋。
苏却:【真的?!哪家?】
苏念:【布鲁姆斯伯里、伽利玛、企鹅兰登这几家都有派人过来, 主要是因为这本书的影响力已经不止是拉美了, 欧洲市场也开始关注了。我本来也计划在你去欧洲后,安排你们见上一面。但既然这次他们也在燕北参加活动,正好机会难得, 我给你安排一下,结束后你们直接见面。】
苏却看到这些名字,心脏怦然一跳。
这些可都是欧洲出版界的巨头,特别是布鲁姆斯伯里和伽利玛,前者是她一直向往的出版社,后者是法国顶级的文艺出版社,而企鹅兰登更不用说,是全球最大的出版集团之一……如果她未来真的要去英国发展,这些人就是她必须打交道的对象!
她立刻打字回复:【好!谢谢小姑!我一定去!】
小姑真是她的神!
手机很快又震了一下,苏念把地址和时间发了过来,言简意赅地提醒她——
【时间是晚上,电影活动结束后,他还得赶飞机,所以抓紧时间。】
苏却立刻在备忘录里记下时间地点。
这可不是一般的社交场合,而是一次重要的职业会面,如果能在这里认识几位编辑,未来在欧洲市场上出版发行,难度会降低不少。
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侧头看了眼丁溯薇,语气轻快:“小薇,晚上电影结束后,我得去见几个欧洲出版社的编辑。”
丁溯薇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课件,一边疑惑地抬头:“你小姑介绍的?”
“嗯。”苏却点头,“趁这次他们来燕北的机会,先混个脸熟,毕竟我以后可能要去英国发展。”
丁溯薇羡慕道:“你小姑真厉害,总觉得你们家的人都很有主见。”
苏却骄傲地抬起头:“那是当然。”
但笑着笑着,她又不自觉地想起某个人的脸……
燕北……英国……
江津屿会支持她去英国发展吗?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却很快甩开,不让自己再去想。
先把眼前的事情搞定再说吧。
还是下次,下次再告诉他……-
午时,江宅。
江津屿刚停好车,一只手还搭在车门上,心情仍沉浸在送苏却去学校前那场足够餍足的亲吻里。
小姑娘刚才被他吻得喘不过气,连下车的时候都红着耳朵,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低笑着看着她仓皇跑进教学楼,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丝甜意。
可当他踏进院门的瞬间,一道高跟鞋急促敲击地面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江津屿!”
客厅里,江秉珊穿着一身精致的驼色大衣,踩着细高跟,姿态一如既往的高傲,但脸色却难看得仿佛刚吞了一只苍蝇。
江津屿微微抬眉,慢条斯理地拉开运动外套的拉链,倚在玄关旁:“小姑,这么早,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他的心情很好,甚至懒得掩饰嘴角的笑意。
江秉珊直接将手机摔在茶几上,怒声道:“你做的?!”
江津屿没有立刻去看,而是抬眸,眼神悠然地扫了她一眼,像是在欣赏猎物落网前的最后挣扎。
“哪件事?”他的嗓音微微上扬,尾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
江秉珊气得发抖,手指紧紧抓着沙发扶手,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住情绪:“我海外的公司账户全部被冻结了!所有银行都收到了可疑活动报告,理由是洗钱嫌疑,现在我的资产全部被锁死,甚至连信用账户都被暂停!”
她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你敢动我的资金?!”
江津屿神色平静得仿佛早已知晓一切:“你海外那些画廊,资金流动本就不干净,银行一旦起疑,你的账户被封也不算冤枉。”
各大银行对于洗钱、非法交易极为敏感,只要账户出现异常大额转账,或者资金流动不符合常规,就会被立刻标记为高风险账户,一旦收到风控部门的SAR(suspicious activity report),轻则账户冻结,重则直接关停,甚至可能进入全球黑名单。
再加上她的画廊行业本就属于“高危类别”,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列入审查名单。
可过往交易一向隐秘,怎么会突然出事?
江秉珊的指尖发凉,声音微颤:“你是怎么做到的?”
江津屿不疾不徐地整理着衣袖,嗓音淡漠:“几封举报邮件,几个关键交易的调查申请,银行的风控部门自然会接手。”
他微微侧首,目光冷淡得仿佛在看一只濒死的虫子:“小姑,你做过的那些事,早该清算了。”
江秉珊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她这些年在欧洲经营的画廊,表面上是高端艺术品交易,实际上却是一个庞大的洗钱网络。利用艺术品交易的“主观估值”特性,她帮人洗了不知道多少脏钱,从中抽取高额佣金。
这些年,程栩凡在国内一直不得志,全靠她在海外的这些灰色收入支撑。
她的呼吸凌乱起来,努力稳住声音:“那我老公程栩凡呢?他在哪里?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江津屿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嗯……大概,正在审讯室里反省人生。”
江秉珊身子一晃,几乎要站不住。
似乎还嫌不够,江津屿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份文件,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秉珊颤抖着手翻开,脸色越来越难看。
程栩凡不知从哪里听闻某块地皮下蕴藏丰富的煤矿资源,野心大起,不惜高价吞了下来。但问题是,地上还住着一户不愿搬迁的“钉子户”,程栩凡为了节省拆迁成本,居然和地下势力勾结,想用暴力解决问题。
甚至在钉子户反抗后,直接买凶,试图杀人。
他安排的人,在执行的时候被人当场抓住——
那群人不是别人,而是江津屿的人。
从地皮的“内部消息”放出,到“钉子户”的反抗,再到程栩凡动了杀心……他每一步都走进了江津屿和程燕回布下的局。
程栩凡以为自己捡了块肥肉,殊不知,他才是被围猎的对象。
“你……你放了他……”
江津屿静静地看着她,淡淡道:“小姑,犯了法的人,该接受法律的审判。”
“不!我可以去找爸——”
她话音未落,江津屿的笑意瞬间敛去,目光冰冷得让人心悸。
“你确定?”
江秉珊怔住,呼吸一滞。
江津屿盯着她,嗓音缓缓地压低:“你知道爷爷最重什么。”
“家族名誉。”
江秉珊的指尖发凉。
江津屿盯着她,如同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你以为,爷爷会为了一个外姓人,去动用他的关系,救一个随时可能毁掉江家名声的罪犯?”
江水生是什么人?
江家的奠基者,真正的掌控者。他可以容忍家族成员在暗地里勾心斗角,但绝对不会容忍任何一个外姓人玷污江家的脸面。
更何况当年作为程家私生子的程栩凡,觊觎江家的权势。故意引诱江秉珊,想用“生米煮成熟饭”来逼江水生就范。
殊不知,江水生在看到验孕单的那天晚上,就派人把程栩凡带到了西山脚下。
那晚的场景至今让程栩凡在噩梦中惊醒。
江水生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摩挲着一串佛珠,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程家那点血脉,在他眼里连狗都不如。要么入赘,要么,就在这西山脚下把命留下。
“你应该记得,”江津屿看着面前已经六神无主的江秉珊,声音越发冰冷,“当年爷爷是怎么对付程栩凡的。如今他做了这种脏事,你觉得,爷爷会心慈手软吗?”
一个入赘的女婿,在他眼里,连一只蝼蚁都不如。
“津屿……”江秉珊哆嗦着开口,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他毕竟是你亲姑父……你怎么能这样……”
江津屿笑了,笑意却冷得渗人:“家人?”
他一步步靠近,投下的影子一点点漫上她的脖颈、眼睛。
“小姑,当年你害我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也是你的‘家人’?”
空气瞬间凝固。
江秉珊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双腿一软,踉跄地后退一步,声音发颤:“津屿……你在说什么……”
江津屿微微俯身,黑眸锁住她。
“我说——”
“轮到你了。”
如同夜色里浮出的锋利刀刃,割裂了空气。
江秉珊的嘴唇颤了颤,喉咙像被死死掐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的指甲抠进掌心,极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津屿……你别开玩笑,你哥的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还在乱想什么?”
江津屿冷眼看着她。
五年前的那个暴雨夜,江家长子江津恒死于一场“意外”。
那个晚上,一辆油罐车在高速公路上失控,超速撞向疾驰的跑车。司机醉驾,事后当场死亡。
整个案件看似无懈可击,所有证据都指向意外。
但最近,江津屿从江图南给的资料里,找到了一笔有意思的转账——五年前,撞死江津恒的那名司机,竟然曾在江秉珊名下的公司拿过钱。
原本,他只是一名普通的艺术品货运司机,专门替画廊运送高端货物。
可在事发前一个月,他因“纪律问题”被辞退,随后迅速进入了一家能源公司,成了一名油罐车司机。
如果说事故发生前的身份转换已经足够蹊跷,那么事故发生后的“收尾”更是让人细思极恐。
在江津恒下葬前,那笔来自江秉珊公司的转账记录就被抹去,开出转账的空壳公司也被注销。
与此同时,司机的家人全部失踪,像是被彻底抹去了一般。
这背后的联系,不言而喻。
江秉珊的脸色惨白,强撑着声音:“这……这只是巧合……”
“巧合?”江津屿淡淡地重复了一遍,唇角微微勾起,“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拙劣的借口?”
“一个被辞退的司机,事发前刚好收到你的公司的一笔钱;刚好换了份新工作,刚好改行开油罐车,刚好在那个雨夜,撞死了我哥。”
“然后呢?”他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在他死后,他的家人刚好全部消失了?”
每一个“刚好”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步步逼近,将她牢牢困在绝境之中。
江秉珊彻底崩溃,失声尖叫:“不!我没有害津恒!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他缓缓直起身,神情淡漠,如无慈悲的神明垂眸看着汲汲营营的蝼蚁。
“小姑,你应该庆幸,我对你的仁慈,还能让你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江秉珊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终于明白,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江津屿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终于收回了视线,淡淡道:“送客。”
送走了江秉珊,客厅侧门被缓缓拉开,付立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江津屿站在窗前,指间转着一只打火机,火焰一明一灭,在他微敛的眼睫下投落幽深的光影。片刻后,他手指一扣,“喀”地一声,将火焰合灭,随手丢在一旁。
付立看着他的神色,沉默了一瞬,终于还是开口:“江少,为什么要提前对江秉珊出手?她知道的太多,万一通风报信……”
“她敢吗?”江津屿轻嗤一声,“她虽然蠢,但还不至于蠢到伙同外人坑江家人。”
“……您的意思是……”
“嫌疑人只剩下江秉达那一脉了。”
付立心头猛震。
江家三兄妹——二哥江秉年是江津屿的父亲,最小的妹妹是江秉珊。如今江秉珊已经浮出水面,那么剩下的嫌疑人,就只有江秉达,以及他的儿子,江兆锋。
付立沉默了一瞬,低声问:“那江秉珊这边……”
“她自作自受。”江津屿漫不经心地打断,低头看了一眼腕表,语气微凉,“她敢动我的人,就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付立听出他这句“我的人”所指的是谁,顿时沉默。
苏小姐……怕是还不知道,她不过是被江秉珊言语轻蔑了几句,江津屿直接把他的姑姑连根拔起。
燕北的冬夜寂静深沉,落地窗外,灯火璀璨如星河,而这栋宅院里却透着幽沉的寒意。
江津屿低头看了眼腕表,语气突然轻快了一些,“她应该下课了。”
他随手拿起车钥匙,起身往外走,“走吧。”
可他刚跨出两步,便听见身后的付立迟疑地开口:“江少,如果您是要去找苏小姐,她已经离开学校了。”
江津屿脚步一顿,微微眯眼:“去哪了?”
“和丁家兄妹去了新电影的活动现场。”
江津屿的脸色瞬间沉了一分。
他眸色转冷,指尖收紧车钥匙,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她还……”付立顿了顿,附耳低语了几句。
江津屿听完,薄唇微抿,未曾出声。
沉默片刻,他轻嗤了一声:“……挺会安排。”
话落,他不再耽搁,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寒冬暮色间,黑色幻影的尾灯一闪而过,消失在燕北街头。
车内,江津屿摩挲着方向盘,眼底渐渐浮现出一丝阴郁。
——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
可问题是,她想要的未来里……到底有没有他?
44 他要让她上瘾。
夜色浮动, 车水马龙的燕北街头,一辆亮红色阿斯顿·马丁DB11稳稳停在了首映礼的红毯区,吸引了一众影迷和媒体的目光。
车门拉开, 首先下来的,是一抹闪耀的金色。
丁旭尧身着一身浮夸到炸裂的金丝绒西装, 内搭开到胸口的黑衬衫, 脚上是一双Gucci限量款的亮面皮鞋, 领口的祖母绿胸针在灯光下流光溢彩,骚得彻底。
周围有记者悄声议论:“哪个新晋小生?”
“……京圈的小爷, 别认错了,演艺圈没这么疯的打扮。”
“确实, 谁家男明星敢这样往外走。”
苏却推门下车,和丁溯薇一左一右站在丁旭尧身旁。
那画面就是一对清新靓丽的年轻女孩,中间夹着一只金闪闪的孔雀。
“哥,你至于吗?”丁溯薇忍不住扶额,“咱们又不是明星, 只是来看场电影……”
丁旭尧抬了抬墨镜,邪魅一笑:“你懂什么?外国电影的首映礼,咱也得让世界看看,什么叫‘燕北三环贵公子’。”
苏却和丁溯薇:……
影院外立屏上映着电影海报,男主角身处夜幕之下, 手指摩挲着一本旧书,眼神深沉而遥远。
苏却盯着这张海报, 心头微微一动。
这本小说, 是她在大二那年读到的。
当时,她已经在美国生活多年,表面上适应了当地的一切, 但总觉得自己的身份卡在某个模糊的地带——她无法说自己完全属于中国,因为她离开太久;却也无法真正融入美国,因为她的身份认同还在故土。
这种情绪在小说里得到了完美的映射。主角被迫流亡,身份被抹去,但他的思想、他的语言、他的回忆,成为了他最后的“国土”。
所以当时她自发向苏念推荐这部小说,趁它还没声名鹊起前抢下代理权。
而今晚,她就要在大银幕上看到这个故事的影像化呈现。
“唉,早知道是文艺片,我就不来了。”旁边的丁旭尧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口,“指不定多闷。”
苏却回头睨他:“……你早干嘛去了?”
“票都拿了,场子都订了,难道我能放你们俩被一堆文艺中年包围?”丁旭尧托着下巴,一脸无奈,“再说了,今晚这么多人,总得有个养眼的存在调剂一下吧?”
苏却沉默片刻,转头问丁溯薇:“他是从小被人捧到失去自我了,还是天生脑子不清醒?”
丁溯薇叹了口气,摊手:“都有。”
进了电影院,VVIP区果然与众不同,不是普通的影院座椅,而是半包围式的宽大沙发座,甚至可以半躺。
几人刚走到座位区,丁旭尧一个眼疾手快,潇洒落座,拍了拍身侧的座椅:“苏却,来,坐小爷旁边。”
“……”
丁溯薇灵活一跃,先一步跳了上去:“哥,你让座吧!”
丁旭尧:“?”
丁溯薇眨巴着眼睛:“你个大男人,坐哪儿不行?不然你去后排,那里正好有个单人沙发座。”
“……单人沙发离你们隔着十米远。”丁旭尧目瞪口呆,“合着我花钱请客,就为了当个远程信号基站?”
他本想抗议,结果苏却已经在丁溯薇旁边坐下,心安理得地翘起了腿。
丁旭尧:“……”
五分钟后,影厅灯光暗下。
——金光闪闪的孔雀,只能抱着超大号爆米花,坐在旁边当投喂机。
这部电影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战乱后的城市,主角原本是一名新闻记者,因揭露政权黑幕被迫流亡,隐姓埋名生活在异国。他试图融入,却始终被身份的“裂痕”困住。
他的日子过得贫瘠而压抑,直到某一天,他在旧书店翻到了一本熟悉的书——那是他曾报道过的作品,正是这篇报道,让他被驱逐出了祖国。
影片用极长的镜头定格在他指尖触摸书页的画面,以及那微微颤抖的身躯。
然后,故事来到高潮——
主角站在夜晚的桥上,遥望远方灯火。身后是异国的街道,身前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故乡。他低声呢喃了一句话——
“语言是流亡者最后的国土。”
银幕上的字幕缓缓浮现。
苏却猛地睁大眼睛。
她死死盯着银幕,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当年,她和小姑苏念讨论过这句话的翻译方案,最终决定用“国土”一词,而不是“家园”或“避难所”——因为语言不仅仅是庇护所,更是属于流亡者永远不会被夺走的疆域。
现在,这句翻译被印在银幕上,被全球影迷见证。
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收紧。
她从未想过,自己曾经写下的文字,竟然能走到这里。
放映结束,灯光缓缓亮起,掌声不止。
苏却仍沉浸在电影的余韵里,甚至连身旁的丁溯薇轻轻推她,她都没回过神。
几人来到内场交流区,取了些点心坐下,周围的观众正在热烈讨论。
“导演的构图真的绝了,每一帧都能做成海报。”
“这个故事节奏是偏慢了点,但内核真的很深。”
“那句台词真的太棒了,‘语言是流亡者最后的国土’,翻译得太好了!”
翻译得太好了。
苏却倏地一怔,手中的叉子轻轻颤了一下。
她猛地抬头,环顾四周。
那句话,被无数人讨论,被称赞,被铭记。
她耳边嗡嗡作响,仿佛全场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句评价在她脑海里盘旋——
“翻译得太好了。”
她的心跳得极快,像是被电流击中般战栗。
她想起当年她和苏念争论哪个词汇更精准,想起她第一次读到这本小说时的悸动,想起她曾犹豫是否真的能走上这条路……
可是如今,那些挣扎的岁月已千帆过尽。
不是简历上的一句“参与翻译”,不是书角上一个不起眼的名字,而是实实在在的——她的文字,被世界看见了。
她捏紧咖啡杯,指尖泛白。
一瞬间,她的道路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从未如此确信——这,就是她想做的事-
中场休息结束,获得VVIP内场票的观众陆陆续续回到场馆内。
导演和主演们已在台上就位,聚光灯下,他们侃侃而谈,分析电影的拍摄理念、剧本创作的历程,以及对角色的诠释。主持人按照流程提问,氛围轻松且专业。
当话题转向影片中最经典的一句台词时,讨论的热度陡然上升。
“‘语言是流亡者最后的国土’,这是整部电影最触动人心的一句台词。”主持人微笑着说,“许多观众都表示,这句话让他们久久难以忘怀。导演先生,这句台词的来源,是否能和大家分享一下?”
导演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几分赞赏:“原句当然出自原著,但我必须说,这个翻译版本真的太出色了。我记得当初改编剧本时,编剧团队曾讨论过各种不同的翻译方案,但最终,我们一致决定,最能贴合电影精神的,还是书籍正式出版时的这个版本。”
“这句话既保留了原著的深意,又极具文学韵味。”主演接话道,“那是主角的困境,也是他的救赎……”
几位嘉宾轮番表达自己的见解,言辞恳切,但苏却听着,轻轻摇了摇头。
她想说的不是这个,那句话承载的,是所有漂泊者的共同印记。
就在这时,主持人的耳麦里传来了窸窣的声响,他先是一怔,随即眼神骤然一亮。
他清了清嗓子,微笑道:“大家可能不知道,今天,这句台词的翻译者,也在现场!”
苏却猛地一震。
他们怎么知道的?
她下意识地侧头看向丁溯薇,后者也是一脸震惊。
“难道是……小姑?”她低声嘀咕。
可是不对,小姑虽然参与了这个项目,但她并没有电影方的直接联系权。更何况她的影响力也不至于让主持人专门点名她上台。
那是谁?
下一秒,主持人看向她,朝她伸出手掌:“让我们欢迎,苏却小姐!”
周围掌声雷动,众多视线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有人窃窃私语:“原著翻译竟然也来了?”
“她是谁?看起来很年轻啊。”
“刚刚导演还特意提到了这句翻译,这下正主出现了!”
苏却被推着走向舞台。她步伐有些虚浮,心脏跳得飞快。
直到她站上舞台,听到导演对她翻译的高度评价,才慢慢冷静下来。
她转头,目光不经意地扫向舞台后方的幕后区。
然后,看见了那道熟悉的人影。
江津屿静静地站在幕后,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光影交错,他倚在窗边,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指节苍白修长,缓慢地转动着,烟草在指尖倾斜,像一只栖息的蝶。
那双眼睛,比窗外的夜色更深一层,带着毫无波澜的淡然,却在她看过去的刹那,泛起了涟漪。
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划过他的眉眼。
苏却的心弦仿佛被人猛地拨了一下。
她突然明白了这一切。
是他。
是他让主持人点名,让她站上舞台,让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让她的翻译被正式认可,让她成为今晚舞台上独一无二的焦点。
她的手指微微收紧,又慢慢放松。
她转回头,看向台下的观众。
灯光洒落,苏却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深吸了一口气,拿起话筒,缓缓开口——
“语言之所以成为流亡者最后的国土,是因为它不仅仅是沟通的工具。”她的声音平稳,带着她特有的自信。
她缓缓讲述自己在异国的经历,那些在图书馆里推敲文字的深夜,那些对身份认同的困惑,最终在这个故事里找到的答案。
“所以我选择用‘国土’这个词。因为对流亡者而言,语言不只是避难所,更是永远不会被夺走的疆域。”
她的声音落下,全场沉默了一瞬。
然后——掌声如雷鸣般炸开。
导演第一个带头鼓掌,随后是主演团队,许多观众也纷纷起立,给予她最高的认可。
苏却仰起头,心跳剧烈,皆是满足。
掌声在耳边回荡,像一阵簌簌翻涌的潮声。
这是她的高光时刻,她的声音在这个殿堂里被听见,被尊重,被爱戴。
可她的心跳却开始失去章法,所有的情绪在掌声的间隙里轰然倒塌,化作一缕幽深的思绪,引着她看向某个方向。
那个方向,不在台上,不在闪光灯里。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直接朝后台跑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急切,可她就是想见他,想第一时间告诉他——她很高兴,他懂她,他知道她的热爱。
她穿过人群,掠过簇簇灯火,推开后台侧门,走进那片昏暗的走廊。
然后,她的脚步在窗前停住了。
那里,果然有一个人。
江津屿静静地站在窗边,背对着她,正低头看着手里的烟。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会来,甚至连头都没抬:“答得还算满意?”
他嗓音低沉,带着一丝刻意收敛的温柔,像冬夜里漫开的醇酒,让人微醺。
苏却看着他,胸口止不住起伏。
她知道,他一定提前做过调查,才会知道她对这部电影的特殊情结。并动用了什么关系,才让这个事情发生。甚至主持人的那句引导,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的手笔一如既往,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
她本该说些什么,可她只是站在那里,半天没开口。
江津屿看着她出神的模样,挑了挑眉,慢慢走向她。
苏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他伸出手,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垂,温热的触感若有似无地摩挲了一下。
她猛地回神,后退半步。
“你!”她瞪着他,耳尖红透了。
江津屿低低一笑,眼里带着某种轻佻的戏谑:“刚刚在台上那么大胆,现在反而害羞了?”
苏却吸了口气,调整好情绪,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口,语气认真:“江津屿。”
“谢谢你。”她轻声道,“让我被世界看到。”
江津屿垂眸看着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眉宇间带着浅淡的笑意,指腹慢条斯理地摩挲着那支未燃的烟。
“那……你要怎么谢我?”
他的嗓音压得极低,像是一缕从喉间溢出的浅雾,轻飘飘地绕上耳尖,烫得人心口发麻。
苏却被这声音激得一颤,心跳在胸腔里翻腾。
她想反驳他这疏懒轻慢的语气,可一抬眼,对上那双含笑的黑眸,竟然莫名地失了平时的锐气。
他太镇定了,笃定她不会做什么。
她不喜欢这种被掌控、被预判的感觉。
所以,下一秒,她就攥紧他的领带,猛地亲了上去。
江津屿一瞬间瞳孔微缩,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
她的唇带着灼热的温度,生涩又带着几分不服输的强势,像一只不懂得狩猎技巧的小兽,莽撞地扑向自己的猎物,非要咬一口才罢休。
他本想反客为主,扳回局势,可就在试图重新夺回掌控权的时候——
领带被她收紧了。
苏却喘息着,半眯着眼,抵住了他的胸膛,不让他靠近。
她不许他反攻。
她要主导。
江津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压制弄得怔了一瞬,随后笑了。
他向来强势狠戾,可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这样咬着他的领带,逼迫他顺从。
江津屿被她推着,后背抵在墙上。月光从侧面漫进来,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边。她的睫毛微颤,像是振翅的蝶。
小姑娘的吻技生涩得很,只会毫无章法地啄。但那股子倔强劲儿,却格外让人着迷。
他低低笑了一声,顺势扶住她的腰,配合着她的亲吻。
偶尔,他会轻微调整姿势,引导她该怎么吻得更深,怎么更流畅,怎么让接触更加亲密…
像是在教她如何掌控他。
也像是让她学会如何一步步沉沦。
空气里只有彼此交缠的呼吸,窗外的灯火倒映着两人交叠的剪影。
江津屿微微仰头,看着她眼底晕染的光,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深意:“嗯?”
苏却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迷离,轻喘着问:“什么?”
他低声,嗓音有些沙哑:“是不是很喜欢?”
她闭上眼睛,装作没听见。
江津屿似乎不满意,拇指拂过她那绯红的唇瓣,“舒服吗?”
他偏要让她说。
苏却盯着他,嘴角沾染着他的气息,心跳得厉害,脸也红得厉害。
她极力保持镇定,可嗓音仍是泄露了几分绵软:“……嗯。”
她喜欢。
她喜欢亲他,喜欢被他亲,喜欢此刻温柔缱绻的氛围,喜欢他低沉诱哄的声音……
江津屿眸色暗了暗,仿佛被她这一声软软的认输点燃了什么。
他的手缓缓沿着她的背脊游移,力度轻缓又意味不明,薄唇落在她耳侧,声音低哑。
“那,还想继续吗?”
他在撩拨她的欲望。
让她一点点习惯,习惯他的触碰,习惯他的气息,习惯他的温度……
习惯只有他,能让她这么动情。
他要让她上瘾。
窗外的夜色深沉,星光倒映在玻璃上,如同深海里浮沉的微光。
江津屿仰起头,余光扫过墙上的时钟,指针缓缓地走动着。
离苏却和欧洲编辑的约定时间,只剩下十五分钟。
江津屿的眼底掠过一丝晦暗。
他加深了这个吻,像是要将她的呼吸都夺走。他知道,只要她沉溺在这一刻,就会忘记那个可能带她远走他乡的机会。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她的后颈,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收紧一张无形的网。
她不会去了。
她不会再想着那些与他无关的未来。
她的未来,只能是他。
即便这意味着,他要亲手斩断她的翅膀。
45 “我最讨厌,有人瞒着我。”……
“叮——”
一声突兀的提示音, 打断了暧昧不清的水声。
苏却的心猛地一震,像是从温热的深海中被猛然拽回现实。她掏出手机,待看清了时间后, 瞳孔骤然一紧。
她快要迟到了。
“不行——”她立刻推开江津屿的肩膀,慌乱地摸向衣襟, 把被他扯开的领口往上拢了拢。
江津屿还抵在窗边, 衬衫半解, 衣领微敞,露出精瘦的锁骨。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 黑瞳在昏黄的光影下懒懒地睨着她。
她低头避开他的视线,伸手去拿包。
可刚一靠近, 男人抬起手臂,将她挡在了自己与窗框之间。
“跑什么?”
苏却抿了抿唇,试图从另一侧绕出去,可他立刻抬起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截住她的退路。
这姿态太过随意, 甚至称不上刻意的禁锢。
“我有重要的事。”苏却语气急促,推了推他的手。
“比我还重要?”
他半阖着眼睑,显然对她这个突然收手的举动不满。指尖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的腰侧,轻轻一按,就能让她重新落回他的怀里。
苏却强忍住那股被他撩拨出的悸动, 仰头看他:“是真的很重要。”
江津屿挑眉,眼底浮起一丝兴味, “哦?”
“什么事?”
苏却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移开视线,顾左右而言他:“就……就很重要的事。”
她心虚得很,总觉得不该瞒着他去见欧洲的编辑。可话到嘴边, 却又说不出口。
江津屿垂眸看她,眼神从她无意间攥紧的手指,到她不自然避开的眼神,一点一点地滑过。
只一瞬,所有的温存,所有的餍足,都在他眸底冷却了。
他当然知道她要去见谁,那个布鲁姆斯伯里的Sarah,可能会改变她人生轨迹的机会。
可她选择瞒着他。
沉默在空气中发酵。
“在哪?”终于他开口,从窗边直起身,“我送你。”
苏却一怔,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这个。
但一想到距离确实不算近,夜晚也不好打车,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报上了地址。
江津屿淡淡地“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走吧。”
他的语气听上去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比方才更温柔了几分。
唯独在扣上车钥匙时,手指骨节泛起一丝绷紧的青白。
车驶入夜色之中,车内暖气开得很足,苏却靠在副驾上,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眉头微皱。
忽然,她察觉到路线不太对,猛地抬起头,看向车窗外。
“江津屿,”她皱眉,“你是不是开错方向了?”
江津屿目光未变:“嗯?难道输错酒店了?”
苏却:“……”
她一看地图,果然,江津屿定位的酒店和她要去的根本不是同一个。
她无语地揉了揉眉心,赶紧重新输入了正确地址:“你快掉头!别绕路了。”
男人轻轻挑眉:“急什么?不就晚个十几分钟。”
苏却狠狠瞪了他一眼,指着导航:“拜托,快点——”
江津屿悠悠转动方向盘,慢条斯理地将车驶向新的路线。
可偏偏,就在快到酒店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条长龙似的堵车。
车流一动不动,像是被冻住的冰川。
苏却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低头一看时间,果然快要迟到了!
“怎么回事?”她焦急地张望着,“怎么突然堵车了?”
“前面可能出事故了。”
苏却看着那条完全不动的车龙,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那你绕过去啊!”她着急地催促。
江津屿抬眸扫了她一眼:“这条是单行道,没法绕。”
苏却扫了一眼时间,感觉手脚冰凉。
这样下去肯定赶不上了。
她当机立断地解开安全带,猛地推开车门,直接冲了出去!
“喂,你去哪!”
江津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冷地骂了句什么,不顾禁停区的标识,直接熄火推开车门,追了上去。
苏却穿着高跟鞋,跑得踉踉跄跄,可她已经顾不上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迟到——这是她第一次踏足欧洲出版圈,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高跟鞋实在太碍事,她二话不说,直接踢掉鞋子,赤脚冲向前方!
冬夜的寒气顺着脚心渗透进来,可她不管不顾,径直跑向酒店。
酒店大堂里。
苏却气喘吁吁地冲进去,抓着前台,急切地问:“请问,布鲁姆斯伯里的编辑Sarah女士呢?”
前台小姐微微一怔,随即礼貌地微笑:“Sarah女士已经离开了。”
苏却怔住了。她看了看时间,距离约定时间已迟到二十分钟。
她迟了一步,就一步。
她嘴唇动了动,想问些什么,但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口。脑海里是Sarah失望摇头的脸,还有小姑苏念的嘱咐。
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挤出笑容:“多谢。”
前台点了点头,转身去忙了。
所有的热血瞬间冷却,化作一股深深的挫败感。她缓缓转身,正对上江津屿担忧的眼。
他站在大堂入口,西装有些凌乱,呼吸微喘,显然是一路追着她跑来的。
那一刻,苏却忽然有些鼻酸。
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苏却一头扎进他怀里。肩膀轻颤,呜咽声被闷在他的西装里,那点倔强和骄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江津屿明显一怔,薄唇微微抿起。
他没有想到,她会哭成这样。
那一刻,他心底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连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内疚。
他本想让她错过这次机会,毁掉她通往英国出版界的第一步,可是他没想到,这个决定竟然让她委屈成这样。
他看着怀里的人,肩膀不住颤抖,手指拽着他的西装衣襟,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苏却根本停不下来,她是真的懊恼,是真的难过。她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可她竟然错过了这样重要的会面,错过了小姑苏念为她铺的路。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她的情绪失控得彻底,根本止不住呜咽。
江津屿的胸膛被她的泪水浸湿了一小块,他的手在半空停了一瞬,最终落在她的后脑,掌心温热,轻轻地顺着她的发丝,像是安抚。
“苏却。”他的声音低沉,含着一丝哄劝,“我在呢。”
她的鼻尖微微一酸,眼泪又要掉下来。
江津屿没有再等她反应,直接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苏却整个人被他腾空抱起,顿时一惊,手下意识地揪住他的西装,呆呆地看着他。
“你、你干嘛?”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江津屿没有回答,径直走到前台:“医药箱。”
前台小姐立刻递过来一个白色箱子。
他抱着苏却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按着她不安分的腰,从医药箱里取出酒精棉。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脚踝,指腹滑过那片已经被冰冷的柏油路磨得泛红的皮肤。
精棉微凉,他的动作却极尽温柔。
“疼吗?”
苏却摇摇头,抽噎渐渐止住。
“今天……本来约了谁?”江津屿状似不经意地问。
苏却僵了一下,很快移开视线:“就……一个朋友。”
江津屿的眸色暗了几分,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他知道,她不想告诉他她未来的规划,不想告诉他,她是去见欧洲的编辑。
这让他更加确信,她迟早会离开。
只是这次,她没有得逞。
他垂眸,眼底划过一丝暗色,手中握着酒精棉的手不觉加重。苏却感觉一阵刺痛,皱着眉往后缩,可脚踝却牢牢被他禁锢在手上。
像是铐链。
等她的脚擦拭干净后,江津屿将医药箱还给前台,起身往外走。刚走出酒店,一辆黑色宾利停在了门口。
付立走下车,恭敬地站在一旁。
“去处理一下那辆车的罚单,”江津屿简单交代,然后俯身将苏却打横抱起,“我送你回家。”
车子启动,缓缓驶入夜色之中。
苏却靠在座椅上,头抵着车窗,看着外面闪烁的霓虹灯。
江津屿沉默地开着车,半晌,才似有若无地开口,“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这句话来的太突然,苏却微微一怔。
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可以告诉他关于英国的计划。
可她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还没想好。”
话音落下,车厢里安静了几秒。
江津屿的侧脸藏在暗影里,看不清神色,可指腹摩挲方向盘的动作缓缓顿住了一瞬。
她在撒谎。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沉沉的,带着点让人读不透的意味。
“是吗?”
苏却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那一刻,她竟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敛下眸,极力装作平静:“当然。”
夜色渐深,路灯在挡风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车子最终停在苏却家楼下。
她推开车门,犹豫了一下:“谢谢你今天……”
“苏却,”他突然开口,“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他的话音不疾不徐,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可空气里却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丝薄凉的意味。
“我最讨厌,”他转过头,眼底是她看不懂的深邃,“有人瞒着我。”
苏却的手指一颤。
可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替她拢了拢头发,“回去吧,晚安。”
“晚安。”她轻声说完,转身往楼上走。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她听见客厅里有窸窣的响动。
推开门,刚要按下玄关的开关,一道清冷的月光已经勾勒出了窗前那个熟悉的身影。
苏庭站在那里,怀抱双臂,目光冷冷地落在窗外。
苏却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楼下的宾利还停在原地,江津屿靠着车门,低头抽着一支烟,指尖捻着,烟雾在寒夜里袅袅升起。
指间的烟火明明灭灭。他的神色晦暗不明,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才掐灭烟头,拉开车门,扬长而去。
“姐……”她终于收回视线,看向苏庭,“你怎么回来了?”
苏庭终于转过头,月光从她身后漫进来,像一层薄薄的冰,嵌着她的轮廓。
“你什么时候搭上江家的人了?”
46 “我如果想,你真觉得自己能够离……
窗外夜色沉沉, 客厅里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苏庭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江津屿的车化成一个光点,消失在浓浓黑夜里。
她的眉头不由簇起。
“姐?”
苏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缓缓转身。
妹妹才刚进门,披着一件羊毛外套, 脸颊因冬夜的寒意更显得苍白, 眼尾微微上挑, 带着一丝晕染开的红。
苏庭看着她,沉默了一瞬, 才缓缓开口:“你什么时候搭上江家的人了?”
苏却原本因为错过会议的情绪还未平复,此刻听到这句话, 却忽然平静了下来。她顺手把包放在沙发上,拉开椅子坐下,抬头看着苏庭,直言不讳——
“我和江津屿在交往。”
苏庭的手指顿了一下,像琴键上一个突兀的停顿。她一向是个温婉的人, 连指甲都修得圆润,在月光下泛着珠贝般的光泽。
“多久了?”
“不到一个月。”
苏庭不禁回想起那日,她的婚礼结束后,江津屿给她发了条短信。
【方便见一面吗?】
第二天,他们在茶馆里见了面, 当苏庭踏入包厢的那一刻,第一个念头是:他和江图南, 真的一点都不像。
和江图南交往的十年里, 她听起他提起过这位讳莫如深的二叔。每次提起,他的语气里都带着复杂的情绪。
又畏惧,又艳羡。
“江津屿和我们不一样, ”江图南曾这样说,“他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甚至敢和爷爷对着干。或许是因为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手段,他的强大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而江图南不是没有野心,只是他不敢。他永远活在家族的阴影下,即使心有不甘,也只敢在深夜里对她倾诉。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江津屿坐在那里,随手把玩着茶盖。他的面容生得极好,但那双眼睛里藏着的东西,却让人不敢直视。
不像江图南,即使穿着最贵的衣服,也像是披着一身不合身的铠甲。
江津屿开门见山,问了她关于江图南的事。
苏庭本能地回避,说自己很久没见过他了,她已经结婚,希望江家的人以后别再打扰她。
江津屿端着茶,垂着眼睫,像是没听见她的敷衍,缓缓抿了一口,才淡淡地笑了:“苏小姐的撒谎能力,看来也不是很好。”
他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她身上,“如果不是我的人,您恐怕现在已经和江图南在同一班飞机上了。”
苏庭倏然变色,忽然意识到那天夜里,陌生女人的出现把自己救下,原来……与他有关。
但她忽略了江津屿话里的那个“也”。
还能有谁对他撒谎?
是她的妹妹,苏却吗?
思绪回转,她的目光重新落在苏却身上,隐隐透着不悦:“分手。”
早就预料姐姐会这样,如今真的面对了,苏却反倒觉得平静。
“为什么?”她直视着苏庭的眼睛。
“还能为什么?当然因为江家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苏庭的情绪隐隐激动起来,声音都不自觉抬高,“他们能让你嫁进去吗?我难道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早点断了,不要浪费时间。”
“谁说我和江津屿在一起,是为了嫁入豪门?”苏却眉梢微扬,似是无法理解苏庭提出的种种理由。
“我喜欢江津屿,愿意和他在一起。”她撑着下巴,字字掷地有声,“结不了婚就不结。婚姻难道是爱情的保险吗?有了结婚证,就注定能白头偕老?”
“我们可以一直谈恋爱,还爱就在一起,不爱了就分开。我有手有脚,没了他我还能活不下去了?”
苏庭看着妹妹自信到近乎天真的神情,不由发出轻笑。
那笑声像一声叹息,又像一声啜泣。
“你以为我当初不这么想吗?”
她在沙发上坐下,月光从她肩头滑落,“你还年轻,觉得现在的坚定就是永恒,但是任何东西在无尽的时间里都会被磋磨。”
“等你工作以后就会明白,人是会累的。等你连续熬夜加班,深夜回家,家里一片漆黑,连热饭都没有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你需要一个安稳的关系,让你在社会的浮沉中,安稳下来。”
“所以,你是因为熬不过孤独,才选择结婚?”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极细的银针,扎在苏庭心口。
心弦仿佛被人猛然拨动了一下。
她想说不是。她的婚姻不是将就,不是因为恐惧而选择。
可她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苏却看着她,覆上她的手,“姐姐,你不是我,江津屿也未必会重蹈覆辙。”
苏庭抬眸看着她,眸色沉了沉,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片刻后,她猛然将手甩开。
“是,我不是你。”
“我不像你,随时都能一走了之。”
苏庭脸上那层温婉的假面终于碎裂。
“你很快就会回美国,到时候和江津屿怎么办?”
“异地恋?”
“他会答应?”
苏却移开视线。
她一直不敢和江津屿坦白,就是害怕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潜意识里,她早已笃定江津屿不会答应,所以只要不问,就这个答案就不会落地。
所以,逃避就好了,但如今,苏庭却拉着她直面这个现实。
苏庭看着她的表情,猜想得到了验证,语气变得更加刻薄,似乎终于抢占了争吵的高地。
“江家在京城里是什么地位,你真以为,他这个继承人能放下这里的一切,陪你去国外?”
“还是说,你要为了他留下?”
苏却本能地摇了摇头。
她的未来,她的事业,她的理想,她的自由。
她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她的路。
“那你去告诉他啊,”苏庭的声音像碎玉般锋利,“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和我不一样。”
忽然一阵大风,将半掩的窗猛地吹开,呼啦啦作响,如同一盏破碎的灯笼。
苏却在光影朦胧间抬起头,“姐姐,你就那么希望我重蹈你的覆辙吗?”
“就因为当初妈妈选了你,你就觉得我永远都不会被选择是吗?”
空气像一块玻璃般碎掉了。
这件事,她们姐妹俩重逢后,谁都没有直面提起过。苏庭曾经庆幸过,因为她是那个被选中的人,所以对于没有被偏爱的妹妹,心怀愧疚。
但后来,妹妹去了美国,她听说她在另一个国度里肆意地活着,她开始嫉妒,开始不甘,开始后悔。
屋里的大象,终于发出了声音。
门砰地一声被甩上,玻璃微微震颤。
苏庭独自一人站在原地。一辆车从楼下驶过,前灯的光斜斜地扫过她的脸,照亮了她眼角未干的泪痕-
冬日的晨光透过落地窗洒进屋里,室内温暖如春。
苏却窝在丁溯薇的房间里,整个人沉在松软的羽绒枕里,一动不动。
她昨晚没回家。
从苏庭家里摔门出来后,她便直接打车到了丁溯薇家。丁溯薇还没睡,一看她眼眶发红的模样,什么也没问,直接把她塞进被窝里,拍着她的背,轻声哄道:“睡吧睡吧,醒来就好了。”
苏却确实累了,闭上眼便沉沉睡去。
直到第二天早晨,她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苏却?”
门外传来丁旭尧的声音。
她没应声,只是翻了个身,把自己裹得更紧。
可丁旭尧没那么好打发,继续不依不饶地敲:“我知道你醒了。开门吧。”
苏却叹了口气,懒洋洋地踢开被子,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拖着步子去开门。
门刚拉开,丁旭尧就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眼神微妙。
“你哭了?”他语气夸张,“你们不会是——分手了吧?”
苏却瞪了他一眼,“你想多了。”
丁旭尧叹了口气,一脸惋惜:“啧,还没分啊。”
苏却:“……”
她懒得理他,转身回房继续缩进被子里。
丁旭尧倒是不死心,凑上来靠着门框,一脸认真的模样:“不过,虽然我打不过江津屿,但如果你想跑,我这边随时欢迎。”
说完,他还十分豪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露出一个骚包得要命的笑:“哥的胸肌,你随便靠。”
苏却着他的胸口砸了一拳,没好气地道:“丁旭尧,你是不是有病?”
丁旭尧“哎呦”了一声,揉了揉被她砸到的地方,嘀咕:“靠,这墙角还真难撬。”
到了十一点,苏却的手机一震,是江津屿的信息,约她吃午餐。
她盯着这条信息看了一会儿,心情有些复杂。
昨天和苏庭的争执,像是把她所有情绪的阀门都打开了。她曾经不愿意思考的事情,被苏庭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
想起昨天江津屿那句“我最讨厌有人瞒着我”,他或许已经有所察觉,倒不如索性坦白。
苏却拍了拍自己的脸,坐在梳妆台前认真画了个全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恢复往日的光彩,她的心情也更加坚定。
“喂,你干嘛去?”丁旭尧听到开门的动静,探头出来。
苏却笑了笑,声音轻快,“去摊牌。”-
江津屿约的地点,是燕北二环内的一家官府菜。
这座餐馆隐匿于胡同深处,门面低调,内里却别有洞天。最妙的是,二楼的临窗座位能将不远处的宫殿尽收眼底,晨钟暮鼓的余音仿佛都能透过窗棂传来。
苏却跟着旗袍少女穿过回廊,转进最里侧的一个半封闭包间。
屋内,江津屿坐在临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壶温着的普洱茶,而在他对面,还坐着另一位年长许多的男人,两人似乎正在闲聊。
江津屿见到她,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苏却微微一愣,随即走过去,在两人之间落座。
“这位是上信出版社的主编,季先生。”江津屿介绍道,“季主编,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苏却。”
“久仰大名。”
对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伸出手来,笑容颇为和煦。
苏却虽然诧异,但还是礼貌地伸手与他相握。
上信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型出版社,旗下的外国文学出版部门在业界极有影响力,许多经典译作都出自他们之手。她从未想过,会在这种场合见到对方。
更没想到的是,季主编对她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苏小姐的翻译我早有耳闻,年轻有为啊。”
“江少和我提到过你的成绩,我原以为他是在夸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其实我们上信一直在找精通中英双语、又有国际出版经验的译者,尤其是在外国文学板块,急需像你这样的新鲜血液……”
苏却一开始是真诚地回应着,交流了一些行业内的事情。可渐渐地,她察觉到哪里不对。
这个主编的态度,过于殷勤了。
从一开始的恭维,到后来的推崇,甚至在谈到她的未来规划时,直接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上信,外国文学的板块可以交由你全权负责。”
苏却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虽不谙世事,但也不是傻子。
像上信这样的出版社,内部竞争激烈,就算她能力再强,也不过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一进来就能坐镇核心,直接掌控一个部门。
这待遇,怎么看都不单纯。
苏却的笑容渐渐冷下来。
这时江津屿正好起身:“你们聊,我去趟洗手间。”
等他一走,苏却放下茶盏,平静道,“季主编,您说实话吧。”-
江津屿推门进来,目光扫了一圈,包厢里只剩下苏却一人,目光冷淡地看向窗外。
“人呢?”
“江津屿,”她头都不回,“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得意?”
江津屿微微挑眉。
怎么的,他才出去这一会儿,小姑娘又炸毛了?是聊得不愉快吗?
他本来打算哄一哄,可手还没碰上,就被她躲开。
“我们谈谈吧。”
这是他第一次从苏却身上看到这样的神情——不再是撒娇、玩笑,也不是他们平日里那些带着暧昧试探的拉扯。
而是难得的强硬和决绝。
“好啊。”
他敛眉,靠着椅背,“你想谈什么?”
“上信的事,是不是你安排的?”
还当是什么事,江津屿扯了扯领口,“怎么了?你不是一直想做这个?”
可苏却的声音却冷了下来,“我的事业,我自己找。我需要你插手吗?”
又是把关系撇得干净,搞得像是陌生人。
江津屿没来由地觉得烦躁,直接怼了回去,“我不帮你这一手,要进上信,你觉得容易?”
苏却看着他,眼底的失望终于浮上水面:“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是个需要你扶持的弱者?江少爷在京城翻云覆雨,随手就能替人安排前程。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奋斗,在你看来,是不是特别可笑?”
江津屿蹙眉,语气也冷下来:“你在胡说什么?”
“你姑姑那天说的话,”苏却缓缓吐出一口气,扯唇冷笑,“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你们江家的人,果然一个想法。”
江津屿脸上的淡笑彻底敛去,目光沉了下来。
苏却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但这一刻,所有被压抑的情绪都翻涌了出来。
她气得心脏发疼,像是一把尖刀在反复剜着自己。
她一直以为江津屿是懂她的,他会支持她,而不是像所有人一样,觉得她的人生需要依附于谁。
可他也一样。
江津屿看着她微红的眼角,眸色深了深。
他不是想轻视她的事业。
如果他不在乎,又怎么会亲自查阅资料,问过无数人脉,确认燕北哪家出版社最适合她?
那天,她站在舞台上,灯光将她的脸映得熠熠生辉。她侃侃而谈,全场掌声雷动。
整个世界的星光似乎都落在她的身上,明明身躯小小的,却感觉能装得下全世界。
那一刻,他心里满满的,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填充。
她真棒。
那是他的小姑娘。
所以他想要留住她——想让她的光芒继续照耀在他身边。
燕北的出版社资源不逊色欧美,她可以得到最好的发展,她能够继续追寻自己爱的事业,发挥所长。
而她身边,会一直有他。
但现在,好像他搞砸了一切。
江津屿不觉放软了声音,“苏却,我也只是想帮你……”
“帮我?”苏却打断他,“你从来都不把我当自己人。什么事都瞒着我,替我做决定。你以为你是谁?我的监护人吗?”
空气冷得如同刚结了浮冰的水面,风一吹,就要碎了。
江津屿沉默了一瞬,忽然笑了一声,眼神幽冷:“那你呢?”
“你要离开,也没和我说一句。”
他直直地盯着她,薄唇微抿,眼底风暴骤起。
“你要去欧洲发展,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苏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人攥住了。
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脑袋里闪过纷纭的想法,令她一时僵在当场。
江津屿的眼神沉沉的,看着她的沉默,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怎么,不打算承认?”
苏却张了张嘴,自知理亏,“我早晚会告诉你的。”
“早晚?”他重复了一遍,轻蔑一笑,“是等你都签好合约,行李都收拾好了,要上飞机了,再通知我?”
苏却想说不是,可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话站不住脚。
因为事实就是,她本打算先把事情定下来,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合适的时机,换句话说,就是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她才愿意面对他的反应。
她从没想过和江津屿商量。
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不会同意。
“没话说了?”江津屿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苏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是啊,你都要跑了,我还这里费劲给你铺路,想把你留下来,让你回头看看我,别抛弃我?”
“我如果想,你真觉得自己能够离开燕北吗?”
苏却的下颌骤然被捏住,逼着她抬头看他。
那双眼睛里的温度消失了,压迫感如影随形,像是耐心终于消磨殆尽,露出掌控者最原始的锋利。
“看来,我还是太纵着你了。”
他的气息覆下来,毫不温柔地碾过她的唇,如同在她唇齿间狠狠碾碎所有反抗的余地。
他在惩罚她。
苏却像是被电了一般,努力推搡着,但她的挣扎没有任何意义,江津屿轻松就能钳制住她。
手掌也丝毫不安分,粗鲁地挑起她的衣摆,狠狠地揉按。
她第一次感觉到深深的恐惧。
“唔——”
她狠狠咬了下去。
唇齿间传来一阵急促的疼,血腥味在口腔内弥漫开来,江津屿皱了皱眉,稍微松开了一些。
他舔了舔被咬破的地方,眸光幽暗,却在抬眼间怔忪。
她在哭。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住地从她发红的眼眶里溢出来。刚才那些升腾的怒意顿时间消散了,只剩下空洞洞的懊悔。
他又惹她哭了,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江津屿的手忍不住覆上她的眼睛,可那眼泪却始终停不下来,令他一阵阵心慌。
就在他想要道歉的时候,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打断——
江津屿看着苏却手里破碎的茶杯,她的掌心被瓷片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缓缓渗出,可她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疼。
他的意识在一点点抽离,世界变得晦暗不清。
在昏倒前,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的手在流血……
……她痛不痛?
47 他要告诉她,他错了。
燕北午后, 日头透过云层晒了进来,气温回暖。
丁旭尧靠着自己的阿斯顿马丁,在巷口和几个围着豪车拍照的小姐姐聊得正欢。
“想合影啊?”他懒洋洋地笑, “可以,但你们得先夸爷帅——”
“这车是你的吗?!”一个女生眼睛亮晶晶地问。
“废话, 不是我的难道是租的?”丁旭尧挑眉, 正准备继续吹嘘几句, 却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跄着从那家官府菜餐厅里冲出来。
是苏却。
今天中午他被苏却押着做司机送她过来,这还没多久呢, 怎么就吃完了?他可记得这家官府菜搞得像是法餐,一道道菜上得可慢了。
丁旭尧正准备打招呼, 却发现她带着仓皇的狼狈,仿佛刚从一场风暴里逃了出来。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
她的手在流血。
鲜红的血珠顺着指缝滑落,在地上溅出几滴刺眼的印记。
丁旭尧顿时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赶紧迎了上去。
“苏却你——”
话还没说完,苏却猝不及防地直接撞进他怀里。
她的额头抵在他胸口, 呼吸急促,带着明显的惊慌和脱力感,像是终于找到了救星。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再废话,直接揽着她的肩,把她塞进副驾, 然后自己迅速绕到驾驶座,一脚油门冲上主路。
“我送你去医院。”
“我没事……”
“少废话。”
车子在寒风中疾驰, 丁旭尧一只手握着方向盘, 另一只手狠狠揉了把自己的脸。
“……江津屿干的?”
苏却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但她的沉默, 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艹。
他心里暗骂了一声,没想到那位江家少爷,表面上一副清贵无暇的模样,私底下竟然能把人折腾成这样-
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护士低头专注地处理着苏却掌心的伤口:“还好,伤口不算太深,就是碎瓷片扎进去的地方有些红肿,可能会痛几天。”
苏却低头看了一眼被包扎起来的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护士又看了看她的嘴角,不住皱眉:“至于嘴巴……”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丁旭尧,不满道:“小伙子,对自己女朋友温柔点!”
丁旭尧:“……”
这是什么飞来横祸?!
他小丁爷还没来得及撬墙角呢,怎么就被扣上“不温柔”的罪名了?!
他本能地想解释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如果他说不是自己弄的,那就是江津屿干的。
江津屿……
他打不过。
他只能讪讪地挠了挠头,假笑道:“您教训的是,教训的是。”
护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收拾药箱离开。
等人一走,他立刻看向苏却。
她靠在病床上,闭着眼睛,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丁旭尧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这幅模样,反而比哭还让人心疼。
半晌,苏却突然开口:“丁旭尧。”
她的声音有点哑,像是刚刚哭过,但语气却意外的冷静。
丁旭尧坐直了,认真地看着她:“怎么了?”
苏却没睁眼,似乎在思考什么,隔了几秒才缓缓问:“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丁旭尧一愣:“……啊?”
丁旭尧的大脑短暂当机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挺直了腰杆,拍了拍自己的胸肌:“当然!爷的胸肌你随便靠!”
“……”
似是被他的无厘头整得无语,她终于睁开眼,目光落在他身上。
“你不是说,如果我要跑,你一定帮忙。”
丁旭尧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瞪大眼睛,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苏却,你是认真的?”
苏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一刻,丁旭尧生出一种不真实的错觉——她不是在开玩笑,她是真的要跑。
她想离开燕北。
想离开,江津屿。
丁旭尧正准备说些什么,苏却的手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付立收到信息的时候,心脏几乎骤停。
他的第一反应是江津恒的事件重演了。那种刻进骨子里的警觉性,让他瞬间调动所有人,赶往医院。
结果,一进病房,就看见江津屿靠在病床上,额角缠着绷带,神色平静,看起来和往日没有不同,只是透着几分疲惫。伤口并不深,但血流了不少,看上去有些骇人。
付立快步走上前,脸色凝重,“到底怎么回事?是谁——”
“她。” 江津屿淡淡道。
“……苏小姐?”
付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拿茶杯砸的。” 江津屿像是在说别人的伤势,指腹摩挲着额角的绷带,“碎片扎进了手掌,她伤得比我还严重。”
血早就干了,可痛意依旧清晰。
他很少受这种伤。
不是因为他无坚不摧,而是因为,没人敢对他下手。
可苏却敢。
她打他,咬他,把他砸晕,他却只会心疼她的手会不会被碎片划得更深。
付立沉默了一秒,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
“苏小姐她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么没轻没重吧?!这要是伤到太阳穴,有个万一……”付立的语气带着一丝愤懑,“您这段时间为了她的事花了多少心思。亲自去打点上信,就因为知道她如果真去了英国,起点反而不如在这里。燕北的出版市场虽然不如美国成熟,但您把关系都铺好了,她至少不会输在起跑线上。您动用了多少人脉,就为了确保她能有最好的选择,可她看到了吗?”
江津屿沉默不语,手指缓缓摩挲着玻璃杯壁。
“可她连问都没问过您。” 付立越想越气,“她从来没有把您当成她人生里的一部分,她做任何决定,都没有考虑过您……”
“够了。”江津屿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疲惫,“是我的错。”
付立一愣。他跟了江津屿这么多年,从没见他这样低头过。
“我以为,”江津屿看着手腕上沾着的血迹,“只要帮她铺好路,她就能留下来。”
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在病床上投下一片苍白的光影。
“可我忘了问她想要什么。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我却想用这种方式把她困在身边。”
“我也没从她的立场考虑过。”
江津屿想起苏却激动地说自己没有尊重过她的工作,他当时无法理解。可冷静下来看,过度的插手只会让她在业界更难立足。
开始就打上关系户的标签,未来不管做出什么成绩,都不会有人真正认可她的能力。
是他想的过于短浅和简单了。
他的小姑娘那么优秀,可他却没有真正相信过她能做成。
他或许应该学习放手。
付立看着自家少爷难得示弱的样子,正要说什么,手机突然震动。
他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微一变。
是尚棠。
他按下接听键,刚刚靠近耳边,便听到尚棠破口大骂:“付立,你们他妈的是不是疯了?!我要跑路了,不干了!”
电话里的声音透着些许慌乱,不像是她平日里那副游刃有余的语气。
江津屿听到她的声音,微微皱眉,朝付立递了个眼神。
付立当即开了免提。
“什么意思?”江津屿沉声道。
“程燕回找到我了,”尚棠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自嘲,“他现在知道我在替你做事,肯定会恨你没透露过我的行踪……”
“他是个疯子,抱歉,把你也牵连进来了。”
付立脸色微变,刚要说话,却听到江津屿低低地笑了一声。
“……当初我决定与虎谋皮的时候,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尚棠沉默了一瞬,低声骂了一句:“他大爷的,你也是疯的。”
江津屿没再回应,只是淡淡道:“目前的任务你已经完成得很好,反倒是我要谢谢你。”
尚棠嗤笑:“谢我?别——你能活过他的报复再说吧。”
付立皱眉,直接问:“你现在在哪?我们派人送你撤。”
尚棠思考了片刻:“如果你们可以安排的话,帮我找个地方躲一阵子。最好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谁都找不到的那种。”
“行。”江津屿点头,“我有个无人岛,找人代持的,程燕回应该一时找不到,你先过去避一避。”
尚棠轻笑了一声,“呵,不愧是江少,后路倒是准备得挺足的。”
她没有拒绝,算是默认了这份安排。
挂断电话前,尚棠顿了顿,提醒道,“……江津屿,程燕回不是你能轻易对付的,你要小心,他会不会对你周围的人下手。”
“但愿你撑得住。”尚棠说完这句,挂断了电话。
江津屿随手放下手机,手肘搭在病床扶手上,闭了闭眼。
程燕回……
这人就是个疯子,骨子里带着偏执的狠戾,行事乖张,没什么道理可言。尚棠曾经是他最信任的左右手,也曾是他从小养在身边的人,但他从来不懂珍惜。
直到尚棠伤透心彻底离开,程燕回才疯了一样去找她,至今不肯放手。
疯子的报复心理最强,江津屿自然明白这一点。
他自己是不怕,可尚棠最后的那句提醒,不知怎的,让他隐隐不安。
安排妥当,病房里终于恢复安静。
付立看向江津屿,皱眉道:“江少,您还是先休息吧,医生说过您有轻微脑震荡。”
江津屿靠在病床上,半阖着眼,已疲倦到了极点。
黑暗席卷而来,像是潮水,无孔不入。
他梦见了一株桂花树。秋日的午后,枝头的花朵闪得如同碎金,带着细碎的甜香。江津屿信步闲庭地走近,却听见一阵鸟鸣。
江津屿抬起头,桂花枝上停着一只灵雀,羽毛白净,瑟缩着翅膀,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他。它声音清脆,却又聒噪得紧,他想挥开它,可它偏偏不走。
于是他伸手去抓它,雀鸟忽然惊觉,猛地扑腾翅膀,欲要飞走。江津屿却不肯,手掌一扣,将那小小的身躯捏在掌心里。
他听见一声脆响。
那一刻,雀鸟的翅膀断了。
它在他手中剧烈挣扎,拼命拍打着残破的羽翼,细小的喙艰难地开合,最终,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哀鸣。
然后彻底安静下来。
江津屿怔住,低头看着掌心那具冰冷的躯体。他想松手,却发现自己的指节僵硬得可怕,手心满是温热的液体。
桂花香浓烈得让人窒息,天地间忽然无风无月,死寂一般的黑暗吞没了四周。
江津屿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了后背。
病房里依旧安静,他喘息了一瞬,缓缓伸手按住额角,揉了揉眉心,试图平复胸口翻腾的情绪。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了起来。
一条新消息。
【怀古,见一面。】
发件人——苏却。
江津屿怔住,瞳孔收缩。
下一秒,他几乎是翻身而起,扯掉输液管,抓起西装外套,大步朝外走去。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甚至连身上的伤都完全忘了。
她愿意见他了。
她终于愿意见他了。
心脏疯狂跳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紧迫、急促、几乎喘不过气。
他要告诉她,他错了。
他不该擅自做决定,不该用自己的方式困住她,不该以爱为名来绑架。
他会放手,会尊重她的所有决定。
他会成为她的护盾,替她扫清一切阻碍,让她站在最高处,让全世界看到她的光。
他的心跳得很快,快得像是某种隐约的预感在催促着他。
可他却完全没注意到——
【怀古】,那是程燕回的地盘。
更没想过,苏却为什么会在那里。
48 “你想和我做吗?”
苏却刚收到程燕回的电话时, 没打算理会。
毕竟,他是江津屿的朋友,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和江津屿有关的人产生联系。可他挺执着, 打了两个电话后,在苏却即将拉黑他的联系方式前, 发了一条短信进来。
【如果你想要离开这里, 我们最好尽快见一面。】
简简单单一句话, 没有多余的解释。
苏却心中警铃大作。
怀古,晚上七点。
晚餐时间刚结束, 第一波来小酌的客人已经坐满了一楼的座位。琥珀色的灯光投下细碎的光影,酒杯叮叮当当地碰撞, 三五成群的年轻男女围坐在一起,声音高低起伏,混着低沉的萨克斯乐,氛围昏沉慵懒。
酒吧的装饰仍残留着圣诞节的余韵,门口的圣诞树没有撤去。而另一边, 已经开始更换新年装点——墙上挂起了202X的金色数字气球,酒架上摆着红色的倒计时牌,写着“距离新年还有1天”。
时间竟然已经走到年末了。
这一年,仿佛是被按了快进键,从她回国开始, 一路撞进了混乱、情感、挣扎、拉扯……她甚至还没彻底理清一切,就已经站在了年尾的门槛上。
她垂下眼睫, 轻轻呼出一口气。
“苏小姐?”
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出神, 她抬头望去——一个黑衣男子站在她面前,微微躬身。
这个人身材壮硕,目测身高接近一米九, 西装马甲包裹着他壮硕的身子。那张脸虽算不上英俊,但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带着一丝军旅出身的凌厉感。
与其说是服务生,苏却觉得他更像是保镖。
“我们老板请您上三楼一聚。”
三楼?
这是她第一次听说怀古还有三楼。之前网上关于这家酒吧的攻略几乎都只讨论一二楼的设置——一楼是清吧,二楼是VIP包厢。
这三楼又是什么派头?
她被领到酒柜边,服务生推开了一个暗门,才发现里面是台通往三楼的秘密电梯。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烟草与橡木酒桶的气息扑面而来。
和楼下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喧嚣的音乐,只有柔和的烛光摇曳。深棕色的实木地板踩上去无声,墙壁镶嵌着精致的藤蔓雕刻。
她的目光缓缓掠过,终于落在沙发上那个懒洋洋靠着的男人身上。
程燕回。
他穿着一身烟灰色的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袖口挽到手肘。那张脸依旧英俊,带着天生的浪荡与风流,唇角噙着笑,眼神却暴露了疏离的本质。
和在秦家的那场夜会时一样,举止优雅,风度翩翩,可苏却就是觉得他身上的假面感很重。
她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短信是什么意思?”
“先坐吧。”
程燕回从雪茄盒里拿了根Romeo y Julieta,这款细雪茄在女士里十分受欢迎,递到她面前。
“来一根?”
苏却低头看了一眼,没接。
“我不抽。”
程燕回挑眉,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手腕一翻,将雪茄重新收回盒里。
“那喝点酒?”
“我来月经,不喝。”
程燕回失笑:“苏小姐这么不喜欢我?”
苏却撑着下巴,不咸不淡地看着他,“我月经期心情一向比较臭。”
虽然平时的脾气也没好到哪里去。
程燕回也不恼,吩咐送来热水。他向后靠去,目光落在她身上。
“苏小姐确实可爱,”他慢悠悠地点燃一根雪茄,“怪不得江少不肯让你走。”
苏却的眼底浮现一股厌色。
“有话直说。”她感觉自己的耐心快要耗尽了,“不然我就走了。”
“听说京大的期末成绩就快要转回给哈佛了?”他慢悠悠地说,“毕业在即,是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苏却眉头一皱,但很快调整好表情,扬起下巴,“程先生最近挺闲啊,这个都知道。怎么,打算最近去京大拿个学位?”
“那就先算了,”程燕回对她的讽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睨了她的手一眼,“苏小姐的手怎么样?瓷片割得挺疼吧?”
苏却把系了绷带的手往后藏了藏,“托你的福,死不了”
“那就好,”他吸了口雪茄,再缓缓吐出烟体,“不像江津屿,头被砸出脑震荡。”
苏却手指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程燕回看着她的反应,笑意加深:“看来你还是挺在意的。”
苏却有种被他点中的恼羞成怒,将手中的杯子重重一砸,“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着她脸上淡定的伪装出现裂痕,程燕回终于起了兴致,坐直了身子。
“我想说,稍微花点心思,拿到这些消息并不难。”
他的目光带着些许意味深长的玩味,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连我都能查到这些,那江家那位,会不知道?”
苏却的心猛地一跳。她在国外太久,都忘了如果是京圈的那些权贵们,想要阻止一个件事是多么的简单。
比如她的毕业条件。
比如监视她的行踪。
比如……
“对了,你最近是不是机票都买不了了?”
程燕回晃了晃手里的威士忌杯,琥珀色的酒液倒映在他的瞳孔里,像极了一只黑豹发现了猎物的弱点。
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苏却的嘴唇微微颤抖,“你是说……江津屿。”
程燕回不置可否,忽然转了话题,慢斯条理地问道,“还有,你最近有没有看看,你的护照还在不在?”
一股寒意从脊椎一路攀上后颈。苏却翻开了自己的包。
钱包、手机、钥匙……可护照——
“如果他江少不想一个人走,那就会断了那人的所有退路。”程燕回眯了眯眼。
“如果你想,我倒是愿意帮你。”
“程先生能这么好心?”即使慌乱,苏却倒也没病急乱投医,她本能地无法百分百信任程燕回的话,“你想从我这里要什么?”
“不要什么。你愿意离开就是对我最大的价值。”
“什么意思?”
“江津屿他藏起了我的爱人,让我苦寻多时。”程燕回盯着她,眼底终于露出真实的情绪,“至于你,就是我对他最好的报复。”
苏却看着他眼里疯狂的光,反而信了七分。
疯子的话一般不可信,但如果是因为怨恨,苏却相信,他程燕回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那,你的计划是?”-
怀古二楼有间包厢直通露台。
苏却站在栏杆边,任凭寒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手里握着从三楼带下来的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她对程燕回说了谎,她没来月经,只是单纯不想对着那张脸喝酒。
可现在,她需要些酒精,来支撑她走完下面的路。
口袋里,程燕回给的东西咯得她心口发疼。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来,熟悉的黑色迈巴赫停在了怀古门口。车门几乎是在停稳的瞬间被推开。
男人穿着黑色大衣,围着深灰色羊毛围巾,脚步急促地往怀古走去,所有的清贵和从容在这一刻都被抛诸脑后,唯有焦灼的影子留在他身上。
苏却站在露台的暗处,静静地看着他在人群中穿行。看他停下来询问,看他眉头紧皱,看他大步往楼上走。
和平时的江津屿,好不一样。
他才从视线里消失没多久,苏却便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回过头,果然看见江津屿已经站在她面前。
他身上的寒意尚未散去,眉宇间有着方才快步走来的凌厉,但在对上她的那一刻,神色又不由得缓了缓。
“你怎么穿这么少?”
她的目光落在她裸露的肩上,眉头轻蹙,伸手想将自己的围巾解下给她。
苏却打断了他的动作,“你的头还好?”
她的目光落在他额角的纱布上。
她果然还是在意的。
这一点认知让江津屿的嗓音不自觉放缓了几分:“没什么大碍。”
他拉过她的手,拇指轻轻擦过掌心的伤痕。每一道划痕都像是割在他心上。
“还痛吗?”
苏却摇了摇头。
“下次生气,”江津屿忍不住叹息:“别再伤着自己。”
苏却垂下眼,看着他的手指一点点摩挲过她的掌心,心头有点发涩。
“江津屿,我有话和你说。”
说什么?分手吗?
他抢白道,“苏却,对不起。”
苏却指尖一颤。
“我没有站在你的立场上考虑过事情,我太急于把你留在身边,太想……太想拥有你。”
他很少有这样直接的剖白。
他的骄傲自负、他的掌控欲,他那些与生俱来的特权,都让他不屑于向任何人解释。
可这一刻,他在她面前,毫无保留地承认了自己的问题。
“我错了。”他低声道,嗓音带着一点干涩,“我不该擅自插手你的事情,也不该试图掌控你的未来。”
“以后不会了,”江津屿望着她,像是怕她再逃开,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我保证。”
月光落在他眉眼间,映出一片温柔的碎银。苏却看着他的眼睛,几乎要溺死在那片温柔里。她在心底默默提醒自己:别信,别信。
可他的眼神实在太过真挚。
“江津屿,”她轻声说,“我冷。”
他立刻脱下大衣,轻轻披在她肩上。寒风灌进他单薄的衬衫,他却像感觉不到一样。
“不够。”
他摘下围巾,细心地给她围好。
“还不够。”
他笑了笑,解开西装外套。直到身上只剩一件衬衣,单薄得能看见月光透过来的轮廓。
“够了吗?”他低声问,“再脱就该有伤风化了。”
寒风呼啸,他却站得笔直。温度计显示零下,可他的目光依然那样温暖。
苏却看着他,眼角发酸。
他真的可以给她一切。只要她开口,他什么都愿意给。
她的手伸进大衣口袋,忽然碰到一个熟悉的触感。
那个被她翻找多时的护照,此刻正安静地躺在这里,棱角分明地硌着她的手指。
一瞬间,所有的温情都像泡沫般碎掉了。
她差点,差点就信了他的话。
江津屿牵着她的手往下走,十指相扣,似是怕她随时消失不见。
付立早已等在迈巴赫旁,手里拿着崭新的大衣和围巾。看见少爷单薄的衬衫,连忙迎上前。
江津屿动作优雅地穿上大衣,转身朝她伸出手:“上车吧,外面冷。”
苏却停住了脚步,没有往前一步。
她忽然明白了。
他之所以任她予取予求,不过是因为这些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他的衣服,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脱下,因为付立能立刻给他新的,他不会真正寒冷;
他的财富,他可以不计代价地砸在她身上,因为对他而言那不过是一串数字;
他的道歉,他可以一遍遍地说出口,因为他笃定自己足够有筹码,能够让她一次次回头。
而她呢?
她刚刚竟然差点被欺骗,差点就真的相信了他的承诺,差点就又一次沦陷在他的深情里。
苏却有些生气,生气于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心软,生气于他一直以来居高临下的掌控,生气于她在这段关系里,永远只能处于被选择的那一方。
一股怒意从心底升起。
她想看他失控的样子,要他痴迷,要他像条狗一样匍匐在她脚下。
她要让他心动,然后再狠狠地把他的心揉碎。
既然他这么喜欢掌控,那就让他也尝尝被掌控的滋味。
“江津屿。”
他回头,月光在他的侧脸上投下阴影。永远这么从容,永远这么游刃有余。
她拽住他的衣摆,仰起脸。
“你想和我做-爱吗?”
49 祝你未来安好,也祝我们未来,江……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
是她先扯开他的领带, 还是他以沉沉喘息回应?
酒店套房里,缎面床单褶皱凌乱,银色的月光落在肩胛, 像是碎了一地的星光。夜色透过窗帘的缝隙落进来,映出暧昧的影子。
室外是隆冬的夜色, 而室内温度高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却的指尖滑过江津屿的锁骨, 一点一点下滑。
江津屿没动, 他就这样半倚在床头,任由她掌控。
他的西装已经被扯落, 领带被她紧紧攥在手里。银色的金属链扣住他的手腕,冷冰冰地勒出一抹红痕。
她将他的手举过头顶, 抵在床板上。
江津屿笑了,嗓音低哑,带着被挑起兴致后的喘息:“要这么玩吗?”
他并不抗拒,甚至觉得有些意思。
苏却没回话,跪坐在他身上, 沿着他的颈侧缓慢地吻下去。她的动作带着些恶意的试探,到了喉结处,故意用牙齿碾过。
“你倒是……”江津屿看着她,笑意更深,“挺不客气的。”
“闭嘴。”
她的声音有些发哑, 生-涩地学习如何主导这一切。
她压着他的肩膀,自己缓缓坐下去, 眼尾激出了些许泪涿。江津屿的手腕被束缚着, 无法触碰她,只能仰头看着她动作。
毕竟是第一次,仅仅是开头便已经让苏却非常难受, 但她却不服输,变着法子尝试。
江津屿被她整得头皮发麻,“乖……别磨蹭了……”
被他嫌弃慢,苏却正打算回嘴,突然意识到他的磨蹭意有所指。
原来他忍得很辛苦。
正好她想折磨他。
她的腰线一点点往前倾,鼻尖轻擦着他的脸,气息缭拨。
江津屿被她逼得额角汗渗,“别这么紧……放松……”
潮汐起落,一次次冲刷着岸线,寸寸逼近,最终吞没。
她恨他,可她的身体比她更诚实。
春雷在耳边炸开,山涧里淙淙溪流,冲刷着礁石,愈发湍急。
“嘶——”
江津屿猛地仰头,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整个人都被逼到了临界点。
苏却眯起眼,手心压着他,逼他忍耐。
她故意耗尽他的体力,一点点折磨他的耐性,一次次把他推到极限,却不让他得到彻底的释放。
她就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掌控他,征服他,惩罚他。
可江津屿却甘之如饴,哪怕有无数次机会反抗,却仍旧隐忍着,任由她恣意,任由她支配。
她折腾了太久,两人汗流交潺,气息凌乱到极致,直到最后的临界点,江津屿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挣脱束缚——
她本以为会是一场权力的反转,暴风骤雨来势汹汹。苏却本能地想躲,可被他轻易按住后背。
“苏却,让我抱抱你。”
他轻轻地托住她,不急不躁,掌心贴在她的脊骨上,脸贴在她的小复上。
苏却怔住。
——她本该让他臣服的。
可为什么,现在倒是她快被温柔溺毙?
江津屿仰起头,看着怔忪的她轻轻一笑,撑起了身子,凑近。
一个极其温柔的触感,落在她的鼻尖上。
“我爱你,苏却。”
然后,他闭上了眼,彻底睡死过去。
如同台风过境过的房间突然静了下来,但苏却只感觉到震耳欲聋的吵闹。
心脏跳得好快,似乎要跳出胸腔。
药效发作得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她闭了闭眼,喉咙发干,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了一遍,止不住的酸疼。她调整着呼吸,等体力稍微恢复了些,才轻手轻脚地起身。
刚一落地,她的腿便不听使唤,膝盖一软,整个人跌坐回了床上。
她心头一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江津屿——
他还睡着。
浓密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眉头松开,睡颜沉静,少了清醒时的冷冽与锋利,那身高高在上的骄矜消蚀,只留少年般的纯真安然。
苏却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
……断成几截的碎片,泛着金属的冷光。
程燕回给的到底是什么劣质货?
可即使是劣质的,还是留下了红痕,甚至在挣脱时,磨破了一圈皮,渗出淡淡的血丝。
她扶着床头,缓慢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酒店抽屉里翻找。
嘶——
下面的酸软感让她皱了皱眉。
……果然是作孽。
好不容易找到酒店配置医药包,她拆开创口贴,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拉起江津屿的手腕,把那处破皮的地方贴好。
动作极轻,生怕吵醒他。
她不愿承认,刚才的那个吻,让她有一瞬间的怔然。
明明是她用尽力气想要折磨他、羞辱他,甚至想让他求饶、狼狈,可到最后,她却像是被温柔反噬的人。
……会不会是她误会了?
虽然在江津屿的口袋里发现了护照,但未必代表是他拿的。万一是程燕回的人偷了护照,然后丢进他的口袋里呢。
苏却望着熟睡中的男人,思绪翻涌。
可是,离开的机会稍纵即逝。
她不敢赌,也不能赌。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屏幕亮起,程燕回的短信:【车和飞机都准备好了,你好了没有?】
苏却看着屏幕,指尖微微发白。片刻后,她敲下一句——
【别催。】
想了一会儿,又加了一条:
【你的东西质量行不行?手-拷坏了,药效别也不如你说的久吧?】
屏幕上显示着输入中,一会儿,对面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看来江少的体力比我想的还好。】
……
苏却气得差点把手机砸了。
她抓起浴袍,简单冲洗了一下,换了件衣服,准备走。
走到门口时,她的脚步忽然顿住。
落地窗外,一朵璀璨的烟花在夜幕中炸开,五光十色的光辉映亮了整个城市。不远处,还有倒计时的钟声,零点刚过,新的365天就此开始。
过去的已经过去,该去迎接新的未来了。
苏却停在原地,回头望向床上的江津屿。
他还在熟睡。
像是一场疯狂之后,终于得到了梦里最温柔的安宁。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慢慢蹲下仔细地看着他。然后又伸出手,轻轻描摹着他的眉眼、鼻梁、唇线……指腹顺着他的轮廓划过,仿佛要把这张脸刻进记忆里,又像是试图忘却什么。
心脏怦怦跳动,不受控制。
她低下头,声音极轻极轻,像一缕微风。
“新年快乐,江津屿。”-
江津屿睁开眼,脑海里混沌一片。
窗外夕阳西沉,暖色的光线透过半开的窗帘洒进来。一室狼藉在这光线下显得格外凌乱:床单皱得不成样子,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链条,浴室的门大敞着,镜子上的水雾早已干涸。
他恍惚地看着墙上的时钟 —— 傍晚六点。
再看手机,已经是第二天了。
一天一夜。
他竟然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意识到这一点,江津屿猛地坐起身,身边空荡荡的,连一丝温度都不剩。
枕头旁,一张卡片安静地躺在那里。他认得那个笔迹,清瘦却带着几分张扬,像极了她的人。
【江先生:
昨夜我玩得很开心。
祝你未来安好,也祝我们未来,江湖不见。】
他盯着那几行字,从清晰到模糊。
她连称呼都变了,从“江津屿”变成了疏离的“江先生”。
伸手抓起床头的水杯,刚要喝却在杯口闻到一丝异味。
原来如此,她真是把他算得死死的。
他的笑意冷到骨子里,握着水杯的手骤然收紧,下一秒,水杯被猛地砸到地上,杯身炸裂,玻璃碎片飞溅,水渍在地毯上晕开一片暗色。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仿佛刚刚的巨响根本不曾存在。
……所以,这算什么?
算昨夜的一场局?还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羞辱?
他盯着那张卡片,指尖缓缓收紧,一点一点地攥成一团。手腕上传来些许刺痛。他这才注意到那里贴着一枚小小的创口贴。
颜色很浅,几乎要融进皮肤里。边缘贴得极稳,没有一点多余的褶皱,像是有人精心地处理过。
她明明想尽办法药倒他,明明要那样狠心离开,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心疼他的伤?
江津屿死死盯着那枚创口贴,胸腔里的情绪翻涌着,像一股无法宣泄的狂风。
恨吗?不,比恨更深。
痛吗?不,比痛更绝望。
他又看了一遍那行字。
再看一遍。
又一遍。
直到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刻进眼底。
然后,他慢慢将卡片对折,撕碎。碎片从指缝间飘落在地毯上,像是凛冬落下的雪-
在飞机上,苏却没能睡着。程燕回的视频通话,是她刚登机不久时收到的。
屏幕上,那男人正坐在怀古三楼的沙发上,单手执着一杯酒,姿态随意,像是在等她的反应。
“在想什么?”
苏却连眼皮都懒得抬,“在想如果江津屿要追到英国来,找到我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程燕回轻轻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你倒不用担心。江津屿他自顾不暇,燕北那摊子烂事,至少困住他三年。”
三年——
苏却盯着窗外,手指漫不经心地滑过安全带扣。
他们满打满算,从相遇到分开,也不过三个月的光景,短得都撑不过四季的轮转。
程燕回盯着她沉默的侧脸,忽然轻笑了一声:“怎么?后悔了?”
苏却缓缓收回视线,看着屏幕,目光清冷:“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嗯?”
“我的护照——是你的人拿了以后,偷偷放进江津屿的大衣口袋里的吧?”
程燕回微微一顿,随即笑了,眼底的揶揄不加掩饰:“苏小姐果然聪明。”
“卑鄙。”苏却低声骂了一句,眼神里的厌恶溢于言表。
“是我这个卑鄙小人让你成功离开燕北。”程燕回根本无所谓她的辱骂,手指轻点酒杯壁,语气懒散,“怎么,你还想回去?”
苏却没答。
窗外,飞机穿过云雾,进入平流层,冷冷的弯月嵌在夜幕之上,像一只冷眼旁观的眸子。
“看来你还是不甘心。”程燕回晃了晃酒杯,目光穿透屏幕,带着一丝讽刺的玩味,“你以为你们的问题是江津屿的控制欲,还是我的算计?”
他轻笑一声,字字锋利:“不,是你们从来都不信任彼此。”
苏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程燕回看着她,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无趣地丢开一颗早就胜券在握的棋子,淡淡道:“不过这也好,江津屿向来不擅长失败,他总该学学怎么输。”
苏却没有再回话,径直挂断了通话。
从飞机落地到入住酒店,她一直在想程燕回最后的那句话。
伦敦的夜色已经笼罩下来。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新年的烟火。街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庆祝的人群。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雾都粘稠的湿气。这里和燕北的干燥截然不同,就连每一次呼吸都在提醒她,木已成舟。
三个月很短,短得连这个深冬都还没有过完。
三年很长,长得足够一个人放下执念。
那,他也会这样吗?
50 无花果蛋糕。
三年后。
一月的伦敦最是难熬。日照不过八小时, 天空永远灰蒙蒙地罩着。空气湿冷,一阵风吹来,寒意立刻钻进骨头里。
苏却缩在一间咖啡馆外, 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散去。她捧着一杯滚烫的黑咖啡,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对街的大楼门口。
她在蹲一个人。
那个人每天8.45分左右会出现, 走同一条路, 在这家咖啡厅点同样的馥芮白, 时间精准得像瑞士表。
Martin是哈珀柯林斯出版集团的资深编辑。这家全球最大的出版社每年都会推出几本重磅书籍,而Martin手中就握着好几个畅销书的选题权。他尤其擅长开发东亚题材, 三年前成功策划了一本韩国小说,在市场上大卖, 被翻拍成电影。
他偏好商业化与文学性的结合,喜欢高概念故事,尤其关注有奖项潜力的作品。
苏却手里这本《格子间里》,就是为这种市场量身定制的,她需要一个懂得它价值的编辑。
但她的邮件发出去已经整整七天, 依旧没有收到回复。
要饭都得主动出击,要机会更是。
8.38分,目标出现。
Martin一身毛呢大衣,正低头刷着手机,前往写字楼。
苏却猛灌一口咖啡, 踩着黑色短靴大步跟上,精准卡点在他身旁两步之遥的位置, 露出一个灿烂又自信的笑容:“Martin?”
男人的脚步一顿, 抬头看她,目光里带着一丝疑惑,显然在搜索记忆。
苏却完全不怯场, 热情伸出手:“苏却,AT Literary Translation的译者。我一周前给你发了封邮件,关于《格子间里》。”
Martin眯了眯眼,似乎回想起来:“Ah, the Chinese novel pitch? (那本中文小说的提案?)”
“Exactly!”苏却语速不疾不徐,精准把控他的注意力, “一部现实主义小说,故事发生在当代中国,家庭矛盾与社会议题交织,市场潜力巨大。”
Martin随意地听着,看起来意兴阑珊。
苏却也不慌,继续抛出个饵,“这本书的叙事方式,和你三年前做的《默冬》有相似之处,但更聚焦家庭冲突,而非社会阴影。”
听到自己的成名作,Martin的眉毛微微挑起,终于放下手机,看向她。
苏却继续快准狠补充信息:“我听说今年编辑部在找能改编成电影的现实题材。这本书不仅符合,而且已经在中国市场获得多个文学奖项,且版权还未落定。”
“Really?”Martin终于彻底被吸引。
苏却嘴角上扬,掏出自己准备好的一页提案总览都给他,“真的,我和你赌一杯咖啡,你看完后一定会主动联系我。”
Martin 盯着她两秒,终于掏出工作手机,翻找了一下,找到她的邮件。
“Fine. I’ll take a look.(好,我会看一眼。)”
就在他打算推开出版社大楼的玻璃门,苏却又拦住了他。
“给你的咖啡。”苏却朝他眨了眨眼睛,“你不是每天都要一杯馥芮白吗?”
二十分钟后,苏却的手机震了一下。
【From Martin】
【苏,你推荐的书有点意思。我们下周找时间细聊,争取在Q1意向圆桌会议前提交上去。】
——搞定。
意向圆桌会议是哈珀柯林斯的重要环节。所有资深编辑会带着自己看好的选题来评选,如果通过,意味着出版社会正式立项。这是所有被翻译作品必须迈过的关键门槛之一。
苏却盯着邮件,忍不住握拳,在心里小小欢呼了一下。三年前,她刚来英国时,这样的机会她连碰都碰不到,如今,她已经能站在这些主流出版商面前,进行电梯演讲了!
她迈开步子,脚下生风。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一路走到公司大楼,途中经过楼下那间Bakery & Cafe时,她下意识地往玻璃橱窗里扫了一眼。
然后,她的脚步一顿。
本来都走过去了,又立刻倒退两步,盯着冰橱里的某个角落,瞪大了眼睛。
——Fig Cake竟然还有货?!
无花果蛋糕,是这家店的招牌,每日限量供应,出货时间完全随机,想吃得靠缘分。
苏却是这里的熟客,每次路过都会忍不住往店里张望,可惜大部分时候,她看到的都是空荡荡的柜子——这块蛋糕,抢的人实在太多了。
然而今天,它竟然还在?!
苏却几乎是瞬间推开玻璃门,店里的风铃叮铃作响。
柜台后,熟识的店员 Monica 一看到她,就笑着打招呼:“苏,你今天回来得正是时候。”
“最后一块。”Monica 从冰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装盒,递到她面前。
Monica撑着下巴,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笑:“苏,我真搞不懂,你要是这么喜欢,每次打电话让我给你留一块不就行了?干嘛老是等着撞大运?”
苏却晃了晃手里的叉子,一脸正色:“你不懂,怀抱对未知的期待,是幸福人生的法则。”
Monica:“?”
“如果一件事变得可预期,那就没有惊喜了。我把能巧遇 fig cake 当做我的幸运符号,一旦出现,就代表今天会走好运,别提多开心了。”
Monica被她的“哲学”逗笑,摇了摇头。
“什么呀,你的好运啊,全靠我们店里的某位常客支持。”
苏却顿住,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那个超级帅的中国客人,记得吗?”
苏却想了一下,似乎有这么回事。
Monica继续八卦:“他偶尔会来咖啡厅,每次都会点这个蛋糕。只是呢,他未必会吃。如果不吃,就会留在橱柜里,正巧都被你捡漏。”
苏却手里的叉子顿住,表情有点奇妙:“……这人好奇怪啊。”
Monica双手一摊:“帅哥嘛,可能都有点神秘感吧~”
她看了苏却一眼,忽然露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要不你蹲蹲他,和他偶遇一下?”
苏却:“??”
Monica煞有其事地补充:“你们俩好像每次都像说好了一样,一个人来,另一个人就会走,怎么从来没遇上过?”
苏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胳膊肘怼了她一下:“我见他干嘛?蛋糕是我的重点。”
“你看啊,他和你都是中国人,而且今天要不是他,你也遇不上这块蛋糕。”Monica阐述着她的神奇理论,“这约等于,是他把这份幸运蛋糕留给你呀!多么宿命般的巧合!”
苏却嘴角抽了抽,随手拿起叉子,毫不客气地叉了一块蛋糕塞进她嘴里:“少犯花痴,专心工作!”
Monica嘴里还含着蛋糕,含糊地嚷嚷:“你别不信啊!”-
蛋糕还没吃完,苏却把剩下的装进盒子里,提着回了公司。
刚踏进前台,Lucy便兴奋地朝她挥手:“苏!恭喜啊!你和组长一起负责的那本书,正式出版了!”
“真的?!”苏却惊喜地快步走来,迫不及待地接过Lucy递来的样书。
“当然!刚送来的热腾腾样书,编辑部那边都在传阅呢。”Lucy笑着道,“你们组长修产假,这几个月都是你负责,出版部特意在扉页上加了你的署名。”
苏却翻开书页,看着自己印在扉页上的名字,心中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她终于拥有了正式署名的作品,这对于译者而言,意义非凡。
“正好过段时间我要去德国书展,作家老师也会去,我亲自带给她。”苏却摩挲着封面,嘴角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正巧,一位同事端着咖啡从茶水间路过,调侃道:“苏,你这业绩节节开花,说不定下一步就是合伙人了!”
苏却拍拍她肩膀,笑得轻松:“先谢谢你的吉言啦。”
话音刚落,助理走来,轻声道:“苏,合伙人Colin找你,有点事要谈。”
苏却走进合伙人办公室,Colin正翻阅着一本宣传手册,封面隐约可见熟悉的汉字。
她心里一跳,今天真是三喜临门?
出版、升职,再来个好项目?
Colin抬头,直接进入正题:“明天巴黎的中国电影周有个开幕宴会,听说不少文化类的赞助商都会到场。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你们中文组组长现在在修产假,整个团队里你最资深,这事交给你了。”
苏却眼睛一亮。
太好了!终于有机会反击韩文组了!
这几年,韩文推广委员会等团体大力赞助韩文学出海,韩文书籍几乎占领各大英文书店。去年韩国作家拿下诺贝尔文学奖,更是让韩文组在行业内风头无两,开会时连发言语气都透着股骑脸嘲讽的意味。
如今,中国也在推动文化出海,政-府和企业都开始意识到这片市场的重要性。如果这次能谈下几个好的赞助项目,中文组或许能迎来更好的资源分配。
苏却毫不犹豫地拍拍胸口:“没问题,我立刻着手准备。”
“不止巴黎,”Colin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也得多回中国,燕北那边得多建立些渠道。”
燕北——
苏却的笑意凝固,刚才还信心满满的语气也弱了几分:“……我能不去吗?”
“当然不行,老牌出版社都在那里。你得去打好关系。”
苏却忍不住退了一步:“其实现在的市场已经不太依赖实体出版社了,我们可以通过线上出版……”
Colin直接打断她:“苏,你很有能力,我一直在考虑让你成为合伙人。但如果你想坐上这个位置,就得证明你能拿下更优质的资源。去燕北是必须的一步。”
苏却沉默下来。
她知道Colin的意思。
虽然她三年前就明确表示不愿意回中国出差,一直只做远程协助,但市场决定一切,公司不会因个人情绪放弃更好的机会。如果她要继续往上走,就避不开燕北。
Colin见她没有再反驳,语气缓和了一些:“不急,你再考虑考虑。”
苏却走出办公室,神色有些恍惚。
燕北。
这个词一出现,就像一滴墨滴入水面,悄无声息地在她心头晕开。
怕什么呢?又不是回去就会见到他。
更何况,即使见到了,人家说不定早把她忘了。
她想着,呼出一口气,继续往前走,结果刚踏出一步,旁边的推车突然擦过她的手肘——
“哎!小心——”
她手里的蛋糕盒被撞掉,里面仅剩的一瓣无花果蛋糕滚落出来。
然后,在她眼前,被滚过的轮子碾过,奶油直接被压进地毯里,留下一地残骸。
同事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你在这儿——”
苏却回过神,摆了摆手:“没事,我本来就快吃完了。”
她弯腰把蛋糕的残骸一点点包好,小心地扔进垃圾桶。
她的幸运象征,才多久,就成了这种可怜模样。
苏却看着垃圾桶里的蛋糕出神,手机却在此刻震动了一下。
新人Joy:【苏姐,之前敲定好的那本书,赞助商突然撤资了!】
心里猛地一沉。
新人Joy:【出版社说如果短时间内找不到新的资金支持,可能会考虑终止项目……】
果然,好事未必成双,但坏事总接二连三。
这几年由于实体出版行业受到网络冲击,各大出版社都希望能够转嫁风险。因此,如果有赞助商的资金支持,对于同样的初印数量,出版社的亏损点可能相差3倍之多。
这也意味着,没有赞助商,出版社对这本书的兴趣会急剧下降,甚至可能直接砍掉。
她的项目,已经获批了,宣传、销售管道都准备好了,结果在最后关头撤资?!
想都别想!
她快步回到自己的办公桌,Joy正满脸慌张地等着她的回复:“苏姐,怎么办啊?这本书都定好上市周期了,如果现在被终止,前期投的那些精力全白费了!”
苏却一边飞快地打开电脑,一边冷静指示:“先联系出版社的编辑,让他们暂时稳住,不要轻易撤销项目。”
Joy点点头:“好,那您呢?”
苏却合上笔记本,拿起桌上的手机,顺手抓起外套。
“我去拉赞助。”
Joy一脸惊讶:“去哪拉啊?”
苏却掏出手机,头都没回。
“去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