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江随,我要订婚了。”……
林鸢不知道, 是这天晚上庞浩然发来的东西过于香。艳,还是明晚又要去相亲,让她焦虑得睡不安稳。
眠浅, 她就容易做梦。
梦里, 她又回到了高中时的操场。
人在不安时做梦, 仿佛总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就好比此刻, 她被梦境陡然扔在喧闹的人群里。
她好像在这里站了很久, 周围人却仿佛并未看见她。想开口问问发生了什么, 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也没人理她。
所有人的目光, 都集中在主。席台光鲜的少男少女身上。
她微愣,顺着众人目光仰头, 看见了江随。
随性又挺拔的少年, 耀眼得一如既往。
而他身前站着的女孩子, 背对着她,穿了条洋红色的连身短裙, 长腿笔直白皙,毫无瑕疵。
她下意识地,愣愣地隔着校服裤子, 深深抠住自己大腿上的伤疤。有些疼。
那是谁?
哦。她记得, 那是江随的女朋友。
她想起来了,听班里的同学说, 那个女孩子, 要去国外读书了。
她突然有点儿想上前,问问他们为什么要站在那里。
可下一秒,人群掀起喧杂的热浪。
漂亮的长发公主踮起脚尖, 勾住少年的肩,万目睽睽下,张扬地吻了上去。
她猛地定住。
随后看见江随,目光似乎穿透人群,浅抬过来,同她对上。那样浅淡的一眼,莫名有说不出的凉薄。
顷刻,他又垂下薄睑,专注于眼底钟情的女孩。
她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好似重物倒塌时轰然巨响的那刻,反倒叫人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她只知道那一幕,那随意挑过来的一眼,像锋利的纸缘,小心翼翼地触碰,一不小心,仍割得她鲜血汩汩。
因为太过锋利,疼痛都有些滞后。
他看到她了?他生气了?他觉得她不该和别人一样,在周遭围观起哄?
林鸢不知道,也没能上前去问。
因为她想挪动的,她想跑开的,却好像被梦境,牢牢困在了鲜红的跑道里。
…………
林鸢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脑袋都胀痛,不知道是昨天下午出汗吹了冷风,还是因为昨晚洗完头发没吹干。喉咙也有些难受,像感冒的前兆。
后知后觉地,又发现眼尾灼痛异常,像被冷却的咸涩湿润泡了许久。
林鸢突然想起那天后,被韩知希留下的江随,成功收获了校长亲自颁发的警告处分。
她有些想笑,又似乎扯不开唇角。
因为胸腔里那块软肉绵长的隐痛,清晰异常地提醒着她,她分得清这痛感的缘由。
因为那场盛大而热烈的青春,是别人的。
从不属于她-
晚上的相亲约在一家环境清雅的私房菜馆,林鸢却有点儿食不知味。
她感冒了。
“本来想定家川菜馆的,”对面,今晚的相亲对象尹家桥说,“又怕你离开渝市太久,吃不惯太辣的。还好今晚的菜色清淡。”
他扬笑说着,给吸鼻子的林鸢递了张面巾纸。
林鸢回神接过,笑着说了声谢谢。
柔软的婴儿面巾纸,是他自己带来的。点菜前也先问了她忌口,很细节的一个人。
或许是两家父亲认识的缘故,他似乎天然地对她很熟络。也不像先前的相亲对象那样,单刀直入,一开口就是结婚之后准备生几个。
他很健谈,聊工作上的趣事,聊他刚毕业那年坐柜台时,遇到的各式各样的奇葩客户。引得她发笑。
“互联网行业也挺忙的,”他替她加了点热茶,“平时下了班,会逛逛街,看看电影放松一下吗?”
林鸢扶了下茶杯:“很少去,基本上都是网购了。空下的时候,大概也就……练练硬笔字,画画东西。”
尹家桥愣了下,随即笑起来,很有大哥哥的宽和:“很有趣的爱好,现在好像很少有人用钢笔写字了吧?”
“嗯。”林鸢笑着点点头,“习惯了。”
“明白,就像我习惯了每天都要看会儿纸质书一样。”尹家桥笑,“都是我爸从小要求的,曾叔叔是不是也这样?”
她练字不是因为曾湛英,但林鸢也没有解释,只笑着茫然地点点头。
“我平时下了班,就固定两天去健健身,你知道的,我们这样的工作……偶尔和朋友去西郊的马场骑骑马……”
林鸢不知道是感冒了脑子发晕,还是尹家桥确实像个熟悉的老朋友,让她略有些放松,也有些走神。
他好像在介绍他的兴趣爱好,林鸢迷迷糊糊的,就听到“骑马”两个字。
骑马啊……
林鸢第一次见到江随,是在北城一家马场。
那时的她刚跟着母亲从渝市来,继父糖尿病发作住院,母亲整日在医院照顾。家里没人照料继兄,他被接去他的爷爷奶奶家过暑假。
林鸢白天无事可做,在网络上找到份兼职。在马场做暑期工。
当然也是因为,她没有一点钱。
许多招兼职的快餐店,招聘要求是16岁以上,但真的去面试了,又常会找些理由不录用,这家马场,要求14周岁以上就可以应聘。林鸢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当场就让她第二天去上班。林鸢很庆幸。
工作很简单,只要费点气力。打扫马房,喂马刷毛,带小马散步,林鸢觉得也挺有意思的。
不过,那天和她一起来面试的女孩子,好像被安排去做了别的工作,不和她在一起。似乎是为客人备马牵马。
那天,她和先前一样,穿着浅褐色的制服,穿着胶鞋,戴着工作的口罩和手套,给马房做打扫。
林鸢这时才体会到,北城的夏天,一点不输渝市,热得人汗涔涔。她只觉得自己半扎起来的,齐腰的长发都快湿了。
偶然间,马厩窗外由远及近,传来闲适规律的马步声。林鸢下意识仰脸看出去。
太阳有些大,从圆拱顶的窗户里泻进来,明亮又耀眼,框住马背上的少年。
蓝天,青草,白云,微风,叫人呼吸都屏住。
神情懒散寡淡的少年,漂亮微挑的桃花眼眸光细碎,唇角勾着漫不经意的弧度,却又好像并未在笑。
挺拔得,像株小白杨一样的男孩子,坐在马背上,闲适地随着马蹄声,微晃着上半段身体。好看得那样自然,没有半分拿腔作势。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迎着光,侧过头,有些迷惑般,微眯了眯眼。瞳仁像琉璃一样。
那是林鸢第一次知道,面对好看到一定程度的人时,机体是真的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些生。理反应的。
譬如心跳加速,喉咙发紧,手忙脚乱。甚至开口说话的音调都要刻意控制,才能显得正常一些。
当然,她没和他说上话,只是知道,她如果开口,话音一定会变调。
躲在口罩后面,林鸢心慌意乱地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耳朵却被太阳晒得烫红,听见马蹄声顿了片刻,又有规律地走远。
后来,她在那里没做多久,就因为一些原因被迫离开。
离开前,她没有再见过他。
她以为不会再见面的,却没想到之后,还有那样的际缘。
…………
他和她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云壤之别。
“之后周末,你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尹家桥发出邀约。
“好。”林鸢看着他,笑着点点头。捧起茶杯,喝了口。苦涩茶液滑过灼痛的
喉管。
一顿饭吃下来,林鸢对尹家桥的闲暇兴趣、爱好特长有了深刻了解。
似乎是个很会生活的人,生活习惯也极好。指甲修剪得干净,头发也特意打理过,白衬衣崭新,没有污渍褶皱。席间,也没有抽烟,身上还有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挺好闻的。
林鸢是他开车送回家的,她往后排坐,尹家桥笑着问她怎么不坐副驾,林鸢抱歉地用“我坐后排不容易晕车”这样的理由糊弄过去。
尹家桥没勉强,替她关好后座车门,又提醒她系好安全带。
宽容又周到。
到家后,自然免不了郑敏的询问。林鸢笑笑说:“蛮好的。”
郑敏明显松了一口气,温和笑道:“你还没到家,小尹就跟他爸爸妈妈说了,觉得你人很好,让他们做做你曾叔叔和我的思想工作,说如果你也愿意,就让你们好好相处相处。”
林鸢一愣,笑了笑:“好的妈妈。”
的确,尹家桥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相亲对象中最正常,最优秀的一个了。
没有不相处下去的理由。
吃饭,看电影,报备上下班时间与应酬,提醒她降温,偶尔下雨天接她下班。甚至有一次,他出差回来,特意带了海城一家老酒店的蝴蝶酥,送来给她吃。
听说那家店,是要排很久队的。
连她同事都吃到了,自然也知道了尹家桥的存在。
更知道了元旦那天,两家准备先帮他们办个订婚宴,来往更名正言顺,也体现了尹家叔叔阿姨对她的重视。而婚礼,放到明年五一再办。
他们一家人,对她很满意。
林鸢第一次上门,叔叔阿姨笑脸相迎,做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还给她包了封颇厚的见面礼。
而尹家桥斯文有礼,说话风趣,心思细腻,爱干净,不小气,仿佛是个很适合结婚的对象。
甚至……连她生理期都知道,都会提醒。
可不知为什么,林鸢总觉得某些事情做得太过了——或者说他对她表现得,不像多喜欢,而像是力求做到让大家都满意。
林鸢笑自己也是矫情。
或许有些人就是这样,他会去关心和关爱的对象,只是“女朋友”或“妻子”这个身份。填在这个位置上的是谁,他们都能对她好。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这样的人,也算有责任心。
【晚上想吃什么?你最近吃得不多,都瘦了。是为了订婚那天穿漂亮衣服,在减肥吗?】
微。信上,尹家桥这样给她发来。
他的消息每次都好像带上了有温度的语气,从不止是简单的“哦”,“嗯”,也没有奇奇怪怪的猥。琐表情包,很有生活气息。
手机屏幕自动黯掉。
林鸢回神摁开,回他:【没有,我到冬天胃口就有些差,可能是怕冷的缘故。】又不老实了。
【那晚上去吃涮羊肉吧?我有次看你挺爱吃的,这个不辣,也暖胃。行吗?】
直到再一次,盯着黑屏里模模糊糊的自己。
这样也挺好的,林鸢想。从他本人到他父母,都周到到无可挑剔。
“又在给你对象发消息呀?”杜莱见她发呆,凑过来,笑嘻嘻地问她。
没说男朋友,因为总觉得俩人相处得,没有那个粉红泡泡的氛围。虽然尹家桥看上去对林鸢也很好,做的许多事,是一位优秀男友才会做的。
林鸢回神,冲她笑了笑。
杜莱却突然有点儿不是滋味。她伸手,隔着卫衣捏了捏林鸢的胳膊。
“小林子,你最近怎么瘦了这么多。”杜莱莫名有点儿心疼。
她和林鸢相处了一年多,俩人一起吃好吃的,一起找美食,空了也经常约饭,林鸢从来不节食的,也不会刻意减肥。
她总说:美食就是她生活的乐趣,减肥就是要剥夺她为数不多的对生活的热爱,所以绝不节食。
杜莱深表赞同,和她大吃特吃。
其实林鸢160出头的个子,不算很高,九十几斤,肉眼看上去已经很瘦了,可最近,好像整张脸瘦得只剩下了那双大眼睛。
她总觉得……林鸢不喜欢尹家桥。
她其实很想问她的,可她再问又有什么用呢,林鸢说不喜欢,她家里就会不要她嫁人吗?
“可能有点儿……”林鸢想了想,笑道,“传说中的婚前恐惧症?谁说这病只有男人得的。”
短短两个月,快得她好像坐进了断缆的电梯里,倏地一下,就落到了终点。
两边家里,已经在安排他们的订婚宴菜色。
上月有个新来的男同事,有次见她吃着饭干呕了两下,还开玩笑说她是不是有了才急着订婚,被谢师哥冷着脸罚请全公司人喝下午茶,叫他以后别拿女同事开这种玩笑。
林鸢没为他求情,冲谢师哥笑了笑。
那新同事起初有些懵,仿佛觉得,这种玩笑和女同学女同事、女性朋友开一下,从来都是正常不过的,怎么来了这里,倒要被批评起来了。是不是太……小题大做,太敏。感了一点。
结果,看一公司的人都无动于衷瞅瞅他,没一个帮他说话,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说话过分。乖乖请了一顿。
林鸢那一刻突然觉得,有些事,的确是需要一个,至少在一定范围内有掌控权的人提出来,才有人遵守的。
这段时间,公司反倒成了她能短暂放松的地方。这倒是她从前没想到过的事情。
林鸢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这么多年来,头一回过得浑浑噩噩。
比高考前,某次月考小失误,名次落了小几十名还紧张,还焦虑。甚至让她觉得,她是不是该去精神科挂个号,看看这段时间的小病小痛,轻微厌食、持续失眠,是不是因为躯体性焦虑造成的。
因为她知道,她对元旦的订婚,真的抗拒。
可的的确确,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杜莱欲言又止。说实话,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为什么她莫名觉得,相亲遇到这么正常的人,不太正常。
不是说相亲,就是一场“让最不会谈恋爱的男人,和对爱情要求最高的女人凑在一起”的闹剧吗?
那尹家桥这样的男人,还需要相亲吗?
杜莱挠了挠头,又觉得自己不该胡乱猜测。
怎么也被网上乱七八糟的言论洗脑了呢?林鸢和尹家桥,两边家长都是熟人,就算曾叔叔只是林鸢继父,也不至于把人往火坑里推吧?
看了眼已经重新开始改图的林鸢,杜莱抿了抿嘴,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最后只好老成地拍了拍林鸢的肩,叹气道:“哎,可怕的围城啊。”-
周末早上,厨房里,林鸢帮着郑敏一道包饺子。
曾湛英是北方人,父子俩都爱吃。她和妈妈从前都不会做,如今也学会了。从和面擀面到剁馅儿,都可以在家操作。
包得很漂亮。林鸢低头,将一只规规矩矩的饺子,列到匾篓里,跟在前面那只身后,规整又统一。
“明年清明回去,”郑敏小声说,“也和你爸爸说一声。我们鸢鸢,也要成家了。”
林鸢心口一窒,有些茫然。
成家吗?谁的家呢?
“好的妈妈。”她弯起唇角,手里动作没停,看着郑敏乖乖道。
郑敏眼神虚了瞬,拉过她的手,拍了拍。
她知道林鸢不喜欢尹家桥,但是她想,结婚过日子,合适最重要,喜不喜欢,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家桥妈妈说,她替你们算过了,结婚还是放在过了农历年好,就干脆定在五一了,到时候你穿婚纱也暖和。尹老师一家,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也很喜欢你重视你。鸢鸢,过日子,知足一点,就会开心一点,你说呢?”
林鸢干咽了口干燥的喉咙,笑着“嗯”了声。
郑敏笑起来:“那你算算,朋友同学同事,要请几个人,到时候告诉家桥妈妈。”
“好的,我待会儿算算。”林鸢温声说,低眼捏着饺子上的褶,间距平均,仿佛量过。
“还有 ,别减肥了,“郑敏心疼道,“本来就瘦,别学别的小姑娘,八九十斤还嫌自己胖。你胖一点好看。”
“嗯,”林鸢笑眯眯地点点头,“我待会儿多吃点。”
饺子要等中午曾友安醒了吃,林鸢先回了房间。
坐到小书桌前,拿起手机,顿了很久,给余一欣发了消息:【欣欣,你元旦有空吗?我要订婚了,你要是有时间,就过来找我玩儿。要是没时间,我就把伴手礼给你寄过去。】
余一欣离开那天,她去机场送了,她当时对她说:
“小林子,我知道这次分开,我们见面机会就不多了。我从前老跟在他后面跑,跑得连个说得上话的朋友都没有。我知道,你也是拿我当朋友的。所以,就算以后没有那么多机会碰面,有什么人生大事,也别忘了叫上对方。我想陪你走一段,看着你走进新的人生,也希望以后我有那样的场面,你也来陪我庆祝一场。”
想到那天的分别,林鸢喉咙仍有些发哽,却又有莫名暖意。
所以,即便林鸢觉得,并不值得朋友替她庆祝一场,还是该和她说一声。
结果,对面立刻给她回了电话。
“为什么不来?必须来!北城又不是他韩轻舟一个人的北城,凭什么我不能来?”余一欣叽叽呱呱的,有些兴奋,却和那晚的兴奋不同,明显回了家的小姑娘,开心了不少,
“小林子,你就该这样,有什么就该跟我说,你要是不说,我以后要是从别人那里知道你订婚不叫我,你看我怎么生你的气。”
林鸢笑起来,两个月以来,头一回不需要调动嘴角肌肉的笑。
“对了对了,你别忘了叫上江随啊。”余一欣又想到,“他当初是不是说,你订婚结婚都要给你包个大的的?就他那身价,十万八万都是洒洒水吧?不坑他一笔都对不起他吹下的牛逼!”
林鸢一顿,笑意都滞住。
当初谷斯嘉来他们学校找庞浩然玩儿,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就把高中这事儿拿出来说了。
林鸢又和她聊了会儿近况,挂掉电话,手指有些迟钝地划开电话簿,悬上那个号码。
也不知道顿了多久,仿佛误触,信号开始连接。
声筒里长促遥远的,无人接听的低音,恍惚间让她想起自己打这通电话的原因。
她第一次见到韩知希那天,也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想和江随表白的日子。
当年开学后没多久,林鸢就明白了,她的同桌,生得妖孽,天之骄子,从不缺女生喜欢。
她不止一次见过,有人找他表白,有人给他递情书。甚至有接近她,给她送礼物送小零食,叫她帮忙的。
她从没收过,也没答应过帮忙。
但有一次,一个女孩子把礼物塞错,想给江随的,结果放进了她课桌。
那次的江随,竟然有几分似真似假的生气。
问她,是不是想把他卖了。她忍着酸甜揣测的心跳,发誓她绝没有收,那人才哼笑着将她放过。
而江随,从未答应任何一个人的表白。
他为什么不答应?明明有许多女孩子,很漂亮,也很优秀。是……在等什么吗?
怦怦然的少女心事,如此雷同,总以为自己会是那个特例,终于,林鸢也想大胆一回。
那天体育课,她趁着大家都在操场自由活动,悄悄溜回教室,将那本巴掌大的,记录了无数瞬间的日记本,小心又仔细地,塞进他挂在靠背椅上的校服外套口袋里。
那天的太阳其实并不晒,却热得她好像和马场里第1回 见他那样。
心脏狂跳,脸颊和耳廓,烫得她薄汗涔涔。
然后,就在下楼时,遇见了穿着一袭碎金吊带裙的韩知希。
那天的初见,明明是三人场,却仿佛只是她一个人的狼烟四起。
她听完他“女朋友”的自我介绍,木楞着,钝痛着,又慌乱着,急得心脏都要跳出来,迟钝地像个口吃的傻子,对他们说:“那,那你们先聊,我回教室……教室喝点水,有点渴了。”
随即等也没等他们回应,转身跑回了教室。
幸好,幸好他还没有看见。
林鸢不知道那一刻,她到底是难受还是庆幸,她手忙脚乱地将那本日记,重新从江随的校服口袋里拿出来。
手指因为触碰到那些化成文字的,跑不掉、也否认不了的自作多情和难堪而颤抖。
她渴得喉咙都发疼,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地出着虚汗。
终于将那本日记塞到书包最深处,心脏却依旧有力地抽跳着。又闷又痛。
后来,那天下午的自习课间。
她忍不住状似随意地问他:“你有女朋友啊?”她以为,他早就有女朋友,所以才拒绝别人的表白。
结果,江随扫了她一眼,“嗯”了声,笑得散漫:“今天刚有的。”
林鸢心脏骤缩,狠狠咽了一口,没说话。
可身边少年,却仿佛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致般,微侧过头,垂眼笑睨着还在写数学作业的她,尾音拖得吊儿郎当:“同桌,以后结婚了记得叫我。给你包个大的。”
“哦,”他又补充,“订婚也行,给你双份。”
林鸢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捏紧手里的钢笔,将眼底的酸涩热意悉数吞咽下去。
原来像她这样普通的人,连告白的资格都没有。
那点突如其来的勇气,也跟着未诉诸于口的欢喜,消失殆尽。
少女的心,千疮百孔。
脸上却仍挂着笑意。她有些兴奋地说:“好啊,那你要记得。说话要作数。”
…………
林鸢好像如今,都还能感觉到当时的女孩子,笑得脸颊有多酸疼。牙根都发着酸。
那是她第一次失败的告白,那天晚上,也弄丢了关于他的日记。
其实,她第一次知道江随和韩知希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是反应不及,还是别的原因,仿佛并没有觉得多悲伤。
甚至似乎,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就像有个声音在她心里说:啊,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女孩子。挺好的。
只在后来,纤微又尖锐的疼痛,像横亘在心间的簇簇细针,从未停歇地从每个毛孔里渗透出来。
捏了捏手指,林鸢终于听见电话被人接起。
似乎是还没睡醒,他声音沙哑又不耐,躁意明显,话音简短,问她:“哪位?”
林鸢压下心脏那阵本能的,轻易就被他牵引出的绵密刺疼,扬笑道:“江随,我要订婚了。你当年的话,还作数吗?”
第14章 第 14 章 “江随,麻烦你以后,离……
——“我要订婚了。”
女孩子柔软的笑意, 同铺陈在他枕边的晨光一般,无需睁眼去看,即便触摸不到实质, 依旧能感知到明媚与温暖。
可这样一句话, 却让江随有那么一刹那, 脑袋都是空白的。
仿佛高原上的缺氧反应, 胸闷、焦躁、情绪不宁, 太阳穴的青筋都绷紧。听觉和记忆交叉, 幻觉似的不真实。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应她, 电话就已经挂断。
空气安静得, 偌大的空旷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抽跳。
毫无杂音的手机仍贴在他耳廓上,江随有些迟钝地将它拿开, 睁开酸涩未醒的眼, 看见光亮, 微眯了瞬。
滞了片刻,撑了把身下, 从床上坐起来。
终于清醒了些。
划开手机,再次确认,他真的接到过她的电话。
因为她已经把订婚宴时间和酒店地址, 详细地以短信的形式, 给他发了一遍。
江随突然觉得电子屏幕上的文字,和他异常生疏, 叫人看不明白。
胸口无名的怒火, 将惶惑和怀疑,愤懑和不安,嘶嘶地烧在一起。
远比那次听说, 她准备答应别人的追求时,更激烈更复杂、更矛盾的情绪上涌,撑得他心脏都胀痛。
她要订婚了?
林鸢,要订婚了。
可她喜
欢的……不从来都是他吗?-
林鸢挂掉电话,嘴角悬提的笑容让脸颊发酸,不自觉地松下来。
他会来吧?
会的吧。她说完,他“嗯”了一声。
有些惘惘地回神,才觉得指尖发冷。
其实没有爱,有钱也是好的。更好。
挂了电话,林鸢这样对自己说。
反正,他知道她喜欢钱的。
否则也不会……
高一期末前,班主任通知到每个同学,让他们回去和家长商量后签字,将选文还是选理的表格交上去。
林鸢陷入了空前的纠结。
这一年来,她最突出的科目是语文和英语,最艰难的科目是数学。
至于政史地物化生,那当然也是前者更游刃有余。
可是……身边的这位男同学,却是和她截然相反。
趴住那张分班表,林鸢钢笔抵得下巴都痛,蓦地被人扯了扯马尾。
身体已经有了自然反应,知道是他,林鸢偏转脑袋。
“选理。”他问都没问,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为什么?”林鸢一下坐直,有小小的欢喜,又有深深的迷茫和忧虑。她真的不擅长理科。
少年形姿散漫地靠在椅背里,理所当然地说:“那还不是为你好。”
林鸢:“?”
少年低眼睨着她,懒洋洋地陈述道:“不知道哪个小财迷,说以后的理想就是发财。”微歪头,思考般,挑了瞬眉目,“用你文科生一月三千的工资,在北城发财吗?”
林鸢:“……”
“况且,”他蛊惑人心的桃花眼微眯,笑起来,眼睑处微微突起的卧蚕,叫他莫名染上几分难得的温柔意味,低磁磁的嗓子,轻声问她,“你不想,继续和我做同桌吗?”
…………
将时间和酒店发过去,林鸢放下手机,又把桌面上那张高三(1)班毕业大合照,收进抽屉里。
她就是这么俗气,他早就知道-
老旧小区里,隆冬枯枝下。
“过几天就要订婚了,紧不紧张?”清隽男人牵着纤瘦女孩的手,有些开心地说,“我倒是有点儿紧张,怕到时候表现不好,惹未来丈母娘舍不得你。”
林鸢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怎么回事,被人牵在温暖手心里的指节有些僵硬,她没去看他,低头看着地上的落叶,像个没谈过恋爱,害羞的小女孩,低声道:“还好。”
“你说给杜莱和余一欣的伴手礼,要不要再各加一瓶香水?”尹家桥建议道,“她们是你朋友,应该要与众不同一点儿。”
林鸢感谢他的细心,又说:“不用的。她们两个,都不喜欢用香水,等……宴席结束了,我再多请她们吃两顿就好。”
“那也行。”尹家桥笑说。
俩人很快到了楼下,尹家桥牵着她,站定到她面前,男士香水气息降低、靠近。
林鸢紧张到整个人都像被冻僵。
寂静两秒,尹家桥突然笑出声来,伸手,揉了揉她脑袋,安慰道:“好了,上去吧,别紧张,我们慢慢来。”又开玩笑,“等元旦过后,我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地送你上楼了?”
林鸢抿紧唇,压抑地、沉默地长出了一口气,弯起嘴角:“好。那我……先上去了。”
“好,晚安。”
围墙拐角垃圾桶边,坏了许久没人修缮的路灯下,最适合躲藏一些夜行的阴暗动物。
冷淡猩红的火星子,在寒夜里忽明忽暗,缭着看不清的青烟。
她最讨厌别人摸她的脑袋。说会弄乱她的发型。
她让那个男的,摸她脑袋。没有躲。
明明不喜欢人家,还让人家摸她脑袋。
冷廓夜色间,一声淡厌低嗤,从鼻腔溢出。
车子开不进来,这一段路,尹家桥才会送她。
寒冷冬夜,掌心皮肤还残留着女孩指节的体温。尹家桥神色怪异地用力捻了捻手指。最终匆匆迈向最近的垃圾桶,拿出外套口袋里的湿纸巾,抽出一张,仔仔细细擦起了手。
幸好,她也不喜欢他。
尹家桥自觉浅愧顿消。
擦了两遍,直到手指冰凉,才放松下来,扔掉垃圾。
准备走时才发现,这里还站了个男人。
身长腿阔,五官轮廓利落深刻,一眼夺人眼球的一张脸。
眸底本能一亮。
脚步顿住,从裤兜里摸出半包烟,尹家桥敲出一支,上前随意道:“帅哥,借个火?忘带打火机了。”
江随眉目低淡地掠了他一眼,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从口袋里摸出火机。
咔哒一声,金属扣盖打开,火舌上窜。
尹家桥凑上前,吸着海绵,将烟尾点燃。
自然有了先不走的理由。
“在等人吗?”
“嗯,”江随微低头,抽了口烟,“在等朋友。”
尹家桥闻言,闲聊般试探道:“女朋友?”
青烟吁出,江随微抬眼,扫过他脸,笑了笑:“嗯。”
在等女朋友。
却没有直接承认。
尹家桥翘起唇角,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我也刚送朋友回家,说不定以后还能碰上。”
江随没抬头,慢条斯理,在垃圾桶上掐灭烟,将半截烟身扔进去,摸出手机,打开二。维。码,斜递过去,笑意低淡:“扫吧。”
路灯下重归寂静,那只帮人点过烟的黑金色打火机,被人扔进垃圾桶。
拿出手机,江随给林鸢回道:【知道了,那天准时到。】-
元旦晚上,北城一家中高档酒店的小厅里,开了八桌的订婚宴如期举行。
天气太冷,林鸢没有买如今流行的那些中式服装,或是旗袍礼服,只穿了条深蓝色的加绒牛仔裤,深红色的麻花纹针织开衫,衬了件窄边木耳领的白衬衣,和同样穿着红色麻花纹圆领针织衫的尹家桥站一起,一看就是今晚的主角,倒也喜庆。
客人陆陆续续来,俩人在小厅门口迎接,按长辈的介绍,叫着走路上面对面也认不出的亲戚。
连当年极其不待见她的外婆都来了,红黑的脸皱成纹理纸的模样,摸着她的手,说她如今长得真漂亮。
林鸢脸都笑酸。
唯一自己安排座位的,只有余一欣杜莱和谢松柏。余一欣旁边留了个空位,留给俩人共同的老同学。
宴席当然是不会准时举行的,电子请帖上写明五点,六点能开席已是不错。
尽管今天是节假日。
客人来得七七八八,一对准新人回到小厅,走上礼台,等待简短的仪式开始。
林鸢目光下意识落到那个空位上。
骗子。
抠门的死骗子。
林鸢腹诽道,却无意识地无声笑了下。因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没看见江随来,反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不是婚礼,没有暗掉灯光走T台的仪式,等到六点半,酒店的司仪上台,邀请双方父母代表上台讲话。
林鸢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比上学时在主。席台下听校长讲话还百无聊赖。
每一个女孩子,成为新娘或准新娘的那天,似乎在长辈的发言词里,都将成为匾篓里整齐划一、规整复制的饺子。
直到尹家桥拿过话筒,笑意盈盈的眼望向她。
她不知道还有这个流程,倏地紧张起来。
果然,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在两件红毛衣上逡巡。
知道有热闹可看。
“鸢鸢,”他这样叫她,似乎有些紧张,握话筒的手都微微颤抖,“你可能一直以为,我们是相亲认识的,其实,你上学的时候,我就见过你。”
配合着身后大屏幕上蓦然出现的照片,台下一片哄然。
林鸢滞顿地转了点脑袋,看到她有一年,跟着曾友安和郑敏一道,吃了他同事儿子的升学酒。
噢,抱歉。她竟从没记住那天的主角是尹家桥。
他们竟然还有一张,和N个小萝卜头一起的合照。
只是她那时,刚戴上眼镜,目光呆滞。
“我当时就想,这个小女孩儿,怎么有那么一双漂亮的眼睛。但你那时还太小,我这个做大哥哥的……”
林鸢好希望自己是座台机,只要将电源掐断,就能彻底断线。
她已经开始,有点不知该怎么继续表演。无边的恐慌和愧疚涌出心头。
她该说清楚吗?还是尝试着,慢慢了解和接受这个真诚的男人?
或是……熬完这场订婚,结束之后,好好和他们一家人道歉,赔偿这么久以来,包括这场宴席的所有开支。
她……
嗯?她似乎看见观众们的眼神,逐渐灼烈到,不似在参加一场再流程不过的订婚宴席。
“洗干净了吗你就脱?”
“肠子都快灌出来了,不信你塞进去试试水?”
……
林鸢顺着众人的目光,机械地再次转过脑袋。
画面里,两位男士的粗糙对话,比他们此刻正在进行的运动,还要不堪入目、不成体统。
林鸢没想到自己这种,平时偶尔也会在花市流连的先锋少女,有一天也会说出成何体统这样的话来。
衬托得刚才那番深情告白,尤其幽默。
场子很快像煮开的热锅,一颗颗饺子上下沉浮。
甚至有新来的速冻饺子,猛地被人撕开包装一样掉进这口热锅里。
“尹家桥!你个不要脸的男。婊。子!知道老王有老婆你都敢脱。裤。子,你他妈还要不要逼脸?!”
“姐妹们,打男小三了啊!他不是喜欢脱吗?今天咱们让他脱个够!”
“把那个妹妹拉下去!别让她挡道!”
“……”是在,说她吧?
林鸢再次把脑袋转回来,蓦地看见,原先空着的位置上,已经坐上那个游刃有余,懒散淡笑的男人。视线齐齐整整,同她对上。
一瞬间,冲上台的,尖叫的,要紧拿起手机,一脸狂热的。
尹爸爸大喊不要打他儿子,一定是误会,两个男人睡一起能有什么事情。曾友安踉跄着跑去叫服务员不要上菜,他们要退餐,最多扣个冷盘费。服务员木着压抑兴奋的脸说没有接到厨房通知,菜是一定要上的,然后按部就班端上来。小厅门口,陌生人双眼锃亮地探头探脑,手机频举。
第一波热羹被打翻。
林鸢甚至都忘了,今天的自己,也算是这场宴席的主角。
可此刻木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厅堂里明亮灯光下,荒唐到犹如黑色幽默的一幕,她竟然生不出半点儿难过或伤心的情绪。
她只觉得震惊、荒谬、难以理解。
所以像个看客一样,傻呆呆地直立在那里,看着喧腾的一切。
直到杜莱和余一欣冲上来,将傻子似的她拉下台,边拉边躲避混乱的人群,边和她说:“谢师哥说帮我们挡着人来找你,小林子快撤!别他妈殃及池鱼!”
杜莱也觉得太刺激了……她明天不会跟着在场人士手机里的小视频,出现在各大平台吧!!!
结果,还真有人斗不过男主B的正宫娘娘,跑来找林鸢的。
“鸢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订婚宴,怎么会弄成这样呢?”尹妈妈拉住她,一脸痛心地问。
仍是和从前一样温温柔柔的语气,却叫她蓦地心惊。
林鸢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想回答。
胳膊却被女人死死拉住,仿佛誓要拉她共沉沦。
她妈妈呢?她的妈妈呢?郑敏呢?林鸢急切地找起来。
哦,她妈妈被外婆拉住了,似乎在说她永远那么丢人。可郑敏急着要去帮曾友安一起找服务员。退餐。
直到熟悉的气息靠近,她胳膊被人从女人手里扯出来,蓦地被人兜头罩住一件宽大深长的羽绒服。
然后被人半环抱半揽着,迅速逃离了热闹的水饺锅。
直到冰凉的空气灌进鼻腔,耳朵里充斥进来的,已经是身边喷水池的流淌声。
居然没有结冰,地面上还有昨晚跨年留下的细小痕迹。一小片亮晶晶的彩带。
林鸢木木地踩了那片亮晶晶一脚,这才发现,他是拿了她搭在椅背上的羽绒服来找她的。
然后在人群里,裹着她整个人,将她拉离。
“开心吗?”一双琉璃眼,满是夜灯倒映的流光,明亮又张扬,低下头,侧过脸,近在咫尺地问她。
竟像个讨表扬的小孩。
林鸢怔怔地望着他,眼神里满是茫然。
男人鼻腔里溢出细碎好听的轻笑声,她却像个木偶,被人提溜着转动,胳膊提起,伸出来,穿进羽绒服袖子。
“不用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他甚至弯下腰,替她扣好羽绒服拉链扣,一拉到顶,随后才站直,低眼问她,“不开心吗?”
“所以……”林鸢惘惘地回过神,问他,“这场闹剧,是你安排的?”
“还不是为你好?”他心情似乎颇佳,伸出手,想揉揉她发心。
小姑娘今天很漂亮,及锁骨的黑发没扎起来,温软地披散在肩头。
林鸢却皱眉,下意识偏开头一躲。
颀长指骨顿在半空。
“江随,你到底,”她有些艰难地问,“又在说什么疯话?”
不知道是被她这样的躲闪刺得一疼,还是林鸢莫名其妙的态度叫他发躁。一晚的好心情消失殆尽。
本就不是迁就人的性子,已经忍耐了够久,脸色自然地冷淡下来,他问她:“林鸢,从认识你到现在,到底我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为你好?”
林鸢有些震惊地看向他,险些要笑出声来。
“为我好?”她抬手,指着酒店大门方向,“明知道尹家桥是同。性。恋,你不告诉我,偏要把证据拿到我的订婚宴,来让人看一场这样的闹剧?你是觉得,很好玩儿吗?”
江随微顿,终究忍了忍性子,耐心解释道:“这样责任不在你,有什么不好?”
林鸢抿着唇,慢慢咬紧牙,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
“所以,你就和大四毕业那会儿一样,把我带去吃饭,坐在那个说喜欢我,追求我的男生隔壁包间。让我亲耳听听,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追我的,是吧?”
学校附近的小馆子,包间墙壁薄得和纸一样,隔音仿佛是个笑话。
“老沈,你小子怎么会想到追林鸢啊?以前也没见你对她上过心,你不是不喜欢这种类型,喜欢那种……”男生用手比划着身体曲线,“诶嘿嘿嘿……这样的吗?”
“她老子好歹也是B大的教授,我以后想留在北城当老师,怎么也能帮得上忙。”被问的男生笑得得意,“再说了,那样的乖乖女有什么不好?至少干净。”
林鸢木愣愣地坐在位子上,不知该作何反应。
被一个无耻的男人,当着自己喜欢的人的面,贬低成这样。她拳头都捏紧,想冲去隔壁。
却听见江随毫不在意地懒散问她:“不谢谢我?”
林鸢想站起来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江随挑了挑眉,一惯吊儿郎当的语气:“要不是我,你就得和这样的人谈恋爱了。”
林鸢眼眶蓦地发胀,不自觉地咬紧牙,像在忍耐着什么,抬眼盯着他。
江随脸上笑意淡下来,仍是玩世不恭的表情,声线却低得有点儿寡薄:“怎么,真喜欢上了?”
林鸢哽着喉咙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江随笑了笑,玩笑似的,对她说:“你也不想想,谁会无缘无故突然看上你。”
…………
“江随!我不需要你为我好!”她终于喊出来,眼底胀热,紧紧瞪着他。
她突然再也不想忍耐了,甚至想立刻证明、承认,自己在江随心里一无是处。
免得再心存一丝幻想。
于是她仰头,直愣愣地盯着他,开口道:
“江随,你就这么不遗余力地想要证明,没人会真心实意地喜欢我,没人会不求回报地爱我吗?”
却没想到这样的话问出口,依旧会难过,她死死掐住掌心,极尽克制地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不要大喊大叫地像个疯子,滞顿地问他,“你就这么想
让我知道,我做人到底有多失败、多可笑,就是个不配拥有真心,不值得被别人好好对待的失败者,是吗?”
心口猛地一闷,江随有一瞬间的茫然。
这是他完全没有想过的问题,却不知道该如何否认。
莫名的烦躁涌起,叫人心烦意乱,于是他说:“林鸢,我要真觉得你不好,不想和你待一块儿,我能选北理?你是不是真觉得我只能去北理?”
林鸢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心口随着呼吸牵出的刺痛,疼得她眼睛都眯了瞬,甚至有点儿听不清他后面又说了些什么。
所以,她拼尽全力、不顾一切去的北理,仅仅是他的退而求其次,仅仅是他毫不费力的,随手一掷的赏赐。
她不明白,既然她这么差劲,他为什么……还要叫她跟着他,让她和他待一起。
她突然想起《面纱》里,瓦。尔。特高高在上对凯蒂说的那段话。
——“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很可笑不是吗?他那么瞧不起她,却说爱她。
那么在江随眼里呢?
在他心里,是不是早已一遍又一遍地,居高临下地对她说过:林鸢,我知道你虚伪、庸俗、愚蠢、尖刻、平凡至极……
然而我依旧愿意让你待在我的身边,愿意让你成为我的朋友。
这么多年来,在他面前不想承认也不想面对的自卑,此刻完完全全地摊开在她眼底,逼着她认清:你其实不过如此。
林鸢觉得自己,就像片被预打了折痕的纸板,让江随顺着那道折痕,轻而易举地将她撕开。
“够了!”
她也不要什么体面了,她看着眼前被薄雾覆盖住的,迷蒙不真切的男人,哑着嗓子猛地叱声。
江随愣住。
“江随,”她再次开口,嗓音哽哑发沙,坚持道,“我没有那么差。”
喉咙艰难地咽了口,极力让自己继续发声,“我没有那么差。我没有那么差……”
林鸢也不知道在向谁说,一遍遍地,执拗地低声重复着。
江随一窒,心口像被人攫住,突然很想很想对她说:没有,你很好。你从来都很好。
可动了动唇,只是茫然地低声叫她:“阿鸢……”
男人指腹快揩到她眼下摇摇欲坠的咸涩热意时,林鸢猛地挡开他手,趁着那股力道微撇开脸,长睫簌簌颤了下,眼泪掉进脚下泥灰色的地里,谁也看不见。
“江随,”她重新仰起脖颈,话音平静道,“麻烦你以后,离我远点。”
第15章 第 15 章 “顾老师,就是他!”……
林鸢说完, 转过身,突然很想快速离开有他的范围,不想去管他什么表情, 不想去想他会不会跟上来。
于是她改快步走, 成了跑。
过膝的羽绒服掣着她的膝盖, 她一定跑得像个踉跄的傻子, 林鸢吸着冷风, 好笑地想。
幸好手机在羽绒服口袋里, 联系上了从另一个门出来的余一欣和杜莱。
两个女孩子不放心她,也给她打了电话。静音震动落在外套口袋里, 她刚刚没注意。
“小林子你可别上去了!”杜莱喘着粗气, 都不知道是跑累的还是气的,“你都不知道现在上面打成了什么样!”
后来何止是那帮姐妹团单方面殴打男小三啊, 不知道哪边的亲戚, 大概本来就有矛盾, 劝着劝着居然也趁机打了起来,“尹家桥妈妈还想跟你下来, 我靠那力气,我俩都拉不住!还好柏哥过来拦着她,你说明明是他们的错, 拉着你干嘛呀!”
林鸢僵硬地点点头, 冲她们笑,想起来:“我们去别的地方吃点儿东西吧。”还没开席, 她们估计连冷盘都还没碰。
“对对, 走走走!”余一欣和杜莱一边一个架着她,“好不容易聚聚,咱们自己吃!火锅还是烧烤?”
林鸢突然松了口气, 幸好,她们一个也没问江随去了哪里,怎么没陪着她。
三人打了辆车。
余一欣毕业后一直留在北城,有几次约饭,和杜莱也见过,都是很开朗的女孩子,这会儿也没什么生分。
在车里,终于忍不住吐槽了起来。
“还好没订成,幸好没结婚!”杜莱坐在副驾,转过身马后炮道,“我之前就觉得这个尹家桥不太对劲!他大爷的居然真的是找……”
司机师傅专心竖着耳朵开车,杜莱关键时刻住口,余一欣笑她:“你这马后炮是不是后得忒晚了点儿?”
杜莱“嘿嘿”笑:“我那不是也没想到,现实里真能遇上这种事儿么。”
“其实我一来就觉得这事儿成不了,这是能说的吗?”余一欣凑近杜莱,八卦的样子,“我跟你说你都不知道,小林子其实就是个死颜狗,那尹家桥我一看就不行,太普。”
俩人敢这样说,也是因为,有些男的是真的会演,但大部分女孩子,不喜欢一个人,就……真的还挺明显的吧。
杜莱乐,林鸢也无奈笑:“什么呀,我有这么夸张吗?”脑子却像本能般,闪过一张脸。林鸢笑意又淡了点。
“你敢说你不是颜狗?连韩轻舟在你这儿都是,”余一欣逗她,学着林鸢当时皱着一只眼睛,不掩嫌弃的表情,“‘也就那样吧’,是不是?是不是?”
林鸢笑,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于是说:“还不是觉得他配不上你,我才那么说的。”
“那我不也是。”余一欣也笑,小声道。
三人说好去以前吃过的一家川渝老火锅店,余一欣本来想留下来好好陪陪她的,结果刚下车,就接到了家里电话。
“哎呦我的老天奶,老余他还当自己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吗?”小姑娘又急又无奈,顿在原地,“现在上医院没?”
林鸢一听,和杜莱停下等她接电话。
“行行行,”余一欣松了口气,“没大事就好,我这里还……”
林鸢赶紧示意她,无声用口型说:“你赶紧回去看看。”
“没事没事,”余一欣冲林鸢摇摇头,“那我先挂了妈妈,我看看机票能不能改签,来不及就明早高铁回来。”
“叔叔没事吧?”见她挂了电话,俩人问她,林鸢已经拿出手机查机票和高铁票。
“没大事儿,”余一欣说,想想都乐,“我们那儿不是难得冬天下次雪么?小老头怕我回去看不着,大早上就去院子里堆雪人,说等着我回去看,结果也不知怎么滑了一跤闪了老腰。这会儿疼得睡不着,明示暗示我妈让她给我打个电话,撒娇呢。他也不想想,我在北城四年,什么样的大雪没看过?”
“你赶紧回去吧欣欣,”林鸢劝她,知道他们父女感情好,她肯定是担心的,“我这儿反正也没什么事了。”
“就是,还有我呢。”杜莱一边揽住林鸢肩,一边拍着自己胸口的羽绒服,嘭嘭响,“放心吧,赶紧回去陪你爸。”
余一欣想了想,又看了眼林鸢状态。
比她刚到酒店时看见的林鸢,情绪松弛多了。别说,虽然晚上这一出的确闹腾,但好歹也解了局。
“那行,我先去机场了,小老头矫情得很,炒菜烫个泡都要给我看两眼。”余一欣无奈直摇头。
杜莱和林鸢也乐了,林鸢甚至生出一点点,克制不住的羡慕。
只有一点点,林鸢不敢多想。
本来也只打算住一晚,余一欣下午的飞机又晚点,背了套换洗的内衣裤,也没去林鸢给她开的房间,这会儿直接走就行。
像那晚她抱着自己一样,余一欣上前抱住她,轻轻拍了拍,低声说:“小林子,好好的。”-
和杜莱吃了顿火锅,又听她从
尹家桥吐槽到各家亲戚,没多久,真的在网络平台上刷到了抓马小视频。
有的甚至已经被涉。黄举报。
杜莱让林鸢要不先别回去,上她家住两天,林鸢笑着说没事儿,反正也不是她的问题,怪不到她头上。
主要是,总要回去面对的。
到家时,没人在门口等她,二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又坏了。
林鸢站在铁皮门口,深呼吸,拿钥匙开了门。
“嚯,大忙人回来了?”靠在沙发上大爷似的曾友安,二郎腿翘在茶几上,左脸不知道被谁挠了一爪子,本就有些抽象的长相,更加好笑了。郑敏在给他涂碘伏,疼得他龇牙咧嘴,“郑阿姨,您看您的好女儿,还知道要回来。”
林鸢没理他,在小玄关换鞋。
曾友安却没打算放过她:“阿姨,您知道她这么一闹,小秦家里人怎么看咱们家吗?”
没等人回答,他自问自答:“她爸妈说,有这么个能搅家的小姑子,他们都不放心让小秦嫁进来。”又朝曾湛英喊,“爸!我不管,您得帮我们买房啊,再不济付个首付也成,这个家我和小秦反正是不敢待了,谁知道哪天丢人丢到我俩头上来。”
曾湛英沉着脸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换好鞋,站在门口的林鸢:“小林,其实你可以有更好的方式拒绝这件婚事的,何必弄得大家这么难看。”
林鸢没有任何感觉地沉默着,但视线却下意识看向郑敏。
“鸢鸢,妈妈也不知道小尹会是这样的孩子。”郑敏叫她,说。脸上有对她的担忧。可接下去的话却是,“但今天,确实是你做得不妥当了,这让你曾叔叔以后在学校……”
林鸢瞬间一窒,只觉得委屈得要被割裂。
母亲的一句话,像在脆弱的薄板上加了最后一颗砝码。所有垒在上面的憋屈、愤懑、不甘、怨恨,轰地一下朝她劈头盖脸砸下来。
她不明白,妈妈当初说带她来北城上学、生活,明明说的,是为了让她有更好的生活,更好的前程。
那么现在呢?妈妈还记得当年的初衷吗?或者说,其实她是可以有的,只要不踏进糟糕的婚姻。
她理解,想要做好一个继母不容易。也理解,对待非亲生的继子,比对待亲生女儿客气、忍让、照顾,这是很多继父母会做的选择。
的确,这些年来,没有哪个曾湛英的同事,没有哪个周围邻居,不说郑敏这个继母当得好。
她的确赢得了好名声。
可……她明明本来应该,只是她一个人的妈妈啊。
“妈妈,”喉头哽得生疼,林鸢极力压抑眼底烫意,鼻腔涩然哑声问,“明明做错事的人,不是我……”
视线模糊,“为什么你们,都要来怪我啊?”
她原以为她能忍住的,可此刻,连同在江随那儿忍下来的眼泪,终于不堪一击,汹涌而出-
大概是她来这个家这么多年,他们从没见她情绪如此外泄的模样,因此她刚刚哭得像个疯子,三人竟有些愣住,一言不发。
连曾友安都有点儿懵,低声骂骂咧咧地,却没敢再指名道姓说什么。
她扯了两件衣服装了个背包,说上杜莱家住两天,却并没有去。
给余一欣开的酒店,她正好待会儿能去住。服务员应该认不出她吧?一个餐饮部一个客房部的。明天再换个酒店。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把这么多年来心里想问的话悉数问出,还百分百确认了,这场订婚,乃至之后的婚礼通通泡汤。
此刻晃荡在大马路上,林鸢竟然莫名觉得轻松。甚至有点儿饿了。哭饿了。
她甚至觉得,江随说得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今晚闹得这么难看,他们都没去罪魁祸首头上找原因。
如果这场订婚宴是偷偷摸摸地取消,这个责任是不是就要不明不白地扣到她头上了?
莫名有种破罐子破摔之后的松快感。
况且,有一点她至少是挺欣慰的。
闹得这么大,网络上都爆了,至少应该不会有女孩子,再因为这家人上当受骗,受到伤害。
不知道怎么走到一中附近的,林鸢看着小街对面的,24小时营业白胡子上校,摸出手机看了眼。
真好,是星期四。
进去之前,林鸢先给谢松柏打了个电话,问他能不能请两天假,还有,能不能这两天把工作群都屏蔽,不回他们消息。
谢松柏笑,问她是不是知道有这么一出,才把先前的工作都提前完成的。
林鸢忙说没有没有,她有这先见之明一定先去买彩票,也不用被骗婚了还要想着工作不能丢。
真是打工人职业素养的标杆。
跟家里也要出门前交代了才敢断联,怕他们报警。如果郑敏会的话。
林鸢都想笑,人怎么可以窝囊成这样。又自我安慰:没办法,咱们这种有责任心的人,就是活得累一点。
终于搞定一切,林鸢整个人更轻松了,捧着一盒子热辣香骨鸡出来——怕待会儿卖完了,又去小街对面便利店买了两罐啤酒,准备再回上校家坐着吃,却看见上校家门口,一会儿的功夫,聚集起了两帮来势汹汹的社会青年。
林鸢眨了眨眼,看了眼便利店门口扫得挺干净的马路牙子。
反正是黑色的羽绒服,干脆就地坐下。香骨鸡还是得趁热吃。
毕业之后,也是好久没见过这样的实时热血番了。
啤酒罐子拉开,拉环扔进小袋子里,林鸢喝了一口,凉得缩了缩脖子。
对面两拨人已经开始发表开战宣言。
“哟,这不是淮哥吗?什么时候小弟都换成这种未成年了?”左方领头大哥,大冷的天穿着件BOY黑夹克,撸起袖子露出审美堪忧的褪色文身,颠颠着左右肩,往“淮哥”面前一杵,“这又是要为谁出头呢?”
林鸢咔哧一口香骨鸡,慢悠悠又喝了口啤酒,眼睛盯着街对面,口眼都津津有味。
“顾老师,就是这个黄毛!就是他抢王梓豪的钱!”未成年小弟之一,被“淮哥”一胳膊挡在身后,愤怒地指着对方领头大哥说,“嫌钱少还打人!”
“噗……”林鸢不是故意的,一口啤酒呛进喉咙,偏过头,呛得直咳嗽。
这阵叫“老师”的风,终究是从娱乐圈吹到了黄毛圈。虽然那位侧脸轮廓利落的“顾老师”,头发在昏黄路灯下也黑得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带的一帮小弟都是未成年,“顾老师”看起来明显斯文多了,穿得也很正常。哑光棉料子的深灰色短款羽绒服,深蓝色牛仔裤,俩手还十分保暖地插在了羽绒服口袋里。
就是看着有点儿困,意兴阑珊的。并且十分不将对方大哥放在眼里。
听小弟说完,他抽出一只手,抬起胳膊看了眼时间,侧转头问身后:“明天咱们是早课吧?”
偏寡淡的声线,带着轻微的鼻音,不知道是困了还是被风吹的,夹在寒冷夜风里簌簌飘过小街。
还挺好听。
林鸢咔哧一口,又有点儿想笑了。
合着还是位爱学习的大哥。
身后小弟纷纷附和,“顾老师”点了点头,像是终于发现了对面还有人,冲对方十分平淡地撂了句:“等会儿。”
然后就,朝小街这边,走了过来。
林鸢:“?”瞧着竟像冲着她来的。
关键对方五个彪形大汉还真等了。神奇。这一届社会青年都这么平和了?
右手方阵带头“顾老师”走了过来,林鸢身后便利店冷白色的灯光,混着昏黄的路灯,打在他身上。街道拖出他长长的影子。
林鸢这才完整看清他长相。
漆黑狭长的一双凤眼,双眼皮窄而薄,眉目深刻,五官轮廓清晰又锋利。
不算一眼惊艳的帅哥,但放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光线下,倒很有文艺电影里落拓酷哥的感觉。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已经站到她身前。
林鸢抬头看他,非常识时务地说:“没事儿,你们打,我不会报警的。”
顾淮微愣了瞬,莫名有点儿想笑,还真就那么笑了出来,低薄的一声。
林鸢看见他左颊有个酒窝。
顾淮
没别的意思,就刚才这小姑娘被啤酒呛了口,偏过脑袋咳嗽的时候,黄毛看她的眼神就不太对劲儿。
虽然他对自己的实力挺有信心的,但万一呢?
万一没打赢,黄毛热血上头找她麻烦,总不能叫那帮小萝卜上。
只是见她抬眼看他,还吃得认真,没有半点要挪动的意思。
顾淮又觉得,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站着和她说话有点儿怪,随即微俯下身,对她说:“同学,你要不换个地儿吃?”
男孩子头发上清爽的洗发水味儿,冲开热辣香骨鸡,独树一帜地钻进她鼻腔,林鸢下意识往后微仰了些。
大概是“顾老师”太和蔼了,一看就像个有操守有素养的社会哥,林鸢推了推眼镜——隐形眼镜哭得疼,摘了——很有求知欲地问他:“我坐这么远也影响你们发挥?”
其实,如果换个背后印BOY的宽膀子大哥过来说这话,林鸢一定会说“好的大哥”,然后跑得比谁都快,顺便帮他报个警。
毕竟林鸢的选择性犯怂技能,早就练得炉火纯青。
但这会儿不是。
况且,她今天被人看了热闹,就很想也看看别人的热闹。
“……”小姑娘从镜片顶端抬上来的目光,带着点儿高度近视的茫然,偏偏眼神又极清澈。漆黑的瞳仁映出路灯的光点,像小动物柔亮皮毛上的折射。
只是眼眶发红,眼底有几缕细红血丝,像是……哭过。
顾淮下意识眨了下眼,妥协:“行。那你就坐这儿,别更近了。”
林鸢捧着啤酒罐子,乖乖点头:“行。”
只要他们不打到小街这边就行。否则她跑得比谁都快。
“顾老师”很快三两步跑回去,林鸢以为他们还要探讨一下诸如“单挑还是群K,谁先上,谁叫谁一声爸爸今天这事儿就算完了”这样的江湖规矩。
没想到这位顾老师,极其没有武德地,在对方领头刚张嘴想说话时,飞起一脚横踢。
鞋帮子和面部骨骼碰撞的声音,击打出花洒跳舞般飞扬的鼻血。
“……?”林鸢眼睛都瞪圆,眉毛飞扬。
还能……这样的?这不是她从前,明知道打不过欺负她的男生,才会出其不意先发制人用的路数吗?
这位顾老师高挺的体格和此刻的身手,看着也不像需要偷鸡的人啊。
竟然没有装个逼。太出乎意料了。林鸢眼睛看着对面,慢腾腾伸手,又拿了根热辣香骨鸡塞进嘴里。
对面几个充气花架子倒地,顾淮拿出兜里的手机打110的空档,下意识瞄了眼小街对面。
她刚刚放在路边的炸鸡盒子和啤酒罐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好像那里从来没坐过个……又怂又胆大的,扎着乱蓬蓬马尾辫的女孩子-
李想上回帮晏峋组局,江随没去。最近李想他钓友新开了个商务会所,李想帮着热场,又叫他们三个去,江随去了。
原因无它——那晚之后,林鸢又把他拉黑了。
他吸取不到那两位失婚男士的成功经验,但失败的原因,或许有值得参考,进而避免的地方。
其实陆家对待他的交友,也并非没有要求。或者说,他们支持他和普通人交朋友,但需要陆家助益的,却不希望他深交。
江随能和他们三个成为好友,一是他们和陆家,确实交集不大,二是因为,他看得进眼。
晏峋这人骨子里是有些清高的,江随从前以为,自己会不屑于这点清高,事实却一而再地打了他脸——某人的清傲和晏峋比,简直青出于蓝。
而沈确这个人,小小年纪时就有种一种目空一切的气质,管你有钱还是有权,只要他看不进眼的,占地面积再广都能无视。
至于李想,纯属这个圈子里的奇葩,莫名正得发邪。
江随到时,李想和沈确已经在包厢,今晚的主角晏峋,却是最后一个来的。
江随已经和另两位喝了会儿酒。
听见晏峋被他前妻宋朝欢彻底拉黑,封锁所有联系渠道,复合无门时,李想诚心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不你去西塔寺烧烧香吧,听说那儿只要心诚,就挺灵的。”
西塔寺三个字,让江随微愣,仿佛听见一片片木质祈愿牌,在西塔寺山顶那株百年古槐枝桠间,随风轻敲的声音。
晏峋明显对李想这样的建议不买账,冷眼看他。李想炸毛,咋咋呼呼念了他几句。
酒液入喉,江随没听清。
恍惚间,身边沙发一陷,李想腾地一声落到他旁边,直截了当地说:“搅黄了?”
毕竟那劲爆小视频,连他们高中校友群里都在流传。
江随回神,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没吭声。
“哟,怎么搅黄了还不开心呢?”李想拖腔带调地问他。
江随滞了瞬,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地还没想明白,包厢门就被人推开。
进来的不是服务生,而是李想的妹妹李思。从小喜欢晏峋。
李想也没心情调侃他了,头大地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李思的目标自然明确,直直走到晏峋那里,问他是不是离婚了。
江随淡眼看着,面无表情。
又是一场神女有心襄王无意的闹剧。
江随酒量不好,已经有点醉意,听得不太真切。倒是对李思质问晏峋的那句印象深刻。她说:“你既然那么在意宋朝欢,怎么还离婚了啊?”
在意两字,让江随似有一瞬清醒。
从小被宠大,对破坏别人婚姻也毫无心理负担的大小姐,被李想拉出包厢。
突然从喧杂到寂静的空旷包厢里,三个男人竟默契地一言不发。
沉闷压抑的安静,让江随莫名烦躁、心慌,扯了扯衬衣领口,又倾身给自己倒了点儿酒。
直到三人以为不会再回来的李想,重新推门而入。
直奔晏峋而去,一把揪住他衣领,挥拳上去。
江随愣愣地看着。
李想好像是怪晏峋,怪他不喜欢他妹妹,就该明确拒绝。
那个从没向人低过头,道过歉的男人,挨了一拳,反倒向李想说:“对不起。”
江随眼睛微眯了瞬,沉闷开口道:“你把他打傻了?”没看见一旁沈确无语的眼神。
却听见晏峋又说:“我同你道歉,是因为朝朝说过,低头不是懦弱,道歉也不只是退让。而是因为,还在乎。我在乎我们这份友情,所以我道歉。”
酒精让思维迟钝,江随懵了会儿,似乎想消化这句话。
李想还想拿晏峋撒气,沈确开了口:“行了,你把气撒他身上算什么能耐?”意思是,你也没管好你妹妹。
这话成功让李想将扫射的范围扩大,冷呵一声,拖长了阴阳怪气的调子:“是啊,你俩多能耐呢。能让俩妹妹宁愿净身出户都要跟你俩离婚。”
甚至抬起手,给沈确晏峋隔空鼓了鼓掌,“真能耐。”
江随慢腾腾地朝沈确和晏峋看去,眸色淡淡。
没想到,两人竟吝啬如斯。
“看看看,看什么看?你他妈还有脸看?!”李想却突然冲他道,“最不是东西的就是你江随!”
江随茫然。不明白为什么,扫射范围又扩大到了他身上。
“他俩好歹一个轰轰烈烈地爱过,一个明媒正娶地把人抬进家里过。”
“你呢?钓着人小姑娘七上八下地钓了多少年?如今人家订婚了,你倒好,知道急了,知道去搞破坏了是吧?你他妈早干嘛去了?!”
“你这么会钓还谈什么恋爱啊?你跟着我钓鱼得了,世界海钓巡回大奖赛没了你江随它都办不了!”
喉结艰涩滑动,贴着酒杯的指节,似乎被冰激得有些僵硬,江随沉默。
“我真他妈是有病了才会管你们!”李想气哄哄地甩下一句,扭头就走。
像是想想仍不解气,已经走到门口,一手拉开包厢门的李想又转过身,抬手
指着沙发上神色各异,却统一糜丧颓然的三个男人,“你们三个,”他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
“除了是处,一无是处。”
李想撂下这句话,忿忿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包厢里,居然谁也没再开口。
李想还回来过吗?江随有点忘了。
他今晚喝得有点儿多。迷蒙间,学生时代碎片似的记忆,闪进他脑海。
夏末的操场上,李想似乎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真喜欢人家就好好和人家说清楚,是要跟沈确孟沅似的现在就确定关系,还是俩人商量着高考之后再说,都是句话。”李想嫌弃地看着他,想了想,又说,
“要真不喜欢,也和人家说明白,免得人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你他妈一天到晚就这么吊着人小姑娘,到底算怎么个事儿?”
似乎阳光有些大,江随眯了眯眼睛,没听见似的,不置可否,反而撩了眼身边晏峋。
晏峋淡淡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别看我,我可没和别人谈恋爱。”
…………
晏峋没和别人谈恋爱,他离婚了。
沈确只和孟沅谈了恋爱,他也离婚了。
仿佛最终,谁都没能给他一个正确的样本。
所以他也不知道,什么才算对错。
但晏峋今晚的那句话,却让他记进了心里。
——我在乎我们这份友情,所以我道歉。
他在乎她-
林鸢在外面住了两晚,第三天,去很久没去过的红墙里转了转。
没想到这里面也开了家甜品店,红梅饮,赤豆沙,茗香福寿,柿柿如意,林鸢一人点了四份,坐在露天的餐椅上,享受红墙里的下午茶。
黑色羽绒服还挺吸热,背晒得暖暖的,林鸢舀了粒杨梅进嘴里,酸酸甜甜,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鼓着腮帮子还没嚼完,放口袋的手机就震起来。
林鸢伸手摸出来。
工作消息都屏蔽了,微。信暂时退出。今天下午之前,甚至经常开启飞行模式。对熟人来说,她这两三天基本处于半失联状态。所以看见手机上的陌生号码时,她没有马上摁掉。
不是那种170开头的推销电话,林鸢顿了会儿。
电话一直没停,林鸢想到有两个快递还在路上,还是接了起来。
“阿鸢对不起。”
像是怕她听出是他的声音就要挂断,向来散漫拖沓的话音,此刻连个停顿的标点都没有,蓦地对她说。
林鸢愣住。
“我找不到你,我担心你。”电话那头,江随语气软到像在委屈,又带着克制的,像没休息好时才有的沙哑。
林鸢捏着手机的指节收紧。
她想立刻挂掉电话的,却僵硬的没有动作。
“我从没觉得你差劲。你很好。非常好。”他像是见她不说话,怕她不愿听,要挂他电话,有些着急地说。
微顿一瞬,又低声呢喃般,“我没有骗你。”
林鸢不知道为什么,长睫一下就颤垂下来,一颗杨梅核堵在脸颊边,让她嚅了嚅唇,突然很想哭。
心脏好似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仿佛一只刚冻硬巧克力壳子的海绵蛋糕,看似坚硬的表皮,一下子碎得七零八落,露出里面绵软的蛋糕胚子。
这是她三天以来,唯一接到的一通,想法设法打给她的电话。
“你在哪儿?我找不到你。”他又执拗般重复道。声音像感冒后,带着鼻音。
从前,她毕业后不愿意和他待一起,但他至少还知道,她在谢松柏那里工作,住在一中附近的那个小区。
就算她不联系他,他依旧可以从共同的熟人那里,知道她的情况。
但这两天,她没有去公司,谢松柏他们也说联系不上她。
他去她家附近等过,一整晚,没看见她回去。
某一瞬间,他突然被无边的恐慌笼罩。
仿佛只要林鸢执意要让他找不到她,她就能在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你怎么生气都可以,”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裹挟在微弱电流里,仿佛生出了某些并不存在的情愫,低声问她,“别让我找不到你。行吗?”
第16章 第 16 章 为什么能暗恋成真?
江随问完, 没有再说话,只剩听筒里细微沉长的、克制的呼吸。
仿佛在等待她的审判。
心脏竟仍会本能地酸软,林鸢却有些发怔。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们之间的关系, 似乎……不该有这样分量的承诺。
她突然有点儿恍惚, 仿佛前几天晚上的那场争执, 已经是很久前的事情。
又觉得有些疲累。仿佛, 若是江随还和从前一样, 针尖麦芒地和她对上, 她还能扎起一身刺跟他较劲,可现在, 却没什么心劲再捡起来争论对错。
唇翕动, 于是她只说:“我明天就回去上班。”嗓音尽量同平时无异。
对面有片刻的沉默,林鸢不用看他表情也知道, 他应该对这样的答案有些意外。或是不满。
因为她曾经回应他时, 向来单刀直入, 不会避重就轻。
林鸢没再说别的,也没有立刻挂掉电话, 以往的经验让她觉得,江随应该还会说点什么。用他惯常的玩世不恭的语调。
可他只说:“好。”随即轻笑了声,似乎放松下来的情绪, 对她说, “那我等你回来。”
挂掉电话,林鸢又舀了一颗杨梅进嘴里, 嚼了两下, 酸甜汁水涌进口腔,这才发现嘴里还有颗没吐出来的杨梅核。
她突然想起,自从他们家那位, 既爱光明正大地表扬她,又爱把她惹炸毛逗得她生气,再道歉哄好的老林离开后,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她说“你很好”了。
也想起,刚刚似乎……是江随头一次向她说对不起。
从前,他只会叫她不要生气-
林鸢第二天去公司,同事都只当她是请了两天事假,没人问她订婚的事。
虽然她觉得大数据时代,那晚铺天盖地的小视频,应该挺招眼的。
林鸢不知道,是不是谢松柏交代过什么,不过既然大家默契不提,她也自然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按部就班开始工作。
新项目对接群里艾特她,让她看邮箱的消息是今早新的。林鸢打开邮件,知道公司又接了两个市政的项目。
林鸢想到那张“大股东”的脸,不晓得新项目,有没有托他的福。
如果有,那托他的福,今晚要加班。
倒是划拉公司闲聊大群里过去两天的聊天记录时,发现了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我们公司年会要和极乐游戏一起办?”林鸢偏头看向啃香蕉的杜莱。
“唔?”杜莱口齿不清,眨巴眼,“我没说吗?”
“你没说。”林鸢肯定。
“诶小林子我跟你说啊……”提到玩儿,那杜莱可就来劲儿了。
林鸢这才知道,齐柏这次年会,要和极乐游戏那一千多个人一起,包船去津市港口坐邮轮。
第一晚停泊港口,举办年会晚宴,第二天出发公海巡航,途中停靠岛国的一个小海岛,下船浅浅度假两天,再巡航回津市。
“我跟我妈之前坐过这艘船,阳台双人房尾单都要三四千一个人呢,赚大发了小林子!带薪旅游这种好事,你老同学怎么没早来参股咱们公司!”杜莱已经开心得连香蕉都不先啃完了。
林鸢默了半秒,张了张嘴。
“上船就发每人一个随机大红包,我找在极乐工作的同学打听了,据说他们去年最少的也有三千诶。”杜莱终于又啃了一口,继续口齿不清,“晚上还有抽奖,我靠去年特等奖是100克金条。这又吃又拿的,我这种老油条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哈哈哈。”
林鸢闭上嘴,又淡定张开:“那天别忘了一起走啊。”
“那当然!”杜莱点点头,一锤定音扔掉香蕉皮。
下午的时候,突然有穿着一家高档甜品店制服的工作人员,上门送外卖。
谢松柏说,是大股东请大家的下午茶,辛苦他们为了节省出时间参加年会,这几天要加班。
林鸢挑起一侧眉,微抽嘴角。
杜莱乐呵呵地去拿,扫描了下送来
的东西,问林鸢:“小林子,就草莓蛋糕每人一块还有多的,别的都是随机的,你要什么?”
林鸢微顿了瞬,回她:“帮我带块草莓的就行。”
“好嘞。”杜莱端着三份蛋糕回工位,把草莓味儿的给她。
晚饭,两个女孩子去了园区外面一家新开的泰式简餐店吃,坐了一整天,实在想动动,毕竟晚上还得接着拉磨。
吃完,又去常去的便利店买喝的。即便茶水间有,有时候就会想花点钱,买点不一样的新鲜货。
林鸢拿了一瓶草莓,一瓶黄桃果粒的酸奶,看见杜莱在挑水果。纠结是买车厘子还是草莓。
“小林子,你是不是爱吃草莓,”她看见林鸢过来说,“那我还是买草莓吧。”
林鸢刚想说“不用,挑你自己喜欢的就好”,就听见身后有人替她回答了问题。
“她不爱吃草莓。”江随站在俩人身后说。
“?”杜莱咻地转头。江随扫了不看他的林鸢一眼,冲杜莱客气笑了笑,十分笃定地陈述道,“她只爱吃草莓周边。”
“……?”杜莱反应了好两秒,才明白他这个“草莓周边”是什么意思。乐起来,“江老板不愧是小林子的老同学。”
杜莱也不知道怎么叫这位大股东,就这么凑合着叫吧。
林鸢垂着眼睫眨了下,不知道是怕杜莱觉得她不吭声的反应奇怪,还是想着下周参加年会总会遇见,干脆还是偏抬头,淡看了他一眼。然后说:“江老板这是来视察工作的吗?”
说完就有点儿后悔,觉得自己没发挥好。这语气莫名阴阳怪气,显得她在意什么一样。
果然,江随脸上装模作样的整肃,在对上她的面无表情时一落,唇角浅翘,笑得春风荡漾,和她解释:“上去找谢师哥聊了点儿事,出来买包烟就走,晚上还有应酬。”
他解释得这么详细,让林鸢无言以对,看见他手上还没有烟,干脆拉上杜莱,继续面无表情:“那江老板您忙,我们先回去加班了。”然后去自助收银台快速结账。
“江老板再见啊。”杜莱乐呵地打了声招呼,被拉走也不纠结水果了,一路上,一脸欲言又止的八卦劲儿。
林鸢干脆先出招:“真没戏,你见过小说里做了三年同桌,四年大学同学还没一点儿男女感情纠葛的吗?我这是因为被他看见我订婚那天的事儿,尴尬呢。”说得自己都信了。
杜莱一愣,叹了口气,一脸可惜:“我这不是想着你是个死颜狗么。”
林鸢:“?”
又是一路闹腾。
回了工位俩人脸上还挂着笑,杜莱看了眼时间,赶紧打开手机上绿油油的小说软件:“就等着更新呢。”
林鸢瞄了眼,笑:“真想给它家免费做个新UI。”
“旧旧的,很安心。”杜莱笑嘻嘻打开,“哪天它洋气了我还以为进了盗版网站呢。”
没过两分钟,就当场骂了出来。
“我靠!这狗逼跟女主结婚三年,三年了啊!都不知道女主不吃香菜。”“连你高中同学都知道你只吃草莓周边不吃草莓,他居然不知道女主不吃香菜!他怎么不给女主点一盘折耳根呢他!狗东西……”
林鸢乐得不行:“这么生气还看?”
“那可不!我倒要看看这男主还能狗成什么样!啊!气死我了!女主怎么会高中偷偷暗恋三年这种狗东西!就因为帅的都在隔壁班吗?”
杜莱骂骂咧咧地嘀咕着,又噼里啪啦地在app上打着评论,林鸢拧开草莓酸奶盖子,思绪却有些飘。
小说里的女主为什么能暗恋成真?
因为她们和那个被暗恋的男主,通常并不在一个班级。
她们经过走廊,她们绕过操场,就为了那一瞬间男主从没发现的“偶遇”。
而后在未来的某一天因缘际会,男主才能最终发现女主的难能可贵。
而她林鸢,和江随做了实打实的三年同桌,同系又同班的四年校友,他是那么地了解她,甚至,即便并不是个好脾气的,还是会咬牙切齿地迁就她间歇性的、莫名其妙的尖锐。
但他还是不喜欢她。
所以,她注定不会是女主-
林鸢加班回去,到家时,父子俩已经进了卧室,郑敏还在厨房。
她昨晚回来之后,这个家就很安静,没人再提关于订婚,关于相亲的人和事。人果然还是得适当发疯。
看见水池里的两副碗筷还没洗,林鸢打开水龙头。
“鸢鸢,放着就行,我待会儿一起洗。”
林鸢没应声,和郑敏说了下周公司年会,会去邮轮上玩几天。
“出去散散心也好。”郑敏还在准备明早的手擀面,低头轻声说,又想起什么,问她,“那11号也不在家?”
林鸢顿了下,笑着“嗯”了声:“也没什么好过的。”那天是她生日。
“好歹也要吃碗面。”郑敏说。
“行,”林鸢拖长了调子,笑说,“我在邮轮上吃个够,反正自助餐不限量,还能连蛋糕都混了。”
郑敏笑她没腔没调,没再说什么。
林鸢关掉水龙头,倒扣沥着碗里的水,看了两眼郑敏手上忙的东西,忍不住开口:“妈,曾叔叔不是应该忌口吗?”
郑敏无奈道:“劝不动他,”又笑了笑,“少吃一点,让他解解馋吧。”
林鸢动了动嘴,想说的话最终咽了回去。
曾湛英知道自己该忌口,可他还是宁愿边打胰岛素边吃这些。她妈妈也知道曾叔叔每次犯病住院,都得她照顾,可她依旧习惯了听他的。即便自己每次陪护守夜,都仿佛要苍老两三岁。
将碗筷放置归位,终归什么也没说。
林鸢有个强迫症似的习惯,每次临睡前,即便没什么感觉,还是得再去上一趟厕所才能安稳闭眼。
已经快零点,退出玩了一会儿的消消乐,林鸢赤脚踩着地板,轻手轻脚走出小卧室。
临近主卧,却听见里面有低微的说话声,林鸢脚步一顿。
郑敏声音很小,也很慢,从光线幽微的主卧门缝下压出来。
“湛英,”她对曾湛英说,“那是鸢鸢爸爸留给她的房子,是她的东西,谁也不能动。”
主卧里没人应声,闷闷的一声“啪嗒”,门缝里陷进一片黑暗。
林鸢没再向前,在原地站了很久。
等整个屋子里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客厅窗户被寒风吹得,在老旧的墙体里轻哐一声。林鸢像来时一样,光脚碾着地板,原路退回。
卫生间就在主卧旁边,她如果去,卧室里的人,一定会听见。
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林鸢小洁癖地抽了张小书桌上的酒精湿纸擦了擦,重新躺进被窝,关掉夜灯。
楼下掉光叶子的银杏树,枝桠在棉麻窗帘上印了个淡薄扭曲的拓本。
她知道,母亲从来都是个脾气绵软的人。这样的性子,运气好遇见老林那样的人,就是一段和美欢洽的婚姻。
运气一般,就是如今的日子。
从前的温柔,好脾气,就成了软弱忍让,和没有主见。
可她依旧像当年一样,像一只食草的母兽,失去了老林的庇护,面对一群豺狼,也要护住她认为的,属于她孩子的东西。
林鸢其实一直觉得,许多感情之所以难以割舍,一定不是因为那个人对你一味地坏,而是ta对你好过,很好过。
却又时常将你,排除在ta生活之外。
让你提心吊胆,让你质疑自己在ta心中的分量。
而每当你下定决心,要将这些乱麻一刀斩断时,他们又会恰到好处地出现,给你尝些甜头,让你看到希望。
叫你挥到半空的手,又一次舍不得落下去。
爱情如此,亲情亦是。
第17章 第
17 章 他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极乐包的这艘邮轮, 原最高载客量有四千余人,客房完全够用,几乎宽裕地人手一间。
傍晚登船后, 林鸢拿到的房卡离杜莱的有些远, 不在同一层, 在房间放好行李, 换好待会儿吃饭穿的小裙子, 套了件薄外套, 和杜莱微。信上约好直接主餐厅见,林鸢拿上装手机纸巾的小包, 出了房间门。
时间还早, 干脆简单地转了一圈,看看游乐设施和餐厅泳池都在哪里。
只是这个天气, 没敢穿得如此单薄去甲板, 只在室内有暖气的地方转了下。直到看看时间差不多, 找了个就近的洗手间。
大概是这会儿人都集中去了主餐厅的楼层,这个洗手间里除了刚刚出去的工作人员, 都没有人。
温暖的水流冲过手指,林鸢有点儿心不在焉。
一中百年校庆的时候,每个班都要出一个节目, 班里热火朝天, 有说出集体节目的,有说让谷斯嘉上去独舞的。
她那时候就挺好奇的, 问江随:“你都有点儿什么才艺啊?”她想, 他从小那样的环境长大,应该会的很多?
结果,少年懒洋洋地微挑眉, 十分怀疑地“嗯?”了声,笑着睨她:“我学那么多才艺做什么?我将来又不用在年会上表演。”
…………
“……”林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撇一侧嘴角,嫌弃地轻“嘁”了声。
她当年还有点儿不明白,如今算是理解了。毕竟老板哪用在年会上给员工逗乐。
擦干水出洗手间,还没走两步,林鸢就一顿。
江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男士洗手间门口,低着头在看手机。
难得一身正装,西裤包裹下一双大长腿利落笔直,裁剪得体的暗纹黑西装,宽肩窄腰,露出里面深灰色的衬衣,没打领带,衬衣领口微敞,白皙脖颈若隐若现。
还是一如既往地,能把整肃的正装也穿出漫不经心的气质。
林鸢眨了下眼,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心理——可能是刚鄙视过老板吧,慢腾腾偏过头,贴着墙根,无声无息,准备直接走。
身侧后却很快传来一声轻“啧”。
林鸢下意识加快动作,身后脚步也跟近。
心想还是被发现了,那就干脆停住自然地打个招呼吧,没什么的林鸢,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绝不是你怂。可一转头却看见,那男人边朝她走来,边还解着西服扣子,并且已经脱了下来。
林鸢:“?”
兜头被盖下来一件带着身体余温,充满成熟男性熟悉气息,又多了点儿草木温香味的西装时,林鸢整个后背倏地发麻,思考都有一瞬间的停滞。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下一秒,他整个人也跟着站到了她身前。那劈头盖脸的气息更盛,让人遁无可遁。
一刹那意识到现下的境况,林鸢脑袋嗡嗡作响,下意识抬手扯住他西装,想拉下来。
江随却一把握住她去拉扯的手腕,扣在头顶,嗓音沉淡,没什么情绪地说:“别动。”
竟然似乎还有那么点儿不开心。
他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林鸢懵了下,更是哪能如了他的愿,没被他扣住的那只手即刻就要接着去扯,他却早一步预判,一条腿膝盖轻轻一顶,将她还没抬起的手臂连同她腿,压在墙上,一起别住。
江随这个人,本来就生得痞气,是那种很有攻击性的好看,笑时都难掩侵略气息,此刻敛了一身散漫,正儿八经地压制住她,林鸢整个人身上无形的刺,一下子悉数防备地竖了起来。
你你你你干嘛?你就是这么对待“朋友”的??就这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就……???
这条到处发。情的公。狗!
别扭羞恼火气,混杂着本来就乱七八糟的情绪,林鸢气炸了,一下死命挣扎起来。
想骂他一声流。氓叫他撒手,又不想动静太大让别人发现是自己。因为她整个人被他宽大的西装罩着,身前结结实实被他围挡住,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会不会有人经过。
但男女体力上悬殊的差距,叫她那点失了先机的挣扎,毫无意义。
林鸢有一刹那莫名的害怕,转瞬即逝,随即只觉得紧张到头皮发麻,就怕他疯病又犯了,真要干点儿什么出格的事情,也顾不上别人会不会听见了,压低声音叱他:“江随你给我放手!你他妈有病吧!”
还不忘物理攻击,难得穿上的细高跟,竭尽所能地龇着大理石地面,碾上他皮鞋,狠狠使劲儿。
“嘶——”江随也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还真把他当流。氓了?却也不解释,握着她一节腕骨的手没松开,另一只手更用力地扣住她一侧肩,完完全全禁锢住她,声线里剔了笑意,“说了别动。”
林鸢是真的有点慌了,咬牙切齿:“江随你……”
还没说完,身前男人侧俯下。身,压低的嗓音隔着西服外套,低低淡淡落到她耳侧:“裙子。”
某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隔着西服面料,在她耳廓上贴了贴。
面料细微的质感,摩擦过耳骨薄薄的皮肤。
明明没有任何戏谑,甚至有点儿意外正经的语气,那柔软温热的触感和气息,却仿佛穿透织物的毛孔熨蒸上来。
林鸢脸颊轰得一下,热意攀爬全身。
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打底裤的腰间,好像别着什么东西。
“……?”
“……”
“!!”脸更烫了!
不知道是她连手腕都烧红,还是江随明白她意识到了,男人直起身,终于将手松开,微后退些,一只手虚挡着,一只手提着西服领口,让她有空间自己整理。
脸偏侧开,视线平淡地看着洗手间延伸出来的,水晶马赛克似的砖墙。
林鸢赶紧微侧过身,烫着脸躲在宽大西装里,手忙脚乱地地整理起裙摆。
内心尴尬的小人在惊声尖叫,脸上却依旧要佯装镇定!
整理完,还顺手捏住了他西装领口两侧,极自然地往自己下巴上一裹,将整个人罩住。仿佛这样,刚刚的窘境就不复存在!
江随再次退开半步,看见她一脸“你看见了我出糗你死定了”的恶人视角死死盯着他。
眉眼微扬,低碎笑意顺着鼻腔,从他胸腔间涤荡开,调笑似的:“还动不动了?”
果然,正经人只是那一秒的意外。
林鸢脸颊余温未褪,心脏还因为紧绷和羞恼,仍延续着刚刚不正常的跳动。
“别指望我谢你!”她探着脑袋,低声忿忿。人在尴尬至极的时候,总免不住虚张声势。
江随看着她,舔了舔唇,忍住笑意,说:“没指望你谢我。”
她大概是恼得只记得和他杠了,忘记了刚刚还死命要扯开的西装,此刻不但仍旧兜头罩在她身上,还从里面探出张小脸。
像Q版表情包里傻里傻气,戴着头巾夜行的小偷,又有点儿像《千与千寻》里发怒的无脸男。
林鸢本以为他又会说,诸如“只要你别生气就行”这样的话。没想到他却接着道:“就希望,你理理我。”
语速有些慢,却并非以往拖腔带调的不经意,竟有些惓惓的意味。
林鸢微顿,一下偏眨开眼说:“走吧。马上就要开席了。”说得一脸正气,仿佛要去吃席。
走了两步才发现他西装还被她顶着,赶紧心一乱但一脸镇定地从脑袋上掀开,递还给他。
“行,走吧。”江随无声笑笑接过,然后道,“陪你回房间收拾东西,我们下船。”
“啊?”林鸢是真有些愣了,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西装搭在男人臂弯里,他一手抄着兜,形姿随性地站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说:“林鸢同学的愿望,不是在25岁生日那天,包个游乐园玩一天吗?”
林鸢蓦地一震,仿佛有一瞬间,又回到了高一某次的班会,班主任让他们给未来的自己,写一张心愿卡。
“你自己都不记得了?”见她发呆,男人微歪头,唇角笑意张扬,慢腾腾提醒她,
“林小鸢同学?”
某一刹那,眼前气息成熟的男人,和那个肆意张扬的少年,有片刻模糊的重叠。
明明他今天,额发全然梳到脑后,和曾经的少年气没有半点相近。
唇贴紧,牙齿在口腔里上下开阖了下,林鸢撩了眼他的额头,突然觉得自己应该立刻离开,于是赶紧给自己找了个拒绝的理由:“待会儿还要抽奖。”
江随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一把拉住她胳膊。
林鸢立刻又找了个绝佳借口,像相亲时被人戳穿抠门的破防男,气急败坏般说:“我没钱不行啊?年轻不懂事乱写的你怎么还当真呢?!有什么好笑的!”
“我不是笑这个,”他没腔没调地看着她,唇角荡漾,“我是想说……”
“你要不把运气用在别的地方?”很真诚地建议她,“我怎么记得百年校庆的阳光普照奖,也是我给某人的呢?”
“……”林鸢面无表情看着他,回想自己“再来一瓶”也鲜有的战绩,不想说话-
客房里,林鸢将刚刚拿出来的小杂物重新归拢。
江随站在敞开的客房门口等她。
他这个人,眉骨生得极锋利,平时头发偏长,有一点刘海侧挡住,整个人就显得眉目深邃,但又有一点偏少年感的欲。
像今天这样全撩上去的背头,就让他气质里的攻击性特别惹眼,人也显得更成熟一些。
也仍是很好看的,就是……这个发型会让人清晰地看见,他额角顺着发际线,从浓厚黑发里延出来的一小截疤。
在光洁的额头上,尤其扎眼。
林鸢知道,那露出来的小手指节的一段不是全部,他发根里有很长的一段。
她坐到床沿边,整理背包,余光瞄见短裙裙摆里,大腿上延伸出的旧疤。
不知是否是因为,他今天这个发型,让她刚刚看着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船。
“我刚刚的上船红包,领到了11111。”林鸢想到什么,一脸正经,一字一顿,一定要给他解释下,她现在也不是运气那么差的人了。
上船时每人凭一个小徽章换了个红包,里面薄薄一张纸,印了个二。维。码,扫一扫就能抽到随机红包。
杜莱抽到个6666,尖叫声差点掀翻船底。
等她抽出时——
“哇~靠~!小林子!你运气也太好了吧!!”杜莱像摇储蓄罐一样拼命摇晃她,公海里遇上大风浪也不过如此,“我同学说他们去年随机红包最大的也就8888,你这个肯定是今年最大的了啊啊啊啊——!”
…………
“所以你是不是更应该,”江随舔了舔唇角笑意,“别指望晚上的抽奖了?”
“……”林鸢恨恨地把拿出来放在床上的衣服,重新塞回大背包。
大概是动作太大太用力了,不小心把隔层里的一只手机震了出来。
江随眼尖,一挑眉:“哪来的旧手机?”
“你别管。”林鸢脱口而出。说完又有点儿别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江随面前养成的,一点儿不憋着自己性子,半点儿没有乖乖女安分形象的习惯,又那么自然地出现了。
江随微顿,轻笑了声,有点儿无奈,又有点儿莫名愉悦的声音:“行,我不管。你别急,慢慢来。”
说完扫了眼她打扮,“衣服也换了吧,待会儿出去冷。穿你来那会儿的。”
林鸢瞥了眼他倚靠门框的散漫姿势,和脸上勾着的笑意——的确毫无不耐的表情,低头没说话,别别扭扭地鼓了下嘴。
收拾完东西,又换好保暖的衣服,林鸢拿出手机:“对了,还得和谢师哥杜莱他们说一声。”
“不用了。”江随却说,“我和谢师哥说了,你不太舒服,怕船开了更严重,就先带你下船了。毕竟船上就那两个医生,来来回回只会开点感冒药肠胃药。”
林鸢一下有些气恼,眉心都皱起来:“你又替我……”
靠在门口的江随,门框也不倚了,赶紧举双手投降打断她,不着调地解释道:“您先别急小姑奶奶,我可是等您答应了下船,才给谢师哥发的消息。聊天记录一条没删,您随时查。我这不也是怕您自己开口和他们解释,还得费心找理由么。”这谎干脆他来撒算了。
林鸢半截话堵在喉咙口。
他说这些话时,刚刚穿回去未再扣的西装外套微怂上去,下摆大喇喇地敞着,配上他散漫放浪的神态,活脱脱老港剧里被阿sir用木仓抵着脑袋,还能笑得桀骜不驯无法无天,让阿sir抓人要讲证据的大反派。
配上他额角那道残疤,就更像了。
林鸢抿了抿唇,忿忿地想,却也没再说什么-
江随拉着她下船时,林鸢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身后灯火璀璨的邮轮,深深沉在港口涌动的墨蓝海水里,莫名像只夜色间沉睡的,尚未发怒的巨兽。
而渺小如他们,仿佛在巨兽隆隆苏醒前逃离的幸运儿。
她和江随,一后一前,落在这样一幅探险童话般的插画里,就是角落里奔逃的,笔触粗糙,象形似的两团墨色小人。
林鸢被自己这样奇怪的想法弄得发笑,转过头,重回港口,上了他停在停车场的车。
大概是杜莱听谢师哥说了,赶紧给她发来消息问她怎么样,林鸢坐在驾驶座后面,瞪了他座椅一眼。说自己没什么大碍,可能是吃坏了东西有点肠胃炎。
杜莱说那就好,然后给她拍了两张抽奖券,告诉她放心,待会儿要是抽到她的号码,她绝对冒充林鸢上去代领。林鸢乐,敲着打字谢她。
“安全带。”江随在后视镜里瞥了笑开的林鸢一眼,勾着唇角提醒道,又说,“旁边零食饿了自己吃。”
一惯的简洁的熟稔。
“……”林鸢看着后座那一袋吃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带着点儿小别扭的情绪,和不敢再去揣测的无名躁动,又源源不断涌上来。
竟真是早有准备。
她也不太饿,随便吃了块点心,喝了几口草莓汁,就把吃的收了起来。
江随在开车,车厢里响起轻音乐,江随和她说,困了就睡会儿,到了叫她。
林鸢“嗯”了声,没有再和他讲话。隔着牛仔裤料子,搭在腿侧的指节,却无意识地抠起腿上那道绵长深刻的疤。
不知多久,黑色的越野车,在夜晚的津北高速划出悬浮的光道,淡橘色的小灯,从车窗里映出朦胧光晕。仿佛天河里飞驰的南瓜马车。
林鸢突然有一种,抽离现实的错觉。
就好像,老林来接她去他的世界,过那个还没开始,就结束的生日。
老林不是出意外那天就走的。
他蓬勃又强硬的生命力,让他原本鲜活的心脏,在仪器的维持下,微弱地跳动了好些天。
有一天傍晚,他终于醒了。
暮霞烧得整片寥廓,浸泡其间。橘红色的,烫得空气都浮动。
“幸好,幸好不是阿鸢生日。”他扯开干裂的唇角,这样庆幸。
又努力抬起手,摸了摸她头发,笑着和她说:“老林醒晚了,补我宝贝女儿一句,‘生日快乐’。以后,好好的。”
…………
林鸢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的眼,靠在后座里,朝车窗外侧歪过头,唇角挂着细弯。
浓长的,黑压压的睫毛间,落了点零碎星光。
那个最爱她的男人,在最后一刻,想的竟还是:幸好,幸好他不是在她生日当天离开。
否则以后的每年生日,她或许就再也不能……安心庆祝。
第18章 第 18 章 最后再勇敢一次
林鸢腿上的疤, 是当年那场车祸里留下来的,很长一道,很难看。
但她也极幸运
的, 仅仅只是受了这点皮外伤。
那年校庆, 他们班最终决定的节目, 是女子啦啦舞操。
集体项目, 她也只好参加, 摸鱼当个混子。
只是啦啦舞操统一的服装, 十分活力四射,超短的裙裤, 蹦蹦跳跳, 那道长疤的大半都一览无余。
林鸢如今觉得,这条疤即便难看, 也无所谓。大大方方地露出来, 就算路人撇来目光, 也搅动不了她情绪。可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仿佛天生对这些很在意。
身高、体重、身体的变化, 男女之间的差异,荷尔蒙的催化,仿佛让他们对外表细微的一点不完美, 都耿耿于怀。
林鸢至今记得初中时有个女同学因为发育, 有些胖,被取名千金, 哭得那样伤心。
而面对他人异样的眼光, 淡淡的嫌弃,和捂着嘴咬着耳朵笑意斐然的低语,林鸢能做到的, 大概也就表面的云淡风轻。
直到某天,江随顶着一头黑寸,仿佛连发根的青茬都能看清。更遑论额角那道蜿蜒的断疤。
笑得肆意张扬,告诉她:“这有什么。”
他仿佛总是会用这样出人意料的方式,来陪她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无声的,毫无预兆的。
可后来,林鸢还是忍不住和他说:“江随,我觉得,你还是头发稍微长一点儿好。”
不是不好看,而是那样凌厉的短发,让他整个人即便笑起来,也是生人勿近的模样,攻击性太强。甚至,那段时间的他仿佛为了匹配这个发型,戾气特别重,连打架都比从前多了几分狠鸷。
要不是学校老师大多认识这位校园风云人物,否则大概率会以为他是个混混学渣,逮住就送去办公室做两套数学卷子。
那次,少年难得在她面前失了闲适散漫,原以为对所有事情都毫不在意的他,竟然露出了一丁点儿气急败坏的意味,眯了眯眼睛,警告她:“再说一遍难看试试。”
那是林鸢第一次,想用幼稚来形容他。原来,他也会在意自己好不好看吗?
于是憋着笑,干脆让他曲解自己的意思:“你还是头发长一点好看。”
…………
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剪过那样的寸头。只是偶尔,会把头发撩上去。
在某些他知道,她会穿短裙的场合。
林鸢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身体绑着安全带,随着车身一道慢慢前倾下冲的时候,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车库璀璨的星空顶,绝不是她家那个小区。
林鸢蓦地清醒,问他:“去哪儿?”
江随十分坦然:“我有东西要给你看,你家没法儿看。”
“……”林鸢真的不想想歪的,但这种台词实在有点儿引人遐想。
眨了眨眼:“我去你家?不合适吧?”
“有现成的换洗衣服,有合理的不回家理由。有什么不合适的?那么多房间还不够你挑一个睡?”后视镜里对上她视线,江随挑了挑眉,意思: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林鸢撇了撇嘴,心里那点儿别扭劲儿又上来了。
只是也不愿服输。谁担心了,反正谁吃亏也不好说。
直达电梯上楼,地段极好的大平层,灰黑色石料为主的装修,空旷得好似无人居住,环幕落地窗,熙攘繁华一览无遗。
这是林鸢第一次来他家,即便让自己放平心态,仍莫名有点儿不自在。
在入户门厅换了居家鞋,是她的码数,新的,林鸢瞥了眼,也没多问。
江随却抬起臂弯看了看手表,招呼她:“你先把东西和外套扔沙发,过来。”
林鸢不明所以,照做,跟过去。
沿路看见客厅里,放了个硕大的玻璃箱子,里面筑得像绿洲沙堡,凑近才发现养的是蚂蚁。
林鸢被他带着,在一架庞然的天文望远镜前停下。他侧了侧头,示意她看。
林鸢眨眨眼,疑惑照做。
直到那颗遥远的星星,在她眼前弥散开黄白色的光晕,像某种天然宝石,孕育了经年,绽开独一无二的光彩。
“知道ta叫什么名字吗?”他声音也跟着俯下。身,没用她回答,低道,“羡鱼。”
林鸢一震,耳边似有轻微嗡鸣,仿佛客厅落地灯传来的电流。
心脏仿佛跟着遥远的星云,在宇宙间拨弄、跳动。
林鸢抿了抿唇,没挪开视线,故意问他:“这是网上那种,几百块就可以取个名字,然后在某个特供app可查的那种“小行星命名”吗?”
耳边有长时间的寂静,直到他长“嘶”了声,艴然不悦的语气:“你要那种,我能给你做出一整条银河系。”
林鸢舔了舔唇,终于笑出声,偏头去看他。
身边男人也已经站直,偏侧过头,低眼看她,语速缓慢:
“201X年12月,一颗阿波罗型近地小行星,被人在茫茫宇宙中发现,予以临时编号,201X XY01,后经全球各地多台设备后续观测确认,201X XY01的绝对星等为21.97等,对应直径约200米,绕太阳公转一周需1.11年,这颗小行星与地球轨道的最近距离,在3000万公里之外。次年9月,正式公告命名为:羡鱼星。”[注]
收了散漫无状,认真的语调,好听得似专业的配音演员。
林鸢有片刻怔愣。
她其实经常有某个瞬间会觉得,江随这个人身上,有许多很矛盾的东西。
明明是个肆意张扬的人,这一刻,却像个急于向她证明,自己发现的宝石不是赝品的纯真孩子。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纯真”这两个字,用在江随这样的人身上,可又的的确确地体悟到了。
“还不如叫派大星。”林鸢突然硬邦邦地,破坏气氛地说。
“……?”江随眼皮一抽。
“行吧。”林鸢憋笑,压着心跳,一脸勉强道,“那我再仔细看看。”
说完又微低头,再次看向那团星云。
“嗯,”江随不凉不热,没好气地建议她,“那你多看两眼,这家伙也就每年这段时间靠近地球,待个二三十天,就要明年再来了。”
林鸢抿了抿嘴,没敢再笑,身后却突然有热源靠近。
熟悉的气息从身后贴近,笼罩,叫人心脏都有短暂的停跳。她搭着望远镜的手腕上,却蓦地一凉。
仿佛有零点钟声敲响,然后听见他说:“阿鸢,生日快乐。”
低磁轻淡的,不自知的温柔。
林鸢惘惘的,没敢动,直到身后热源退开,那抹绕着腕骨的凉意变暖。
她离开镜头,低头看下去。
一条手链,深蓝色的不规则宝石,如潮汐撕碎的天体碎片间,众星拱月般包裹起一颗飘着火色的白欧泊。
仿若遥久的星光,落到了她腕间。
林鸢下意识摸了摸那颗主石,却说:“……太贵重了。我还不起礼。”
她十分坦诚地实言道,反正这样的话,也不是头一回说。
伸手去解手链的锁扣,指背却被江随压了压。
温热干燥的微粝覆上来,男人有些不爽,又有些无奈的一声轻“啧”,然后问:“你先别急行不行?”
他掌节上有几处薄茧,位置和他当初教她射击时的一样。秦湛曾经和她玩笑似的说过,“要不是这小子不想走这条路,我绑都要把他绑进队里”。
林鸢动作一顿。指节蜷了瞬,将手从他掌心垂开,看着他。
无名指轻挠了下眼下皮肤,江随难得正经的表情,却依旧是慵懒散漫的语气,问她:“你有没有想过,对我来说……就和你在珊珊买个头绳差不多。”
“……”珊珊是一中门口的小饰品店。一根发绳敢挂价39已经算抢劫。
真想跟你们有钱人拼了。
虽然他这样的比喻,叫人讨厌,可实情竟也没那么难以叫她接受。况且,他还说:“这颗主石不值钱,只是找了很久。”他笑了笑,“上个月才镶好。”
微抿唇,林鸢最终垂开手,看着他,认真道:“谢谢你江随。我很喜欢。”
不知道是她终于不推辞,还是这句“喜欢”取悦了他,男人翘起唇角,低声告诉她:“项链只能别人看到,手链你一低头,就能自己看到。”
他说这话时,正低头看着她,漆黑的眼底碎光靡靡。
让人莫名觉得,他意有所指。心脏都跟着不安分起来。
林鸢喉间一滚,撇开视线,碰了碰这个庞然大物,问江随:“你是用这台望远镜发现的吗?”
江随扬眉:“当然不是。ta是我在西山天文台发现的。”
她高中就知道他的这点观星的小爱好,似乎还是个官方天文爱好者组织的成员。
林鸢听完,去看他,有点羡慕。
有些人的存在,仿佛天生为了证明旁人的普通。聪明、样貌、财富、家世,连业余爱好,都要比别人多一点建树。
江随看着她发怔的模样,唇角微翘的弧度越发温柔莫名。
林鸢张了张嘴,眼神无由地微闪,还没想好再接什么话,就见他抬手撩刮了下镜身,薄睑微垂盯着她,话音低磁深长:“我只是每天用它,看看ta。”
长睫垂颤几瞬,林鸢不由自主地避开他视线。
喉间咽了咽,抬手捋了下侧颊不存在的碎发去耳后,又偏过头再去看镜头。
什么他她它ta的,绕口令一样。
原来人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真的会一秒钟十七个动作。
林鸢脑袋埋在望远镜前,神思飘忽地,又往那颗小行星的方向看去-
江随不知道什么时候订的餐,包装精美的木食盒里装着瓷盘,饭菜还热着。
林鸢在客房洗完澡,江随让她出来吃点儿再睡,明天睡到自然醒,再去游乐园。
还好带了身运动装当睡衣,也不至于太尴尬。
都是她爱吃的小炒,主食也换成了粥,林鸢的确有些饿了,坐下吃起来。
只是看到桌上零散的几节烟卷烟丝,还有木质香料时,好奇道:“那是什么?”
“沉香段。”他慢条斯理地说,“养生。”
林鸢思考了两秒,随即有些无语。
边伤肺边养生是吧?还真是这人干得出来的事儿。
她终于知道他身上,那股后来才有的辛凉微甜的木香是哪里来的了。
眨了下眼,又忍不住试探着问:“那你平时也抽别的?”
江随一顿,一侧眉目微挑,随即明目张胆看向她。
“我不是去买烟的。”男人唇角勾着淡弧,天然撩人的眸光,自带春色潋滟,“我就是,想看看你。”-
林鸢从小就对数学不感冒。
老林笑说,大概是随了他。不怕,以后跟爸爸一样考警校,“以德服人”。
以至于林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对数学报以最大的敬畏。
那天,校园里某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林鸢又在为了数学咬笔杆子,倚着墙壁,低头生无可恋。
这道题,江随已经给她讲了三遍。她还说不会,会被打吧?
颈窝里马尾被人轻扯,熟悉的清冽皂香袭来,林鸢下意识偏头。
窗外夕照将窗框涂成炽盛的金色,他站在走廊里,探过身,从画框里低下头来。
似乎叹了口气,漫不经意又无奈,尾音拖得勾人:“再给你讲一遍,认真听。”
眉眼、发梢、鼻尖,少年周身仿佛沾染了鎏光。
一颗心脏,猛然跳进他抽带进来的,暖金色雾气里。
却又耳鸣般,震动放大,只有自己能听见。
如果马背上的少年,让她明白了生理性的喜欢,是何种感觉;陪她穿了小半年仿版球鞋,又陪她一起露出伤疤说“这有什么”的男孩子,让她体验到迷惘的感动是什么滋味;
那此刻,她终于第一次理解了心动,是一种如何神奇的存在。
…………
江随看到了她高中班会时留下的心愿卡,便以为那就是少女时代的她,最大的心愿。
可他不知道,真正的愿望,怎么敢明目张胆地写给所有人看。
余一欣说她是死颜狗,林鸢却觉得,她可能就是喜欢……数学好的?
有些想笑,林鸢从被窝里伸手,看着昏暗夜灯下,高举在半空,搭在她细瘦腕骨上的“羡鱼”。
嘁,恋爱经验丰富的人,就是不一样。谈得多的男的,就是会哈。
林鸢突然有些眼酸地腹诽起来。有些苦涩,又有些……不想承认,也无法忽视的甜意。
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仿佛被人小心翼翼地捧进温泉里。
暖融的液体将伤口和疼痛浸漫,包裹。得以喘息和麻痹。
她知道自己没出息,太没出息。竟然依旧会因为,这样似有似无的撩拨忐忑、心动、生出期待。
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再相信一次,勇敢一次,努力一次。
因为……那是江随啊。
第19章 第 19 章 疼到麻木,自然就放手了……
林鸢第二天也没能睡得太晚, 有些小小的难掩的兴奋,睡不着。
起床洗漱,画了个淡妆, 吃了顿早中饭, 跟着江随出发。
他家应该是有阿姨, 只是做完饭便走了。那一桌子精致又热腾腾的食物, 怎么看也不像是江随能做的。
继续是好天气, 无雨无雪, 上午的阳光照着,暖融又惬意。
非周末, 游乐场人不多。园区却比他们高中时大了不少, 林鸢在小程序上研究片刻,新开辟的主题分区, 项目都比较刺激。
还是习惯循序渐进地玩起, 旋转木马摩天轮, 转转茶杯小飞椅。
拿到驾照就没摸过几次方向盘的林鸢,在碰碰车一次次的撞击下, 终于快乐地找到了自己的赛道。
只是玩着玩着,林鸢莫名觉得整个游乐场里有些奇怪。
那对刚刚在他们前面说说笑笑的小情侣,这会儿怎么又和别人的男男女女站在了一起。刚刚的一家三口, 好像不是这个孩子啊。
而且每个项目虽然排队, 但也就那么十来个人,游玩体验极好, 几乎一趟就能进入。
林鸢头皮一麻, 都想退出去看看这里是不是改了KK园区。
江随看她警惕的小脸好笑,知道她已经看出端倪,干脆好好解释:“都是这儿的工作人员。”
林鸢懵了下。
合着这是……不仅真包了个游乐园, 还为了游戏体验,安排了不同身份角色的NPC,既不累不挤,又热热闹闹?
“李想还给打了折。”江随道。
话音平常淡定,反倒是,似乎对李想给他打折深感诧异。
林鸢深吸一口气,已经连“我跟你们有钱人拼了”这话都不想再说。
江随见她不说话,有些疑惑似的,挑眉问她:“不开心吗?”
林鸢缓了很久,看着他亮晶晶的,却又迷惑的漆黑瞳仁,终于弯起唇,随心而道:“开心!”
淡暖日光下,她笑得那样生动,笑弧像个拨片,在琴弦上划转,让他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翘起唇角。
吃饭已是下午,林鸢吃得有些饱,不敢再去坐太刺激的项目,看了两场表演,又有园区的工作人员给他们和人偶合照。
林鸢挽着人偶毛绒绒的粗胳膊,悄悄看了眼另一边的江随。他正在看镜头,只剩下半张篆刻似的深邃侧脸。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下颌微偏,林鸢赶紧歪过脸,正对镜头扬起笑。
目之所及,五彩缤纷。快门声里,处处是欢快的人群。
园区新建的最大的过山车,向来是热门项目,“游客”也相应增多。
轮到他们时,林鸢寄存好背包,正要跨进座位。
“等等。”他拉了她袖子一下,等她站定,微歪头,抬起手,“别”地一声,将她头发上的那只毛绒绒的小发夹拿了下来,轻轻整理了下她头发,然后才说,“行了。”这些小东西掉进机器,极不安全。
那夹子却也没还给她,十分顺手地塞进了他自己外套口袋,又把拉链拉上,“下去再戴。”
林鸢乖乖“哦”了声,转头进座位时,抿嘴笑起来。
她早上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没把头发扎成马尾。
一车人坐满,工作人员来检查保险杠,俯身,又帮他们压了压。
林鸢握着保险杠的手 ,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
等人走了,她小手指节,不知怎么贴上了他手背。
她没有挪开,屏住呼吸,顿在原地。
机器开动,他没有躲。他反而握住了她手背,低声告诉她:“别怕。”
林鸢半边身子都颤了下,却没有迟疑,大胆地反手扣住他指节,紧紧握住。
一整颗心脏,被裹进真实的温热里,腾腾地跟着过山车一道升至顶端,又失重般急速俯冲下去,翻滚、旋转。
她跟着所有人一道惊声尖叫,而她的叫声里不是害怕,只是开心地,要让心跳有一处释放的出口。
她睁开眼,看见风吹乱她的头发,将它们刮到江随脸上,他微眯着眼睛,有无奈又没脾气的笑意。
他没有松手。
她被抛上蓝天,看见湖泊、假山、城堡,在她眼前颠倒。
她飞起来了。
她……成功了吗?
是成功了吧?
只是还没有口头的约定。对吗?
从云霄飞车上下来,整个乐园已经浸泡在夕照里,到处是橘红色的暖雾。
林鸢眯了眯眼睛,心跳未平,脸都烫红。愉悦得有些不真实,真怕自己是在做梦。
于是四下一扫,目光锁定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小男孩儿。刚过她膝盖,脸嘟得像蜡笔小新,一看就手感颇佳。
林鸢笑眯眯地走过去,弯下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尽量和蔼可亲地问:“小朋友,疼吗?”
小男孩震惊地看着她,粉红色的棉花糖都忘了吃。瘪了瘪嘴,又瘪了瘪,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
真好,不是做梦。但……
“……这、这么疼的吗?”林鸢惊呆了,她真没太用力!
小男孩哇得一声哭出来。
倒也不是多疼,而是这个姐姐,弯下腰来冲他笑得小白牙森森的,活像个骗小孩儿的漂亮坏女巫。
妈妈只说来跟着她上班,当一天群众演员,又有得玩儿,又有好吃的,又有钱拿。也没说还要这样呀。
“嗳嗳,阿姨错了阿姨错了,你别哭别哭,”林鸢真没什么哄小孩儿的经验,只知道手忙脚乱掏背包给他找糖吃,“阿姨给你糖……”
小男孩哭得更大声了。
来了来了,终于掏糖了,果然是要把他骗走吃掉!
她身后江随,笑得肩线乱颤,一把握住她手,将人拉起来拽走。
林鸢跟着他跑,看着他被风扬起的发梢,小孩子委屈的哭声落在身后,淹没进欢乐的背景音乐中。
她想,这幅鲜活的插图里,他们似乎终于有了颜色。
仿佛每一个游乐园,都爱以一场热烈的焰火,结束一天美好的童话。
这里也同从前一样,没有例外。
闪耀的璀璨最盛大时,林鸢还没等到那句约定。
她突然有些着急,不想错过这样流光溢彩的时刻。于是她盯着漫天星光,鼓起最大的勇气,在人群里对他说:“江随,我想谈恋爱了。”
刹那间,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只剩她耳鸣般的心跳。
又在长久的沉默里,跟着腾空的焰火,一点一点消寂。
隆冬的夜风,吹熄天廓最后一星亮色。
这次,没有及时的电话救他了。
于是最终,林鸢听见他轻笑了声,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语气,对她说:
“行啊。我帮你介绍。”-
童话故事里仙女教母的魔法,可以持续到零点。
现实世界里,却随时会消失。
离开游乐园的路上,林鸢对江随说,郑敏给她发消息,说自己不太舒服,她不放心,要回去看看。
拿亲人的健康撒谎,或许真的会下地狱。
所以,她现在站在楼道里,接受她该得的惩罚。
林鸢都不知道这一天一夜,是不是真实存在过。
可手腕上贴着她皮肤,冰凉沁骨的宝石又做不得假。
仿佛梦游仙境的爱丽丝,一觉醒来,只有脚上的红舞鞋能依稀证明,她真的拥有过那场冒险。
林鸢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着他的车,到了小区门口,又是怎么下来的。
但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回了他什么。
她说:“好啊。那你记得,我喜欢专一的。”顿了片刻,又说,“最好是有钱的,又不要太有钱的。”
林鸢无比庆幸,庆幸她的死要面子,让她撑住了在江随面前的,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
这世上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件,比你暗恋的人要将你推给别人,更叫人难堪的事了吧。
二楼的灯又坏了。
或者是,从没好过。
那个家里的老调的争吵,隔着铁皮门,闷隆隆地压出来。
林鸢安静地解下背包,从隔层里,小心翼翼,取出那支旧手机。
电量早已充满,轻易开机。
她无声无息地,在有些磨损的屏幕上敲打,然后又将它摁灭,关机,仔细收进隔层。
林鸢重新背好背包,正式地将外套口袋里,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点开那两条绿色的横幅。
【宝贝女儿生日快乐!】
【微。信红包】
她收下红包。
【谢啦老林!】她欢快地回。
附加一个贼兮兮的,谢谢老板鞠躬表情包。
然后看着黑暗里唯一明亮的屏幕,努力弯起笑意,极小声地,又说了一遍:“谢谢爸爸。”
嘶声哽哑,像一头失了家的小兽。
温热透明的液体,吧嗒,吧嗒,掉落屏幕上。
直到那点微弱的光也黯掉,所有重物轰然落地,世界陷进混茫。
他其实从没变过,从前到现在,总在她一次次以为自己,终于努力靠近他一点时,恰到好处地点醒她:他喜欢的,从来不会是她这样的女生。
仿佛先前,是觉得她在他面前跌得不够重,所以永远长不了记性。
于是这次,才将她高高举起,再重重掼下去,好叫她摔个彻底,摔得吃痛,摔得从今往后的每一个生日,都能记忆深刻。
其实她从来明白,江随给她的感情,就是混着糖粒子的一把玻璃渣。
明知道会痛,却依旧牢牢攥在手心里,不想松开。
可原来疼到麻木,自然就放手了。
第20章 第 20 章 跨省打工顾老师
那天晚上, 林鸢没有回家,就像江随说的,现成的换洗衣服, 现成的不回家的理由。
她打车去了机场, 临时买了张去滇省的机票。
她就是想找一个, 没有那么冷的地方待几天。
最早的航次要早上六点, 林鸢也不觉困, 在过夜区的座椅上挑了个位置坐下。
旅游软件上随便选了个口碑不错的民宿, 订了两晚,等待起飞。
凌晨时, 去洗手间擦掉妆, 洗了把脸,换上眼镜, 登机。
嗡鸣的高空, 终于有了困意, 极其不安稳地睡了片刻,空乘分发早餐, 林鸢木愣愣地塞了点,接着闭上眼。
辗转到了落脚点,已经快中午。
一处内陆湖边的独栋小院, 还没进去, 林鸢已经觉得整个人放松了几分。
院子大门敞着,林鸢羽绒服外套搭在臂弯, 往里走。
院子里青石小砖铺就, 零散地摆了几副茶褐色木桌椅,一株未到花期的木棉格外惹眼,支阔地越过斜瓦檐顶, 疏淡树影映落到每个犄角。
她订的时候,客服机器人提示,如果行李多或是找不到这里,可以联系店家接送,林鸢没什么东西,就直接来了。
只是没想到这里位置还有些偏,人也见不到两个。怪不得这么清静。
林鸢茫然然地穿过院子,终于听到点动静。像液体在金属里摇晃的声音,又不轻不重磕到了木桌上。
终于是见到了活人。
长吧台后面,一道瘦削但肩背挺阔的高挑背影,罩了件宽宽松松的
长袖黑卫衣,正抄着兜微仰头,看着整面酒墙沉思。唇边一截细长的,没点燃的烟尾若隐若现。
仿佛一位正在挑选颜料的忧郁油画大师。
院子里零星鸟鸣啾啾,艺术家明显是没有听见她进来的动静。
林鸢眨巴了下眼,看了眼吧台上调了一半的酒,也不是很想打断他的艺术创作,但还是开了口问:“你好,请问住宿登记是在哪里?”
那道瘦高的身影,似乎在听见她的声音时有一瞬停顿。明明他本来就停在那里没有动。
林鸢也没在意,只以为他找配酒找得专心,被吓了一跳。于是又说:“我在跳蚁上订的。”
艺术家接着沉默了几秒,终于慢腾腾地转过身。
噢,他叼的不是烟,是棒棒糖的纸棍。林鸢似乎还闻到了空气里,酸酸甜甜的橘子味儿。
他也不是艺术家。
他居然是那位,“以德服人”的顾老师。
现在社会大哥的就业范围,已经这么广泛了吗?放个寒假,还要跨省打工?
有这样吃苦耐劳的精神,他们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林鸢不知道顾老师有没有认出她,他只是撩了她一眼,薄唇勾了勾,笑得毫无异样,很客气的,对待客人的态度:“是早上订的那位吗?林鸢?”
只是念她名字时,“林”字有些不易察觉的延音,片刻停顿,接着才是带上上扬疑问的,简短的“鸢”字。像在确认什么一样。
对方显然不想叙旧,可能是怕她打着“熟人”的名义要求房费打折?
林鸢唇角微翘,也只当没见过,自然道:“对。”
“行。”他没再去管他调了一半的艺术品,低头,拿出嘴里的纸棍,扔进脚边垃圾桶,抬头对她笑了笑,“跟我来吧。”
狭长上扬的凌厉凤眼,眼尾微弯,露出浅浅的两道卧蚕,和左颊明显的酒窝。
林鸢挂上客套的眯眯笑,点点头,跟着他穿过餐吧区,进了另一道开放式的木门,经过一道檐廊。
檐廊旁边也是处小院,绿植那头是一楼的客房。有的门大敞,可以看见房间里延伸出去,直通那片淡水湖。
来到接待区,长台上摆了两台电脑,他站到接待台后面,微俯身低着头,一手敲着键盘,一手搭着桌沿儿。手指很长,骨节有些明显,对她说:“林小姐,麻烦身份证。”
林鸢将一早准备好的身份证递过去,他拿过扫了眼,微挑了一瞬眉。
“您的电话号码是139……”他报起一串数字,“在跳蚁上预留的这个吗?”
“对,没错。”林鸢点头。
“好。”他颇专业地走着住宿登记的流程,核对妥当,将身份证和房卡一起交给她,扬起职业微笑,“您的房卡和身份证请收好,后续有什么需要随时来前台找我们,或者加一下管家微。信,给我们留言。”他说着微抬手,示意了下接待台上还放着个二。维。码立牌。
林鸢看了眼,说了声“好的”,却没有去扫。
“需要帮您拿行李吗?”对方也没强求,又问。大概是有些客人会把行李先扔门口。
“谢谢,不用了。”林鸢推了推鼻梁上下滑的眼镜,说,“我就这点东西。”
顾淮一顿,微笑:“好的。那祝您入住愉快。”
“好,谢谢。”林鸢点点头,拿上房卡和身份证揣进兜里,转过身。
他刚刚不着痕迹地扫了两回她眼睛。或许更多。
机场洗手间,她照过镜子,上下眼睑都有些肿,眼底血丝明显。很容易看出,是哭过一场的样子。
林鸢倒也没觉得丢人,只是莫名有些好笑。
怎么好像自己每次出糗,都能遇上这个人。跑这么远,都能精准对接。
也难得这位跨省打工人顾老师见多识广,没有表现出任何大惊小怪的模样。
进了客房,林鸢放下外套和背包进沙发,看着那片从窗子里望出去,就能看见的寥廓淡水湖,长长吁了口气。
踏出窗子边的小木门,是个二楼的两三平米见方的小阳台,表面竹木的结构,放了两张小藤椅,很是自然惬意。
林鸢好像有点儿理解小说里女主失恋,要去马尔代夫水屋无边泳池喝着香槟哭一哭了。
那么点儿眼泪掉进这么宽广的水域,的确仿佛什么事儿,都也就那么回事儿了起来。
林鸢撑着阳台,眯着眼睛身体前倾,感受絮风刮起水汽,翘了翘唇角。
没看见阳台下面,她眼中的跨省打工人,下意识地微抬了下胳膊。又在看见她离开阳台后,有些好笑地低头轻哂了声。
林鸢关好门窗,进了客房,洗了把热水澡,竟然困极。
迷迷糊糊入睡前,好像看见江随给她发了条消息。实在太困了,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回,甚至不记得他发的是什么,就那么懵懵然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
半睡不醒地坐起来,肚皮不给面子地嘀咕了一声。饿了。
拿过手机想看下具体时间,才看清临睡前江随给她发的消息是:【那你这两天,是在家还是去哪里?】
昨天晚上,林鸢没有拉黑他。
突然就觉得那样,也没什么意思。仿佛为了证明,他还会千方百计找自己一样。
再看到这样的消息,难得情绪也淡淡的。谈不上多难过,只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总有人说,大部分人的成长,其实就在一瞬间,只需要某个契机,他们可能就突然长大成人了。
否则,只是披着成年人外皮的孩子。
或许感情这种事也是一样的,某个契机之后,如同狠心将长久未愈的伤口上的腐肉一刀剜去,即便痛极,却也是大松了一口气。
这点惦念良久,甚至已经成了执念般的隐疾,终于能放下了。
甚至,不用刻意回避这个人,都能做到风恬浪静。
只是她也不想过多地,和他有什么接触和交集。
毕竟,新鲜的伤口淋漓,正努力凝着痂,总要给它时间休养生息,长出新的皮肉。
退出界面,林鸢没有回,起身简单洗漱了下,看了眼镜子里红肿消了大半的眼睛,想了想,换上隐形,出了房间。
下楼,经过一楼前台时,终于看见了顾老师以外的工作人员。
“林小姐。”前台笑容甜美的圆圆脸女孩叫住她,“您稍等。”
“嗯?”林鸢抱着笑好奇,“有什么事吗?”
女孩子笑起来:“是这样的,入住我们民宿的客人,只要是生日月,就有免费的客房布置和生日小蛋糕,想问下您什么时候方便,我们给您安排一下。”
林鸢没想到这里也还有这种服务,想了想,笑道:“客房布置就不用了,要不,我明早来领个小蛋糕吧,方便吗?”
“可以啊,没问题。”女孩子说,“那您喜欢什么口味的蛋糕,水果有什么忌口的吗?奶油方面喜欢动物奶油,还是起司奶油,或者黄油奶油、慕斯之类的。”
林鸢扬眉:“就最简单的草莓蛋糕就行。”这家确定是民宿不是甜品店吗?
“好的林小姐,”女孩子又再三确认,“真的不用客房布置吗?”
林鸢再次道谢说真的不用,对方终于相信。
她又问了问哪里有吃的,才知道前面的餐吧已经开始供应晚餐。
摸了摸骂骂咧咧的肚子,林鸢赶紧准备过去。
结果,在穿过那道檐廊时,看见中午那间直通湖泊的房间里,沉沉一声扑通,似乎……落下去个东西。
林鸢只疑惑了一刹那,心脏猛地狂跳,脑子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本能地朝那边奔去。
应该不止她一个人发现,周边惊叫声骤起。
她的速度还是没比上那位身经百战的顾老师,似乎还有别的人跟在后面,林鸢没来得及看。
等到了水域边,她反倒很快冷静了下来,沉淡着脸,盯着那个顺着水流有些飘远,又挣扎不停的黑团。长发在水面上起起伏伏。
身边黑色的卫衣朝前一动,林鸢一把拽住他胳膊,抓得死紧。
“别下去!”林鸢喝他,顾淮一愣,又听她道,“去找根绳子床单什么都行绑着我,先让她折腾
掉点儿气力!”
这么个挣扎法儿,明显是不想死了。但这种时候,对施救人来说才是最危险的。
顾淮只怔了半秒,也不再犹豫,竟也没问她水性好不好。
莫名的,似乎就是相信,她能这么说,便是笃定有这样的能力。
林鸢拖着人爬上岸的时候,自然有人来接手。
那女孩子呛吐着湖水,有人上前查看,大声问着怎么回事,有人报警叫救护车。
风一吹,即便温度不算低,还是打起哆嗦。十几二十度的天气,水温还是很冷的。林鸢退到一边,咬紧牙缩着身子,准备先回楼上。
柔软的厚绒毯从后往前,兜头裹上来,带着阳光和皂香。透风的凉意瞬间被隔离。
绕到她下巴处的手指上,有点儿橘子糖的甜味。胳膊是虚环的,没有靠近。等她自己拿住毯子,就已松手。
人却很快来到她身前。
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又一个男人,手里捧着杯热腾腾的饮料。顾老师都没打招呼,极顺手地拿过来,直接怼到她嘴边:“喝了上去泡个热水澡。”又补充,“我们浴缸每天都消毒清洗,很干净。”
林鸢一愣。
红糖姜茶。
嘴唇都尝到了一点儿辛辣甜意。
有那么点儿懵地,一手捏住下巴处的毯子,一手握住马克杯的手环,下意识说了声:“谢谢。”
见她仰起脖子开始灌,顾淮偏开眼。
“别拍了。”他淡着脸,朝周边几个看热闹的人扫了一圈,不轻不重地说,“散了吧。”
似乎社会哥的气场还是很震得住人的,林鸢看见那几个举着手机拍那落水女孩的人,也没敢反驳什么,收了手机,悻悻地散开了。
林鸢把喝空的马克杯还给他,也没矫情,裹着毯子上楼。毕竟她也救了他们店里的客人。
泡在温烫缭人的浴缸里,林鸢都乐了。
遇上这位哥,真是每一次都惊心动魄。
不过上回是她置身事外看热闹,这回已经轮到她参与其中了。
下回呢?
林鸢一个哆嗦,赶紧笑着叫自己别乱想,日子还是平平淡淡的最幸福。
林鸢没多泡,觉得浑身都热了就出来,吹干头发又下楼。
实在是真的真的饿了。肚子已经开始咬牙切齿。
只是走到转角处,看见黑卫衣站在楼下看手机。听见动静,侧抬头看上来。
林鸢鼓了鼓脸,停住。
“谢了,林小姐。”他很快给出了解释,笑笑的样子,“我们店里同事已经跟着那个女孩子去了医院,呛了些水,没什么大事,就是要留院观察一下。”
林鸢点点头:“那就好。”继续往下走。
“不介意的话,林小姐就在店里吃点儿东西吧,后厨已经准备好了。”他视线顺着她下来,林鸢却没有那种被人死盯着的不爽感。可能是他这人眼神天生就比较淡,再加上语气也很有“感谢客人没让我们店因为有人跳湖而出名”的官方感。
林鸢自然不介意,她向来认为好人就应该有好报,见义勇为当然应该得到奖励。
于是很爽快地冲他一笑:“好啊,那谢谢了。”
她已经离他很近,说话时,视线越来越低,粹亮的瞳仁几乎与他平视,长睫上下淡扫,身上还裹着清爽甜香的水汽。
前厅餐吧里的热闹清晰又朦胧地传过来,顾淮有一瞬的恍惚,又很快恢复正常。
“好,”他微微翘着唇角,一手微压住腹部的卫衣,一手侧摊,对她说,“那这边请。”
林鸢抬了抬眉眼。莫名觉得她下的不是一家民宿木楼梯,而是踏着旋转水晶梯要去皇家宴会厅赴席。如果身上穿的不是这套运动睡衣的话。
顾淮引着她进了个半隔断的小桌。
酸汤牛肉,铜锅油焖鸡,杂菌酸面包,甜笋炒腊肉,还有一小锅即烫的米线。
分量都不算大,既能尝到各种当地口味,又不至于浪费。
林鸢的肚子,终于龇牙咧嘴。可她又忍不住问:“我要是不吃,不就浪费了?”明显是早就准备好了,就等她下楼端上桌。
顾淮笑:“怎么会,我们自己也能吃啊。”
林鸢想想也对,她不吃,他们自己人不就能吃吗,都是新鲜的。于是又客气道谢,坐下大快朵颐。别说,和在北城吃过的滇省特色菜比,似乎本地的要更新鲜对味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她真的饿了。
顾淮等她开吃就离开了,林鸢看见,有人点酒的话,他就会去调一杯。
店里也有女孩子在他调酒的时候录视频拍照。林鸢喝了一口热辣辣的酸汤,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心里笑着想,果然帅哥到了哪里都吃香。
吃干抹净,感觉人生都美好了。
林鸢看他还在吧台调酒,她想出去转转,就会经过那里。
本想打个招呼,再谢谢他们店里的款待,林鸢就听见那个端来红糖姜茶的男人,对顾淮说:“你丫的下回能不能别这么莽?你知道我下午看见你这个旱鸭子准备下水,连怎么跪在叔叔阿姨面前谢罪都想好了吗?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和叔叔阿姨交代。”
顾淮勾着笑,手里淡定地摇着酒,微低着眉眼,也没说话。
林鸢却一下子,没了刚刚的好心情。
“见义勇为是好事,但也先顾着自己的命。”
顾淮一愣,随即抬头,表情凝固了得有两三秒,慢腾腾笑起来,薄薄的眼皮微耷了瞬,莫名有点儿痞,又有点怪异的听话感,点点头:“知道了。”
“……”林鸢知道自己语气挺差的,她实在是听见那个男生说顾淮是旱鸭子,还准备下水捞人的时候十分生气。一切违背老林教诲的人和事,都让她十分生气。
但被他这么一笑,就突然有点儿没脾气。
那笑的意味莫名,仿佛有“原来你关心我”的潜台词。
林鸢觉得自己大概是脑子被水泡久了,实在是想多了,干脆闭嘴不再说话。
那男生见状,眼神在俩人之间一逡巡,一下嬉皮笑脸地勾住顾淮,冲林鸢意有所指地说:“妹妹,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们淮子啊。他这人就是欠管教,平时也没个人……”
“啧,”顾淮冷淡地偏肩打断他,躲开他的勾三搭四,“边儿去,就你话多。”
林鸢对男生之间这种,因为个女孩子就突如其来的调侃,见怪不怪了,反正顾淮也没跟着起哄,她也只当不懂。
没人跟她呛,林鸢也气不起来,抿了抿嘴,和两人点了下头,出了餐吧。
等人走远,刘昶又耐不住寂寞,嬉皮笑脸凑上来:“行啊淮儿,坚守了24年的处男心,终于勃。发萌动了?”
顾淮给酒杯沿儿刮上海盐,低着头,理都懒得理他。
刘昶还不死心,笑得一脸暧。昧,问他:“终于开窍了?喜欢这一款的?”
冲着林鸢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一看就是上学那会儿学习很好的乖乖女。学霸配学渣,怎么不算绝配呢?”
刘昶被自己的脑补乐得拍腿,又拧眉不解,“也不对啊,当年又不是没有长得好看的学霸乖乖女喜欢你,你不也跟个性冷淡似的给人拒了。”
“哎但人家妹妹好像对你不感冒,你说是不是这样的好学生乖乖女踏上社会见多识广,你这款就不吃香了哈哈哈……”
眼看他越说越离谱,顾淮终于有了点儿反应。给杯沿儿贴上最后一片海棠花瓣,偏头看向他。
“你哪只眼睛,看出她乖的?”顾淮凉凉撇了他一眼,淡淡的嫌弃毫不掩饰,“靠面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