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喜欢 寡人与你交换一个秘密【1万字】……
“他是夏……”
“唔唔唔!!”
皇后夏娡被捂住嘴巴, 奋力挣扎,金钗玳瑁洒了满地,却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被硬生生拖出了朝议大殿。
夏国公看到夏娡这个模样, 更是一脸死灰,摇摇欲坠。
皇后被拖出去之后, 叫嚷声陡然平息, 整个大殿陷入肃杀的平静之中。夏黎站在这样的寂静中, 一抬头便对上了梁琛的眼神。
他知晓了。
果然什么都知晓, 而且合该不是现在才知晓的。
而是从很早之前, 便知道腊祭之夜圆房之人,并非皇后……
梁琛不开口,羣臣亦不敢开口, 便这样静静的站着, 过了很久……
“启禀陛下, 罪贼郑惜卿的账簿已经找到, 还请陛下过目。”
柳望舒将账本呈上,梁琛动作闲适的翻开书页, 一页、两页、三页……
哗啦、哗啦……
是翻阅书籍的声音。
“真是……”梁琛终于开口了, 他的嗓音带着笑意,但是他俊美的脸上却没有半丝笑容, 反而冰冷的可怖, 阴鸷的吓人。
“真是妙啊。”梁琛幽幽的道:“在寡人的眼皮子底下, 这一桩桩, 一件件,买卖人口,暗中经营, 还用人血炼丹,妄图长生不老……”
不等梁琛说罢,咕咚!夏国公匍匐在地上,使劲磕头:“陛下!陛下恕罪啊!老臣……老臣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郑惜卿为了保命,也为了抓住夏国公府的把柄,确保自己以后的荣华富贵,将素舞馆暗地里的勾当全部记录在册,一条条清晰无比。
这账簿上,记载了夏国公从先皇开始,便贪赃枉法,经营素舞馆的所有罪证,其中还包括皇后无知的用处女的月经之血炼丹的详细记录,夏国公和皇后一个也跑不了。
何止是他们,素舞馆牵扯甚广,除了夏国公府,还有其他官员涉猎其中,毕竟素舞馆这么多年在上京敛财贪赃,枉顾人命,也是需要上下打典的,否则如何能遮掩的如此巧妙?
负责税收的司农署,负责执法的司理署,负责民生的司徒署等等,都有牵连在其中,涉猎极其广泛。
嘭——!!
梁琛劈手将账簿扔在地上,道:“寡人可以给你们一次机会,这账簿上的涉案之人,现在便在此自行投案,否则……罪加一等。”
梁琛的嗓音落地,咕咚一声,有人禁不住威胁,直接跪在地上磕头。
“陛下饶命!饶命啊!都是夏国公!他以贵胄的身份压迫下官,下官也是被逼无奈啊!”
是司农署的官员。
夏黎认识他,便是上次那个支支吾吾,阻挠自己办理素舞馆的司农署官员。
有人打头阵,自然便有人沉不住气,也跪了下来磕头:“陛下!夏国公作威作福,下臣也是被逼迫的啊!”
是司理署的官员。
咕咚!咕咚!咕咚……
接二连三有朝臣跪下来,起此彼伏的磕头,一时间朝议大殿中都是求饶的声音。
“陛……陛下……”一道颤巍巍的嗓音传来,站在不远处的内官满脸惨白,也跪了下来,脸如死灰一般。
谁不知晓,这个内官平日里和夏国公府干系甚好,总是帮着催促梁琛去皇后那里同房,梁琛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去理会这些攀附的内官。
而今日,何止是朝廷大洗牌,便是连内官也跪倒了好几个。
夏黎挑眉,梁琛这个釜底抽薪之计用的好,恐怕跪下来请罪的官员,远远比账本上写的精彩,毕竟那么小一个账本,哪里能记录这般多的人?梁琛便是故意放出这话,引这些贪赃之人自动上钩。
梁琛的唇角化开冷酷的笑容,哪里像是想要宽宥他们,摆手道:“全部扣押起来,严加审问。”
“是!”
“陛下——陛下饶命啊……”
“陛下,老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饶了老臣罢……”
“老奴只是一时贪心,陛下……”
哀嚎的声音,很快全都被拖拽出朝议大殿,班位变得零零星星,在场之人更是压低了头颅,一个个大气儿也不敢喘,生怕牵累到自己。
“陛下。”夏黎第一个开口,走上前去,摘下绣衣卫的紫金冠安放在一边,道:“夏国公贪赃枉法,买卖人口,臣身为夏国公之子,还请陛下发落。”
夏国公和皇后一个也跑不了,夏国公府肯定是要被抄的,夏黎这个夏国公府的小世子按理来说也会被牵连。
柳望舒一惊,立刻上前拱手道:“还请陛下明鉴,夏黎虽为夏国公之子,但并未参与贪赃案件,也未参与买卖人口,不止如此……夏黎为了调查此事,不惜以身为饵,冒险深入贼窝虎穴,这足以说明,夏黎在这之前,是不知夏国公贪赃一事的。”
夏黎侧头看了一眼柳望舒,之前一直刷柳望舒的好感果然没错,柳司使这个人看起来冷面冷心,但实则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在众人只顾自保之时,竟然站出来为夏黎说话。
柳望舒又道:“再者,夏黎负责纠察素舞馆一案,若有心隐瞒,无论是绣衣司还是陛下,必然会被夏黎蒙在鼓中,夏黎所做均为大梁设计,大梁百姓,对陛下忠心耿耿,还请陛下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梁琛轻笑。
柳望舒沙哑的道:“是,卑臣斗胆,还请陛下从轻发落,让夏副使将功补过。”
“呵呵……”梁琛的笑容扩大了,道:“夏卿何错之有?为何要从轻发落?”
他这一句话,何止是把柳望舒敲懵了,满朝文武都呆在当地,完全无法消化梁琛的意思。
“夏卿大义灭亲,”梁琛道:“不畏人言,不惧嫌隙,纠察素舞馆一案,帮朝廷清理蠹虫,大公无私,可见对寡人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如此人才,只有功,没有过,寡人为何要发落他?寡人自然要……重重的奖赏。”
夏黎:“……”
夏黎这一招大义灭亲,其实就是以进为退,与其被夏国公府拉着共沉沦,不如将功补过。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梁琛对自己的态度大有改观,非但没有责罚,还说要奖赏自己。
夏黎拱手道:“黎所做之事,均为绣衣司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梁琛的更是温柔,甚至有些……腻歪。
羣臣不敢抬头,若是有人此刻抬头,恐怕要被暴君的笑容齁死!
梁琛笑道:“夏卿如此谦虚,合该让这满朝羣臣都学一学。”
臣子们立刻山呼:“夏副使谦逊忠心,乃我朝楷模!”
梁琛有些苦恼,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道:“夏卿你如今刚入绣衣司,已然是绣衣司的副指挥使,寡人应该如何赏赐于你?”
他不须要旁人回答,已经自问自答:“不如这般……官职不动,寡人赐你开府,如何?”
“什么,开府?!”
“陛下敬赐夏副使开府?”
“柳大人还没有开府,夏副使竟赐开府了……”
羣臣忍不住喧哗,小声窃窃私语起来,他们虽都压低了声音,但架不住惊讶的嗓音,议论的人实在太多了,整个朝议大殿仿佛澡堂子。
开府的意思其实就是字面意思,设立自己的官府,拥有很大的自主权。在大梁刚刚建立之时,开府乃是从一品的官职,仪同三司,位高权重。发展到如今,开府虽然没有固定的品阶,但仍然是一种隆重的荣耀。
绣衣使柳望舒,乃是绣衣司最高长官,他的权利不小,在上京可谓是一号人物,但他并没有被赐开府。
这也是羣臣哗然的地方,总指挥使没有开府,副指挥使竟然被赐开府,这还是在夏国公府被扳倒之后,可见这份荣誉有多厚重。
夏黎略微有些惊讶,毕竟第一次被赏赐,是夏黎利用话本,“逼迫”梁琛赏赐的,而这第二次赏赐,没想到梁琛如此主动。
“陛下,”夏黎道:“黎乃罪臣之后,实在惶恐。”
梁琛却道:“夏卿忠心耿耿,甘愿冒着被牵连的风险,也要拔出素舞馆这一大毒瘤,便是这一片心思,合该整个朝廷作为榜样标杆,像你这样的忠臣,寡人若不赏赐,岂不是糊涂?”
“你若不接封赏,”梁琛笑道:“便是觉得寡人赏赐的太轻了。”
开府自然是好的,夏黎失去了夏国公府这个大靠山,自己却变成了靠山本身,这是好事,没有不接受的道理,夏黎方才只是战略性的推辞,免得让人举得他太过猖狂。
夏黎不再推脱,道:“黎谢陛下恩典。”
夏国公府倒台,夏黎再也不是小世子。可他不但没有受到牵连,反而成为了大梁最年轻的开府,可见荣宠。
经过素舞馆一案,整个朝廷上上下下都知晓了——夏黎,是天子眼前的红人。
散朝之后,夏黎先去了一趟司理署,将纠察的卷宗与司理署交接。绣衣司的权利虽然广泛,但是纠察到此处便差不多了,毕竟不是负责审核案件的部门,剩下的事情便交给司理署来办理。
交接十足顺利,谁都知晓心夏黎是陛下眼前的第一红人,便是绣衣使柳大人都赶不上,司理署又被撸掉了那么多官员,剩下的官员便算是见人下菜碟儿,也绝不会为难夏黎,必须恭恭敬敬,顺顺从从,当一座大佛一般的供着!
夏黎从司理署出来,还不过正午,去掉了夏国公府这个随时会爆炸的隐患,也算是松了口气,步履悠闲的往绣衣司返回。
“夏副使!夏副使!”
是大刘的声音,还未见到面,便知道大刘有多欢心。
几个绣衣卫簇拥上来:“大刘,怎么能还叫夏副使,这会子该叫夏开府了!”
“是啊,夏开府!”
夏黎温和一笑,并没有任何架子:“还是唤黎副使便好。”
大刘道:“是啊,卑职唤夏副使习惯了,这一时也难以改口。”
夏黎奇怪的看了一眼绣衣司的大门,今日的朱门与平日不太一样,门前竟然堆着烂七八糟的东西。要知晓绣衣使柳望舒极其爱干净,平日无事还会组织绣衣卫大扫除,里里外外除了落叶,一片灰尘都不许有,今日大门口却堆满了东西。
大刘道:“嗨!夏副使,这都是朝臣们刚刚送来的贽敬之礼,都是送给夏副使的!”
贽敬之礼,其实就是表达敬意的礼物。
大刘又道:“平日里那些见不到面儿,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同僚们,一听说夏副使非但没有被夏国公府牵累,反而御赐开府,好家伙,全都跑来巴结了!这不是嘛,才一会子的光景,咱们绣衣司的大门口都被礼物堆满了!因着是送给夏副使您的礼物,柳大人吩咐了,还是不要动,请夏副使你过来看过了,才收拾起来。”
夏黎撇了撇唇角,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人心是没有变的。落魄的时候嫌少有人会来雪中送炭,腾达的时候并不缺锦上添花,这些礼物显然都是来添花的。
美味佳肴、山珍海错、金银珠宝、奇珍花卉,什么稀罕物件儿都有,还有许多是夏黎叫不上名字的。
“夏副使,”大刘不确定:“这些贽敬,需要咱们替夏副使退回去么?”
“退回去?”夏黎奇怪。
大刘点点头:“往日里柳大人收到了贽敬,都会叫咱们原封不动的退回去。”
夏黎一笑:“这些贽敬便算是退回去,他们也会转手送给旁人,不必退了,给大家分一分,喜欢什么,自行拿去便是。”
绣衣卫们惊喜的道:“夏副使,卑职们真的可以拿走?”
夏黎点点头,并不吝惜:“自然。”
“太好了!”
“多谢夏副使!”
“我就说,咱们兄弟跟着夏副使,一准是吃香的喝辣的!”
绣衣卫们热火朝天的分着贽敬,夏黎站在一边看了看,突然提起一丝丝兴趣,从中间拿出一只食合来。
大刘笑道:“夏副使,这好像是最近上京很流行的,胡人的甜果,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卑职食过一次,哎呦,甜得牙都疼了!”
夏黎挑眉:“这么甜?”
“谁说不是呢!”大刘狠狠点头,还有点嫌弃:“吃一口非要灌下一壶水去!”
夏黎笑起来:“越甜越好。”
说罢,提着那只食合走进绣衣司,往最里面而去,那个方向——是绣衣使柳望舒办公的屋舍。
叩叩——
“进来。”柳望舒的嗓音从门中传来。
夏黎推门入内,柳望舒正凭几写着文书,合该同样是给司理署交接的文书。
见他进来,面色严肃的道:“有事?”
夏黎将食合放在案几上,道:“黎是来多谢柳大人,在朝廷之上替黎求情的。”
柳望舒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道:“我并非替你求情,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你不该受罚,若是换作旁人,我亦如此。”
面对柳望舒的冷淡,夏黎并不在意,笑道:“无论如何,也要多谢柳大人,这是送给柳大人的贽敬。”
柳望舒奇怪:“这是什么?”
夏黎打开食合:“听大刘说,这是胡人的甜果,吃一口能甜掉牙。”
柳望舒表情一僵,显然是想要拒绝的,但看了一眼那甜果,拒绝的话便慢了一拍子。
夏黎再次开口:“如今夏国公府被抄,黎也并非是什么小世子,身为长物,更无分文,粮俸还未发下来,所以……没有什么可以感谢柳大人的,只能借花献佛,正好看到门口那些贽敬中,有一份甜果,还希望柳大人不要嫌弃。”
柳望舒没说话。
夏黎迟疑的道:“若是柳大人不喜欢这甜果,我改日领了粮俸,再把礼物补上来。”
柳望舒终于开口了,道:“放下罢,这个便足够了,我……很喜欢。”
他最后三个字很轻很轻,甚至吞了音,说得含糊不清。
夏黎没有听清,道:“柳大人,您说什么?”
“没什么。”柳望舒并没有重复,道:“下去罢。”
*
夏黎被赐开府,梁琛知晓夏国公府被抄家,还特意送了夏黎一座府邸,就在上京最繁华的朱玉坊隔壁,这条街巷住的全都是三司,富贵逼人。
府邸之中一应用度,包括人手、器具,全都由梁琛安排妥当,不需要夏黎费一丁点儿的心思,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夏黎入住府邸的消息传开,自然免不得登门祝贺的宾客。夏黎只想宴请绣衣司的同僚来家里做客,哪知整个朝廷都听说了夏黎的乔迁之宴,恨不能半个朝廷全都来参加燕饮。
夏黎看着乌央乌央上门的同僚们,一时有些头疼,不知燕饮的坐席够不够多,这些官员怕不是要站着吃席?
“哎呦,夏开府!恭喜恭喜啊!”
刺耳的声音传来,几个高壮的男子结伴前来,虽然没有穿着官服,但夏黎识得他们,可不就是那几个金吾卫们,上次还一同去逛了素舞馆。
金吾卫手上虽然拿着贽敬,但语气阴阳怪气的,好似故意扯着脖子在喊,恨不能整条街的人都听到。
“夏开府年纪轻轻,御赐开府,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就是说呢!夏开府可是咱们大梁开朝以来,最年轻的开府!”
“一下子便把柳大人给比下去了,柳司使是最年轻的绣衣使,真是后浪拍前浪啊,没想到绣衣司人才辈出呢!”
夏黎顺着他们的目光一看,原来是柳望舒来了。
柳望舒接到了夏黎的请帖,今日一身白衣便服,那么凑巧,在门口不远处遇到了金吾卫大将军梁玷。
金吾卫们显然看到了柳望舒,故意扯着嗓子,把这些话说给柳望舒听。
柳望舒是朝廷中的奇迹,最年轻的绣衣使,他上位的时候也是风光无两,当年的光景犹如今日,半个朝廷抱着贽敬之礼前来恭贺。
而如今夏黎一个副使,竟被御赐开府,风头压过了柳望舒。
金吾卫的意思很明显,便是在挑拨离间,想要分化绣衣司,让绣衣司产生内部矛盾。
柳望舒走过来,凉丝丝的看了一眼那些金吾卫,道:“大将军,你的部员嘴上功夫练得倒是错。”
梁玷冷冷的扫了一眼那些金吾卫,金吾卫们立刻不敢言语,垂头耷拉脑的。
夏黎微笑:“大将军前来,蓬荜生辉。”
梁玷将贽敬亲自送到夏黎手上,道:“夏副使乔迁,听说酒宴热闹,若有好酒,怎能少了我梁玷?”
柳望舒就在一边,听到梁玷这般自轻自贱,又是冷笑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不客气的说罢,转身进了府去,似乎不想与金吾卫为伍。
夏黎则是了然,什么跛足,嗜酒贪杯,上梁不正,全都是梁玷力求自保的伪装罢了。
夏黎笑笑,别有深意的道:“那大将军今日一定要吃好喝好。”
梁玷对上夏黎的笑容,总觉得除了狡黠之外,还有一种无比通透的了然,饶是梁玷见过了大风大浪,生生死死,也不敢多看第二眼。
燕饮很快开始了,如同夏黎所想的一样,因为来了太多不相干的同僚,燕饮的席位根本不够用,临时加了好多席位。
金吾卫们正好坐在临时加的席位上,便更是不情愿了。
咚!
酒过三巡,金吾卫们喝得有些上头,狠狠一甩酒杯,嘴里含了一颗大枣子似的道:“绣衣司真是……真是没有承算的东西!咱们金吾卫来给他们捧场,却坐在这样的末流席位,真是……真是给脸不要脸!”
几个金吾卫摇摇晃晃,站起来举着酒杯道:“各位!今日是夏开府乔迁之喜的日子,咱们是不是得敬夏开府一杯啊!”
宾客们自然跟着举杯,哪知晓金吾卫还有后话:“这夏开府,年纪轻轻,深得陛下的恩宠,虽只是绣衣司的副指挥使,但前途无量,不可限量啊!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哈哈哈,就变成了正指挥使,你们说对不对啊?”
还在挑拨离间。
柳望舒就在宴席上,果然朝这边看过来。
金吾卫嘻嘻哈哈:“柳大人,若是哪一天在绣衣司干不下去了,不如来咱们金吾卫,是不是啊?”
夏黎淡淡的道:“看来金吾卫的兄弟们今日是饮醉了,黎让人送你们回去。”
“哎!”金吾卫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到夏黎跟前,伸手去戳夏黎的肩膀:“夏开府,你这样可不厚道,咱们金吾卫巴巴的赶过来给你贺喜,你怎么能……能赶人……啊啊啊啊!!!”
他的手指刚碰到夏黎的肩膀,突然尖叫起来,一脸的酒气瞬间变得惨白。
有人一把抓住那金吾卫的手指,看似轻轻一拧。
咔吧!
断了……
夏黎诧异的侧头——是梁琛!
梁琛一身黑色的常服,并没有繁琐的龙袍,更没有象征着权威的冕旒,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夏黎的乔迁之宴上。
众人一个激灵,不知是被金吾卫的惨叫吓得,还是被梁琛的突然出现吓得。
“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羣臣跪拜在地,磕头山呼。
梁琛伸手,没有让夏黎跪下,半途便把他扶起来,帮夏黎轻轻掸了掸衣衫,仿佛那个刚才随随便便拧断别人手指之人不是他一般,温柔微笑道:“今日是夏卿乔迁之喜,寡人自是要来看看的。”
“夏卿,”梁琛又道:“这里的布置还满意么?若是有什么不喜的,不适的,尽管提出来,寡人令人再改。”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耳朵里听着梁琛温柔、善解人意的询问,暴虐的天子何时对一个人这么好?
夏黎垂下头,看似很本分的道:“陛下恩典,黎受之有愧。”
梁琛一笑:“怎会?寡人听说你在绣衣司的屋舍朝北,照不得日光,你这身子羸弱,医官说了需要多多调养,寡人特意选了这采光甚好的院落,往后你便安心住着。”
“谢陛下。”
梁琛道:“谢什么,夏卿若与寡人如此见外,寡人可要生气了。”
夏黎:“……”好黏糊的语气。
夏黎抖掉一身鸡皮疙瘩,总觉得打动暴君的计划,好像打动得太超过了,至于暴君如此……粘人。
梁琛突然出现,自然要坐在最上首的主席上。
他坐下来,侧头看向身边的夏黎,故意往他那边挪了挪,两个人的席子中间本就没有多少空隙,梁琛身材高大,稍微一移动,两个人的膝盖立刻碰在了一起,隔着布料轻轻摩挲,犹如隔靴搔痒一般……
夏黎往后搓了搓,梁琛又跟上来。
夏黎:“……”
梁琛侧身过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夏卿,你前些日子送了柳司使甜果作为谢礼,怎么不见送寡人什么?”
夏黎看向梁琛,自己送甜果的事情,梁琛都知晓?
梁琛微笑:“寡人也想食甜果。”
夏黎:“……”???
暴君这是在……撒娇么?语气为什么如此微妙?
“咳……”夏黎轻咳一声,道:“回禀陛下,那甜果是朱玉坊胡人售卖的糕点,若是陛下喜欢,黎这便差人买来。”
梁琛却道:“寡人想食,柳望舒没食过的甜果。”
夏黎更是一头雾水,柳大人没吃过的甜果?梁琛作为一个君王,什么山珍海错没食过,非要计较这两颗甜果子做什么?
难道……
夏黎心头一动,梁琛的语气听起来黏糊糊,实则在暗地敲打自己?
“陛下!”梁玷突然走过来,在梁琛耳边低语了几句。
夏黎虽然坐得近,但并未听清楚,只隐约听到“皇后”两个字……
梁琛的脸色沉下来,幽幽的道:“寡人知晓了。”
他说罢,变脸似的,又换上满脸宠溺的微笑,对夏黎道:“夏卿继续燕饮罢,只是别饮多了酒伤神,寡人还有事在身,先回去了。”
梁琛起身离开,宾客们立刻跪下来恭送。
夏黎眼眸微微转动,梁琛走得这么匆忙,还与皇后有关系,夏黎可没忘了,皇后在被关押之前,一心想要拉着他共沉沦。
夏黎当即找了个更衣的借口,离开宴席,回到自己的屋舍,将门掩上,将《绮襦风月的原稿》拿出来。
【第一卷第十章】
【皇后在圄犴中大叫大嚷,叫嚣着要见天子,说有惊天动地的秘密要上禀天听,狱卒们根本拦不住,只得将此事禀报给金吾卫大将军梁玷。】
【……梁琛面容冷酷肃杀,走入阴湿的圄犴,眼眸中毫无怜惜之情,漠然的凝视着他的发妻——皇后夏娡,不,合该说是废后。】
【“陛下!陛下!!”夏娡激动的抓住圄犴的栅栏,大喊道:“陛下!!你被骗了!夏黎才是那个最阴险狡诈之人!腊祭之夜,夏黎故意扮作妾身的模样,穿着妾身的衣裳,诓骗陛下,与陛下欢好!”】
夏黎眯起眼目,这个夏娡,已经入了牢狱还不安生,竟然想要颠倒是非黑白。腊祭之夜与梁琛发生关系的人,的确是夏黎无错,但夏黎并非故意,他才是被迫的那一个。
现在夏娡为了卖惨,竟然想要扭曲事实。
夏黎摸了摸下巴,若是叫夏娡在梁琛面前说三道四,指不定又会惹出什么麻烦来,不如……
夏黎露出一抹微笑,拿起毛笔,在原稿上快速写了一句话。
*
梁琛回到大梁宫之中,下了辎车,直接往司理署的圄犴而去,那里关押着废后夏娡。
“拜见陛下!”牢狱下跪。
梁琛挥了挥手,示意牢卒打开大门。
哐啷哐啷……是锁链在作响,牢卒将沉重的锁链解开,轰隆隆打开牢门……
就在此时……
【梁琛到了司理署圄犴门口,他______。】
他——突然忘了自己来这里做什么,百思不得其解之后转身离开。
梁琛看着牢门愣了一下,脑海里突然空空如也,好像忘了什么,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干脆一展袖袍,转身离去了。
刚刚打开牢门的牢卒:“……”???
夏黎只是静静的坐在屋舍中,没过多久,原稿上的墨迹自行展开,又出现了新的下文……
【梁琛从圄犴回到紫宸宫,这才恍然想起,他方才是要去见废后夏娡。】
【梁琛并没有再次折返圄犴,而是招来司理署的掌官,语气轻飘飘的吩咐:废后在圄犴中不知反省,诽谤中伤他人,去医官署领一副哑药赏她,寡人不想听到任何风言风语,可知晓了?”】
夏黎看着这段文字,眯起眼目,陷入了沉思之中。虽梁琛被话本原稿左右,最终也没有进入圄犴,没有去见废后夏娡,但是通过梁琛的反应,夏黎再次肯定……梁琛什么都知晓了。
夏黎的手指轻轻的蹭着下巴,与其让梁琛握住自己的把柄,埋藏着一个随时可以引爆的炸弹,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第二日一早,大梁宫的宫门堪堪打开,夏黎进入宫门,便听到几个路过的宫人在窃窃私语。
“那个废后啊,真是冥顽不灵,这几天一直在叫嚷,别说是司理署的圄犴了,就连内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朝门都隔不住呢!”
“不过说来也奇怪,昨儿个晚上便没有叫嚷了。”
“八成是喊累了,都连喊这么多天了。”
“嗨,谁说不是呢……”
夏黎来到内朝紫宸宫门口,紫宸宫的内官大换血,内官首领自然也换了人,从夏国公一党,名正言顺的换成了梁琛自己的人。
常内官话不多,做事利索,态度不算殷勤,但足够恭敬,拱手道:“见过夏开府。”
夏黎道:“陛下可在?请常内官通传一声,黎谒见。”
“请夏开府稍等。”常内官立刻进内传话,顷刻便走出来,道:“夏开府,陛下有请。”
夏黎顺利进入紫宸宫,作礼道:“黎拜见陛下。”
“不必多礼了。”梁琛亲自扶起夏黎,满面微笑,看起来心情不错:“今日无须朝议,夏卿如何这么一大早便入宫来?还未用朝食罢?”
他吩咐常内官道:“去令御膳房多准备一份朝食。”
“敬诺,陛下。”常内官规矩的退下去。
夏黎想要开口婉拒,他可不想和天子一起用膳,毕竟伴君如伴虎,在老虎身边吃东西,总觉得自己才是饲料的感觉……
不等夏黎开口,梁琛却了然一笑:“夏卿,寡人已然屏退左右,有什么事情直说罢。”
夏黎挑眉,原来什么朝食,不过是一种借口,梁琛心思敏锐,一眼便看出了夏黎这么早前来,是有事情想要和他说,因此借口屏退了内官们。
夏黎默默的吸了一口气,调整自己的吐息,道:“陛下,臣有罪。”
“哦?”梁琛有些玩味:“夏卿何罪之有?”
夏黎已经打定主意,与其授柄于人,让梁琛一直握着自己的把柄,不如直接趁着梁琛现在的好感高,将这件事情挑在明面儿上,斩断后顾之忧。
夏黎抿了抿嘴唇,道:“是关于腊祭之夜的事情,黎……”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梁琛突然抬手,竟然用手掌捂住了夏黎的嘴唇。
夏黎一愣,梁琛这是做什么,捂……嘴?
梁琛阻止了夏黎的言辞,道:“寡人知晓你想说什么。”
他笑起来,似乎在回味那一夜的美妙,道:“寡人从一开始,便知晓那人并非夏娡。”
咯噔……
夏黎心窍一沉,看罢,梁琛果然早就知晓。
梁琛又道:“这件事情……寡人不想再追问。”
夏黎的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揭过去了?身为一个疑心深重,多疑善变的君王,梁琛竟然不问缘由?这像话么?
梁琛道:“夏国公府落网,余下的事情,寡人不想再多问,也不想再牵扯。夏卿,你明白寡人的意思罢?”
明白是明白,但夏黎很疑惑,为了这件事情,夏黎之前故意将梁琛扣押在绣衣司,迫使梁琛答应了一个恩典——无论如何也不会杀夏黎。
没想到这个恩典,到了紧要关头毫无用处,梁琛的态度温和,甚至可以谈得上平易近人,完全没有动怒,甚至……
甚至还有点欢心?
夏黎越来越糊涂了……
梁琛看向夏黎,轻笑一声,道:“怎么,寡人说不追究此事,夏卿反倒不放心?”
夏黎拱手道:“黎不敢,陛下恩典,黎铭记在心。”
梁琛慢悠悠的走过来,他身材高大挺拔,比夏黎高出不少,为了与夏黎平视,微微弯下腰来,笑道:“这样罢,为了让夏卿安心,寡人也与你交换一个秘密,如何?”
夏黎迷茫的看向梁琛,暴君的秘密?
作为一个想要平安活下去的炮灰,夏黎觉得,还是不要知晓反派暴君的秘密比较好,知道的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梁琛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宽大的手掌拉住夏黎的手,牵着他往太室内走去。
二人从紫宸宫的外殿,一路走入最里侧的太室,这是梁琛燕歇安寝的地方,那柔软的龙榻,不久前夏黎才躺过,一共躺过两次。
梁琛一直牵着夏黎的手,掌心的温度比夏黎体温高了不少,暖洋洋的,透露着一股不容违逆的霸道,莫名又很温柔,好像两个极端的矛盾。
梁琛将夏黎拉到东侧的黑漆雕花攀枝祥云衣柜之前,终于松开了夏黎的手,抬了抬下巴,示意那衣柜,道:“夏卿,寡人的秘密就在其中,你不妨打开看看。”
夏黎道:“陛下玩笑了,黎……”
梁琛再次拉住夏黎的手,按在衣柜的扶手上,道:“寡人许你打开。”
夏黎无奈,怎么会有人,迫不及待的让旁人发现自己的秘密?这是一种什么癖好,难道是传说中的暴露狂?
吱呀——
夏黎硬着头皮,拉开梁琛的衣柜。
——一件件黑色的常服,整齐的叠放在衣柜之中,不能积压的龙袍则是挂在正中,整个衣柜严肃又沉闷,整齐划一。
就在那沉闷的整齐之中,一件女裙分外扎眼。
无错,是女裙!
轻薄的裙衫,是上京最流行的款式,虽不见多华贵,鹅黄的小衫却透露着娇俏与灵动。
“这女裙……”夏黎一怔,结结实实的愣住了。
这女裙好生眼熟,这不是自己男扮女装混入贼窝之时,穿着的女裙么?
那天夏黎害了风寒,高烧发热昏迷了过去,第二日在紫宸宫太室醒过来,已然换了男装,夏黎早就将女裙忘在了脑后,岂知道……
这女裙再次出现,竟然出现在梁琛的衣柜之中!
梁琛没有把夏黎穿过的女裙丢掉,而是完完整整的保留下来,珍宝一样阵列在衣柜之中……
梁琛对上夏黎诧异的目光,轻笑出声,附身在他耳边沙哑的道:“寡人很喜欢你穿女裙的模样……现在,夏卿亦知晓寡人的秘密了。”
夏黎:“……”这算哪门子秘密?
第32章 一见钟情 跪下来!舔!【1万字】……
【梁琛的笑容低沉, 令他那肃杀的俊颜瞬间柔和下来,温热的吐息倾洒在夏黎的耳畔,幽幽的道:“我们都握有彼此的秘密, 倘或夏卿愿意……寡人命人多做几套女裙, 如此一来,夏卿便握住了寡人更多的秘密……”】
【第一卷第十章完】
梁琛用食指轻轻拨弄着那件鹅黄的女裙, 薄纱从他的指尖划过, 发出簌簌的响声, 那不简简单单是衣料的摩擦声, 更是暧昧的声音。
梁琛笑道:“我们都握有彼此的秘密, 倘或夏卿愿意……”
夏黎及时打断,干笑道:“陛下玩笑了。”
这时候常内官正好回来,朝食已经准备妥当, 随时都可以布膳。
梁琛便道:“用了朝食再走罢。”
常内官将朝食传进来, 分别放在两张案子上, 梁琛却道:“不要分开布膳, 全都摆在一张案子上。”
“是,陛下。”
夏黎:“……”
大梁的传统是分餐制, 即使是宴席, 也是一个人一个小桌,自己吃自己的, 官员的品阶不同, 食用的膳食也会有所不同。
而眼下, 梁琛竟然要与夏黎一同用膳, 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同用膳。
夏黎想要婉拒,梁琛并不给他这个机会,亲切的拉住夏黎的手, 将他拉到案几前坐下,把金镶玉的筷箸放在他的手中,微笑道:“夏卿,饿坏了罢,用膳。”
夏黎干笑:“谢陛下。”
梁琛坐下来,内官们立刻退到一旁不碍眼的地方。这些内官都是梁琛精挑细选的,并非是谁家安排来的眼线,全部是梁琛的自己人,眼力见儿自然十足。
梁琛揭开小钟的盖子,道:“这粥水足足熬了一夜,水米滑嫩,夏卿是有口福的,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粥水滚烫,蒸腾着袅袅的热气,夏黎谢过之后,小心翼翼的舀起一勺,吹凉些许之后才送入口中。
果然是天子的膳食,极尽奢华,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碗粥水,尽是数不出来的滋味儿,不知粥底是用什么调味,醇厚却不腻口,颇为开胃。
夏黎本没什么胃口,毕竟要和一个君王一起用膳,还是一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鸟嘴君王,换成谁能吃得下?但这一口下去,忍不住口中生津,味蕾都打开了。
夏黎津津有味的吃着,便听到“呵呵”一声轻笑,抬头撞见梁琛专注的目光。
梁琛没有用膳,反而托腮看着夏黎,一脸回味无穷的模样。
夏黎轻轻咳嗽了一声:“臣失礼。”
“不会。”梁琛道:“夏卿不必理会寡人,喜欢食什么便食什么,若是粥水不够,寡人这份也给夏卿。”
他说着拿起筷箸,却不是自己用膳,夹了一只虾子放入承槃之中,也不见他下手剥虾,筷箸嗤一声扎住虾子的脑袋,指尖微动,两只筷箸活了一般,唰唰唰三下,便将虾子的外皮剥下来,干脆利索,手法迅捷。
梁琛将剥好的虾子送到夏黎的承槃之中,微笑道:“夏卿,食虾。”
夏黎:“……”暴君的手法好像扒皮抽筋,就连剥虾都有一种野性的残暴……
用过朝食之后,梁琛并未为难夏黎,轻轻松松便放他离开。
夏黎踏出紫宸宫,狠狠松了一口气,腊祭之夜的事情当真便这样揭过去了?
“夏开府,请留步。”有人从紫宸宫中追出来,是梁琛身边的常内官。
夏黎顿住脚步,不由眯起眼目思忖,难道梁琛想要反悔,并不想如此简单的将此事揭过去?也是,这么大一个把柄握在手中,谁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呢?
常内官走过来,手中擎着一只朱红的小锦盒,道:“夏开府,这是陛下送给夏开府的小食,请夏开府带回去尝尝。”
夏黎的表情变得狐疑,常内官巴巴的追出来,就是为了送饭后小食?
“有劳了。”夏黎接过食合。
常内官没有多话,转身离去。
夏黎忍不住好奇的打开食合,咔嚓——一股甜蜜的滋味儿涌出来。
“好甜。”夏黎感叹了一声,定眼去看食合内的小食,登时眉头一跳。
这是……胡人贩卖的甜果!
之前梁琛还向夏黎抱怨,夏黎送给柳望舒甜果,没送给他甜果,这么一转眼的功夫,梁琛又送了一盒甜果给夏黎。
夏黎:“……”难道暴君又在敲打自己?
夏黎有些费解,提着锦盒往绣衣司走去。
今日绣衣司比平日里都热闹,并非是在大扫除,而是又有一批新人充入司中,成为绣衣卫。
大刘刚刚训话完毕,新来的绣衣卫们恭敬作礼:“见过夏副使!”
大刘拱手道:“夏副使,您还有什么需要训话的么?”
夏黎虽然身为绣衣司的副指挥使,不过他其实也是新来的,才入绣衣司没几天,便道:“没什么,刘校尉安排便好。”
大刘道:“今日你们初来司中,各处熟悉一下光景,明日正是上执。”
“是!”
“好了,都散了罢。”
别看大刘憨头憨脑的,有时候还一根筋,但是做校尉的时候绝对靠谱,一本严肃。
新来的绣衣卫们就地解散,各自回自己的屋舍安排行囊,毕竟绣衣卫是要在宫中执勤的,每个人都需要安置一套换洗的衣物在司里,以备不时之需。
夏黎将甜果提回自己的房间,从里面走出来,还没走几步,便听到一串哈哈哈的大笑声。
此时是绣衣司的朝饭时间,晨练与训话完毕,有半个时辰的朝饭时间,可以自由行动,用饭歇息。
几个绣衣司的老人,团团围着一个面生的绣衣卫,嘴里嘻嘻哈哈的笑着。
那面生的绣衣卫十足年轻,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甚至更小一些,他身量本就不高,还有些羸弱,微微垂着头,好似有点子怕生,露出白皙的后颈,手指局促的搓着自己的衣袍。
“哎呦,这就是新来的绣衣卫?”
“不是我说,咱们绣衣司啊,真是落寞了,怎么什么人都能充入绣衣司?”
“别是像咱们夏副使一样,有些子后门、干系罢!”
那几个绣衣卫调笑着,他们不知夏黎就在附近,还阴阳怪气的强调了“后门”二字。
“你们可不知,因着夏副使大义灭亲,夏国公府抄家,有一批充入绣衣司的新人也被牵扯,划掉了名额,这不是嘛,就让某些小白脸儿捡了便宜!”
“啧啧啧……你看看这小身板儿,也能入咱们绣衣司?”
“哈哈哈!小子,你是来绣衣司,给我们消遣的不成?”
“呸!老子早就看那个夏黎不顺眼了,一个走后门的,凭什么一进门就是副指挥使,老子辛辛苦苦在绣衣司里供职三年,也没见升个官职!一个小白脸不够,如今还又来了一个?”
“老子教训不了夏黎,还教训不了你么!?”
啪嚓——!!!
那绣衣卫劈手抢过对方手中的朝食,直接扔在地上。
“啊!”年轻人惊呼了一声,连忙向后退,瓷片纷飞,饭菜溅得满处都是。
绣衣卫却道:“你把老子的靴子弄脏了,跪下来!舔!”
“你……你们……”年轻人有些胆怯,低声道:“分明是你砸了我的朝食。”
“老子砸你朝食如何?你要如何?!”绣衣卫嚣张的道:“我还告诉你了,绣衣司中的朝食,每日都是按人头发放的,你的朝食砸了,今日便没有朝食,你若不跪下来舔,便要饿肚子!你是舔,还是不舔!”
“给脸不要脸!啐!把他给我压住,今日我便要……”
踏踏踏……
厥词还没有放干净,一串跫音传来。
“嗬!”旁边几个起哄的绣衣卫吓得睁大眼睛,哆哆嗦嗦的道:“夏夏夏……”
“夏什么夏?!”那绣衣卫背对着夏黎,并没有看到他,道:“今日便是夏黎那个小白脸来了,也救不了你!”
“是么?”夏黎幽幽的出声。
“嗬!”嚣张的绣衣卫也被吓了一大跳,几乎真真儿的跳起来。
一瞬间,他的气焰灭了,眼珠子乱转,结结巴巴的道:“夏、夏副使……”
夏黎发笑:“怎么,如今是夏副使?不是小白脸了?”
咕咚!旁边几个绣衣卫立刻跪在地上:“夏副使!不关卑职们的事情啊!”
那嚣张的绣衣卫脸色惨白:“夏副使您……您听岔了,卑职、卑职……”
夏黎却道:“本使真是没看出来,平日里表面上恭恭敬敬,原来背地里,你们对本使这么大意见?”
“没有没有!”绣衣卫使劲摇头:“怎么会呢,夏副使您真是听岔了。”
夏黎满不在意的道:“无妨,即使是本使听岔了,那也是你们的错。”
绣衣卫脸色尴尬又扭曲,咬牙切齿的道:“是是是,是卑职的错。”
“既然犯错,”夏黎道:“绣衣司绝不姑息,去领三十鞭笞,滚出绣衣司。”
“夏副使!夏副使饶命啊!”绣衣卫们大叫起来。
夏黎平静的看着他们,分明是如此清秀与羸弱的外表,却透露着一丝丝的强势,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是了,记得把地上的吃食舔干净,勿要浪费。”
说罢,夏黎转身离去,只留下那几个绣衣卫大喊饶命。
新来的绣衣卫连忙跟上去,怯生生的跟在夏黎身后,亦步亦趋,终于鼓足勇气道:“多、多谢夏副使。”
夏黎并不喜欢难为人,如果别人与人和善,夏黎也乐意与人和善,但这不代表夏黎软弱可欺,相反的,他甚至有一点点记仇,还有一点点小心眼儿,属于有仇必报的类型。
夏黎道:“不必谢,毕竟那些绣衣卫也是针对于黎。”
绣衣卫揪着自己衣角,低垂着头道:“不管如何,还是……还是要多谢夏副使。”
夏黎上下打量了一下那绣衣卫,年纪轻轻,身材羸弱,看起来弱不经风的,放眼整个绣衣司,或许也只有眼前这个新人,和夏黎是病弱挂的,而其他绣衣卫,不是长得像大刘,高大威武,便是生得像柳望舒,高挑挺拔,鲜少有如此的。
夏黎看了一眼饭堂的方向,道:“你还未用朝食罢?”
年轻的绣衣卫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道:“可是……可是刚才那些人说,每个人的朝食只有一份……”
他的朝食刚才被砸烂了。
夏黎道:“无妨,正好黎用过了朝食,如今还不饿,黎的那份朝食便送与你罢。”
夏黎何止还不饿,怕是晚膳都不用吃了,紫宸宫的朝食实在太过丰富,梁琛足足给他剥了一盘子的大虾,个头分量十足。夏黎一直以为海鲜是吃不饱的,哪成想在梁琛那处,海鲜也是管饱的!
“真的么?”年轻的绣衣卫惊喜非常,第一次抬起头来,巴掌大的小脸蛋,皮肤白皙吹弹可破,果然和其他绣衣卫都不是一个模样,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充满真诚,好像……
好像一只小兔子。
绣衣卫对上夏黎的眼神,立刻怯生生的低头,他似乎有些怕生,嗫嚅道:“谢谢夏副使!”
夏黎道:“去用膳罢。”
年轻的绣衣卫很欢心,又谢了一次夏黎,开开心心的走进饭堂。
大刘站在饭堂里,看到那新人走进来,板着脸道:“楚轻尘,你怎么才来?快些用膳,一会子还有训练。”
楚轻尘?
夏黎本已经转身离开,听到大刘唤新人的名字,登时顿住了脚步。
这名字何其耳熟,不正是原书中真正的正牌受么!
夏黎穿入了一本狗血文中,这本狗血文本就是一本买股文,夏黎乃是一个长相漂亮的炮灰,上线不过三章就挂掉的那种,他上线的目的,就是成为主角受的对照组,烘托主角受的优点。
而书中的原身夏小世子,因为本人是个梦男,见一个爱一个,所以才写下了《绮襦风月》这部梦男话本,在话本中把自己想象成万人迷,所以爱慕主角受楚轻尘的攻君们,反而都对夏黎神魂颠倒,痴情不已。
他便是楚轻尘……
夏黎回头看着那个年轻瘦弱的绣衣卫。
按照原书的情节发展,夏黎下线后楚轻尘进入绣衣司,因此夏黎和楚轻尘在绣衣司中并没有太多交集。可是随着剧情的改变,夏国公府虽然还是倒台了,但是夏黎并没有下线,这就促使了夏黎与楚轻尘,在绣衣司中的碰面。
不止如此,夏黎还成为了主角受楚轻尘的直属上司。
楚轻尘出身平庸,凭借主角光环进入绣衣司,绣衣使柳望舒在落魄之时,曾经受过楚轻尘一饭之恩,因此对楚轻尘念念不忘;隔壁金吾卫大将军,因为残疾再也无法返回沙场,只能借酒消愁,经楚轻尘贴心安抚,令其渐渐重获新生,亦是对楚轻尘念念不忘,为了楚轻尘终身不娶。
还有本书中最大的反派暴君梁琛,弑兄杀父,残忍冷酷,可见到楚轻尘第一面,竟是一见钟情,神魂颠倒,茶不思饭不想,为了能得到楚轻尘的心,不惜用尽手段。
在书中楚轻尘并没有可圈可点的金手指,但偏偏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为他痴迷,最后楚轻尘推翻了梁琛的暴政,自己登上了皇位,永远幸福的与正牌攻在一起,而那些买股攻则是心甘情愿,不求回报的站在楚轻尘的身后,一心一意的辅佐他。
夏黎轻轻咋舌,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
倘或……
夏黎挑眉,摸着下巴思忖,若是能与楚轻尘打好干系,无论是梁琛上位,还是楚轻尘上位,自己都可以背靠大树。
日头渐渐昏黄,绣衣司的新人们经过第一天训练,都是疲惫不堪,明日还要正式上执,一散班之后,大家伙儿立刻全部离开,回去养精蓄锐。
夏黎从屋舍走出来,特意看了一眼楚轻尘。
楚轻尘一张白皙的脸蛋通红,估计是身子骨儿太过柔弱,经不住这样高强度的训练,晶莹的汗水顺着额角涔涔而下。
他正在收拾东西,却收拾的慢条斯理儿,其他新人已经全部离去,楚轻尘却还在收拾,把所有的的东西收好,刚刚理顺,再次拿出来又理了一遍。
夏黎挑眉,走到户牖窗口,道:“楚轻尘。”
楚轻尘吓了一跳,怯生生的道:“夏、夏副使。”
“怎么还没走?”夏黎道:“其他人都回去了。”
楚轻尘揪了揪自己的衣角,垂头小声道:“回……回夏副使的话,其实……其实是卑职在客店的盘缠用尽了,没有银钱住店,所以……所以打算在绣衣司执勤的屋舍住两日……”
普通的绣衣卫是没有自己的屋舍的,都是好几个人一个屋舍,平日里执勤的时候用来休息,条件也比较简陋,没有人会真的把执勤的屋舍当做自己的家。
楚轻尘急切的道:“请夏副使放心,卑职领了粮俸之后,立刻、立刻就去找屋舍搬出去,不会给绣衣司添麻烦的。”
原来如此……
之前也说过,楚轻尘的出身很卑微,和绣衣司那些公子哥儿们是不能比的。
他囊中拮据,拿不起住店的钱,所以才故意磨蹭一些,想等那些人都走了,自己住在执勤的屋舍中。
夏黎已经打定主意,和主角受楚轻尘拉近关系,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
他微笑起来,夏黎本就生得美艳而柔和,不笑的时候颇有些清冷之气,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这一笑起来,温润如春风一般暖人。
夏黎道:“你既没有地方住,不如与黎走罢。”
“夏副使?”楚轻尘惊讶的抬起头来,一脸迷茫的看着夏黎,睁大一双亮晶晶的兔子眼睛。
夏黎柔和的道:“黎新搬了宅邸,只我一个人住,还富裕许多屋舍,若是你不嫌弃,不如在找到房子之前,暂时住在黎这里。”
楚轻尘惊讶的表情更是化开了,喃喃的道:“真的……真的么?卑职可以……可以住在夏副使府中?”
“自然。”夏黎主动去帮他拿行囊:“走罢,距离这里不远,便在朱玉坊隔壁,上下执也方便一些。”
“多谢夏副使!多谢夏副使!”楚轻尘一打叠感谢。
夏黎道:“不必谢,黎家中无人,那面冷清一些,你若是住进来,还能添一些人气。”
*
马上便到用晚膳的时辰,梁琛让常内官去安排,然后请夏黎一同来用晚膳。
“夏卿喜欢海错,”梁琛嘱咐道:“吩咐御膳房多做一些海产来,要最新鲜的。”
“是。”常内官退出去通传,很快折返回来。
梁琛道:“夏卿来了么?”
常内官有些为难:“回禀陛下……夏开府今日散执早,已然出宫去了。”
梁琛有些遗憾,出宫去了?便不能一道用膳了。既然夏黎已经离开,再叫他折返回来,岂不是麻烦了夏黎。
梁琛比旁日里都善解人意,道:“罢了,那明日再弄些新鲜的海错罢。”
他对海鲜没有太多执着,剥壳十足麻烦,平日里的梁琛忙于公务,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功夫,但是梁琛给夏黎剥起海鲜来,却是一点子不嫌弃麻烦的。
常内官欲言欲止,梁琛挑眉道:“要说什么便说。”
“是,启禀陛下,”常内官道:“今日绣衣司新来了一批新的绣衣卫,夏开府带了其中一名绣衣卫……回府去了。”
“什么?”梁琛不是没听清楚,而是没听明白。
什么叫带了一个绣衣卫回府去了?
常内官将具体事情禀报了一番,按理来说充入绣衣司的人,都是大梁宫的门面,面容、身量、家世都应该是顶好的,通过蹭蹭遴选,不应该出现有绣衣卫住不起客店的情况。
但因为夏国公府的事情,好几个本该充入绣衣司的绣衣卫都被牵连其中,所以临时刷下了几个人,便需要替补几个人,这才将楚轻尘替补了上去。
除了夏国公府的意外之外,楚轻尘本身也是一个意外,便算是没有夏国公府的存在,身为主角受头顶光环,楚轻尘早晚是要进入绣衣司的。
梁琛紧紧蹙着眉头,脸色沉下来,满面写着不悦:“那绣衣卫,生得什么模样?”
常内官道:“眉清目秀,倒也标志。”
“哼……”梁琛冷笑一声,夏黎带了一个标志的绣衣卫回家。
梁琛登时坐不住了,果决的道:“更衣,出宫。”
常内官:“……是。”
*
夏黎的府邸很宽阔,奢华又宏伟,但是府中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仆役。原因很简单,自然是因为夏黎的粮俸,暂时还养不起这么多仆役。
府邸是梁琛赏赐的,装潢翻修,都是梁琛一手安排,但是养下人这种事情,自然还是需要夏黎自己来的,所以夏黎的府中除了必备的人手之外,拢共也没有十个人。
夏黎带着楚轻尘进了房间,就在自己的卧房隔壁,道:“你暂时住在这里,一会子黎叫人给你添些被褥和火盆。”
“多谢夏副使。”
夏黎又道:“饿了罢,先把行囊放下,去用晚膳罢。”
楚轻尘怯生生的把行囊放下来,跟着夏黎一同来到前厅的饭堂。
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摆放在案几上,因为下人不知郎主会突然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入府,所以只准备了夏黎的一套吃食。
夏黎将案几上的吃食分成两份,特意将鱼、肉多分给楚轻尘一些,道:“来用膳。”
楚轻尘看着自己案几上的饭菜,惊讶的道:“夏副使,这……这都是给卑职的?”
夏黎点点头:“你身子看起来如此羸弱,面色也不好,这些日子怕是没有好好用膳,黎这府中也没什么太名贵的吃食,却是管饱的,你如是不够食,黎再叫膳夫来做便是。”
“够了够了!”楚轻尘连连摆手:“轻尘……轻尘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好吃食,足够了!”
夏黎微笑:“那就用膳罢,冷了伤胃。”
楚轻尘小心翼翼的拿起筷箸,用眼睛怯生生的瞥了夏黎好几眼,这才埋头吃起来。
他用膳的举止很斯文,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筷子不发出一点声响,也不会吧唧嘴,简直是一副养眼的丹青。
“呜……呜呜……”吃着吃着,楚轻尘突然呜咽出声。
夏黎惊讶的道:“你怎么了?”
楚轻尘果然哭了,不是夏黎的错觉,他的头虽然埋得很低,眼泪还是吧嗒吧嗒掉下来,阴湿了一小片衣襟。
他赶忙用袖子擦眼泪,哽咽的道:“轻尘只是……只是好久都未用过这么美味的饭食了,自从……自从父母过世之后,从未有人……有人这般厚待轻尘。”
楚轻尘越说,便越是委屈,嗓音更加哽咽,忍不住喘起来。
“咳——”正好被米粒呛到。
夏黎放下筷箸,立刻站起身,走过去给楚轻尘拍背,道:“别哭了,小心呛着。”
夏黎很有耐心,楚轻尘呛得满脸通红,他先是拍背,又倒了一杯热茶:“快润润喉咙。”
楚轻尘泪眼汪汪的望着夏黎,并没有去接那杯热茶,突然向前一窜,竟是将夏黎抱了一个满怀。
夏黎一愣:“……”这是什么情况?
楚轻尘和夏黎差不多瘦弱,虽然是对照组,但也有很多撞梗的地方,例如病弱这一点。
他窝在夏黎怀里,紧紧的搂着夏黎的腰身,“呜呜呜呜”哭咽出声,比刚才隐忍的哭咽还要“放肆”,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夏黎从未哄过旁人,尤其是哭得梨花带雨的小白兔。
“嗯……”夏黎迟疑,抬起手来轻轻的拍了拍楚轻尘的肩膀:“怎么又哭了?别哭。”
楚轻尘哽咽的道:“夏副使,从未有人待轻尘这般好,他们……他们只是欺负轻尘,只有……只有夏副使……呜呜……”
夏黎有些手足无错,不太会哄小美人,但看楚轻尘这个反应,目的是达到了,如此一来,楚轻尘对他的好感度是一路飙升。
夏黎决定再接再厉,继续安抚怀中梨花带雨的小美人儿,巩固一下好感度。
他的手掌从楚轻尘的肩头抬起来,放在他的后背上,轻轻的拍着:“好了好了,不哭……”
“黎……”
夏黎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手腕突然被人扣住,没能拍在楚轻尘瘦削羸弱的后背上。
夏黎一愣,回头去看——一个额不速之客出现在夏黎的府邸之中。
竟然是……梁琛?
“陛……”下?夏黎惊讶的看着一身黑色常服的梁琛。
这个时辰,梁琛不应该在大梁宫路寝之中么?宫门都准备下钥了,梁琛如何出现在此处?
楚轻尘看到一个陌生人,吓得连忙用手背擦干净眼泪,低声道:“夏、夏副使,这是谁?”
是了,楚轻尘堪堪来到上京,还不识得梁琛。
在原书中,楚轻尘也是在梁琛常服出行之时,偶然与梁琛见面,这才致使梁琛这个暴君对主角受情根深种。
难道……夏黎的眼眸晃动,情节虽然被自己打乱了,但还是发展到了这一步?
夏黎的眼神瞟在梁琛身上,又瞟到楚轻尘身上……
“这是……”夏黎开口,不知要不要揭露梁琛的身份。
楚轻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这位一定是府上的人罢?难道是夏副使你的……叔父?”
“咳……”夏黎险些被呛到。
梁琛的脸色黑成烧焦的锅底,他的确比夏黎年长一些,又因为常年沉着脸,看起来老成持重,但始终称得上年轻俊美,怎么也不能是夏黎的长辈,竟还差了辈分!
梁琛阴测测的道:“是啊,我乃是黎儿的叔叔,你是什么人,凭何入府?”
楚轻尘吓得一个哆嗦:“对不住、对不住……我是新入司的绣衣卫,在夏副使手下供职,夏副使是可怜卑职,没有客店夜宿,所以……所以才借住在此处的。”
“哦?”梁琛挑眉:“这么说来,黎儿还满是怜香惜玉的么。”
夏黎:“……?”为何梁琛的语气怪怪的,听起来阴阳怪气,还有点酸溜溜?
难道是在吃味儿?像原书中一般,梁琛见到楚轻尘第一眼,便深深的爱上了楚轻尘?
梁琛的脸色还是那般沉闷,伸出食指抵在楚轻尘的肩头,迫使他向后退了两步,与夏黎拉开距离。
楚轻尘咬了咬嘴唇,别看梁琛没有用力似的,但梁琛自小习武,这轻轻一戳,楚轻尘的肩膀仿佛要被钻出一个大窟窿一般,疼得冷汗直流,被迫远离夏黎。
夏黎额角隐约生疼,道:“陛……”
“嗯?”梁琛挑眉,用目光示意夏黎。
夏黎只得改口,硬着头皮道:“叔……父,您怎么突然到黎这里来了?”
梁琛则是很顺口的道:“怎么,叔父惦念黎儿,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自然而然便来了。”
他坐在夏黎身边,与夏黎坐在同一张席位上,席位不算狭窄,奈何梁琛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位置瞬间变得拥挤,两个人几乎是“耳鬓厮磨”,好生亲昵。
梁琛又道:“黎儿也真是,什么人都往府中带,若是有人不怀好意,如何是好?”
楚轻尘连连摆手:“长辈请放心,轻尘……轻尘不是坏人,轻尘感念夏副使的恩德还来不及,不可能害夏副使的!”
梁琛只是轻笑,不置可否。
“黎儿,”梁琛道:“叔叔着急赶来,还未用膳,正好饿了。”
他拿起筷箸便衔了一口香米,夏黎睁大眼睛,想要出手阻拦,可是为时已晚。
那是……自己用过的碗筷。
梁琛也不知有没有发现,自然的拿着筷箸,木质的筷箸尖端抵着梁琛薄而有型的唇瓣,夏黎甚至看到梁琛的舌尖轻轻一卷,舔舐了一下黏在筷子上的米粒。
夏黎的嗓音掐然而止,全部卡在喉咙里,精巧的喉结上下滚动,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腊祭之夜,二人唇舌交缠的感觉。
“嗯,”梁琛眯起眼目,露出一抹餍足的微笑:“不知为何,只觉得黎儿府中的精米,比宫中的膳食还要美味一些。”
夏黎:“……”所以才是不知为何呢。
夏黎清了清嗓子,道:“叔……叔父,时辰不早了,如不然还是早些……”离开。
不等夏黎说完,梁琛露出一抹“茶里茶气”的恍然大悟表情,道:“是呢,你看看,时辰不早了,叔父一看到黎儿,竟是欢喜的忘了时辰。”
罢了又道:“既是如此,叔父今日便留在府中夜宿,如何?”
夏黎:“……”
夏黎眼皮狂跳,暴君这是抽了什么风,突然跑过来,占自己便宜做叔叔不说,还要留下来过夜?
梁琛转头对常内官道:“你去收拾收拾,就要黎儿隔壁那间。”
“可是那间……”楚轻尘抿了抿嘴唇,可怜巴巴的道:“我……轻尘的行囊还在房中。”
楚轻尘的意思是,那间屋子他已经住下了。
梁琛笑起来,笑容却不达眼底,道:“这位郎君不介意换个屋舍罢?”
楚轻尘只好委屈的道:“不介意不介意,轻尘能住下来,已然很感激夏副使了,住在哪个房间都可以的。”
“甚好。”梁琛摆摆手:“去收拾。”
常内官恭敬的道:“是,郎主。”
夏黎头很疼,分明只是想要刷一刷主角受的好感度而已,谁能想到暴君梁琛半路杀出来,还死皮烂脸的住下来。
夏黎回了自己的屋舍,将门掩上,从怀中掏出《绮襦风月》的原稿。
姓名:楚轻尘
夏黎赫然发现,在这作梦男话本中,竟然还有主角受楚轻尘的姓名,原身做梦起来,简直连受都不放过。
姓名:楚轻尘
秉性:温柔随和,善解人意。
胎记:____侧腰处。
秘密:______。
夏黎摸了摸下巴,原书中的主角受被写进了《绮襦风月》之中,变成了买股攻之一,如此一来,只要能填写完整楚轻尘的人设,同样可以控制楚轻尘的关键剧情,这样简直再方便也没有了。
夏黎立刻仔细研究话本,看来楚轻尘身上有一处胎记,可能在左侧腰处,也能在右侧腰处。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就像装作残疾的金吾卫大将军梁玷一般。
只不过人设的空白之处模棱两可,这个秘密暂时不太好猜测,需要夏黎亲自去探寻。
点漆一般的黑眸微微转动,夏黎的唇角划开狡黠的笑容,虽然楚轻尘的秘密他暂时不清楚,但胎记就在那里,只需要看一看便可填写。
而眼下,天色黑透,正是沐浴更衣,就寝的时辰。
夏黎立刻推开门,吩咐道:“来人,烧一些热汤,给楚小郎君送过去。”
仆役应声道:“是,郎主。”
仆役做事儿很麻利,热腾腾的热汤很快抬入楚轻尘的屋舍。
屋舍的大门虽然关着,但里面亮着灯火,传来“哗啦——哗啦——”的暗昧水声,影影绰绰的光线映照在户牖上,无论是声音,还是影子,都证实着楚轻尘正在沐浴。
夏黎悄悄的推门,特意看了一眼隔壁的屋舍,梁琛的卧房已经熄灯,兴许是安寝了。
蹑手蹑脚的离开,轻轻关上门,夏黎立刻朝着楚轻尘下榻的偏院而去。
哗啦……哗啦……
水流声潺潺,还有隐约的哼声从门缝中泄露出来,是楚轻尘正在哼歌。
看得出来,楚轻尘找到了落脚的地点,心情和该不错。
夏黎也是头一次做这种“偷窥”的事情,他矮身在户牖下面,深吸了两口气,他可以对天发誓,绝不是有心偷看楚轻尘洗澡,一切都是为了填写话本人设。
“只看一眼……”
夏黎喃喃自语,只看一眼,看清楚楚轻尘的胎记到底长在什么地方,立刻就走,多余的事情绝对不做。
夏黎调整好吐息,谨慎的探头,悄无声息的推开户牖,露出一条缝隙。
呼——
一股温热的暖气扑面而来,带着热汤的潮湿与清香,在这样昏暗的月色之下,竟还有两分旖旎之色。
借着跳跃的烛火,一抹白皙的皮肤裸露在热汤之外,楚轻尘毫无察觉,他伸手去够布巾,布巾放得稍微有些远,楚轻尘干脆站起身来。
哗啦——
晶莹剔透的水珠飞溅,那抹白皙彻底从浴桶中露出,到底是左腰还是右腰,夏黎眼看着就可以填写人物设定。
突然……
夏黎的眼前一黑,好似被人强制关了灯,一只手掌强势的捂住夏黎的眼眸,搂住夏黎的腰肢,将人往后一带,远离楚轻尘的屋舍户牖。
就差临门一脚,竟然什么也没看见!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嘭!”夏黎的背心抵在墙壁上,睁开眼目,便对上了一双深沉犹如野兽般的眼睛。
……是梁琛!
梁琛将夏黎抵在院墙上,一点点危险的靠近,唇瓣蹭着夏黎的耳垂,嗓音沙哑的道:“黎儿不乖,你怎能偷看旁人沐浴。”
第33章 昨夜的款待 他是一个有秘密的人【1万……
偷看旁人沐浴?
夏黎脑海莫名打结, 怎么听梁琛这个意思,强调的是“旁人”,难不成偷看他沐浴就可以?
夏黎摇了摇头, 都怪暴君说话歧义, 把思路都给带偏了,这是重点么?
“什么人?”楚轻尘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吱呀——
竟然推门走了出来。
他披散着湿漉漉的鬓发, 裹着一件单薄的外袍, 急匆匆跑出来。
“嘘……”梁琛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一把搂住夏黎, 将他带到角落的院墙之后躲避起来。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 按理来说院墙后面的距离并不狭窄,但梁琛距离他很近很近,隔着冬日的衣物, 夏黎甚至能感受到衣料的摩擦, 梁琛的膝盖就抵在他大腿的位置。
夏黎尽量往后靠, 屏住吐息, 感受着梁琛炙热的掌心温度,不由自主抿了抿嘴唇。
梁琛的眼神瞬间深沉下来, 那双眸子好似开荤的野狼, 随时要将夏黎撕个粉碎。
“咦?”楚轻尘迷茫的往前走了两步,左右环视:“分明听见有声音, 怎么回事?”
“难道是……”楚轻尘距离他们, 只隔着一层院墙, 但凡他往前再走一步, 便能看到暧昧相拥的夏黎与梁琛。
但他并未往前走,拢了拢衣裳,哆嗦着道:“啊……好冷。”
楚轻尘一路小跑返回屋舍, 嘭——关上大门。
呼……
夏黎无声的吐出口气来,若是被楚轻尘发现,真真儿是有理说不清,很可能被人当做孟浪的变态。
不过眼下……
夏黎这一口气还未舒出,便对上了梁琛的眼神。
梁琛终于放下了捂住夏黎口唇的手掌,挑眉道:“这大半夜的,黎儿你不安寝,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臣……”夏黎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晚膳用得太多,臣出来散步。”
梁琛挑眉:“散步?”
夏黎:“……”这蹩脚的借口,别说梁琛这个多疑的暴君了,任何一个长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
夏黎绞尽脑汁,打算再编纂一个更加合情合理的借口。
哪知道梁琛一笑,温柔的道:“既然是黎儿说的话,寡人都信。”
夏黎:“……?”
暴君他……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梁琛又道:“以后黎儿说什么,寡人便相信什么,只要是黎儿说的话,寡人都爱听。”
夏黎:“……???”
夏黎在梁琛“吃错药”的目光目送之下,返回自己的卧房。
梁琛还在与他挥手:“黎儿,好生安歇。”
夏黎干笑:“谢陛下关怀,时辰不早了,陛下也安寝罢。”
在梁琛温柔的目光下,夏黎顶着巨大的压力掩上门。
回到案几前坐下,夏黎将《绮襦风月》的原稿摊开,头一次做偷窥旁人洗澡这种事情,竟还无功而返,因为有梁琛的捣乱,夏黎什么也没有看到。
别说是左腰还是右腰有胎记,夏黎连个胎记都没有发现……
夏黎托着腮帮子,眼眸突然转动起来,自言自语的道:“这里的空缺,无非是填写左侧还是右侧,不如……试试看。”
他立刻提起毛笔,蘸饱了墨汁,首先在空白处填写了一个——右。
唰——
浓郁的墨迹陡然消失,化作黑色的粉尘,转瞬蒸发了踪影。
“不对……”夏黎喃喃的道:“那这次便填左。”
唰——
浓郁的墨迹再次消失,和先前的情况一模一样。
“不是右侧也不是左侧?”本以为拢共就只有两种可能,蒙也能蒙对。但现在看来,还是想的太过简单。都怪梁琛突然出现,打乱了计划。难道要再去偷窥一次楚轻尘沐浴?
夏黎极为头疼,绞尽脑汁,可谓破罐子破摔,胡乱的提笔写下——
双侧!墨迹消失了。
前侧!墨迹消失了。
后侧!墨迹……
胎记:后侧腰处。
黑色的墨迹静静的陈列在原稿的纸张之上,夏黎屏住吐息好一阵,长长的眼睫眨动,墨迹没有消失!
夏黎如释重负,虽没有亲眼看到楚轻尘的胎记,但幸亏他机智聪敏,猜对了。
至于下一个人设空白。
秘密:______。
夏黎有些苦恼,不同于梁玷的秘密,楚轻尘的秘密后面只有空白的划线,一点子多余的提示也没有,这次可没有投机取巧的可能性了。
“秘密……”夏黎出身:“楚轻尘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他回忆着原书,主角受楚轻尘似乎并没有什么秘密,他身世凄惨,为了烘托他的病弱之美,一出场亲人便死了干净,好似只有一个走散的哥哥。
楚轻尘为了寻找哥哥,四处漂泊,不过哥哥什么的并不重要,毕竟原书也是买股文,谈恋爱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一直到最后结局,楚轻尘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哥哥,夏黎怀疑,是作者大大把主角受的哥哥给写丢了,完全忘在了脑后勺。
叩叩——
有人敲门。
夏黎一惊,将原稿合起来,快速的塞在软榻的头枕下面。
“谁?”夏黎问道。
来人的嗓音低沉,带着笑意:“是叔叔。”
夏黎:“……”梁琛?
吱呀——
房门打开,梁琛从外面走进来,他手里赫然抱着一只头枕,还有一床厚被。
“陛下?”夏黎一头雾水:“您这是……”
梁琛的笑容俊美、自然,不打一丝磕巴,听起来真诚至极:“黎儿,隔壁的户牖漏风,实在太冷了,不如叔父与你挤一挤?”
不等夏黎回答,梁琛已经侧身挤入房中,动作干脆利索,一踢门,轻巧的将房门掩上。
隔壁漏风?
睁着眼睛说什么大瞎话,这府邸是梁琛赏赐给夏黎的,都是堪堪翻修,花了大手笔的,如何可能漏风?
夏黎腹诽,梁琛的门牙漏风,隔壁的户牖也不会漏风。
夏黎道:“陛下万金之躯,自然是不能受凉,不如这样,便请陛下安寝在这里,臣去隔壁……”
不等他说完,梁琛却道:“不必了,寡人看这里便挺好,咱们挤一挤……再者说了,如今这里,哪里有什么陛下?只有黎儿与叔父,不是么?”
夏黎再一次陷入了沉默,梁琛到底要做什么?
自从夏黎为梁琛挡剑之后,暴君好像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了……
梁琛完全是个自来熟,不愧是天子,脸皮锻炼的便与旁人不一样,将自己的头枕与被子一并堆在榻上,便开始整理起来。
糟了,夏黎心窍一震,《绮襦风月》的原稿还在头枕下面,若是梁琛整理软榻,必然会发现那本书稿。
夏黎眯起眼目,急中生智,装作被凭几腿儿绊了一下,想要转移梁琛的注意力。
“小心!”梁琛果然发现了,立刻扔下头枕与被子,一步踏上,伸手搂住“假摔”的夏黎。
嘭——
夏黎只是假摔,没有真的想要摔倒,奈何梁琛上前来搂他,夏黎的身子当即失去了平衡,一声闷响,二人均跌倒在地上。
“唔……”夏黎闷哼一声,他并没有直接摔在地上,梁琛做了垫背,夏黎倒在他的怀中,但偏偏梁琛的胸肌结实坚硬,肌肉绷紧的时候犹如铁石一般。
夏黎的鼻子尖儿正好撞在梁琛的胸肌上,登时一酸,差点子堕下生理泪,眼眶不由自主红嫣嫣的,咬着嘴唇,忍耐着这股酸楚。
若不是为了不让原稿暴露,夏黎也不必撞一个大酸鼻,不得不感叹,梁琛的胸肌当真是硬啊。
“臣失礼……”夏黎想要立刻起身,他伸手撑住,手掌正好按在梁琛的胸肌之上,但若不撑着,又没有着力点。
“等等。”
啪!
梁琛开口阻止了夏黎,一把握住夏黎“袭胸”的手掌,嗓音沙哑,并不似动怒,却比动怒更加低沉,幽幽的道:“先不要动。”
夏黎迷茫,为何不要动?下一刻,他陡然明白了梁琛的意思,有什么东西危险的抵着夏黎蓄势待发,炙热的仿佛炭火,且似曾相识!
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僵住,夏黎的眉梢抽搐,难以掩饰的震惊:“陛下你……”
“呵呵。”梁琛一笑,相对比夏黎的震惊与僵硬,梁琛这个始作俑者反而淡定许多,好像那正在耍流氓的人,并非是梁琛,而是夏黎一般。
梁琛没有半丝不好意思,也不见一点子尴尬,甚至理直气壮的道:“寡人身为男子,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夏黎:“……”厚脸皮!
*
楚轻尘沐浴完毕,并没有了立刻就寝,而是换上了干净的衣物,穿戴整齐。
呼——呼——
是夜风的声音。
正是隆冬的天气,上京的冬日很冷,尤其是今年的冬日,夜间风大,夏黎的府邸又空旷少人,风声更是显得肆意。
楚轻尘水亮的眼眸璀璨,好似想到了什么,打开自己的行囊,在里面找了半天,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手炉。
楚轻尘爱惜的擦拭着小手炉,并没有用来暖手,反而将小手炉抱在怀中,推门离开,往夏黎所住的主院而去。
主院安安静静,夏黎的屋舍还掌着灯,看起来主人家并没有燕歇。
楚轻尘欢快的走过去,抬起手刚要敲门。
“楚郎君。”一道冷漠的声音从后背响起。
那声音平平板扳,不夹杂任何一丝感情,完全处于公式化。
楚轻尘吓了一跳,蜷缩着肩膀回头,对上了来人的眼目。
阻止楚轻尘敲门的,正是跟在梁琛身边的常内官。
常内官的面色就如同这黑夜一样宁静,不喜也不怒,道:“郎主正与夏开府叙旧,不希望有人打扰,敢问楚郎君有什么要紧事,敝人都可以为楚郎君代劳通传。”
楚轻尘后退了一步,垂低脑袋,抱紧怀中的小手炉,怯懦的道:“没、没什么要紧事……我就是……就是觉得夜间风大,夏开府身子羸弱,必然是怕冷的,我想……想把这只小手炉送给夏开府,也好谢谢夏开府收留轻尘。”
常内官无动于衷,还是挡在门口,道:“倘或楚郎君不介意,便由敝人代劳转送。”
楚轻尘有些犹豫,似乎不舍得自己怀中的小手炉,又看了看亮着灯火的屋舍,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将小手炉交给常内官:“有劳这位郎君了。”
常内官道:“不敢当。”
楚轻尘还在犹豫,看了屋舍好几眼,常内官道:“倘或楚郎君没有旁的事,请回罢。”
楚轻尘点点头,怯生生又看了一眼夏黎的屋舍,恋恋不舍的转身离开,走几步还回一次头。
常内官握着那只手炉,一直目送楚轻尘离开,等那瘦削的背影慢慢没入黑暗,被黑夜消磨的干干净净,这才眯了眯眼目,若有所思……
*
厚脸皮!
夏黎从未见过这么厚的脸皮,果然做帝王的,除了需要长着一颗多疑的心窍,一张鸟类的嘴巴之外,还需要一副厚厚的脸皮!
夏黎想要起身,梁琛的手掌仿佛铁箍子,紧紧箍住他的腰肢,将夏黎按在自己的怀中,不让他起身。
不知是不是夏黎的错觉,只是这样静静的叠着,梁琛的吐息愈发的深沉厚重,沙哑的不成模样,甚至有滚烫的汗珠从鬓角滚下来。一股危险的气息蔓延在寂静的黑夜之中,几乎将夏黎吞噬……
叩叩——
就在暧昧与危险不停流转之时,敲门声响起。
叩叩!
来人又敲了一次门。
梁琛的脸色难看,嗓音充斥着不耐烦:“何人?”
常内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郎主,是小人。”
夏黎推开梁琛,立刻从他怀中退出来,咳嗽了一声:“黎去开门。”
他跑到门边,调整了一下莫名急促的吐息,吱呀拉开大门。
果然是常内官,就站在门口。
“常内官。”夏黎道:“有事么?”
梁琛也走过来,他的衣袍宽大,只是略微凌乱,根本看不出方才的意外,甚至带着一股慵懒的俊美。
但梁琛的脸色非常黑,阴云密布,仿佛随时要下雨一般,还是疾风骤雨。
梁琛被打扰了好事,显然很不欢心,冷声道:“你最好有要紧事。”
常内官垂头道:“回禀陛下,楚郎君方才在门口,想要将此物送给夏开府。”
梁琛的脸色更加不好,绣衣司新来的那个小白脸儿?深更半夜的,跑到夏黎的房间门口,明显没安什么好心眼。
“给寡人看看。”梁琛倒是不客气,直接伸手。
常内官将东西递过去,放在梁琛的掌心中。
——一只破破烂烂的小手炉。
“呵呵……”嘲讽的笑声,梁琛不屑一顾:“这么个玩意儿,寡人还倒是什么珍奇的宝物,需要眼巴巴的冒着夜色送过来。”
那小手炉是铁铸的,有点子破破烂烂,磕掉了一个角,花纹也不甚明显,有的地方被抛光了,显然利用率很高,并不是崭新的东西。
对于见惯了名贵珍宝的梁琛来说,这只手炉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放在面前都会觉得碍事儿。
梁琛对夏黎道:“夏卿以为,这只手炉如何?”
夏黎道:“回禀陛下,黎一向不懂这种文雅的东西。”
夏黎没有正面回答,梁琛却对这个答案很满意,道:“既然你也不喜欢……”
无错,梁琛将夏黎的回答,自动归入了夏黎不喜欢这一类,道:“明日便将这手炉还给那绣衣卫,若是黎儿喜欢手炉,寡人为你寻更好的,你要十个,百个,寡人都为你寻得。”
夏黎眼皮一跳,道:“多谢陛下厚爱,不过臣并没有收集手炉的喜好。”
梁琛赖在夏黎的屋舍不走,一定要和夏黎挤在一处。身为臣子,也没有赶走天子的道理,夏黎也只好忍了,任由梁琛“无理取闹”。
这一夜风很大,起初夏黎根本睡不踏实,毕竟身畔还歇息着一只老虎。但梁琛的体温比常人稍高一些,夏黎又正好是畏寒的体质,梁琛往旁边一躺,可比什么手炉都实用,暖洋洋的气息不断传来。
夏黎的眼皮沉重,愈发的沉重,终于抵不住困倦,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好暖和,抱在怀里也很舒服……
翌日的阳光洒在夏黎有的眼皮上,夏黎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脑海中钝钝的转动,什么东西抱起来很舒服?难道是……梁琛的大胸?
夏黎一惊,猛地睁开双眼。
软榻上只他一个人,身边空空如也,夏黎的怀中抱着梁琛昨夜用过的头枕。
夏黎狠狠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头枕。”
梁琛不在屋舍中,夏黎起身,便看到案几上压着一张字条,是梁琛留下的,说他已经回宫去了,多谢夏黎昨夜的款待。
“走了好。”夏黎松了一口气。
叩叩叩——
楚轻尘的嗓音从门外传来,道:“夏副使,你醒了么?”
夏黎正在更衣,道:“黎醒了,稍等片刻。”
穿戴洗漱整齐,夏黎拉开大门,楚轻尘老老实实的等在门外,一脸乖巧的模样。他见到夏黎,眼神立刻亮堂起来,仿佛一只可爱的小白兔。
“夏副使,多谢你收留轻尘,轻尘也没什么可以回报夏副使的,”楚轻尘面色绯红:“所以特意借用膳房,做了这朝食,希望夏副使不要嫌弃。”
楚轻尘手里端着一只木承槃,上面摆着几只小碗,一双筷箸。
夏黎有些惊讶:“你会理膳?”
楚轻尘颇为不好意思,点点头,眼中一瞬间流露出悲伤:“轻尘的父母亡故得早,那时候轻尘还小,便已经辗转在市井之中,若是不会这些手艺,恐怕早就被饿死了。”
的确,楚轻尘是孤儿,自然什么都会一些。
“抱歉,”夏黎道:“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楚轻尘使劲摇头:“无妨的,夏副使,你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倘或咸了淡了,夏副使只管提出来,我明日再改进!”
他将承槃放在案几上,扣了扣自己的衣裳缝线,不好意思的道:“司里的粮俸还没发下来,轻尘身无长物,夏副使好心收留,我只能用朝食先垫上,往后发了粮俸,我一定将住宿的房钱补上。”
夏黎温和一笑:“这无妨,你不必介意。”
他要和主角受打好关系,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让楚轻尘住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
楚轻尘果然十足感激他,道:“多谢夏副使。”
“哦对了,”楚轻尘似乎想起了什么:“夏副使,昨夜……那只手炉,你用了么?”
夏黎也想说这个,他将手炉拿出来,道:“我的屋舍里有炭盆,并用不到这些,你的好意黎自然心领,这个手炉你拿回去自己用罢。”
楚轻尘望着那只手炉有些发呆,痴痴的道:“夏副使……用不到么。”
夏黎奇怪的道:“楚轻尘?”
“啊……”楚轻尘猛地回了神,道:“让夏副使见笑了,轻尘方才有些走神。”
他转移了话题,笑起来甜滋滋的,好像一只乖巧的小兔子,又像是贴心小棉袄:“夏副使,快尝尝看。”
楚轻尘把承槃的盖子掀起来,一股喷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夏黎虽然来这里不久,但他在香橼楼用过膳,上京的菜色品类齐全,可以说见过的世面也不少,上京的菜色偏于咸口,小食则是甜口,而楚轻尘做的汤团竟然是肉馅的,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甚至点了高汤。
“这是……咸的?”夏黎一贯只吃甜口的汤团,还未尝过咸口。
楚轻尘点点头,道:“不瞒夏副使,轻尘从小流落在外,什么地方都去过,这是南楚的口味,不同于上京的甜口汤团,他们喜欢把肉食包在软糯的面皮之内,轻尘知晓夏副使乃是世家出身,什么样的山珍海错都享用过,因此特意做了这南人的口味,给夏副使尝尝鲜。”
大梁的周边有四夷,都是一些不服大梁管教的小国,其中在南面的楚荆人,他们的国君以皇帝自称,与大梁对着干,乃是大梁最大的外忧。
不过在十多年前,南楚发生了内乱,楚人的国相一手遮天,暗杀了南楚的皇帝,并将一干皇子赶尽杀绝,最后自己做了皇帝,就和春秋战国时期,田齐僭越姜齐一样。
臣子弑君篡位,天理不容,南楚这十年一直处于动乱之中,反抗暴政的起义一波接着一波,南楚的国力大大不如从前,忙着镇压内部,因此鲜少对大梁挑衅。
加之梁琛上位以来,一直是高压统治,对外十足严酷,南楚这些年更是消停,不敢掀起什么风浪。
南楚距离大梁遥远,风土人情自然各不相同,就连这咸甜口味,也是天差地别。
楚轻尘眨巴着眼睛,问:“夏副使可食过这汤团?”
夏黎摇摇头:“未曾,黎一直食用的,都是甜口的汤团。”
“是么……”楚轻尘略微有些失落:“轻尘还记得,以前哥哥就喜欢这肉食的汤团……夏副使若是我哥哥,便太好了。”
夏黎用小勺子舀起一只圆溜溜的汤团,外面是雪白的面皮,看起来黏糊糊,里面则是喷香的肉馅,不知入口会不会油腻,他试探的咬下去。
“郎主!”一个仆役急匆匆而来,打断了夏黎品尝肉汤团。
仆役道:“郎主,宫中传来消息,说是陛下急招,请郎主进宫谒见。”
今日没有朝议,也没有廷议,不需要早早入宫。夏黎本想慢悠悠的吃过朝食,然后与楚轻尘一同进宫“上班”,这一路上还能闲谈一二,便可拉近关系。
现在倒好了,梁琛也不知因着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非要让夏黎现在入宫。
夏黎无奈,只好放下小勺,对楚轻尘道:“你慢慢用朝食,黎先行一步。”
楚轻尘有些遗憾:“这肉汤团放软了,便不好吃了,不过无妨,若是夏副使改日想吃,轻尘随时都可以为夏副使理膳。”
夏黎点点头:“多谢。”
说罢将紫金剑佩戴在腰间,大步离开屋舍,出了府邸,登上辎车,粼粼的往大梁宫而去。
夏黎堪堪抵达宫门口,已然有人在候着:“夏副使,您可来了,陛下都催促三四回了,快快随老奴来罢,可别让陛下久等了。”
夏黎一路快走,来到内朝紫宸宫,常内官站在大殿门口,恭敬的道:“陛下有令,请夏开府自行入内,无需通禀。”
火急火燎的进入大殿,梁琛负手而立在殿中,手中握着一只金子做成的小匕,小匕的把手长长的,前端作勺子状,其实是拨弄香炉烟灰的器具。
梁琛悠闲的拨弄着烟灰,有一搭没一搭,怎么也不像是十万火急的模样。
“拜见陛下。”夏黎作礼。
梁琛立刻放下小匕走过来,亲手扶起他:“夏卿来了,可用朝食了?”
夏黎:“……”
夏黎一瞬间怀疑暴君是老北京人,怎么见面就问“吃了吗您内?”
眼皮轻轻跳了两下,夏黎还是回答:“陛下召见,黎不敢怠慢,因此还未来得及用朝食。”
“那便好。”梁琛道。
夏黎:“……”那便好?
梁琛亲昵的拉着夏黎的手,将他拉到案几边,扶着他的肩膀让夏黎坐下来,道:“看看,这是寡人为你准备的朝食。”
案几上布满了山珍海味,只是一顿早饭罢了,竟如此奢华隆重,承槃便足足摆了三十几个,更不要提碗碟了。
“陛下?”夏黎狐疑:“黎斗胆,敢问陛下,如此急切的招臣前来,可是有什么公务需要臣去操办?”
梁琛一笑:“怎么,若是没有公务,寡人便不能见阿黎了不成?”
阿……黎?
昨日唤璃儿,今日唤阿黎,暴君的花样儿可真是多,夏黎感觉手臂上爬起麻嗖嗖的鸡皮疙瘩。
梁琛又道:“寡人叫你前来,并未有什么吩咐,只是想与阿黎一同用朝食罢了。”
夏黎:“……”还以为蛮夷打进紫宸宫了,这般火急火燎,结果却是一起吃早饭?
夏黎忍不住压住自己狂跳的额角,道:“多谢陛下……厚爱。”
梁琛坐在他身边,亲自布膳:“尝尝这个,天气寒凉,多食一些补补身子。”
“是了,”梁琛似乎想起了什么,很是无所谓的道:“除了朝食,寡人还有一件事情。”
啪啪!
梁琛轻轻抚掌,常内官立刻恭敬上前,他手中捧着一个承槃,承槃用红布遮挡,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内官,均捧着一个用红布遮挡的承槃。
梁琛微笑:“阿黎,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对上梁琛自信的笑容,夏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硬着头皮,掀开承槃之上的红布。
哗啦——
精致的承槃之上,分明是一只——手炉!
金的、银的、漆的、翡翠、白玉、芙蓉石、红珊瑚,无论什么质地的手炉,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这……”夏黎愣住了,怔怔的看着“手炉大家庭”。
梁琛用一种隐忍又炫耀的语气道:“如何?寡人宝库中的这些手炉,你可有喜欢的,称心的?比之那绣衣卫的手炉如何?若是你喜欢,全都拿去用便是了,如今天气寒冷,阿黎身子又弱,也的确该随身置办一两只手炉,切勿害了风寒。”
夏黎:“……”
难道因为楚轻尘送了一只手炉,刺激了暴君的攀比之心,这一大清早的,暴君竟然拿出这么多的手炉。
夏黎干笑:“陛下,臣……”
不等他拒绝,梁琛手一挥,吩咐常内官道:“一并送到夏卿的官署去。”
“敬诺,陛下。”
夏黎在紫宸宫用了朝食,回到绣衣司的时候,便看到好几个内官,正在搬运梁琛赏赐的手炉,一个一个的运进去,单单是搬运的人力,便动用了二十来人。
大刘震惊的道:“嗬!夏副使,这么多东西?陛下这是……”
夏黎双眸犹如止水,淡淡的道:“过节了,公司发福利罢。”
大刘迷茫:“啊???”
夏黎在绣衣司的屋舍被手炉堆得满满当当,差点子没有下脚的地方,这些都是天子赏赐,又不好直接让绣衣司的兄弟们分一分,也只能放着吃灰。
夏黎刚要关门,有人从远处走了过来,是柳望舒。
“柳大人。”夏黎主动打招呼。
“咳……”柳望舒咳嗽了一声,但他并没有感染风寒,也并不觉得喉痒咽干,淡淡的道:“我这里……偶然得到了一盒香橼楼的吃食。”
他将食合递过去,直接塞在夏黎怀里,补充道:“你上次不是说想尝尝香橼楼新出的糕饼么,并非特意要送给你,只是不小心买多了。”
夏黎恍然,之前和大刘他们聊天的时候,谈起香橼楼新出的糕饼,自从素舞馆倒台之后,香橼楼比以前更加红火了,新出的糕饼并不甜腻,里面加入了清爽的香橼,滋味清雅,深受文人雅士的好评。
奈何香橼楼排队的人实在太多了,糕饼每日只出十炉,若不是一开坊门便去排队,根本买不到。
夏黎随便提了一嘴,改日要去尝尝这糕饼的滋味儿,哪知晓今儿个一早,柳望舒便买多了。
柳望舒又道:“这糕饼不甜,我不喜欢,丢了可惜,便给你了,你……勿要多想。”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恨不能用上轻身功夫。
夏黎提着食合还在发呆,柳望舒已然跑得无影无踪,回过神来忍不住笑了一声,柳大人的耳朵好像又红了,传说中清高冷傲的绣衣司使竟然如此容易害羞。
夏黎朗声道:“多谢柳大人。”
柳望舒好像没听见,嘭——关上房门。
夏黎摇摇头,将食合提进来,放在案几上。
盒子里拢共只有三块糕饼,柳望舒说因为不甜他不喜欢,才送给夏黎的,但其中三块糕饼一块也没有动过,全都完完好好,甚至包裹着糕饼的花笺同样完好无损。
夏黎小心翼翼的拨开花笺,一股子喷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花香混合着香橼的清爽,只是这么闻着,便觉得味道不错。
他已经用过朝食,不过还是想要尝一口。
夏黎将怀中的《绮襦风月》书稿拿出来,一面品尝糕饼,一面阅览小说。
【第一卷,第十一章】
【楚轻尘抱着怀中破旧的手炉,爱惜的摩挲着,徘徊在夏黎的卧房门口。】
这是昨夜发生的事情,虽夏黎昨夜没有见到楚轻尘,但他见到了常内官代为转送的手炉。
果然,原稿上也是如此记录的,楚轻尘被常内官拦下来,没能亲自将手炉交给夏黎。
【楚轻尘嗫嚅的点点头,看了一眼卧房紧闭的大门,大步往回走去。】
【他转过院落的墙角,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再次看向夏黎的卧房方向,与他清秀乖巧的脸蛋不一样,楚轻尘的眼眸中,似乎掩藏着惊涛骇浪一般的情愫,令人难以捉摸……】
夏黎咬了一口糕饼,慢慢的咀嚼,慢慢的思索,楚轻尘看起来乖巧、怯懦,但如同书稿中所写,他是一个有秘密的人,心窍深处并不像表面这般简单。
夏黎继续翻页,往下阅读。
【夜色深沉,弦月高悬。】
【因为困倦,夏黎渐渐沉入了睡梦之中,寒冷迫使他追随着身边的暖源,不由自主的翻了一个身,自然的靠入梁琛怀中。】
【夏黎的手臂抱住梁琛的劲腰,脸颊轻轻的磨蹭,紧紧贴着梁琛的胸口……】
夏黎:“……”我的睡相如此不老实?
【双眼轻合的梁琛,慢慢睁开了眼目。漆黑的眼眸在黑夜中熠熠生辉,闪烁着深沉的光芒,他微微低下头,凝视着怀中撒娇一般的夏黎。】
撒娇?夏黎险些气笑了,这梦男话本的描述也太过浮夸了,偏离事实真相。
【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梁琛终于动了,伸手悄悄的握住夏黎的手掌,很轻很轻,以免打扰了夏黎安寝。拉着那柔软又白皙的掌心,覆盖在炙热的铁石之上替自己纾解。夜色已然浓郁,只余下梁琛沙哑的嗓音,一遍一遍低沉的唤道,“阿黎……阿黎……”】
吧嗒!!
糕点掉在案几上,酥皮摔了个粉碎。
夏黎瞪大眼睛,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手掌。他的手……不干净了……
第34章 可孕之体 缔结姻缘【1万字】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那是夏黎洗手的声音,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洗手。
大刘好生奇怪,夏副使难道也患上了洁癖?不然为何突然一遍遍的净手?看那模样, 非要把手洗掉一层皮才行。
夏副使的皮肤如此白净, 又细腻,完全不像是个粗人, 若是这么洗下去, 又是寒冬, 恐怕这手都受不了的。
“夏副使……”大刘迟疑的唤道。
夏黎还在洗手, 道:“何事?”
“那个……”大刘道:“柳大人召集所有绣衣卫集合训话。”
夏黎点点头:“知道了。”洗完这遍手就去。
夏黎将手擦干净, 又使劲擦了擦,这才往绣衣司的正堂而去,平日里的训话都是在演武场上, 但是如果有临时召开的集会, 便会集中在正堂。
夏黎踏入正堂, 其他的绣衣卫还没有到, 柳望舒负手而立,站在正堂正中间, 一副高冷的姿仪, 让人远远看着,便觉得高不可攀。
柳望舒听到脚步声, 转头看向夏黎, 欲言欲止, 最后还是道:“那糕点……滋味如何?”
糕点……
一提起糕点, 夏黎第一时间想不到的不是香橼楼的美味,而是原稿中所写的内容,当时夏黎正在美滋滋的食糕点。
夏黎眼皮一跳, 干笑道:“多谢柳大人款待,糕点……很好吃。”
柳望舒没有看出夏黎的异样,点点头,咳嗽了一声,道:“若下次我不小心再买多了,就给你送过去。”
夏黎:“……”柳大人好别扭啊。
陆陆续续的,其他绣衣卫也赶了过来,全都列队站好。
柳望舒开始训话,道:“出列两个人,去将隔壁的卷宗搬来。”
干这种体力活计的,自然是新人。楚轻尘与另外一个新人立刻出列,跑到隔壁去将卷宗搬过来,不知是什么卷宗,一摞一摞的,沉重又厚实。
柳望舒环视了一眼所有人,道:“诸位或许略有耳闻,近日朝中发生了一些大事,夏国公府抄家,皇后被废……”
他说着,看了一眼夏黎,似乎是有些在意夏黎的感受。毕竟再怎么说,夏黎也姓夏,曾经是夏国公府的一员,还是小世子,而如今他的父亲倒台,他的姊姊成了废后,一家子落魄潦倒,风华不在。
不只是柳望舒,其他人也都偷偷看向夏黎。
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夏黎的表情反而是最平静的那个。夏国公府本就对他没有任何恩情,夏国公薄情寡义,为了势力不惜牺牲儿子,而皇后夏娡为了巩固地位,三番两次的构陷夏黎,他们还利用素舞馆敛财,拐卖人口,谋害人命。
夏黎对夏国公府一点子感情也没有,因此提起夏国公府,夏黎并没有任何伤感,反而觉得释然,这个案子终于结束了,从今以后,他与夏国公府再无半丝干系!
柳望舒轻咳了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道:“陛下的掖庭之中,本就只有皇后一位娘娘,如今皇后变成了废后,周边诸国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远在南面的楚荆人已经向鸿胪寺提出朝拜的请求,想要进献美人,与咱们大梁结为秦晋之好。”
原是如此,夏黎明白了。夏娡成了废后,梁琛的后宫便再无一人,有多少眼红的人盯着梁琛的后宫,别说是上京的贵女了,便是连周边国家的贵女,也想要挤入梁琛的掖庭后宫,成为大梁的女主人。
南楚是周边不服管教的国家之中,最为强大的一支。十几年前还曾与大梁针锋相对,不死不休,毫不退让。但是随着南楚内乱,南楚的势力大大减弱,到了如今,也只有求亲攀附的份儿了。
显然南楚是看准了这次的时机,打算与梁琛联婚,缔结良缘,给梁琛吹一吹枕边风,如此一来便可安心的休养生息。
柳望舒道:“南楚的使臣已经上路,不日便会抵达上京……”
啪嚓——!!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声巨响传来,所有人齐刷刷的看向响声传来之处。
是正堂的门口,楚轻尘与另外一个新人一起去搬卷宗,到了门口,不知发生了什么,楚轻尘脚下一绊,竟是将卷宗全部扔了出去,散了满地都是。
“柳大人饶命!柳大人饶命啊!”
新人吓得跪在地上求饶:“是他是他!都是他扔的卷宗,卑职的卷宗没有掉落,与卑职无干啊!”
楚轻尘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是卑职……卑职不小心打翻了卷宗,其他人无关,还请柳大人责罚,无论是什么责罚,卑职都愿意领受。”
柳望舒看了一眼楚轻尘,按照书中所说,他们也算是旧相识,柳望舒落难之时,曾经受过楚轻尘一饭之恩,加之楚轻尘乃是原书主角受,柳望舒自然对他念念不忘,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心甘情愿的做备胎,一直到小说结束,仍旧默默无闻的站在楚轻尘背后,可谓是痴情不已。
夏黎眼眸微微转动,如果按照原书中的发展,柳望舒是喜欢楚轻尘的,自然不会难为他,不如自己……顺水推舟?
夏黎站出来道:“只是不小心打翻了卷宗,并没有损坏,捡起来便罢了,柳大人并非是苛刻之人。”
他主动蹲下来帮忙去捡,楚轻尘一脸感激的看着他,那双小兔子眼睛里差点闪烁出泪花。
柳望舒低头去看蹲在地上捡卷宗的夏黎,微微蹙眉,不过最后并没有说话,也蹲下来去捡卷宗。
其他绣衣卫一看,老大和二老大都蹲下去捡卷宗了,其他人没道理还杵在那里,当即也全都去捡卷宗,没几下全都捡了起来,归置整齐。
楚轻尘再次请罪:“多谢柳大人,多谢夏副使,多谢各位前辈,卑职下次一定会注意。”
柳望舒淡淡的道:“言归正传。”
所有人把注意立刻转回柳望舒身上,柳望舒拍了拍那些垒成山一样的卷宗,道:“陛下吩咐,此次使臣入京,使臣的安危活动,由绣衣司与金吾卫一同负责,这些卷宗都是从鸿胪寺调取的,关于南楚的档子,务必烂熟于胸,可明白了?”
绣衣卫们齐声道:“是,柳大人!”
柳望舒又嘱咐了一些,这次南楚使臣入京,他们不只是负责使臣安危这么简单,还需要与死对头金吾卫合作,金吾卫素来与绣衣司不和,让这么不和的两边协助工作,难免出现什么岔子,但若是出现了岔子,便是丢了大梁的脸面,柳望舒绝不能让绣衣司丢脸。
柳望舒冷声道:“使臣下月入京,这里所有的卷宗,必须倒背如流……”
他说着,看向夏黎道:“夏副使届时负责抽查背诵。”
夏黎挑眉,柳望舒让他负责抽查,那意思就是——夏黎可以不必背诵全文?
夏黎偷笑,那就好,背诵全文可是上学时期的噩梦……
“是,”夏黎一本正经的回答:“请柳大人放心。”
柳望舒第一个离开正堂,等他走远一些,绣衣卫们立刻爆发出哀叹:“老天爷啊,这么多文书,竟要倒背如流?”
“每日里练武还不够,这会子轮到背书了!早知我就去考状元了……”
“哈哈,就你?还考状元?你看看你大老粗的模样,哪里像是状元郎?说人家夏副使是状元郎还差不多!”
绣衣卫们与夏黎都熟络了,夏黎并没有柳望舒那么严肃冷酷,因此绣衣卫在夏黎面前都比较放松,纷纷议论起来。
“这些南蛮子,也不知打什么注意。”
“还能打什么注意?听说咱们陛下的后宫凋零,巴巴的送美人儿来了!”
“哼,要我说,南蛮子现在也不行了,与以前差远了!接什么使臣,干脆就与他们打仗!”
“你可不知,南蛮子虽然大不如从前,可是咱们的梁玷大将军,不是也不如从前了么?”
梁玷以前是出了名的战神,而如今跛了一条腿,再不能返回战场,这对于势力大不如从前的南楚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好消息。
夏黎轻轻咋舌,谁也不知道,其实梁玷是装的……
众人议论纷纷,夏黎一转头,便看到楚轻尘在角落里默默发呆。他本就羸弱瘦小,缩在角落存在感并不高,没有人注意理会他。
楚轻尘的嘴唇轻轻颤抖,喉结上下滚动,滚动的频率十分干涩僵硬,盯着那些卷宗,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黎从后背走过去,楚轻尘并没有发现他,还在呆呆的出神。
啪!
夏黎轻轻拍了一下楚轻尘的后背。
“啊!”楚轻尘愣是吓了一跳,险些蹦起来,一张清秀的脸面更是惨白。
“楚轻尘?”夏黎奇怪的道:“身子不舒服么?”
“没……没……”楚轻尘讷讷摇头。
夏黎故意道:“是不是方才打翻了卷宗,被吓得?你放心,柳大人面冷心热,他说不追究,便不会追究了。”
楚轻尘立刻顺着他的话道:“是、是啊,轻尘只是有点子担心,头一天进绣衣司就……就办错事了,多谢夏副使宽慰。”
夏黎这说辞只是故意的,就是想要试一试楚轻尘,果然,楚轻尘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但语气并不怎么真诚,看来他心里有事儿。
而且夏黎觉得,楚轻尘心中的事情,绝对和南楚有关系,难道……是他的秘密?
“好了,”夏黎轻轻抚掌,道:“诸位将卷宗分一分,都回去仔细阅读罢。”
楚轻尘也分到了一些卷宗,抱着卷宗离开了正堂。
夏黎等众人都散了,并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屋舍,而是看似随意,其实目的性很强的走到绣衣卫们执勤休息的屋舍,从户牖往里看。
屋舍中人很多,大家都聚集在一起讨论着背诵全文的心得,唯独楚轻尘一个人坐在角落,他手边放着卷宗,却没有打开,怀中捧着一只什么东西,细细的摩挲出神。
夏黎仔细去看,那是——手炉。
那只破破烂烂,几乎要被抛光的手炉。
夏黎好生奇怪,这只手炉的出现频率莫不是太高了?楚轻尘似乎很爱惜这只手炉,但若是这般爱惜,为何昨日要送给自己?
夏黎退后几步,回了自己的屋舍,打开《绮襦风月》的原稿来阅读,并没有看得到什么特别的内容,灵机一动,将宣纸铺好,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力,提笔在宣纸上画了几下,将手炉上的花纹大体描摹下来。
叩叩叩——
大刘的嗓音在外面响起:“夏副使,司农署请夏副使过去交接素舞馆的卷宗呢!”
素舞馆一案尘埃落定,因着绣衣司的纠察,司农署追回了不计其数的税银,这份头功自然是绣衣司的,绣衣司开年便完成了整年的业绩,甚至超额完成。
夏黎险些忘了,今日要去司农署交接,素舞馆一案是他负责,交接完毕之后,将卷宗拿回来归档,这个案子便也结束了。
“就来。”夏黎将手炉的图样叠起来,夹在书稿之中,仔细的贴身放好,这才推门走了出来。
交接十分顺利,日前司农署中为难夏黎之人,已经全部被革职查办,如今司农署的官员再见到夏黎,那都是毕恭毕敬,生怕夏黎有一点子不顺心,不如意,要知晓,如今的绣衣司副指挥使,那可是陛下眼前的头等大红人!
“夏开府,您看看这……卷宗有点多,若不然,下官差两个人,给您送过去,也免得您亲自劳烦一趟。”
夏黎摆手道:“不必了,本使自己抱回去便好。”
司农署的官员千恩万谢,将卷宗整理好交给夏黎,恨不能九十度鞠躬,躬身哈腰的站在府署门口,一打叠的道:“夏开府您慢走,慢走,有事儿您再吩咐。”
夏黎抱着一摞卷往回走,“呼——”一声冬风凛冽,吹得夏黎眼目睁不开,卷宗一下子散在地上。
嘭——
卷宗掉了满地,散落的到处都是,夏黎叹了口气,赶紧蹲下去捡。
有人正好从旁边路过,那人的脚步一顿,也蹲下来帮忙去捡,夏黎抬头去看,竟然是金吾卫大将军梁玷。
梁玷没说话,表情严肃,只管捡着地上的文书归置起来。
“这是……”梁玷捡起了什么,轻轻掸了掸上面的土,道:“夏开府还看话本?”
夏黎一愣,赫然看到梁玷手中拿着的,正是《绮襦风月》的原稿话本!
他都没有发现,刚才卷宗散落的时候,话本一同掉在了地上。
梁玷只是看了一眼话本的封皮,他对这些显然没有任何兴趣,直接还给夏黎。
夏黎狠狠松了一口气,接过话本,镇定的道:“多谢大将军。”
“举手之劳。”梁玷继续帮忙将卷宗捡起来。
哗啦……
一声轻响,话本中夹得宣纸飘悠悠落下来,是那张绘制着手炉花纹的宣纸。
梁玷捡起来,一张伪装的颓丧且满不在乎的面容,陡然严肃,可比刚才看到话本严肃得多,死死攥着那张宣纸,沙哑的道:“夏开府,这图样你从何得来?”
夏黎心中不解,留了一个心眼,道:“只是偶然在市井中看到了这种花纹,觉得特别便绘制了下来。”
“怎么了,”夏黎追问:“大将军,这有何不妥么?”
梁玷沙哑的道:“夏开府生在上京,从不涉及边陲,因而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这上面绘制的纹饰……是前楚贵胄的族徽。”
夏黎心头一震,前楚族徽。
如今的南楚,乃是前楚的臣子造反篡位而来,虽然还是以楚为国号,但是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楚荆。
梁玷所说的族徽,是前楚的标志。
梁玷道:“往日里我常年与南楚打交道,一看便知绝不会错。楚荆的贵胄有纹墨的习惯,他们的习俗与我大梁不同,越是身份尊贵,才越要纹墨,听说那里的宗族子弟,一出生下来,便会在身上纹制族徽图腾。”
夏黎脑海中精光一闪,纹墨?难道原稿中所说的“胎记”,其实是纹墨?楚轻尘是南楚人,所以他会做南楚的风味小吃,而且他的后腰处有所谓的“胎记”。
夏黎现在有些后悔,那日合该趁着楚轻尘沐浴,看清楚胎记的,都怪梁琛突然杀出来捣乱。
夏黎若有所思,谢过梁玷之后告辞,便回了绣衣司,他将卷宗归档,立刻迫不及待的回了屋舍,将门掩上落闩。
将《绮襦风月》的原稿摊平在案几上,夏黎提起笔,试探的在楚轻尘的人物设定中落笔。
秘密:______。
夏黎试探的写下——前楚贵胄,这四个字。
时间一点点流逝,墨黑的字迹并没有消失,甚至空气中还能闻到淡淡的墨香之气,悠悠然浓厚而沁人心脾。
只是……
夏黎揉了揉眼目,诧异的盯着人物设定,以前从未有发生过如此奇特的事情。
墨迹没有消失,秘密之后夏黎填写的“前楚贵胄”四个字下方,又出现了一排文字。
凭空出现在夏黎的面前!
姓名:楚轻尘
秉性:温柔随和,善解人意。
胎记:后侧腰处。
秘密:前楚贵胄。
秘密:______。
夏黎一阵沉默,喃喃自语:“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消失,说明没有填错,楚轻尘真的是前楚贵胄。原书中并没有阐述楚轻尘的身世,只是为了凸显他的凄惨,强调过他父母早死,身世凄惨,唯独还剩下一个哥哥。
夏黎摸着下巴,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改变了原书的情节发展,因此有些地方产生了分岔。
或许夏黎猜对了楚轻尘的秘密,但是夏黎猜中的秘密,并非是楚轻尘最大的秘密。
“这个楚轻尘,”夏黎幽幽的道:“到底有多少秘密呢?”
*
南楚的使臣今日抵达大梁上京,特使为南楚大鸿胪。大鸿胪乃是前楚的老臣,辅佐过前楚的两位皇帝,后来楚荆内乱,新皇上位,对前楚的贵胄赶尽杀绝,但因着大鸿胪地位崇高,受人尊敬爱戴,南楚的新皇为了笼络民心,便没有杀害大鸿胪。
大鸿胪被软禁在府中,软禁了足足几年,等到南楚稳定之后,大鸿胪才被放出来,官复原职,还是作为南楚的大鸿胪,负责一切外交事宜。
除了大鸿胪之外,南楚的六皇子也在使团的队伍之中,自然了,还有一些环肥燕瘦的美人,都是为梁琛精心挑选,可谓用心良苦。
南楚的大鸿胪虽德高望重,但品阶不够,梁琛并不亲自迎接,以免太给南楚脸面,丢失了大梁的威仪。
绣衣司负责迎接使团,夏黎便跟着柳望舒,一同来到上京的城门口,等待着使团到来。
遥遥的,便看到一支恢弘的队伍,辎车粼粼仿佛一条长龙,载满了各种珍奇异宝,美女佳人。
大鸿胪白发苍苍,打眼一看果然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怎么也有七十来岁的模样,要知晓在古代,七十者已经算是高龄。
柳望舒面容清冷,平静作礼:“楚鸿胪。”
“柳司使!”南楚大鸿胪回礼。
哗啦!
身后辒辌车突然打起车帘,一个人影从车上窜下来,脆生生的道:“阿黎哥哥!”
夏黎甚至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嘭!”一声闷响,那人已经从车上跳下来,直愣愣的扑进夏黎的怀中。
好像陨石降落,夏黎的身子板差点被砸出一个大窟窿,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身形不稳便要跌倒。
“当心!”柳望舒一把托住夏黎后腰,这才将人稳了下来,不然便是一场壮观的“人仰马翻”。
那始作俑者一点子也不觉得难堪,兴奋的叫道:“阿黎哥哥!真的是阿黎哥哥!人家想死你了!”
那搂住夏黎之人,从南楚六皇子的马车上下来,穿着体面,金丝缝衣,白玉头冠。
大鸿胪蹙眉呵斥:“六皇子,拉拉扯扯这成何体统!”
六皇子?夏黎震惊之余,不着痕迹的将对方从自己的怀中推出去,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拱手道:“外臣见过六皇子。”
“阿黎哥哥!”六皇子嗔怪的道:“你怎么如此见外,你不记得恬儿了嘛!”
夏黎更是狐疑,什么甜儿咸儿?因为夏黎只是原书中的炮灰,下线极快,所以关于夏黎的故事背景描写其实并不多,他不记得书中有个南楚六皇子。
柳望舒面容冷峻,道:“楚鸿胪,陛下还在等候使团谒见,勿要让陛下等急了。”
“是,是。”大鸿胪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
六皇子不情不愿,还是被推上了辒辌车,临走之时还在与夏黎挥手:“阿黎哥哥,一会子咱们燕饮上再叙旧,你要等人家呀!”
夏黎:“……”
车马前行,进入上京大门,朝着大梁宫而去。
柳望舒跨上马背,面色冷淡的道:“夏副使见到昔日故人,可感欣喜?”
“故人?”夏黎奇怪,难道柳望舒认识这个六皇子?
“你……”柳望舒迟疑:“你不记得他了?”
夏黎干笑,毕竟他不是真的原身,书中没有记载的人物,他怎么可能记得?
柳望舒则是道:“不记得算了。”
说罢催马前行,不知是不是夏黎的错觉,柳望舒板着的脸面突然有些放松,没有方才那般严肃难堪了。
绣衣卫护送使团入宫,使团谒见天子,夏黎便得到了喘息的功夫,立刻回到自己的屋舍,把门关好,将原稿拿出来仔细阅读。
原书中没有提到南楚六皇子这么个人物,合该也是路人甲,或者是因为夏黎的出现,剧情产生了分岔,所以现在他只能将希望放在《绮襦风月》之上,看看话本能不能给他一些启发。
【“阿黎哥哥!”】
【六皇子廖恬的眼睛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爱慕光芒……】
“爱慕……?”夏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立刻翻到话本的最前面,人物设定一页。
果不其然,买股攻的队伍又一次壮大了。
话本中的攻君除了暴君梁琛、绣衣使柳望舒、大将军梁玷,男宠郑惜卿,主角受楚轻尘之外,再一次加入了新人。
姓名:廖恬
特点:能歌善舞,可孕之体。
秘密:______。
夏黎:“???”
这年头谁都有秘密,这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孕之体是怎么回事?可以怀孕的攻?
夏黎感觉到深深的无奈,原身到底是有多饥渴,竟然连这种都不放过,比郑惜卿那个男宠还要重口,比让主角受楚轻尘做攻还要不靠谱……
“越来越……”夏黎感叹:“重口味了。”
无所谓,管他买股攻怀不怀孕,只要自己不怀孕便好,夏黎这般安慰着自己。
他摇摇头,把奇怪的思绪赶出去,继续查看话本。
怪不得夏黎在原书中没有见过这个六皇子,对他一点子印象也没有,因为在原书中,六皇子廖恬是以另外的形象出现的。
柳望舒宗族落魄,曾经向原身的夏小世子求助,夏小世子非但没有帮助他,还奚落他,把饭菜泼在地上,让柳望舒像狗一样舔食。
在原书中,有一个讴者当时也出现在故事中,这个讴者是上京有名歌舞坊的头牌,深受夏小世子的宠爱,便是他给夏小世子出主意,让柳望舒扮狗叫,解解闷儿。
那个讴者,便是如今的——廖恬!
廖恬根本不姓廖,他以前做讴者的花名便唤作恬儿,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突然离开了上京,听说是被人赎了身,变回了良籍,从此原书中再没有他的情节。
没成想,讴者摇身一变,竟然被南楚的皇帝收为义子,变成了南楚的六皇子!
夏黎此时才终于明白了,为何柳望舒见到六皇子之后,脸色会那么差。柳望舒恐怕还记得当年的奇耻大辱……
一个讴者,便是再能歌善舞,能说会道,突然变成了南楚的六皇子,这其中定然有别的缘故,夏黎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使团谒见之后,便是接风燕饮,身为绣衣司的副指挥使,夏黎也需要参加燕饮。
更衣整齐,夏黎将书稿贴身收好,以备不时之需,金手指这种东西,自然要随身携带了。
燕饮设在内朝的长欢殿,殿门大开,灯火犹如白昼,南楚的使团为了表达恭敬,已经早早的抵达长欢殿。
廖恬远远看到夏黎,眼睛登时雪亮,仿佛痴情种子一般,痴痴的凝望着夏黎,若不是旁边有大鸿胪阻拦,恐怕廖恬早已扑将上来。
“天子驾至——”
随着内官通传,梁琛一袭天子龙袍,头冠冕旒,阔步走入长欢殿。
“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羣臣山呼,使团虽然不跪拜,但也跟着作礼。
梁琛越过众人,没有首先扶起白发苍苍的老者大鸿胪,而是来到夏黎跟前,温声道:“地上凉,快起来。”
夏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梁琛亲手扶起来,罢了梁琛这才道:“无需多礼,都起罢。”
“陛下!”大鸿胪首先开口:“寡君为表达对大梁的诚心,特命老臣进献珠宝百斛,珍奇百箱!”
使者抬上珠宝,一箱一箱的珠宝,一盆一盆的明珠,在灯火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看得出来,南楚这次是下了血本儿。
梁琛却只是看一眼,大梁强盛,尤其是在他的高压统治之下,边陲小国俯首称臣,连年进贡不少,梁琛也是见过大世面之人,根本看不上这些。
况且,梁琛喜欢的是权利,而并非财帛,在他眼中,这些犹如尘土一般,根本不值一提。
梁琛百无聊赖的用手支着头,侧目看向夏黎,微笑道:“夏卿可有喜欢的?”
唰!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夏黎。
夏黎眼皮轻跳,道:“陛下恩典,臣受之有愧。”
梁琛一笑,旁若无人的道:“你为寡人挡剑,连性命都不顾,你若是受之有愧,他旁人还如何有脸面站在朝堂之上?”
又吩咐常内官道:“一会子把这些抬到绣衣司,让夏卿先行挑选,若是夏卿看不上眼,再运送到国库中。”
常内官应声:“是,陛下。”
南楚大鸿胪本以为梁琛只是想给他难堪,因此才抬出来一个绣衣卫做幌子,但仔细看下来,梁琛根本不是要给南楚难堪,他压根儿没将南楚放在眼中,是真心实意想让夏黎挑选。
大鸿胪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夏黎,若有所思。
大鸿胪上前一步,又道:“陛下,除了这些珍奇玩物之外,寡君还特命老臣,送上舆图一幅。”
六皇子廖恬站起身来,手中捧着一只卷轴,步履盈盈的上前。
哗啦——
将画轴展开,的确是一幅舆图,画的是大梁与南楚交界之处。
大梁与南楚之间有一块湖泊,名唤荆湖。荆湖的占地面积庞大,硬生生将大梁与南楚隔开,不止如此,湖泊周遭尽是山林沼泽,地势十足险要迂回。
大梁善于平原作战,兵多精锐,武士骁勇,偏偏荆湖崎岖,十足不利于大梁。在大梁与南楚的战役之中,只有梁玷可以领兵迂回在荆湖,其余将领根本无法胜任。
而此时,画卷之上,荆湖整个被墨迹圈起。
梁琛终于提起了一些兴趣,挑眉道:“楚鸿胪,这是何意?”
大鸿胪拱手道:“陛下,寡君听闻陛下掖庭无人,一心为陛下分忧。倘或陛下肯与我楚缔结姻缘,寡君愿意奉上整个荆湖,作为我楚的嫁礼。”
在座的臣子立刻沸腾起来:“南楚愿意割让荆湖?”
“他们当真愿意割出荆湖?荆湖可是南楚最大的屏障啊!”
“若是荆湖割让,南楚整片土地,可不就裸露在我大梁的掌控之下了么……”
少了荆湖这样的天险,大梁兼并南楚……指日可待。
大鸿胪年岁极大,却言辞铿锵有力,道:“陛下,寡君一片拳拳之心,深知陛下天子之威,真龙之身不可违逆,若陛下接受这场婚事,寡君原自去皇位,以楚君自称。”
“寡君”是谦称,臣子说寡君,意思就是我的国君。南楚的统治者以皇帝自居,这么多年来与大梁对着干,如今又要割地,又要除去皇帝称号,只为了与大梁联姻,这听起来实在……
相当诱人。
但越是诱人,便越是有风险。这个道理,梁琛还是懂得的。
梁琛没有立刻回答,他首先看了一眼夏黎的方向,幽幽的道:“你们楚君,想要将女儿嫁与寡人?”
大鸿胪道:“回禀陛下,并非是我楚的公主,而是……”
他让出一步,示意六皇子廖恬:“寡君想将六皇子嫁与陛下。”
“什么?!”
“一个男子?”
“我就说南楚不会有好心眼子!嫁一个男子过来,这是想要我们大梁绝后啊!”
“好一个恶毒的楚荆人!”
大鸿胪打断议论声,抢先道:“请陛下勿要误会,六皇子虽并非女子之身,但降生之时天降粉雨,乃是难得一见,可以凭借男子之身受孕的祥瑞之人啊!”
夏黎:“……”这祥瑞之兆听起来有些耳熟。
原书中夏黎降世之时,便是天降粉雨,而夏黎在书中的体质,亦是以男子之身可受孕的体质……
竟有这等天赋异禀之人?臣子们纷纷看向六皇子廖恬。
廖恬一点子也不害羞,很享受旁人的注目,甚至引以为豪。
大鸿胪道:“陛下不必担忧,若是陛下纳了六皇子入掖庭,不日便可拥有子嗣,开枝散叶,子孙绵延。”
“是么?”梁琛只是可有可无的接了一句,态度模棱两可,令人摸不着头脑。
梁琛说罢,目光再一次掠向夏黎,唇角挂着笑意,幽幽的道:“那寡人……可要仔细的想一想了。”
大鸿胪并没有催促梁琛立刻答应,道:“我楚诚意拳拳,还请陛下三思……今日燕饮幸酒,不如请六皇子为陛下献舞一支。”
梁琛挑眉,摆了摆手,示意他随便。
大鸿胪看向六皇子廖恬,廖恬点点头,“哗啦——”众目睽睽之下脱下外衫,裸露出里面的纱衣。
粉色纱衣,肌肤若隐若现,胸腰的部分十足贴身,只有袖袍宽大,仿佛一只粉色的花蝴蝶。
随着丝竹之音响起,廖恬翩然起舞,甩着水袖,扭起婀娜腰肢,一时间令人眼花缭乱,不愧是上京曾经的头牌。
廖恬一路舞,一路来到梁琛的身侧,宽袖轻轻一抖,幽幽的体香扑面而来,盈盈的端起酒杯,嗓音千回万转,媚态浑然的道:“陛下——请幸酒。”
梁琛接过酒杯,低头看了一眼杯子。
廖恬已然笑盈盈的退下去,继续卖力的扭动腰肢。
梁琛盯着杯盏片刻,突然笑了一声,将酒杯抵在唇边,便要将酒水饮尽。
“陛下。”常内官一直站在身后,出言提醒,低声道:“六皇子袖间有香粉,洒在了酒中,这酒恐怕……”
下毒是不可能的,毕竟使团进入大梁宫都要经过层层的检查,不可能带入毒药,但其他的虎狼之药,或者是大补药,非但不是毒药,反而是补品,负责检疫的医官便查不出来了。
南楚想要与大梁联婚,给梁琛的酒水中加一些猛料,令梁琛色令智昏,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梁琛挑眉,幽幽的道:“寡人看到了。”
他这般说着,却还是执意将酒水一饮而尽。
常内官欲言又止,不知梁琛是什么意思,为何已然察觉了南楚下三滥的诡计,却还要饮尽这掺了料的酒水?
燕饮十足无趣,无非是互相攀谈拉拢。
夏黎如今是天子眼前的大红人,自然有不少人想要过来敬酒,另一边廖恬献舞完毕,刚刚退下来,便眼眸雪亮的盯着夏黎,似乎想要过来与夏黎叙旧。
夏黎被廖恬盯着,总觉得后背发毛,有一种汗毛倒竖的错觉。为了不与廖恬扯上干系,夏黎干脆起身,打着散一散酒气的借口离开长欢殿,去外面走走。
“嗯?”夏黎堪堪走出殿门,便看到了楚轻尘。
楚轻尘品阶不够,无法参加燕饮,他藏在长欢殿外面,躲在一棵大树后,凝视着殿中的歌舞升平,阴影洒在他的脸上,看不出楚轻尘的表情。
楚轻尘似乎也看到了夏黎,一怔之下,立刻调头便跑。
夏黎跟上两步,刚想追上去,突然被人一把抱在怀中。对方的手臂犹如铁箍子,胸膛宽阔而炙热,若隐若现的酒香萦绕在夏黎的鼻间。
“陛下?”夏黎终于看清楚了对方,是梁琛。
不同于往日里镇定自若的梁琛,他的吐息微微粗重且紊乱,滚烫的汗珠从额角落下,结实的胸膛更加坚硬。
梁琛俊美的面容夹杂着隐忍,埋首在夏黎的颈间,深深的吸气,贪恋着夏黎的气息,嗓音断断续续的沙哑道:“寡人的身子不对劲,好难受……阿黎,帮帮寡人……”
第35章 喜当爹 他是重生而来之人【1万字】……
夏黎被梁琛抱了一个满怀, 就这么一晃的光景,楚轻尘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
“阿黎……”梁琛发现夏黎一直在往远处张望,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更是收拢了手臂, 贴着夏黎的耳垂,嗓音故意放的柔弱, 一副罕见的示弱模样。
“阿黎……寡人好难受, 帮帮寡人……”
楚轻尘不知去向, 夏黎只好将目光收回来。梁琛的肌肤滚烫, 吐息紊乱, 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来,这分明是中了药的模样!
“陛下这是……”
不等夏黎仔细询问,梁琛已经准备好了一套完整的说辞, 好像一个被人算计的小可怜儿, 柔弱万千的道:“寡人亦不知是怎么回事……方才不过……不过饮了一杯酒罢了, 难道是南楚敬的那盏酒有问题?”
他说着, 身子踉跄起来。
梁琛身材高大,肩膀宽阔, 突然踉跄, 一点子也没有弱柳扶风的脆弱之感,在夏黎眼中看起来, 仿佛……
仿佛——树倒了!
还是成年人合抱粗的那种大树, 轰然倒下来, 险些将夏黎压瘪。
而夏黎现在的身份是臣子, 也不好直接将自己的顶头上司扔在地上,再怎么说,这棵大树粗是粗了点, 可关键粗的才好乘凉啊。
夏黎无奈之下,只好扶住踉跄的梁琛,梁琛顺势靠在他的怀中,甚至把脑袋搭在夏黎的肩膀上,继续弱小可怜无助的道:“阿黎……寡人好热……”
夏黎:“……”
抿了抿嘴唇,夏黎下意识看了一眼长欢殿不远处的湖水,下水洗一洗便不热了,好想把这棵大树丢下去清醒一下,猛男撒娇什么的,真心吃不消。
梁琛却把他抱得死紧,分明嘴里说着“好热”“没有力气”“寡人好难受”等等示弱的说辞,偏偏手劲儿巨大,堪称神力,死死箍住夏黎的细腰,说什么也不撒手。
夏黎一个人根本扶不住梁琛,当即便想要唤宫人前来帮忙,他堪堪启唇,梁琛似乎已经看透他的心思,抢险阻止。
“阿黎,不要。”
夏黎一头雾水:“……?”我做了什么,让暴君直喊不要?
梁琛歪在夏黎身上揩油,道:“若是叫旁人知晓,寡人堂堂一个大梁天子,竟被南蛮子的一杯酒水便算计了,岂不是丢尽颜面?往后哪里……哪里还有颜面面对羣臣?”
夏黎应变能力出众,有条不紊的的道:“那……黎去唤常内官前来,常内官乃是陛下的心腹左右,应当不算外人。”
梁琛:“……”
便在梁琛的眼眸微微晃动,寻思着合理借口的时候……
“可看到陛下了?”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
是南楚的六皇子廖恬!
廖恬从长欢殿中走出来,他方才看到梁琛饮下了加料的酒水,因而追出燕饮大殿,准备按照计划行事,与梁琛春风一度,如此一来大梁与南楚便可结成秦晋之好。
廖恬左右环视,拉着一个宫人询问。
梁琛来了对策,紧紧搂住夏黎的,无助的道:“阿黎,帮帮寡人,快带寡人离开此处……”
夏黎无奈,南楚显然不安好心,若真叫廖恬与梁琛一夜情,南楚必然坐地起价。虽说夏黎其实并不太关心大梁和南楚的邦交关系,但大梁强盛,自己这个绣衣司副指挥使才能坐得安稳。
夏黎当即扶住梁琛,快速远离长欢殿。
梁琛仿佛被人抽走了骨头,没魂儿似的,将自己半个身子压在夏黎身上,踉踉跄跄的被夏黎拖拽着往前走。
“前面……”随着药效的发作,梁琛的热汗源源不断的从额角滚落下来,嗓音也更加沙哑,已然忍耐到了极限,艰涩的道:“前面拐进去……”
吱呀——
夏黎推开偏僻的殿门,将梁琛扶入殿中。
“陛下?”
“陛下去哪里了?”
“宫人分明说往这面来了……”
廖恬的嗓音在不远处徘徊,他果然没有往这边走,渐渐远去,最后连跫音也听不见了。
夏黎靠着殿门,松了口气,喃喃自语的道:“终于走了……”
他的话音到这里,突然截断,因为眼前的偏殿何其眼熟,这里分明是……
浴堂殿!
是夏黎堪堪穿入书中,便被灌下虎狼之药,与梁琛发生亲密干系的浴堂殿!
没成想方才过于匆忙,没有注意,竟拐入了浴堂殿之中……
夏黎并没有注意,但这一切都在梁琛的掌控之中,他便是故意带着夏黎往浴堂殿而来。一来,浴堂殿人烟稀少,如果平日里没有沐浴焚香,鲜少有宫人会往这个地方来。二来,浴堂殿乃是梁琛与夏黎第一次欢好的地方,梁琛的目的便是故地重温。
夏黎一瞬有些出神,忍不住回想起腊祭之夜发生的那些荒唐事。
“阿黎……”梁琛沙哑的嗓音响起在耳边,很近、很近……
近得夏黎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梁琛炙热的吐息,高温又湿濡的气息轻轻的扫在夏黎的耳畔、脖颈,不停逡巡,让夏黎有一种被毒蛇爬过全身的错觉。
夏黎稍微一侧头,唇瓣似乎蹭到了什么,滚烫的温度袭来。浴堂殿中昏暗,月光稀薄,但夏黎根本不需要去看,便能分辨出来,那是梁琛的嘴唇……
如此熟悉,腊祭之夜,也是在这里,也是这样昏暗的环境之下,夏黎难耐的搂住梁琛的脖颈,主动而无休止的索取着。
夏黎对上了一双阴鸷的双目,上一刻无比柔弱,下一刻全然遮掩不住贪婪且侵略性的本性。
嘭!一声闷响,梁琛搂住夏黎的腰肢,将他抵在浴堂殿的殿门之上,强势的低头吻在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唇瓣之上。
淡淡的酒香弥漫开来,今夜夏黎也饮了酒,或许是酒气上头的缘故,夏黎的腰肢发软,手掌抵在梁琛的胸口,却用不出力道推拒,反而被梁琛捉住了掌心。梁琛笑起来,一点子也不知害臊,带着夏黎的掌心抵在自己坚硬的胸肌之上,沙哑的道:“阿黎,你喜欢么?你若喜欢,寡人让你多摸几下……”
手掌被火燎了一般,不,比火焰还要炙热,还要滚烫。
梁琛趁着夏黎出神,再次低下头,轻声道:“寡人今日是你的,要怎么处置,悉听尊便……”
就在二人唇瓣即将再次触碰之时,跫音从远处折返而来,廖恬的嗓音响起:“怎么回事?人去哪里了?快去,那边也去找找。”
廖恬又回来了?
不止折返回来,还走到了浴堂殿门口,“砰砰”开始拍门,道:“里面有人么?”
“唔!”夏黎一惊,猛地回过神来,方才差点被梁琛的“美色”勾引,一把将梁琛推开。
梁琛本十拿九稳,今日便可成就好事,春风一度,哪想到突生变故,完全没料到夏黎会把自己推开。
嘭——
梁琛一个踉跄,后背撞到了殿门,门闩发出一声轻响。
门外的廖恬更加确定里面有人,砰砰砰继续拍门,道:“开门,谁在里面?”
梁琛当即沉下脸面,一张俊美无俦的颜面仿佛活阎王一般,黑压压的怕人。
夏黎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心神,道:“陛下在这里歇息,黎去打发了六皇子。”
夏黎哪里是想要去打发了廖恬,他不过是想要找个借口离开罢了。梁琛无论是容貌,还是体格,都是万里挑一,可以说的上是极品中的极品,又如此的主动粘人,夏黎生怕自己再与梁琛共处一室,会犯“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梁琛乃是大梁的天子,简单来说就是夏黎的顶头上司,夏黎并没有和顶头上司滚床单的习惯,上次是意外,好不容易揭过去了,绝不能再发生这等事情。
吱呀——
不等梁琛拉住他,夏黎推开大门,快速走出去,将大门反手掩上。
“阿黎哥哥?”廖恬惊喜的看着从浴堂殿走出来之人。
“阿黎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呀?”廖恬热情的迎上来,想要搂住夏黎的手臂。
夏黎反应很快,向后错了半步,不着痕迹的避开廖恬的触碰。他对可以怀孕的攻,这么重口的人设,实在敬谢不敏,一点子也不想牵扯上杂七杂八的干系。
“楚皇子。”夏黎疏离的作礼。
廖恬娇羞道:“阿黎哥哥,你与我便不要如此生分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夏黎平静的道:“外臣不胜酒力,因此来浴堂殿沐浴一番,醒醒酒去。”
“沐浴好呀!”廖恬双眼放光:“那恬儿来陪阿黎哥哥一起沐浴,可好?”
夏黎额角蹦了一记,再一次感叹原身真是生冷不忌,只要颜值稍微过关,都可以写在话本里做后补攻。廖恬和夏黎的体质一样,都是粉雨降世,以男子之身可怀之体,这样的攻已经将夏黎雷得外焦里嫩,关键廖恬还能上一刻给旁人下药,下一刻便与夏黎示好。
夏黎冷漠的道:“楚皇子说笑了,但这一点子也不好笑。”
廖恬眼眸垂下,泫然欲滴:“阿黎哥哥,你是不是……是不是在怪恬儿?恬儿也不想嫁给旁人的,可是……可是楚军收我为义子,为我赎身,这份恩情,恬儿你需要偿还呀!所以……所以恬儿才不得不委屈自己,委身嫁给大梁的天子……”
他说到这里,竟嘤嘤的哭了出来,梨花带雨的道:“阿黎哥哥,你要明白恬儿心里的苦啊!在恬儿的心里,始终惦念的只有阿黎哥哥一个人……再者……再者说了……”
他突然娇羞起来,眼泪还挂在脸上,妩媚的对夏黎一笑,继续道:“恬儿若是能嫁进大梁宫,阿黎哥哥又在宫中做绣衣司指挥使,往后里我们……我们便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阿黎哥哥你一句话,恬儿便立时来会你!届时咱们耳鬓厮磨,只要瞒着陛下,不叫他知晓,我们……我们又何尝不是一对眷侣呐!”
咚!
浴堂殿的门板突然动了一下。
“谁?”廖恬吓了一个大哆嗦,这样惊世骇俗,给天子戴绿帽子的事情,原来他也害怕被人知晓。
不巧,浴堂殿之中,梁琛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但他不是愤怒廖恬想给他戴绿帽子,而是愤怒廖恬竟对夏黎图谋不轨。
耳鬓厮磨?梁琛的唇角挂着森然的哂笑,寡人还未与阿黎耳鬓厮磨,轮得到你?
夏黎蹙眉,岔开话题道:“楚皇子还是快些回长欢殿罢,今日为南楚使团接风,楚皇子身为使臣,若是不在燕饮之上,岂不是容易被人诟病?”
夏黎只是找个借口支走廖恬而已,哪知廖恬双手捧心,惊喜的道:“恬儿便知晓!便知晓,阿黎哥哥你还是关心在意恬儿的!”
夏黎:“……”此话怎讲?
廖恬满面含春,不得不说夏黎转移注意力的能力是过硬的,他果然没有再去看浴堂殿,欢心的道:“阿黎哥哥,那恬儿先回去了,改日恬儿再去找阿黎哥哥叙旧。”
夏黎看着廖恬的背影,默默的心道:别来。
廖恬离开,夏黎松了口气,他并没有立刻返回浴堂殿之中,而是趁着四下无人,将怀中的《绮襦风月》原稿拿出来,快速翻开。
【“陛下,这酒……”常内官出言提醒梁琛。】
【梁琛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酒杯,他方才分明看到,南楚六皇子在酒钟下了药,却还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沙哑的道:“好酒。”】
夏黎眯了眯眼目,梁琛知道酒中有药,但他还是饮了,他是故意的……
【梁琛感觉到药效发觉,身子里仿佛有一股热流,不停的冲撞。】
【他抓准时机,突然冲出去,一把拦腰抱住夏黎,紧紧的搂在怀中,故作柔弱的道:“阿黎,寡人好难受,帮帮寡人……”】
夏黎咋舌,这个梁琛,当什么暴君,应该去当演员,影帝都没有他演得入戏。原来什么中药,都是梁琛自导自演的,还装作弱小可怜无助的模样,来寻求夏黎的帮助。
眯起的眼眸慢慢舒展,竟带上丝丝笑意,夏黎摸着下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法子,梁琛这个暴君不是爱演么,治一治他。
夏黎挤入浴堂殿旁边的小殿,找到文房笔墨,快速在《绮襦风月》的原稿上,填上了几笔……
吱呀——
浴堂殿的大门打开,夏黎从外面走入,轻声道:“陛下?陛……”
不等他唤完,一股热源从后背传来,梁琛将夏黎一把抱在怀中,那滚烫又坚硬的胸肌急促的起伏着,沙哑的道:“阿黎,你怎么忍心让寡人等这么久?”
还在演,夏黎挑眉,梁琛这个暴君扮演弱小有瘾。
夏黎道:“臣去寻了一些清心下火的水丸,还请陛下服用,或许能压制药效。”
梁琛看也没看那些水丸,接过瓷瓶之后随手丢在一边,哐啷啷——水丸散得满地都是,还有一些小丸子滚入了温汤之中,发出咕咚咕咚的轻响。
“寡人不要这些,”梁琛已经忍耐到了极限,突然一把将夏黎打横抱起来,完全是一副锁定猎物的猛兽模样,幽幽的道:“寡人要你。”
哗啦——
温汤的水波荡漾,涟漪不停的敲击着池壁,泛起阵阵暧昧的水花。梁琛将夏黎抱入温汤之中,夏黎的衣襟登时湿濡,绛紫色短绣衣更加深沉,梁琛的目光更加深沉,他想看看那纤细脆弱的线条之下,是不是与他想象中一般白皙。
梁琛迫不及待的扯下自己的黑袍,革带一点点抽离,轻微的摩擦声令夏黎有一种头皮发麻的错觉。眼看着梁琛一步步逼近,夏黎却没有后退,甚至一反常态,主动勾住梁琛的肩背,另一只手轻轻描摹着那令人羡慕的胸肌线条。
梁琛眼神一瞬间可怖的吓人,眼中甚至充斥着要吃人一般的血丝,他禁不住夏黎的撩拨,一切都蓄势待发,就在这个时候,梁琛迎上了夏黎狡黠的一笑。
【在这关键时刻,梁琛他______。】
他硬生生的萎了下去,毫无预兆,却千真万确。
梁琛:“……”
梁琛的脸色忽然变了,从急切、自信,变得……变得古怪而不敢置信。
一股浓浓的不敢置信弥漫在梁琛俊美的容颜之上,好似浓雾,瞬间将他所有帝王的迷之自信全部淹没!
梁琛甚至不敢置信的低头看了一眼温汤之中,那平静安详的光景,不是错觉……
“寡人怎么……”梁琛从未如此惊讶过。
夏黎险些笑出声来,谁让梁琛先使诈,夏黎只不过耍了一个小小的坏心眼儿而已。
夏黎忍着笑意,装作一脸迷茫的道:“陛下,怎么了?”
“没……咳。”梁琛咳嗽了一声,他怎么能把这种事情告诉夏黎,别说梁琛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九五之尊,身份高贵,便算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临门一脚突然掉链子,也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这事关男人的尊严!
“没什么……”梁琛支吾道:“寡人……是了,夜色太重了,阿黎你的身子一向虚弱,切不可熬夜,时辰不早了,快回去歇息罢。”
梁琛说完,手臂一撑直接从温汤中跃出去,快速裹上外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道:“寡人突然想起来还有要事,先行一步,阿黎你擦净了身子再走,千万别害了风寒。”
说罢,梁琛打开大门,一溜烟走了,甚至用上了请身功夫。
“噗嗤……”夏黎忍耐得很辛苦,终于笑出声来。
“陛下?”紫宸宫中,常内官看到梁琛湿漉漉、衣冠不整的回来,略微有些惊讶:“陛下可要更衣?”
梁琛黑着脸,沉声道:“更衣,去找医官来。”
“是。”
夏黎悠闲的回了长欢殿,因为梁琛离席的缘故,很多臣子也纷纷散席。夏黎不想和廖恬扯上干系,因此也随着那些臣子离开了燕饮,回到绣衣司的屋舍下榻。
夏黎进了屋舍,喃喃自语道:“不知梁琛现在在做什么。”
他拿出原稿,第十一章的内容还在慢慢展开,果然书中有关于梁琛的描写。
【事关帝王的自尊心,梁琛立刻遣常内官找来医官,并叮嘱道:“切记,一定要悄悄的将医官找来,勿要惊动任何人。”】
【医官门跪在地上,方才他们给天子把脉,完全没有发现陛下的病灶在何处,陛下身体安康,比之其他男子都要强健,可偏偏陛下硬要他们把脉,还让医官门开出一些强身健体,补肾壮阳的大补药……】
【梁琛睥睨着那些瑟瑟发抖的医官,幽幽的吩咐:“今日之事,若是敢泄露分毫,寡人便用他的脑袋下药。”】
【当夜,梁琛豪饮下了两大碗补药。】
话本的文字是慢慢展开的,夏黎托着腮帮子,双眼亮晶晶的盯着本子,等一会儿出现一行文字,等一会儿又出现一行文字,竟有一种现场追更的急迫感。
“梁琛,”夏黎轻笑道:“看你以后还敢耍心机。”
第二日一早有朝议,夏黎来到朝议大殿,里面不见往日里的议论之声。每次早朝之前,臣子们都会趁着陛下还未到来,扎堆三五成群的议论,交换一下情报,以免朝议之上说错了话。
而如今很特别,大殿中悄无声息,好似没有人一般。
夏黎踏入大殿,原不是没有人,而是今日……梁琛这个天子来的特别早,比其他的臣子还要早,已经坐在黼扆之前的龙座上,一身黑色的龙袍,脸色也黑压压的。
早来的臣子低垂着头,安安分分的站在自己的班位里,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
陛下今日脸色如此难看,难道朝议之上要讨论的事情十足棘手?或许是南楚人又耍什么心眼子了?
臣子们心中忐忑,七上八下,却只有夏黎知晓,梁琛的脸色之所以黑得犹如锅灰,其实是因为他昨夜一晚上都未能安眠。
梁琛因为觉得自己患上了关键时刻掉链子的隐疾,紧急招来医官,连夜饮下两大碗壮阳滋补的猛药,偏偏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比同龄人强壮许多,可想而知,强行进补的后果便是……
梁琛流了一晚上鼻血,稍微一动就流鼻血,大冬日里的燥热无比,比吃了虎狼之药还要燥热,整夜整夜的失眠,天还未亮便坐在朝议大殿中,等着群臣们来上早朝。
可吓坏了那些赶第一班进入朝议大殿的臣子,有说有笑,结伴而行,一进殿便看到一个黑压压,遮拢着氤氲,凶神恶煞的一朝天子,坐在空荡荡的殿中。
夏黎忍着笑,和众人一起作礼拜见天子。
梁琛好不容易不流鼻血,嗓音沙哑,气压甚低,道:“诸位也看到了,昨日里南楚对寡人百般示好,意欲令南楚的六皇子与大梁联姻,今日便各抒己见,寡人想听一听各位卿大夫的意见。”
“什么六皇子,那个六皇子连南楚的宗族都不是,只是个收养的妓子,这不是诚心寒碜咱们大梁么?”
“是啊,这百年来南楚一向与我大梁为敌,如今突然示弱联姻,显然贼心不死啊,这必然是圈套!”
“这南楚内部动荡,从前楚变成了廖楚,实力大不如从前,陛下英明,一根手指头便能将他们举国掀翻,何所畏惧?以臣之间,不若答允他们的联姻,毕竟荆湖乃是南楚最大的屏障,南楚失去了荆湖的依靠,便是一块裸露在外的肉糜,随随便便就可被我大梁收入囊中!”
“届时大梁以南,再无蛮夷,尽是陛下的土地,其他番邦小国也会上赶着来朝拜的!”
“怕就怕南楚没按好心,他们不会这般轻易的将荆湖割地,这其中必然有诈啊!”
朝臣们各抒己见,有人觉得可以联姻,有人觉得不能联姻,双方僵持不下。
“夏卿。”梁琛开口了:“你的意思呢?”
唰!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看向夏黎,夏黎一时变成了众人的焦点。
夏黎有些无奈,这种事情他是不想掺合的,刚想张口,表情一瞬有些惊讶,迟疑的道:“陛下……”
你流鼻血了……
无需夏黎说完,梁琛似乎也感觉到了,温热热的东西从鼻间流下来,因为天气寒凉,滑下之后变得凉丝丝。
那绝对不是大鼻涕,滴答——滴落在梁琛黑色的衣袍之上。
是鼻血!
梁琛连忙遮住自己的半张脸面,陡然起身,急促的道:“今日散朝。”
说罢,匆忙从朝议大殿的内间进入,朝臣们还能听到梁琛吩咐常内官的声音:“去把医官叫来。”
夏黎摇了摇头,心中感叹,壮阳药的后劲儿还挺大……
散朝之后,夏黎回了绣衣司,绣衣卫们正在习武训练,夏黎左右看了看,自从昨天晚上楚轻尘逃跑之后,便没有再见到他。
“大刘,你可看到楚轻尘了?”
“啊,小楚啊。”大刘道:“他今日告假了,听说感染了风寒。”
夏黎点点头,却觉得楚轻尘不只是感染了风寒这么简单,他怕是有意躲着南楚的使团,不想让对方发现。
如此一来,夏黎便更加确定,楚轻尘是南楚的前族贵胄,他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夏黎回了屋舍,刚要关门,一只纤纤玉手挡住了门板,柔若无骨的伸进来。
“阿黎哥哥!”
夏黎头皮发麻,这个唤法,总让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南楚六皇子廖恬硬生生推开门,挤了进来。
夏黎被门板撞得一个踉跄,廖恬虽看起来柔柔弱弱,气力竟是不小。
吱呀——
廖恬钻进来,反手掩上门。
“阿黎哥哥!”廖恬急切的走上两步,一上来便生扑夏黎。
夏黎发现对方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力气比自己大,因此早有准备,一时留了心眼暗自戒备,往旁边错了两步,躲开廖恬的“投怀送抱”。
“楚皇子,”夏黎蹙眉冷淡的道:“不知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绣衣司去做么?”
“阿黎哥哥你怎能与我如此生分呐!”廖恬娇嗔的摇晃着身子,撒娇道:“你与恬儿许久未见,就……就没有其他要说的嘛?”
夏黎态度绝然:“楚皇子说笑了,外臣并没有什么要说的。”
廖恬面色尴尬,嘟嘴道:“阿黎哥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恬儿的气?恬儿不辞而别,是恬儿的不对,这不是嘛,恬儿为了阿黎哥哥已然回来了!”
他终于说到了点子上,七拐八拐的拐入正题:“阿黎哥哥如今你在大梁正得宠,那可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儿呐!不如……你去与陛下分说分说,劝一劝陛下,让他答允了这门亲事,倘或恬儿可以嫁入大梁宫,岂不是能有阿黎哥哥朝夕相对嘛……”
“恬儿好想你啊阿黎哥哥!”廖恬又要生扑夏黎。
夏黎“嘭——”一声推开户牖,他的窗子后面对着绣衣司的演武场,此时大刘正带着新人训练。
夏黎提高嗓音,朗声道:“大刘!南楚六皇子来做客,还不快去请柳大人过来,免得怠慢了南楚贵使。”
大刘也是反应快的,立刻道:“是,夏副使!”
廖恬没想到夏黎会喊人来,这还如何耳鬓厮磨?
他今日是带着任务来的,可不只是与夏黎叙旧,而是想要依靠美色,迷惑夏黎,让夏黎在梁琛面前说说好话,促成两国的秦晋之好。
哪里知晓,夏黎根本不吃这一套美人计。
踏踏踏……
是跫音,柳望舒赶来的非常快,直接推开大门,冷着一张脸道:“楚皇子前来绣衣司,怎么也不提前通会一声,绣衣司中都是粗人,若冲撞了皇子,柳某怕是担待不起。”
柳望舒说话并不客气,冷冰冰得犹如冰川,哪里像是担待不起的样子。
“啊哈哈……”有人紧赶慢赶的跑了进来,原是南楚大鸿胪来给廖恬收拾烂摊子了,他满面和善,仿佛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者。
“误会误会!”大鸿胪道:“老朽今日本是要来拜会柳大人与夏副使的,怎奈这副腿脚不中用喽,走起路来有些慢,因而六皇子才前行一步的。”
大鸿胪年事已高,想让大家卖他一个面子。
招手道:“这是老朽从楚荆带来的一些土产,聊表心意,还请柳大人和夏副使不要嫌弃。”
哐——
一只箱子放在地上,听落地的声音便知晓,沉重无比,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箱子打开,东西差点犹如潮水一般溢出来,竟堆满了各种珍奇玩物,箱子的底层还用金沙铺设,流光溢彩,光彩夺目。
夏黎不着痕迹的挑眉,这些奇珍异宝对于柳望舒来说,还不如香橼楼的蜜煎金橘珍贵,倘或大鸿胪是个聪明人,就该去香橼楼排队买上两套,奈何大鸿胪并不是个聪明的,不知投其所好。
果然,柳望舒看到这些,眼神连一点子波动也没有,冷冷的道:“大鸿胪,这是什么意思。”
“这……”大鸿胪尴尬至极。
夏黎微笑:“大鸿胪您费心了,千里迢迢的带着如此沉重的土产而来,不过……”
话锋一转,夏黎道:“南楚的土产,上京本地也有。”
他说着,打开墙角的箱子,那箱子看起来破破烂烂,只是堆放杂物之用,其貌不扬的,甚至有些鄙陋,放在其中的物件儿,一定不是什么名贵之物。
夏黎伸手一掏,掏出一只通体洁白的小手炉,道:“您看,这白璧外臣这里也有。”
手炉是前几日梁琛所赏赐。梁琛为了与楚轻尘相送的手炉攀比,挑选了国库中看得上眼的手炉,一股脑全都送给夏黎。
夏黎的屋舍有炭盆,其实用不到手炉,还是如此之多的手炉,干脆全都拾掇起来,眼不见心不烦,哪想到这会子竟然派上了用场。
大鸿胪看到那只白璧手炉,脸色登时更加尴尬,无论是成色,还是大小,想要雕刻如此完整的一个手炉,那白璧绝对是国器级别,绝不是大鸿胪这箱子贽敬能拿得出手的。
夏黎谦和温柔的道:“想来这些珠宝也并非南楚的土产,大梁亦有一些,便不劳烦大鸿胪千里迢迢的运送了。”
大鸿胪稀疏的胡子都抖了抖,老脸好像被人打了一样生疼,闷头道:“让柳大人与夏副使见笑了,这……老朽便不打扰了。”
说罢转身离开。
“大鸿胪!”廖恬还想逗留,但大鸿胪都离开了,柳望舒又在这里,他也不好与夏黎独处,虽不甘心,却也只得转身追上去。
廖恬追上大鸿胪,埋怨道:“大鸿胪你怎么如此便走了?夏黎可是如今上京的大红人,若是有他给咱们说一些好话,还愁促成不了这段好事儿嘛?”
大鸿胪瞪眼道:“庸才!你方才没看到夏黎手中的那只手炉么?他那一只手炉,顶了你整箱的珍宝还多,更别说箱子里装的其他物件儿,怎能看上你这豆子一般的财礼!”
“怎么、怎么会?!”廖恬显然是个不识货的,震惊的道:“他那破破烂烂的箱子,竟……竟装了如此多的宝贝?”
夏黎等廖恬与大鸿胪都走了,微微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柳大人。”
柳望舒看了一眼,道:“不必谢我,你是我绣衣司的人,倘或南楚的使臣再来找你,只管通会我便是了。”
柳望舒没有逗留,解决之后立刻便离开了。
夏黎把门掩上,看着那箱子宝贝,喃喃自语的道:“没想到关键时刻,梁琛赏赐的物件儿还能拿出来炫富?”
叩叩——
是敲门声。
夏黎蹙眉,难道廖恬又折返了?
“何人?”夏黎询问。
“夏、夏副使……”一道怯生生的嗓音传来:“是……是卑职,轻尘。”
楚轻尘?
夏黎前来开门,道:“是你啊,听刘校尉说你害了风寒,可好一些?”
楚轻尘咬着嘴唇,眼神怯懦,又充满了挣扎,抬起头来看了夏黎一眼,突然抓住夏黎的双手,仿佛鼓足了最大的勇气,急得要哭一般,道:“夏副使你待轻尘那么好,轻尘无以为报,有一件事情轻尘必须告知夏副使!”
夏黎奇怪:“什么事?”
楚轻尘颤声道:“是……是关于南楚使团的事情……”
他握着夏黎的手掌在哆嗦,一张脸蛋儿惨白,嘴唇颤抖的道:“南楚的六皇子之所以……之所以如此急切的想要嫁入大梁宫,嫁给陛下,其实……其实是因为——”
楚轻尘深吸一口气,死死闭上眼睛道:“是因为他已怀有身孕,且怀的还是楚君的孩子!”
夏黎:“……”
饶是夏黎机敏,善于应变,此时也有些消化不清楚。
廖恬是南楚的六皇子,楚君收养的义子,他这般急切的想要嫁给梁琛,原来是想给梁琛戴绿帽子,让梁琛做接盘侠。梁琛后宫无人,倘或廖恬诞下皇子,便是大梁唯一的皇子,很可能是大梁以后的继承人,那么南楚便可以悄无声息的谋取大梁的江山。
那么问题来了……
夏黎凝视着楚轻尘,道:“你是如何得知?”
楚轻尘明显颤抖了一记,嗫嚅道:“轻尘……轻尘是偶然偷听到的。”
“夏副使,你一定要相信轻尘!”楚轻尘深深地看了一眼夏黎,突然松开夏黎的手,好像小兔子一般转身逃跑。
夏黎没有去追楚轻尘,反而反手将门掩上,立刻掏出怀中的话本。
将《绮襦风月》原稿展开,夏黎试探性的在廖恬的人物设定上落笔。
姓名:廖恬
特点:能歌善舞,可孕之体。
秘密:______。
秘密——与楚君有染,怀有身孕。
墨迹静悄悄,随着时光的流逝,并没有任何变化,亦没有消失的迹象。
夏黎喃喃自语:“楚轻尘说的是真的。”
可问题是,楚轻尘如何得知的如此巨大的秘密?当真是听来的?若是偷听可以听来如此惊天大秘密,夏黎觉得楚轻尘的金手指一定是顺风耳。
他将话本翻开,想要看一看话本中有没有关于楚轻尘的剧情。
【楚轻尘一口气说完,陡然松开夏黎的手,脱兔一般转身便跑,冲出屋舍,转眼不见了人影……】
这是堪堪才发生的事情。
稍等片刻之后,话本上的文字慢慢展开,一点点出现在夏黎的面前……
【楚轻尘在拐角处一闪,躲在绣衣司的角落,他慢慢抬起头来,怯懦胆小的表情一点点褪去,唇角勾起诡异的弧度,与往日里柔弱无辜的楚轻尘判若两人。】
【楚轻尘轻声自语:“这一世我要姓廖的全族赔命!夏黎便是再聪敏,也决计想不到……我是重生而来之人。”】
原来楚轻尘的秘密,并非前楚贵胄,而是——重生!
一下子知晓了廖恬和楚轻尘两个人的秘密,夏黎轻轻咋舌,虽的确没有料到主角受是重生的,但这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夏黎纤细的食指轻轻敲击着书稿,发出哒哒哒的轻响,挑眉笑起来,该卖给梁琛一个怎么样的人情呢?毕竟他差点“喜当爹”了。
第36章 准备抓奸 寡人把持不住【1万字】……
姓名:楚轻尘
秘密:前楚贵胄
秘密:重生之人
墨迹没有消失, 静静的呈现在话本的纸张之上。
如此一来,夏黎便一下子完成了廖恬和楚轻尘两个人物设定,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夏黎轻轻吹干墨迹, 第十一章又有了新的发展。
【“陛下让你出使大梁, 委以重任,而你呢, 看看都做了什么!”大鸿胪训斥着廖恬:“信誓旦旦的说着, 只要一出马, 大梁的天子便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现在倒好了, 那个梁琛连看你一眼都不曾看!”】
【廖恬着急的道:“大鸿胪,你再……再给我一次机会,大梁的天子不过是……不过是假正经!男人嘛, 总要……总要一些体面。”】
【廖恬眼珠子乱转, 又道:“梁琛答允婚事, 那是早晚的事情, 我还有一个妙法,可以分裂大梁内部!”】
【大鸿胪不屑的道:“你还能有什么法子?”】
【廖恬急切的道:“那个金吾卫大将军, 大鸿胪不会不识得他, 他便是前些年,搅得咱们南楚不得安宁的梁玷!如今他虽然瘸了一条腿, 但却在上京统领金吾卫, 看得出来, 陛下还是十分爱惜这个族弟……恬儿愿意用美人计, 分化梁琛与梁玷!听闻绣衣司与金吾卫一向不和,绣衣司必然会趁机参梁玷一本,届时梁玷便不只是瘸一条腿这么简单!”】
【大鸿胪眯起眼目仔细思索, 似乎觉得廖恬所言有些道理,警告道:“这件事情希望你能办好!”】
夏黎看着话本,忍不住摇头叹气,这个廖恬还没用美人计搞定梁琛呢,竟然又要用美人计搞定梁玷了,到底是谁给他的自信?
夏黎笑眯眯的道:“看来梁玷也要欠黎一个人情了……”
上京落雪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上京在北方,其实落雪并不算罕见,每年的腊月都会落那么一两场雪。因为今年天气格外寒冷,大雪皑皑,一直持续了很久。
而对于南楚人来说,一年四季都十足炎热,南楚是不会落雪的。于是廖恬借着赏雪的借口,请求天子梁琛一道前往上京的温汤离宫赏雪。
一来,梁琛还没有答允联婚一事,南楚是想要通过赏雪,再行游说梁琛一番。这二来……廖恬想要用美人计分化梁琛与梁玷这两个堂兄弟,泡温泉自然是最好的机会。
绣衣司与金吾卫负责此次离宫赏雪的安危与扈行,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大梁宫,前往上京郊外的离宫。
温汤离宫距离大梁宫不远,占地面积宏伟,半山有一处天然的温汤,梁琛的父皇还在世的时候,每年严寒都会来离宫泡温泉,何其享受。
只不过梁琛即位以来,还从未来过此处,道理很简单,离宫的后山不止有温汤,还有一处皇家猎场,就是在这猎场之内,梁琛的母亲为了保护他,被射杀而死。
廖恬根本不知,这里是梁琛的伤心地,虽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但丧母之痛,一直深深的烙印在梁琛的心窍之中。
扈行的队伍抵达离宫,晚间设有燕饮,如今车马劳顿,众人便各自回去歇息。
夏黎安顿好自己的下榻之处,立刻从屋舍走出来,按照话本上的描写,廖恬很快便要用美人计栽赃陷害梁玷猥亵于他。
夏黎看似闲庭信步,其实目的明确,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了鬼鬼祟祟的廖恬。
廖恬猫腰在一个角落,探头探脑的往前看,盯着不远处的背影,眼珠子急速转动,那个人正是金吾卫大将军梁玷!
梁玷刚刚检阅过离宫的驻兵,想要自行去安顿下榻的住处,身边并没有跟着任何金吾卫,这是廖恬下手最好的机会。
“啊呀——”
廖恬突然惊呼一声,从角落冲了出来,弱柳扶风一般的摔倒在地上,向梁玷怀中扑去。
梁玷自小习武,警觉力惊人,便算是装作跛了一条腿,还是立刻停下,眼看着廖恬扑空,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上。
夏黎忍着笑意,廖恬这算是标准的王八大翻个儿么?动作也太不雅了,就这?还美人计?
梁玷皱眉看着翻倒在地上的廖恬,道:“楚皇子。”
“哎呦!”廖恬疼得惊呼,但为了美人计,硬生生在地上凹了一个造型,扭成了一个大虾米,柔柔弱弱的伸出手,娇羞的道:“大将军,恬儿摔倒了,麻烦你扶我一把。”
梁玷平日里装作好酒贪杯的颓丧模样,总喜欢往酒肆楚馆里面跑,但实际上他根本不近颜色,可以说是完全不解风情的硬汉,看到廖恬这个模样,完全无动于衷。
梁玷道:“楚皇子见谅,于礼制不合,外臣不敢僭越。”
廖恬:“……”
廖恬的脸色一僵,脸上的铅粉差点片片龟裂,咬着嘴唇可怜兮兮,一副泫然欲滴的模样:“大将军,恬儿扭到了脚,你若是不扶我起来……这地上寒凉,我怕是要感染了风寒呀!”
梁玷还是无动于衷,一点子不懂得怜香惜玉,严肃的道:“楚皇子见谅。”
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哎!”廖恬着急了,他在梁琛那里处处碰壁,又在梁玷这里碰壁,实在太伤自尊心,他的脚腕也不扭了,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一个猛扑从后背抱住梁玷,大喊:“救命啊……不要——非礼呀!大将军,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梁玷一惊,手臂用力一震,一下子将廖恬震开。
“啊呀——”廖恬大喊一声跌倒在地。
梁玷想要离开,奈何已经有人跑来,闻讯赶来的速度相当惊人,便好似……
好似故意等在一边,准备抓奸一样。
是大鸿胪!
别看大鸿胪白发苍苍,跑来的速度却不慢,一脸浮夸的震惊,指着梁玷道:“大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六皇子他……他是要献给陛下的人啊!你怎能做出如此又背人伦之事?”
夏黎挑眉,大鸿胪果然是有备而来。
夏黎整理了一下衣角,合该是他出场的时候到了,来一出英雄救美。
“如此吵闹,发生了何事?”夏黎像是路过一般,从旁边走出来。
“呜呜呜——呜呜呜……”廖恬掩着自己的眼睛,梨花带雨的哭诉:“夏副使你来的正好,你们绣衣司要给我做主呜呜……我从南楚远道而来,是为了来侍奉陛下的,虽……虽我还未嫁给陛下,可我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呜呜呜……我不活了——不活了!”
夏黎道:“楚皇子,到底发生了何事?绣衣司奉皇命,确保南楚使臣在温汤离宫的安危,若真有事,我绣衣司绝不会坐视不理。”
廖恬哭得更是带劲儿,很快便引来了不少人,不只是路过的内官与宫女,便是连柳望舒也给引了过来。
“到底发生了何事?”柳望舒蹙眉。
廖恬挤眉弄眼的哭泣,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柳望舒可是绣衣司的总指挥使,绣衣司向来与金吾卫不和,他们权利相冲,互相制约,都想扳倒对方,如果有绣衣使柳望舒,还有副指挥使夏黎一起作证,在梁琛面前添油加醋,那么金吾卫大将军梁玷,必死无疑,绝无转还的可能性!
“呜呜呜……”廖恬越哭越委屈。
夏黎道:“楚皇子,如今这么多人在场,你若是受了委屈,只管说出来,不必惧怕忌惮任何人。”
廖恬抽噎,举起纤细玉手,陡然一指,大喊道:“是他!是这个老色批非礼我,欲图不轨!”
一时,四周鸦雀无声,便是吐息声都屏住,无论是内官还是宫女,面面相觑。
因为廖恬的手指,根本没有指向梁玷,而是分毫不差的指着——大鸿胪!
大鸿胪脸色僵硬,震惊的道:“六、六皇子,你在说什么?!”
廖恬也愣了:“……”是啊,我在说什么!?
廖恬本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指证梁玷猥亵侮辱自己,如此一来便可以让梁琛与梁玷离心,可是现在……
廖恬一开口,竟然指认了大鸿胪,还用“老色批”这等词汇。
廖恬惊慌开口:“不是!我刚才……我是说……”
廖恬的手指再次指向大鸿胪,根本不受控制,大喊着:“就是他!!就是这个老色批猥亵于我!呜呜呜我不活啦!”
但凡他一开口,就是大骂大鸿胪“老色批”,难听的不成体统。
廖恬:“???”
身边的宫人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窃窃私语的议论起来:“怎么回事?”
“我还以为是大将军羞辱了楚皇子,哪知道竟然是大鸿胪?”
“哎呦喂,这个大鸿胪,都一把年纪了,能做人家太爷爷了罢,怎么如此老不羞?”
“楚人都这么狂放的嘛?丢死人了。”
“看起来是个正经的,谁知道是个老不羞,都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怕猝症,再玩出个好歹。”
大鸿胪气得脸色铁青,他虽然听不见宫人们在议论什么,但那眼神,但那表情,完全不需要听清楚,大鸿胪已然猜测出一二。
“你!”大鸿胪的胡子都给气飞起来,呵斥道:“混账!你在说什么?”
廖恬呆若木鸡,喃喃自语:“是啊,我在……在说什么?”
便是连廖恬本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鬼使神差,嘴皮子一碰,奇怪的话便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不受控制一般,简直……简直像中了邪!
廖恬哪里知晓,他其实不是中邪,而是身为《绮襦风月》中的后补攻,被夏黎给控制了。
夏黎在话本中看到廖恬想要栽赃陷害梁玷,早有准备。
【廖恬哭得梨花带雨,如丧考妣,纤纤玉指一抖,哽咽的道:“是他,______。”】
夏黎略微思索,灵感犹如泉涌,笔锋不断,行云流水的写下——是他!是这个老色批非礼我,欲图不轨!
“我我我……”廖恬中邪了一般,满脸无辜,使劲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本来是想……”
他的手指指向梁玷,没来由“唰!”一下又指向大鸿胪,嘶声力竭的大吼着:“老色批!老色批!一把年纪了,你敢猥亵于我,摸我屁股,老不羞!”
“噗嗤……”夏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狗血的买股文话本,都快被改成搞笑文了。
“老色……唔唔唔!!”廖恬无奈之下,只得捂住自己的嘴巴,使劲摇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可嘴巴不似廖恬的一般,还是破口大骂,骂得难听。
大鸿胪年事已高,差点气撅过去,一口气没喘上来,咕咚跌坐在地上。
夏黎此时便站出来了,指挥着宫人道:“来人,快扶大鸿胪下去歇息。”
宫人们上前搀扶,架起大鸿胪,大鸿胪气得已然神志不清,浑浑噩噩便走了。
“不不不!”廖恬指着梁玷,道:“不是这么回事,我刚才是想……是想指认梁……”
不等他说完,夏黎已然微笑的打断,看起来是好言相劝,但其实带着一点点警告的意味:“楚皇子,今日之事怕是有什么误会,如今闹成这个模样,被这么多宫人都看在眼中,若是闹到陛下跟前,也不一定好看,楚皇子要不要再好好考虑考虑?”
廖恬的嗓音卡住了,的确,若是闹到梁琛面前,这么多宫人都看见自己大骂大鸿胪老色批,什么也说不清楚了。
廖恬支支吾吾,最好干脆一跺脚,掩面跑了。
夏黎朗声道:“既然误会一场,都散了罢。”
热闹结束,宫人们全都意犹未尽的散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柳望舒看了一眼梁玷,眼中有些狐疑,不过没有说话,他还有事情要做,忙碌得很,不便久留,亦是离开了。
一时只剩下夏黎与梁玷二人。
梁玷拱手道:“多谢夏开府。”
夏黎微微一笑:“大将军客气了,这是哪里话的,黎也没做什么。”
梁玷道:“方才若不是夏开府说话,恐怕此事会闹到陛下面前。”
夏黎道:“大将军身正不怕影斜,便是闹到陛下面前,也是站理的。”
“身正不怕影子斜……”这几句话似乎令梁玷多有感叹,忍不住叨念了一声。
其实早年间,梁玷便是如此想的,只要自身没有做错,根本无所畏惧。可偏偏朝廷是一个大染缸,梁玷在其中沉浮,功高震主遭人诟病,便只能装出这幅跛足的颓丧模样。
“大将军?”夏黎见他出神,出言轻唤。
梁玷回过神来,道:“今日之事,还是要多谢夏开府,他日夏开府若是有事,梁某绝不推辞。”
夏黎点点头:“那黎便不与大将军客套了。”
夏黎的目的就是如此,想让梁玷卖给自己一个小小的人情,拉近一些干系,往后也好在朝廷中行走。毕竟,如今的夏黎,已然没有了国公府这个靠山。
梁玷还要去收拾下榻的屋舍,告辞之后便离开了,夏黎望着梁玷一瘸一拐远走的背影,忍不住挑起唇角。
“这么有趣儿?”一道低沉的嗓音从后背传来。
滚烫的吐息扫在夏黎的耳畔,烫得夏黎一个激灵,这嗓音,这温度何其耳熟?
“拜见陛下。”夏黎立刻转身,果不其然,那突然出现,犹如背后灵一般的人,正是梁琛!
方才那么大一场闹剧,梁琛也听到了动静,只不过他并没有现身,而是在暗处默默的看完了这场闹剧。
梁琛微微蹙眉,压下唇角,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巨大白花表情:“阿黎,你对旁人都是如此体贴温柔的么?你刚才与阿弟说话,还笑了两次,唯独对寡人冷冷淡淡。”
夏黎:“……”
梁琛慢慢的往前走,不断逼近夏黎,将他抵在院墙之上,轻声道:“寡人……都有些许嫉妒了。”
夏黎背靠着墙壁,抬起一些头看向梁琛,眼皮不可抑制的跳动了一下。
若是旁人恐怕已经被梁琛俊美又深情的情话所迷惑,可是夏黎……
夏黎组织了一下语言,道:“陛下……您又流鼻血了。”
梁琛:“……”
梁琛抬手一摸,鼻尖凉丝丝滑腻腻,还真是鼻血!如今已经不知是该厌恶这鼻血,还是该庆幸这不是大鼻涕……
梁琛深情的表情立刻龟裂,匆忙擦了擦鼻血,调头快速离开。
夏黎看着梁琛逃跑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道:“梁琛不会还在吃补药罢?”
“都滚!都滚出去!给老朽滚出去!!”
远处传来大鸿胪震怒的嗓音。
大鸿胪被扶走,很快有医官前来请脉,大鸿胪一向都享有贤臣名士的称号,哪里丢过这么大的脸面,恼羞成怒的将医官赶了出来。
常内官看着那些被赶出来的医官,平静的道:“楚鸿胪既然安然无恙,那陛下也可放心了,外臣这就回去向陛下复命。”
怪不得大鸿胪会如此动怒,梁琛方才虽然没有出面,但是让常内官带了医官前去给大鸿胪看诊,如此一来,岂不是分明在告诉大鸿胪,其实梁琛已经听说了此事,大鸿胪丢脸的事情人尽皆知!
梁琛这一招,简直便是骂人不带脏字儿。
常内官面色平静,仿佛石佛一般,一点子感情也不见,道:“外臣告退。”
“等一等!等一等!”大鸿胪颤巍巍的追出来。
夏黎正好路过,他并没有要偷听的意思,谁知道便是这么巧,大鸿胪没有注意到夏黎,颤声道:“长脩,是你么?是你么……”
常脩?
夏黎不知晓常内官的名字,画本上也只是写“常内官”三个字,难道常脩是他的名字?
可是一个南楚的大鸿胪,怎么知晓大梁宫内官的名字?
夏黎的脚步一顿,默默驻足,将自己掩藏在假山之后,多留了一个心眼儿。
“长脩,我的儿!”大鸿胪果然没有让夏黎失望。
不同于大鸿胪的激动,常内官还是那副毫无表情的面容,犹如一潭止水,似乎什么事情也无法波动他的心弦。
常内官道:“楚鸿胪认错人了。”
“不、不会!你就是我的儿啊,长脩,是你!”大鸿胪握住常内官的手:“你姓楚,你叫楚长脩,是我的儿!”
啪!
常内官突然动了,一把甩开大鸿胪的手,冷冷一笑,笑容颇有些自嘲:“楚鸿胪说笑了,楚长脩这个人,早已经死了。”
夏黎挑眉,有故事。
他悄悄的从怀中掏出话本原稿,一面听着现场八卦,一面对照着话本补充。
话本上正在展开这一段的情节,还体贴的用旁白写出了常内官,也就是楚长脩的身世。
原来常内官并不姓常,他的名字唤作长脩,姓楚,乃是前楚的贵胄。
大鸿胪也姓楚,同样是前楚的贵胄,出身高贵,高风亮节,光风霁月,乃是南楚的楷模,闻名天下的贤士,无论是南楚还是大梁,学子们提起大鸿胪,那都只有敬仰的份儿。
十多年前,南楚发生了内乱,臣子叛变,刺杀了南楚的君王,也便是楚轻尘的父亲……
叛臣为了篡位,将南楚的贵胄赶尽杀绝,南楚的一干皇子全被诛杀,楚轻尘也在被追杀之列。那一年楚轻尘年纪还小,按理来说他根本无法逃脱,是楚轻尘的伴读,拼死将他护送出都城,杀出一条血路,为楚轻尘谋夺了生机。
那个人……便是大鸿胪的幺子——楚长脩。
只有几岁的楚轻尘,被楚长脩藏在一人多高的杂草从中,为了引开准备,楚长脩只身犯险,故意暴露行踪,最后自己被叛军抓住。
叛军逼问小皇子的下落,楚长脩宁死不肯吐露,被抓入牢狱审问,一番折磨之下,楚长脩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那些叛军心狠手辣,想到了更多折磨人的法子,可以令硬骨头的楚长脩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们后来干脆将楚长脩阉割,让他变成了一个可笑的废人……
“我的儿……”大鸿胪老泪纵横:“你怎么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是不是梁人!是不是他们把将你……”
“将我如何?”楚长脩回过头来,阴测测的凝视着大鸿胪:“将我阉割?”
大鸿胪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长脩却道:“不是梁人,是楚人。”
“这怎么可能……”大鸿胪一脸震惊,久久不能回神。
楚长脩的表情变了,眉心压着眼眶,眼神中是浓浓的狠意,沙哑的道:“是那些廖楚的叛军,他们抓住我,折辱我……但我一刻也不敢忘记,父亲教导我的忠君之心,什么也不肯说,一个字也不肯透露……可是,可是结果呢……”
楚长脩笑起来,但他的笑容愈发狠戾:“结果我的好父亲,你……选择了投效廖楚!!”
“不不,不是这样的!”大鸿胪慌张的辩解:“他们用你的性命要挟为父,若不是如此,为父不会……不会……”
楚长脩的笑容扩大了:“若不是为了我,你便不会投效叛军?可笑,真是可笑!”
廖氏篡位之后,起初大鸿胪是宁死不肯归顺的,他被廖氏软禁了起来。廖氏杀了那么多人,百姓怨声载道,他们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站出来安抚民心,而这个人选非大鸿胪不二。
大鸿胪被软禁了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他被放了出来,归顺了廖楚。
大鸿胪急切的道:“那是因为……当时廖楚已成定局,为父便算是负隅顽抗,结果也只能被叛军屠杀,再者……再者为父怎么忍心让叛军杀了你啊!”
“那现在呢?”楚长脩沙哑的道:“如今我成了这幅模样,流落在外,现在呢?大鸿胪是准备替廖楚卖命,还是准备反了廖氏?”
“这……这……”大鸿胪犹豫了,浑浊的眼珠子晃动,道:“长脩,我的儿……你听为父说,如今前楚的血脉已经断绝,你……你又成了这幅模样,再无法撼动廖氏,南楚经过这十几年,终于回归了平静,百姓安居乐业,难道……难道你忍心看着战火再起,百姓生灵涂炭么?”
啪啪啪!
楚长脩抚掌笑道:“好听,真好听,大鸿胪的言辞果然动听。什么为了我,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大鸿胪贪生怕死,苟求富贵,因而才打着为了我,为了百姓的旗号,投效了廖氏那帮畜生!”
他的笑容戛然而止,只剩下愤恨,冷冰冰的道:“楚鸿胪,我如今只是大梁宫中卑贱的内官,与您这样高贵的使臣说话,岂不是脏了您的耳朵,污染了您的眼目?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你我再无任何瓜葛。”
“长脩!!”大鸿胪一把拉住楚长脩,哀求道:“你……你怎么就不能再给为父一次机会,我们终究是父子啊,我是你的阿耶啊!”
楚长脩一瞬间有些动容,看着大鸿胪那混沌的泪水,扑簌簌流下来,他不由自主的顿住了脚步。
大鸿胪又道:“长脩,你回来罢,回到为父的身边,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只要你回来,你就是我大鸿胪之子……还有,长脩……”
大鸿胪压低了声音:“当年你帮助小皇子逃离,幼殿下可还活着?你若是知晓他在哪里,不如……不如告知为父,为父也好……”
啪!
楚长脩再一次甩开大鸿胪的手,道:“你好做什么?告知廖氏那些反贼,将幼殿下赶尽杀绝,是么?”
“为父……为父不是这个意思……”
【楚长脩最后一丝的希望已经被击碎,犹如一只破碎的镜鉴,残破不全……】
“我真是糊涂,”楚长脩冷声道:“还妄想相信你……”
他没有再看大鸿胪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夏黎看了一场狗血八卦,不怕站得远听不不清楚,对照着话本,可谓是“图文并茂”“生动活波”。
“这个大鸿胪,”夏黎感叹:“果然是个伪君子。”
常内官的身份不简单,竟然是南楚人,同样是南楚的贵胄,那么他同楚轻尘,或许是认识的,但二人目前一直没有过多的交际。
夏黎眼眸突然一动,楚长脩的身份如此不简单,简直便是一个“美强惨”的标杆,这样突出的人设,不会也是……
他喃喃自语:“不会也是买股文中的攻君之一罢?”
哗啦啦——
夏黎快速将书页翻到最前面,人物设定一栏果然浮现出了新的攻君。
姓名:______长脩
秉性:心如死灰,淡漠生死
身份:______之子
和夏黎想得一样,但凡长相看得过去,连郑惜卿都算是攻君之一,更别说比郑惜卿还要耐看的楚长脩了,即使他是一个……太监攻。
因为刚刚偷窥了八卦,楚长脩的人设空白可以算是给分题。
——楚长脩,南楚大鸿胪之子。
人物设定填写完毕,夏黎轻轻摩挲着话本,既然楚长脩也是可以控制的攻君之一,那么……不用白不用,正好夏黎有需要楚长脩帮忙的地方。
夏黎立刻回到自己的屋舍,找到笔墨,蘸饱墨汁,在话本上添上几笔。
温汤离宫晚间设有燕饮,楚长脩身为内官统领,自然需要去御膳房亲自走一趟,查看一番。
他走入御膳房,膳夫们立刻放下手头的活计:“拜见内官大人!”
楚长脩冷漠的扫视了一眼砧板上摆放的吃食,手指点了几样,道:“把这些小食换下去,换上雪花山楂、蜜煎金橘。”
“这……”膳夫有些为难:“启禀内官大人,这金橘眼下的品质十足酸涩,便是用蜜煎熬,还是酸涩不已,若是与雪花山楂一同作为小食,岂不是酸上加酸?这恐怕……”
“无妨。”楚长脩冷淡的道。
“是是是!”膳夫们不敢执拗,谁不知道如今内朝大换血,以前夏国公府的人全都被治罪,换了下来,如今上位的,自然是陛下的心腹,尤其是个内官统领,更是说一不二的性子。
膳夫应声:“小臣这就按照内官大人的吩咐,立刻便换,立刻便换!”
楚长脩点点头,没有任何表情,转身离开了膳房。
楚长脩走出膳房,一瞬间有些恍惚,抬起手揉了揉额角,他刚才去了一趟膳房,审查燕饮的菜色,可是具体做了什么,好像记不太清楚。
“嘶……”楚长脩奇怪,好似是吩咐膳夫们换了菜色,换成了酸涩的口味。
梁琛对菜色没有太多的要求,但不喜欢太甜的,也不喜欢太酸了,按理来说,楚长脩跟着梁琛那么多年,应该了解他的口味,不会换这么多酸食上来才对。
楚长脩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方才为何要换那些酸食?好似一瞬间鬼使神差。
他哪里知晓,的确是鬼使神差,是夏黎在话本中更改了他的行为,让楚长脩进入膳房,将甜蜜的小食换下来,故意换成山楂、金橘这类酸涩的吃食。
廖恬与楚君私通,怀有廖楚的子嗣,如今怀孕还不明显,换句话说,胎儿还不稳定。孕期喜食酸味这是常有的事情,但是怀孕之人却不能食用太多酸食,酸主收敛,若是食用太多酸食,很可能导致胎儿不稳,流产也有可能。
夏黎利用楚长脩的便宜,故意将燕饮的吃食换成了酸食,他观察过了,廖恬平日里不算忌口,尤其喜欢酸味,这一顿饭吃下来,让他吃个够,说不定便会原形毕露。
届时夏黎便卖给梁琛一个人情,带着他去“抓奸”。
楚长脩百思不得其解,微微摇了摇头,因为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便没有逗留,抬步往远处走去。
*
离宫本就是享乐之地,修建的奢华壮丽。
宫中有一座湖水,名唤瑶池。乃是引后山之温汤水,人工开凿的胡泊,冬日里湖水温暖,冒着袅袅的仙气,临湖而立,一点子也不会觉得寒冷,因而得名。
瑶池之中建立着一个石头雕刻的巨大画舫,每次离宫摆宴,都会设立在画舫之上,气温宜人,风景绝佳,绝对是醉生梦死的不二之选。
夏黎登上画舫,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不得不说,梁琛的父亲真是懂得享受,离宫修建的如此铺张浪费。
画舫之中弦乐幽幽,讴者翩然起舞,南楚的使团已经在座,夏黎入座不久,梁琛便也到了。
宫女鱼贯而入,将一个个精美的承槃端进来,分别布在众人的案几之上。
雪花山楂、蜜煎金橘,小食之中果然都是这些酸涩之物,因为是常内官亲自点名,并没有被换掉。
夏黎看着这些吃食,轻声偷笑,不由配
多看了一眼廖恬,吃罢,多食一些,等会儿便有好戏看了。
廖恬的面前摆着一道夏黎最喜欢的海错,嫌弃的直扇鼻子,娇气的道:“好腥!难闻死了,挪远一点!”
他随手捏起一颗雪花山楂,一口咬下去,登时眼睛雪亮,使劲点头:“唔!好吃,这个好吃!”
廖恬一连吃了三颗山楂,又看上了蜜煎金橘,用筷箸夹起来,蜜丝拔得很长,入口却不似外表那么甜蜜,金橘酸得十足上头。
“嘶!”廖恬的牙齿差点酸倒了,却十足过瘾,鸡哆米似的又吃了好几个。
柳望舒眼看着席间有自己最喜欢的蜜煎金橘,他在外表现的十足冷淡,忍耐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趁着众人歌舞升平,都没有注意的光景,快速夹了一颗,囫囵吞枣的塞入口中。
“好……”酸。
柳望舒的眉毛瞬间皱在一起,能打结的那种,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最后伸着脖子,咕咚给吞了下去,偏偏还噎到了,不上不下的卡着。
“噗嗤……”夏黎没忍住笑出声来,柳大人的表情何曾如此生动过,怕是已经把一整年的表情全部透支了。
夏黎赶紧倒了一盏乌梅汤递过去,又往里加入了一些石蜜,道:“这蜜煎金橘太酸了,柳大人试试这个。”
柳望舒接过来,大口饮下,将卡在嗓子里的金橘咽下去,这才感觉舒爽了一些,乌梅汤本身清爽略酸,但夏黎贴心的加入了大量的石蜜,甜蜜掩盖住了酸涩,意外的合乎柳望舒嗜甜的口味。
柳望舒的眼神透露着光芒,盯着那盏乌梅汤。
夏黎了然的道:“这乌梅汤味道甘中带酸,柳大人可以加入一些石蜜再饮用。”
“咳……”柳望舒轻咳一声,道:“多谢。”
梁琛坐在最上首,好似在看讴者的舞乐,实则目光一直盯在夏黎身上,眼看着夏黎与柳望舒说说笑笑,不知夏黎说了什么,竟是叫一向不苟言笑,冷如冰霜的柳司使突然红了脸。
梁琛随手捏起一颗雪花山楂,看也没看丢入口中。
“好酸。”酸得牙都要倒了,现在好了,从口中一直酸到心窍!
大鸿胪眼看着廖恬一直吃吃吃,低声呵斥:“别吃了!就知晓吃!还不快去给梁琛献舞?你若是无法将梁琛迷得神魂颠倒,看看如何交差!”
廖恬又在口中塞了一个山楂,这才起身,扭着细腰,踏着莲步,妖娆的走上前去。
“陛下——”廖恬娇滴滴的道:“恬儿愿为陛下献舞助兴。”
乐声响起,廖恬塌腰,扭臀,做出一副标准的骨盆前倾的动作,就在他即将舞起之时……
“哎呦!!”廖恬突然尖叫出声,咕咚倒在地上。
他怀孕还不足三个月,食了那么多酸食,外加献舞把外衣都脱了,只穿着单薄的纱衣,怎么可能不出事?
“哎呦……好疼……疼……我的肚子……”廖恬毫无征兆的摔倒在地上,活脱脱一个大虾米,蜷缩起来抱着自己的腹部。
旁人不知,还以为廖恬吃坏了肚子,但大鸿胪心知肚明,廖恬怀着楚君的孩子,突然肚子疼,那分明是滑胎的征兆啊!
大鸿胪面色惨白,大喊着:“快!快把六皇子扶起来。”
“陛下,”大鸿胪道:“真是对不住,六皇子身子抱恙,扫了陛下的雅兴。”
梁琛并不在意,随便摆了摆手,道:“六皇子的身子要紧,让医官给六皇子看看。”
“是是是!”大鸿胪道:“多谢陛下体恤!”
他这么说着,对身后的侍从挤眉弄眼:“还不把六皇子带回去好生歇养?”
侍从火急火燎,架着满脸冷汗的廖恬离开,好端端一场燕饮戛然而止,便这样结束了。
梁琛回到离宫的寝殿,准备沐浴更衣之后歇息。
“陛下,”楚长脩道:“夏开府有事求见。”
“夏黎?”梁琛一笑,道:“让他进来。”
楚长脩退出去,梁琛眼眸一动,他还未沐浴,衣衫尚且整齐,当即三两下扒下自己的外袍扔在一边,拨下冕旒头冠同样随手一扔,将自己的鬓发解开,摆出一副慵懒的造型,又低头看了看雪白的内袍,唰——将衣带一抽,敞开衣襟,露出那以引为傲的胸肌。
夏黎走进寝殿,拱手道:“黎拜见陛、陛下……”
夏黎的嗓音卡了一瞬,因为他一抬眼,便看到梁琛鬓发慵懒,衣襟散乱,旁边的热汤冒着袅袅的蒸汽,暧昧到了极点。
“呵呵……”梁琛轻笑一声,慢慢靠近夏黎,幽幽的道:“阿黎这么晚求见寡人,便不怕……寡人把持不住,对你做些什么?”
夏黎:“……”从未见过这么“烧”的攻。
第37章 一枚吻痕 梁琛:阿黎,叫罢【1万字】……
就在夏黎呆愣的时候, 梁琛甚至轻轻拨弄了一下鸦黑的头发。丝丝黑发,发梢划过肩头,越过梁琛饱满的胸肌, 一点点垂散下来。
配合着暧昧的灯火, 简直……
夏黎:“……”没眼看。
梁琛一点子也不觉害羞,发出邀请道:“阿黎, 与寡人一同沐浴, 可好?”
夏黎无视了梁琛的孔雀开屏, 深吸了一口气, 道:“还请陛下更衣, 臣斗胆,想带陛下去看一出好戏。”
“哦?”梁琛挑眉:“好戏?”
“正是,”夏黎道:“是关于南楚的好戏, 难道陛下不想亲眼看一看么?”
梁琛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道:“寡人虽然也想看南楚的好戏, 可惜, 可惜了……”
他感叹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袍:“无法与阿黎共浴,岂不可惜?”
夏黎:“……”
“咳咳……”夏黎全当做没听见, 转身退到一边, 道:“陛下,此好戏机不可失, 还请陛下更衣。”
梁琛慢条条的道:“寡人乃一国之君, 何曾自己更衣?”
夏黎道:“那黎这便唤常内官前来……”
啪!
不等他说完, 梁琛已然握住了夏黎的手掌, 将人拽过来,沙哑的道:“不,阿黎你来替寡人更衣。”
夏黎:“……”
夏黎已然是第三次陷入了沉默, 这只巨大的孔雀到底要做什么?一定要现在开屏不成?难不成,是南楚人又给梁琛下药了?那他们下的一定是“烧药”,还是会把脑子烧坏的那种……
硬着头皮,夏黎火速拽过来一件外袍,直接将梁琛包裹上,唰唰唰下三五除二,也不管舒不舒服,反正给梁琛穿上便好,令他体面一些,免得袒胸露背,有伤风化。
“嘶……”梁琛发出一声痛呼,道:“阿黎,你太心急了,弄疼寡人了。”
夏黎:“……”???
梁琛自己整理着窝窝囊囊的衣裳,微笑道:“下次可不要如此心急了。”
倘或梁琛不是他的顶头上司,夏黎此时恐怕已经翻了一个大白眼。
梁琛好不容易更衣完毕,夏黎道:“陛下,请移步。”
二人离开离宫的寝殿,梁琛微笑:“阿黎,你这是要把寡人拐到什么地方去?”
梁琛还在说笑,夏黎已经降低了步速,道:“陛下,快到了。”
笑容在梁琛的脸面上戛然而止,慢慢变得凝重起来,这里是……南楚使团下榻在离宫的院落。
“阿黎还真是带寡人来看南楚好戏的?”
夏黎唇角牵起一抹笑意,道:“不会令陛下失望的。”
他将梁琛安排在附近,并没有让梁琛立刻现身,道:“请陛下稍待片刻。”
梁琛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自从夏黎舍命相救之后,梁琛便十足信他,自然不会多言,点点头。
夏黎转身离开片刻,少许之后,身边竟跟着一个医官。医官没有发现躲在墙角的梁琛,夏黎只是往这边看了一眼,与梁琛递了一个颜色,便来到南楚的屋舍门前……
叩叩叩——
“谁?”里面传来了大鸿胪的声音。
夏黎和煦的道:“楚鸿胪,是外臣,不知楚皇子的病情如何?外臣特意带了医官前来,为楚皇子诊脉。”
“哎呦……疼……疼死我了……”里面断断续续的传来廖恬痛呼的声音。
大鸿胪却道:“不必了,怎么能劳烦夏开府呢!”
大鸿胪并不开门,夏黎孜孜不倦的道:“楚鸿胪,外臣听闻皇子痛呼的声音,想必疼痛严重,外臣带来的医官,都是上京最好的医官,保证药到病除,还请大鸿胪开门,让医官们为皇子看诊。”
“不必了不必了!”大鸿胪依然执拗,强调着不必了。
吱呀——
房门终于打开,但只有大鸿胪一个人挤出来。
是了,从门缝里挤出来,整个房门只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大鸿胪出来之后,立刻反手掩上大门,不让任何人入内,就是连扒着门缝往里看,也看不到任何光景。
大鸿胪面上的面容十分干涩:“劳烦夏开府,当真不用了,皇子他……他只是食得有些急,稍微喝了一点子风,所以才……才突然腹痛的,如今也不是很痛了。”
廖恬似乎在打大鸿胪的脸面,大鸿胪刚刚说完,廖恬的痛呼声已经传来,“啊——好疼,肚子疼……疼死我了——”
大鸿胪:“……”
“这……”夏黎装出一副迟疑的模样:“大鸿胪,皇子他真的没事罢?”
“没没……”大鸿胪使劲摇手:“没事!没事!不劳烦夏开府了,其实我们自己也带了医士,这皇子的病痛,还是自己个儿的医士最为了解,实在不敢劳烦夏开府。”
夏黎也没有强求的意思,点点头道:“好罢……既然如此,那皇子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与外臣知会。”
大鸿胪道:“好好好……”
他似乎十足急切,不想让夏黎站在门口,道:“天色已晚,夏开府请回罢,请回罢。”
“啊——啊呀——好疼啊……”
屋舍里还传来阵阵的哀嚎之声……
夏黎挑眉:“那……外臣告退了。”
大鸿胪抬起袖袍,擦了擦脸颊上流下来的汗水,如今这严寒岁月,虽温汤离宫的气温的确比上京高个一些,但也不至于流汗,大鸿胪这完全是被吓得。
夏黎带着医官退出来,摆了摆手:“下去罢。”
“敬诺。”
医官退去之后,梁琛终于从暗处走出来,他的脸色深沉,幽幽的道:“楚皇子分明疼得哀嚎,这个大鸿胪却不让大梁的医官看诊?”
果然,多疑如梁琛,怎么能没有发现其中的端倪呢。
夏黎一笑:“并非是大鸿胪不想让医官看诊,而是……不能。”
二人靠近廖恬下榻的屋舍,周边竟然没有什么人值岗,但凡是离宫的内官和宫女,全都被遣得远远的,一个人也不留,这倒是方便了二人偷听。
“哎呦……好、好疼……好疼……”廖恬喊声透过紧闭的户牖,阵阵的传出来。
“医士!”大鸿胪的嗓音急切的道:“到底如何了?皇子的……胎儿,能不能保住!”
胎儿?
梁琛眯起眼目,他似乎抓住了重点。
一道陌生的声音从屋舍中传出来,战战兢兢的道:“回、回禀大鸿胪……这……皇子他一口气食多了酸物,酸涩住收敛,而皇子腹中的胎儿还未足三月,胎儿十足不稳,这一下子……就、就……”
“庸狗!”大鸿胪呵斥:“老朽就问你结果,胎儿到底能不能保住,你休得要说一些罗里吧嗦的话来搪塞老朽!你可知他腹中的胎儿,乃是君上的龙子!但凡有一点子闪失,你的脑袋便别想要了!”
廖恬身怀有孕,且是南楚君上的种!
梁琛的眼神更加深沉,更加阴鸷,他不怒反笑,唇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是是是!”医官一打叠道:“老臣尽力,老臣尽力,一定竭尽全力,保住皇子腹中的胎儿!”
大鸿胪又对廖恬呵斥:“没用的东西!若是你保不住腹中的胎儿,无法带着这胎儿嫁入大梁,君上要你何用?你便是死,也不能叫这个胎儿死!”
“哎呦……哎哟好疼……好疼啊……”
廖恬的痛呼,还有大鸿胪的低吼掺杂在一起,交织在黑夜之中。
怪不得院落外面没有上值的宫人,南楚这等秘密,绝不想让任何人知晓,因而大鸿胪才遣散了宫人,这反倒是方便了夏黎与梁琛听墙角。
梁琛对夏黎打了一个眼色,二人没有出声,离开了院落,返回离宫的寝殿。
走入寝殿,梁琛忍不住冷笑:“好一个南楚,好一个六皇子,好一个大鸿胪,真真儿是把寡人当做痴儿在耍!”
夏黎心中默默的想,并非是把你当做傻子,只是给你戴一顶绿帽子而已,而且是喜当爹的那种绿帽子。
嘭!!
梁琛狠狠一掌拍在案几之上:“算计到寡人头上,南楚好得紧!”
他说着,收敛了怒气,转身看向夏黎,深深的看向夏黎。
咯噔……
夏黎心窍一震,梁琛这个多疑的帝王,不会要问自己是怎么知晓的罢?不过还好,夏黎已经准备了一套比较完整,且可信的说辞,希望可以糊弄过去。
倘或真的糊弄不过去,夏黎大可以找个借口溜出去,拿出话本添加几笔,如此一来便可以支配梁琛,任他再多疑,也要被话本左右。
梁琛一步步走过来,双手捧起夏黎纤细白皙的手掌,轻声道:“今日之事,多亏了有你,寡人才不至于被蒙在鼓中,还是阿黎待寡人最好。”
夏黎:“……”???
夏黎一头雾水,他还没用话本呢,这等言辞当真是疑心病的暴君能说得出来的吗?
梁琛没有多问,夏黎也懒得解释,干脆转移了话题,道:“陛下,南梁和亲乃是诡诈之举,如今陛下已然识破了南梁的诡计,不知……”
梁琛突然笑了一声,意义不明,道:“暂时先不要揭露他们的诡计。”
被戴了绿帽子还能如此平静,夏黎也是佩服。
梁琛又道:“那个六皇子身怀有孕,还是南楚老匹夫的种,他们决计不只是单单想要嫁入我大梁这么简单。毕竟寡人如今正当时,那个老匹夫要等多少年,才能让他的野种偷梁换柱的即位?绝不会如此简单……”
的确,梁琛如今只有二十多岁,正是年轻的时候,又不是耄耋老叟,说死就死,楚君若想让自己的种顺利进入大梁,谋取大梁的皇位,必然还有下一步动作。
梁琛的眼眸中满是谋算的光芒,沙哑的道:“暂时按兵不动,将计就计,寡人倒要看看,这南楚还有什么阴毒的伎俩。”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道:“为寡人准备一些补品,明日一早,寡人便亲自去探病。”
*
翌日清晨,疼痛了一夜的廖恬终于睡下,他腹中的胎儿终于算是保住了。
也是因为廖恬的体质特殊,他虽是男子之身,却比一般的女子还容易受孕,若是换做旁人,这胎儿早就流掉。
廖恬还沉浸在睡梦之中,便听到着急忙慌的大喊:“不好了!陛下来了!陛下来了……”
“什么……”廖恬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吵闹什么,还让不让人睡了?”
嘭——
大门被重重的推开,大鸿胪惊慌从外面冲进来,呵斥道:“还在这里睡什么?梁琛来了!说是要探看你的病情!”
他说着,又对廖恬身边的亲随还有医官呵斥道:“你们都放聪敏一些!不要让梁天子听到一丝风声,否则……”
不需要他发狠话,那些亲随已然瑟瑟发抖。
“天子驾至——”
内官通传,梁琛入了院楼。
大鸿胪连忙迎出去,作礼道:“拜见陛下。”
廖恬还未洗漱,昨夜疼了一整晚,此时面色憔悴的厉害,还一脸蜡黄,也未上铅粉,透露出原本的橄榄皮肤色。
“拜见陛下。”廖恬柔柔弱弱的作礼。
梁琛的眼目一扫,唇角划过冷笑,口中却温柔的道:“楚皇子不必多礼。”
他亲自扶起廖恬,廖恬受宠若惊,怯生生的看了一眼梁琛,可惜他没来得及上妆,这般蜡黄的肤色,一点子也没有小鸟依人的感觉。
梁琛换上一副担心的面孔:“楚皇子的腹疼可好些了?”
廖恬娇声道:“回禀陛下,恬儿好些了呢,只是……只是还稍微有些无力。”
梁琛扶着他走到榻边,道:“既是还有些无力,便不该起身来,快躺下来。”
廖恬受宠若惊:“这怎么行呢?在陛下面前,恬儿不敢失礼。”
“诶,”梁琛将他散落的鬓发轻轻的别在耳后,道:“你都快嫁入我大梁了,以后乃是寡人的枕边人,怎么还如此多礼呢?岂不是生分。”
廖恬对上梁琛温柔且多情的双眸,一瞬仿佛陷入了漩涡,被深深的吸了进去,梁琛的眼睛,梁琛的嗓音具有莫大的吸引力,令廖恬疯狂的心动,疯狂的向往。
廖恬红了脸:“陛下,好羞人呐!”
梁琛道:“来躺下,寡人带了许多补品来,还带了医士。”
医士?!
廖恬吓得一个激灵,直接从榻上蹦起来:“医,医士?!”
梁琛明知故问:“怎么了?让医士再给你看看,寡人才能安心,来,不要讳疾忌医。”
大鸿胪使劲递眼色,廖恬僵硬的晃动着身体撒娇:“陛下——陛下——恬儿已经大好了,恬儿不要看医士嘛——”
梁琛不过是试探一二,自然知晓他肯定不会让医士问诊,他越是拒绝,梁琛便越是肯定。
梁琛装作顺从,露出一脸无奈的宠溺,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看医士……”
他摆摆手,道:“都退下去。”
医士们应声:“敬诺,陛下。”
医士纷纷退出去,廖恬狠狠松了一口气,额角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你看看,”梁琛道:“身子骨儿还是虚弱,怎么竟出了汗?”
廖恬干笑,那不是因为虚弱才出汗,而是因为被吓得,大鸿胪并不虚弱,出的汗可不比廖恬要少。
梁琛为他擦了汗,道:“还未用朝食罢。”
廖恬赶紧岔开话题,道:“是呐陛下,恬儿……恬儿没什么胃口。”
他怀有身孕,加之昨夜肚子疼了一夜,差点子流产,怎么可能有胃口,现在只想饱睡一觉,可偏偏梁琛在这里探病,他也不能睡觉。
梁琛微微蹙眉,摆出恰到好处的担心:“怎么能没胃口呢?多少也要食一些。”
“来,”梁琛温声道:“寡人亲自喂你。”
宫人将早食抬进来,摆在案几上,梁琛亲自拿起一只小碗,里面盛的是滚烫的粥水。
梁琛体贴的将粥水慢慢吹凉,喂到廖恬嘴边,道:“吃一口,可别饿坏了身子。”
廖恬对上梁琛的眼目,心神荡漾摇动,一时感觉飘飘然,找不到北似的。
楚君的年岁要比大鸿胪年轻一些,但也是过了五十的男子了。别说楚君不行,人家养尊处优,保养的也还可以,可终究是不能与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比拟的。
楚君子嗣单薄,听闻廖恬乃是天生圣体,可以用男子之身怀孕,且比一般的女子还要容易受孕,便花了重金将廖恬买回来。
不负众望,廖恬果然一次便怀上了楚君的子嗣。楚君欢心坏了,不过廖恬并不欢心,因为楚君在那方便并不太行。
无论是样貌、年龄,还是身材,楚君如何能与梁琛相提并论?梁琛又这般的温柔体贴,廖恬一下子陷入温柔乡之中,心神荡漾,无法回神。
廖恬张开嘴,怯生生的含住勺子,将粥水吃掉,甚至故意舔了舔嘴唇,给梁琛抛了一个媚眼儿。
梁琛不着痕迹的冷笑,还是那副体贴的模样,道:“粥水可香甜?”
“嗯……”廖恬羞涩的点点头:“香甜,只要是陛下喂的,都香甜。”
“是么?”梁琛突然将小碗一扔,啪嚓——直接打翻在地上,险些烫到了大鸿胪。
廖恬震惊,不知是不是错觉,梁琛打碎小碗之时,眼神中迸发出一刹那狠戾与阴森,格外的怕人。
“陛下?”
不等廖恬问完,梁琛突然双手一推,嘭——将廖恬推倒在软榻之上。
“啊呀!”廖恬一声惊呼,梁琛那俊美的容颜已经近在咫尺,沙哑的道:“如此甘甜?寡人不信,除非……你让寡人尝一尝。”
廖恬方才还十足惧怕,下一刻又变的心神荡漾起来,原来梁琛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而是……而是在调情!
大鸿胪站在一边,瞠目结舌。
梁琛此时回过头来,凉丝丝的扫视大鸿胪:“怎么?楚鸿胪是想要杵在这里,观摩寡人与楚皇子欢好?”
“这这……”大鸿胪道:“老臣不敢。”
他虽这么说,却很犹豫,按理来说廖恬体质特殊,正是因为这样特殊的体质,所以楚君才放心让廖恬怀着孕便前来勾引梁琛。
可问题在于,廖恬昨日才差点流产,今日若是接受临幸,也不知胎儿能不能保住!
大鸿胪心中犹豫,却也不敢执拗,唯恐露出了马脚,只好警告的看了一眼廖恬,然后讪讪的离开。
大鸿胪和宫人们退下,廖恬急不可待的搂住梁琛的脖颈,道:“陛下,好羞人呀,恬儿……恬儿……”
他说着说着,眼皮沉重异常,眼前金星乱晃,手臂一松,咕咚头一歪,便瘫在软榻上突然昏睡了过去。
梁琛并不意外,收敛了所有的笑意,侧目看了一眼摔碎在地上的小碗,滚烫的粥水流淌而出,一点点阴湿在地毯之上。
梁琛毫不怜香惜玉的拨开廖恬,幽幽的道:“进来罢。”
吱呀——
一声轻响,有人从后面走了进来,是夏黎!
夏黎身后还带着一个医官。
夏黎对医官道:“请医士给楚皇子诊脉。”
医官战战兢兢上前,搭上廖恬的脉搏,廖恬昏睡过去,一点子反应也没有,自然不会挣扎。
咕咚!
医士跪在地上,磕头道:“回禀……回禀陛下,回禀夏开府,楚楚……楚皇子这乃是……乃是喜脉啊!”
梁琛眯眼:“还真是喜脉。”
摆了摆手,道:“下去罢,记住了,今日的事情……守口如瓶。”
“是!是!”医官一打叠应声,恭敬的从后门退出去,赶紧走了。
一时间屋舍中只剩下夏黎与梁琛二人。
梁琛今日来探病,并非探病那么简单,而是打算将计就计。
南楚想要给梁琛戴绿帽子,为了引蛇出洞,引出南楚后面的动作,这顶绿帽子梁琛必须要消受才行。
于是梁琛便想到了这样的谋算,给廖恬下药,让他昏睡一整日,第二日一大早,廖恬醒来之时,只要梁琛装作与他一夜#欢好的模样便可以了。
夏黎看了一眼昏迷的廖恬,又看了一眼梁琛,道:“陛下,那黎告退,便不打扰陛下了……”
“等等。”梁琛不等他说完,拦住了夏黎,道:“你去何处?”
夏黎道:“陛下临幸美人,这里没有黎的事情,黎自然是……”
“谁说没有你的事情?”梁琛道。
夏黎奇怪:“陛下这是何意?”
梁琛一个本正经的道:“大鸿胪诡计多端,多疑猜测,寡人临幸美人,白日宣淫整整一日,这美人一声不吭,岂不是令人猜疑?”
夏黎:“……”好像有点道理。
大鸿胪不知廖恬在昏迷,若是屋舍中静悄悄的,恐怕引人怀疑。
“所以……”梁琛的语气更是理直气壮,道:“阿黎要留下来……叫#床。”
叫……什么?
夏黎难得脸色一僵,莫名耳根有些发烫。
梁琛强硬的拉住夏黎的手,不让他走,将他拉到榻上。软榻虽然宽阔,躺下三个成年男子并不觉得拥挤,可一张软榻躺着三个成年男子,这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偏偏梁琛一点子也不在意,脸皮厚得比城墙拐弯还要敦实,轻声在夏黎耳边笑道:“阿黎,叫罢。”
夏黎抿了抿嘴唇,撇过头去,躲避梁琛炙热的吐息,道:“陛下,臣……臣的确不会。”
“呵呵……”梁琛沙哑一笑,道:“无妨,就像那日在浴堂殿中一般,阿黎不是很主动么?”
那日?不正是腊祭之夜么?
当时的夏黎中了药,浑身燥热,难耐的厉害,阴错阳差之下这才……
夏黎解释道:“那日黎是将陛下错承成一个美貌的小太……”监。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
梁琛挑眉:“嗯?阿黎你将寡人当做什么?”
夏黎:“……”美貌又强壮的小太监。
梁琛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阿黎怎能将寡人认错呢?寡人好生伤心。”
夏黎道:“陛下还不是将黎也认错了?”
梁琛却道:“寡人未曾。”
夏黎一愣,梁琛的嗓音很低沉,信誓旦旦的道:“寡人未曾认错阿黎,寡人一直都知晓,那人……是你。”
梁琛滚烫的吐息,带起一股酥麻之感,从夏黎的耳朵钻进去,一直冲上头顶,夏黎的身子不可以抑制的发颤,微微发热。
梁琛笑道:“阿黎,再不叫,大鸿胪可是要怀疑的。”
夏黎感觉自己的耳根已经烫到了脖子根:“陛下,黎当真不会……”
夏黎唯一的一次经验,便是腊祭之夜与梁岑的欢好,当时夏黎什么也想不到,而且被喂了哑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无妨,”梁琛笑起来:“寡人教你。”
夏黎迷茫的望着梁琛,梁琛突然提高了一些嗓音,似乎是想让外面的人都听到,沙哑又低沉,带着一丝丝的隐忍,道:“心肝儿你好热,险些要将寡人的魂儿都吸走了。”
咚!夏黎整张脸面都通红了,想要从榻上翻身离开,却被梁琛一把搂住,重新按回软榻之上,笑道:“害羞了,嗯?寡人的宝贝儿再咬紧一些。真乖,便是如此……”
夏黎:“……”这个厚脸皮还自己演上了!
夏黎满面通红,早知就不过来了,让梁琛一个人发疯,看他一个人演得也挺好。正腹诽着,夏黎突然一僵,不可置信的看向梁琛,是有什么东西抵住了夏黎,那种感觉十足危险。
梁琛则是一脸坦然,只不过他的额角已经开始浸出薄汗,沙哑的道:“都怪阿黎。”
夏黎的眼神似乎在问,为何怪我?
梁琛无需他问出口,回答道:“都怪你的眼神,你如此看着寡人,是个男子都会有这般的反应。”
梁琛拉住夏黎的手,将额头抵在夏黎的肩窝,好似央求一般,道:“帮帮寡人,阿黎。”
夏黎无法离开此处,更加没有法子将话本拿出来,梁琛的嗓音好似醉人的酒香,令夏黎有些晕晕乎乎。
夏黎的掌心火辣辣的,昏昏沉沉陷入睡梦之中时还在想,一定要好好洗手,这手不能要了……
身边暖洋洋的,比火盆子还管用,夏黎沉浸在梦乡之中,睡得竟然无比踏实,床榻柔软,就好像真皮沙发一样。
真皮沙发?夏黎迷茫,睁开困顿的眼眸,揉了揉眼睛,怎么睡着了?
显然还没有醒过梦来,夏黎抬起头,迷茫的对上了一双满含微笑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全是餍足,又隐藏着不知餍足的贪婪。
——是梁琛!
夏黎一怔,终于回想起来。梁琛在粥水中下了药,令廖恬足足昏迷一整日,装作与廖恬欢好的模样,如此一来大梁与南楚的婚事便是板上钉钉之事。
夏黎本想离开,奈何事情竟发展成了“互相帮忙”,梁琛十足粘人,缠着夏黎央求,一点子也不顾及帝王的颜面,夏黎最后累得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阿黎醒了?”梁琛笑眯眯的注视着他。
若不是软榻之上,还昏睡着廖恬,这还真是一副小情侣缠绵的美好画面呢。
夏黎连忙低头检查自己的衣物,梁琛呵呵一笑,道:“放心,寡人自不是趁人之危的鼠辈。昨日阿黎累得昏睡了过去,如此可怜儿见的,寡人亦不忍心再做些什么。”
夏黎:“……”真是谢谢你。
梁琛挑眉:“时辰不早了,阿黎若是现在不走,一会儿廖恬便要醒过来了。”
夏黎匆忙穿戴,他的衣袍还算整齐,但鬓发磨蹭的散乱,“嘶……”掌心里更是火辣辣的刺痛,竟还有些微微发红。
夏黎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梁琛,赶紧从后门离开。
大鸿胪昨日担心了一整日,生怕廖恬“玩疯了”会流产,隔三差五便去看一圈。足足一整日,梁琛呆在廖恬的房间中足足一整日未出,里面隐约还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呜咽,何其污秽!不堪入耳!
这一大清早的,大鸿胪实在忍不下去了,匆匆来到廖恬的屋舍门口,朗声道:“六皇子?六皇子?”
“啊呀!!”屋舍中发出一声惊呼,那是廖恬醒了过来。
廖恬昨日昏睡了过去,醒来什么也不记得,却见到梁琛俊美的容颜近在咫尺,登时吓得尖叫出声。
“呵呵……”梁琛装作堪堪醒过来,躺在软榻上,慵懒的支着头:“心肝你可醒了?”
“陛下?!”廖恬不敢置信,在自己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难道发生了什么?
梁琛真真假假的道:“心肝可真是不禁折腾,便这样昏睡了过去,也怪寡人不知体贴,要的你太狠了。”
廖恬还是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但面对梁琛温柔款款的说辞,忍不住心神摇荡起来。
“陛下——”廖恬一脸娇羞:“恬儿……恬儿的身子都给了陛下,陛下可不要辜负恬儿啊。”
梁琛一笑:“大鸿胪就在外面,叫他做个见证也好,寡人准备不日便册封,让你入宫。”
梁琛与廖恬在温汤离宫一夜#欢好的事情,很快便传开了,各种版本都有,沸沸扬扬,成为了上京最为津津乐道的八卦。
一行人从温汤离宫回到大梁宫,梁琛便在当天召开朝议,讨论册封廖恬,与南楚联姻一事。
羣臣列班站好,梁琛坐在最上首,面带微笑,春风得意的模样。
大冬日里的,他今日竟然穿了一件领口比平日里都要低的衣袍,一块新鲜的红痕若隐若现,一看便知是风流的吻痕。
卿大夫们不必猜测,全部笃定是新夫人廖恬给陛下留下的,还能有什么可能性?
可是他们哪里知晓,那吻痕根本不是廖恬留下的,那一整日廖恬都在昏睡,分明是梁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用各种深明大义的说辞,劝说夏黎给他留下来的!
夏黎第一次为人种吻痕,本想掐梁琛两把,有个红印子做做样子便行了,梁琛却说,做戏做全套,南楚狡诈,万一被发现岂不是功亏一篑?
于是在梁琛的种种劝说之下,梁琛手把手的教导夏黎,让夏黎在他的脖颈上种下了一枚吻痕。
新鲜暧昧的吻痕,何其扎眼,羣臣都看在眼中,夏黎自然也看到了,他垂下头,抿了抿嘴唇,不过是咬了两口,这和掐两把也没什么区别,对,没什么区别……
“寡人打算册封南楚六皇子为妃,不知卿大夫意下如何?”梁琛生怕别人看不到自己的吻痕,时不时伸手抚摸自己的颈间。
“陛下!”有臣子站出来:“南楚诡计多端,阴险狡诈,突然前来和亲,恐怕心怀叵测,还请陛下三思,不要中了南楚的美人计啊!”
“南楚如今已大不如从前,依臣所见,他们不过是想要攀附拉拢咱们大梁,没什么可惧怕的。”
“还是要小心才是。”
“正是啊,南楚乃虎狼之国,蛮夷之辈,他们不曾受到中土的礼仪教诲,谁知会做出什么癫狂之事呢?”
朝臣中还是反对的多,赞同的少,一时僵持不下。
“陛下——”
一声黏糊糊的长音响起,有人从朝议大殿门口走进来,扭腰送胯,朝议大殿瞬间变成了风月场所,正是廖恬。
廖恬如若无人的走进来,直接登上玉矶,来到梁琛身边,一个扭腰,一屁股坐在梁琛的腿上,勾住梁琛的脖颈,娇嗔道:“陛下——恬儿一心倾慕陛下,哪里有什么诡计?恬儿为了陛下,可以不要名分,只求守在陛下身边,一生一世的伏侍陛下,便足以了。”
梁琛眼神中闪过一瞬的厌恶,但他的表情很快变得宠溺:“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既跟了寡人,寡人身为大梁的一国之君又如何能亏待于你?”
梁琛发话道:“册封之事,便如此定了。”
廖恬眼中闪过欣喜,拉住梁琛的袖摆晃动:“陛下,恬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只要是恬儿说的,寡人都尽量满足于你。”梁琛道。
“多谢陛下——”廖恬拉着长声:“陛下,其实……其实恬儿想请陛下,将婚宴办在荆湖。”
“荆湖?”羣臣诧异。
“荆湖远在天南,那怎么行?”
“是啊,太远了!天子成婚,哪里有去南楚的道理?”
“我就说南楚不安好心!”
廖恬可怜巴巴的道:“陛下,卿大夫们误会恬儿了,您难道忘了,恬儿嫁给陛下之后,楚君愿意割让整片荆湖,届时荆湖便是陛下的,便是大梁的了!恬儿想去荆湖,是因着荆湖风景秀丽,四季如春,正适合成婚,再者……”
廖恬又开始晃梁琛的袖子,撒娇道:“再者,若恬儿与陛下在荆湖成婚,正好可以接受割让荆湖的盟书,也不必令陛下多跑一趟,何乐不为呢?”
“可是陛下!”臣子们反驳道。
只是不等他们开口,梁琛已然果决的道:“好了,恬儿说的有道理,南楚割让荆湖这等大事,寡人必要前往荆湖会盟,不如便将与恬儿的婚宴摆在荆湖,一举两得,也是热闹……不必再议了,散朝!”
卿大夫们还有话要说,奈何梁琛已经搂着廖恬离开,只剩下卿大夫们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唉——陛下怕是被勾走了魂魄啊!”
“这个南楚六皇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叫一向不近颜色的陛下,如此神魂颠倒?”
夏黎跟着朝臣散朝出来,他本不想与大家一同讨论的,奈何被臣子拦住:“诶,夏开府,你平日里最得天子宠信,可知晓这个南楚六皇子的门路?”
夏黎干笑:“不知。”
廖恬有没有门路,夏黎不能肯定,夏黎可以肯定的是,你们的陛下,比谁都能演……
官员们殷勤的请夏黎一道去用朝食,众人到了廊下,各自取饭之后,簇拥在一起谈聊着八卦。
“你们还不知,他其实本是上京人士,便是朱玉坊中最有名的头牌!”
“什么?他是妓子?”臣子们瞠目结舌。
“嘘——小声点,小心陛下听见,要治你的罪!”
“怪不得怪不得……我就说南楚六皇子怎么懂得如此多的狐媚之道!”
一个臣子对夏黎道:“夏开府你可不知晓,那日在温汤离宫,下官偶然途径南楚六皇子的院落,你可知……可知下官听到了什么!?”
吧嗒——
夏黎的筷箸一顿,夹起来的鱼肉掉回了承槃之中,后背一阵发麻,听到了什么?怎么还有人路过?
“什么?”
“你听到什么?”
“别卖关子!”其他官员催促着,心急如焚。
那官员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道:“哎呦!我都不好意思说!那院落里,传出一声一声的娇喘,叫#床之声起此彼伏,酥媚入骨!别说是陛下了,但凡是男子,也禁不住这狐媚子一般的撩拨啊!这个六皇子,怕是床笫之欢的好手,怪不得能把咱们陛下迷得神魂颠倒呢!”
“夏开府,”官员们还想与夏黎共鸣,道:“您说说,他怕是狐狸精转世罢!”
夏黎:“……”
第38章 逢场作戏 壮硕的狐狸精【1万字】……
“要我说, 狐狸精都自愧不如!”
“如不然南楚派他来和亲呢?那是有道理的!”
“夏开府,您说对不对?”
夏黎心说,你们陛下才是狐狸精, 还是一只壮硕的狐狸精……
“啊呀——”一声娇媚的喘息传到廊下。
“陛下, 不要嘛——”是羣臣口中的“狐狸精”本精廖恬,娇滴滴的喊着:“陛下——讨厌啦, 不要不要嘛!恬儿害羞, 人家不要了……”
臣子们登时啧啧的道:“你听听, 真真儿是有辱斯文!若叫他进了宫, 往后哪里还了得!”
夏黎摇了摇头, 这朝食本就吃不下,再加上廖恬黏糊糊的喊声,便更是吃不下, 干脆起身道:“诸位慢食, 黎还有公务在身, 先行一步了。”
夏黎的朝食还没有动一口, 全都打包带回去,以免浪费。虽士大夫们的朝食都是随手浪费的, 但夏黎还是觉得这样的做法不妥。
“夏开府, 这便回去了?”卿大夫们意犹未尽,好似还想与夏黎讨论一下狐狸精的细节, 但夏黎压根儿不给他们贴脸开大的机会。
提着打包的食合, 夏黎回到绣衣司, 刚一进朱红大门, 便看到了一道纤细的身影,对方也发现了夏黎,像一只小兔子一般, 调头便跑。
“楚轻尘。”夏黎开口叫住对方。
那小兔子一般的背影,正是原书的主角受楚轻尘无疑。
“夏……夏开府……”楚轻尘怯生生站在原地,揪着自己的衣服角,不敢抬头去看夏黎,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好似天鹅的后颈一般。
夏黎道:“你这是……在躲着我?”
楚轻尘使劲摇手:“不敢不敢,轻尘……轻尘不敢,只是……只是……”
他支支吾吾,期期艾艾,最终一咬嘴唇还是道:“只是轻尘上次对夏开府说了那些奇怪之话,恐怕……恐怕夏开府觉得轻尘是信口雌黄之辈,轻尘、轻尘……”
夏黎打断了他的话头,微笑道:“我自然信你。”
“夏……”楚轻尘呆愣在原地,小狗一样的眼睛,水灵灵的望着夏黎,一脸不敢置信:“夏开府,您……您信我?”
夏黎点点头,走近他两步,压低声音道:“上次你与黎说的,黎自然相信。多亏了你的提点,黎将这件事情还告知了陛下,不然咱们大梁便要吃亏了。”
“陛下也知晓?”楚轻尘呆呆的道:“可陛下不是还要迎娶……”
他说到此处,恍然大悟的道:“假的?”
“嘘……”夏黎将食指压在自己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不要声张,如今这件事情,知晓的人不多。”
楚轻尘连忙道:“请夏开府放心,轻尘一定守口如瓶,绝不透露分毫!”
夏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自然,黎是相信你的。”
楚轻尘眼神晃动,道:“夏开府……为何、为何要相信轻尘?轻尘所说的如此无稽之谈,一般之人合该都不会相信罢?”
夏黎一笑,道:“那黎便不是一般之人了?再者,你冒着危险将此事告知于黎,黎如何能不相信你呢?”
楚轻尘乃是重生而来的主角受,按照话本上所说,他是前楚的贵族,想要报复廖氏之人,如果能借住大梁这把快刀报仇,必然是再好不过的。
楚轻尘因为从小无父无母,逃亡在外,所以缺乏亲情,更是从不被人信任。夏黎已然打定决心,要拉拢亲近这位主角受,自然需要感动他一番。
果然,楚轻尘被夏黎感动到了,但他同时有些内疚,毕竟楚轻尘是在利用夏黎,挑起大梁与廖楚的战火,而夏黎是一个局外之人。
楚轻尘抿唇道:“夏开府,我……”
夏黎挑了挑眉,内疚好啊,内疚是提高好感度有效的途径之一,他抢在楚轻尘开口之前,将食合塞在他手里:“这是廊下的朝食,黎一口都未动,不知你用没用早膳,拿回去尝尝罢。”
楚轻尘低头摩挲着食合,道:“谢谢夏开府。”
“不必这般客套。”夏黎拍了拍楚轻尘的脑袋,楚轻尘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好像一只可爱的小白兔。
夏黎心中忍不住感叹,分明是一个主角受,原身也真是生冷不忌,竟然将这么可爱的小白兔写入话本,让他成为后补攻,这怎么攻的起来?
夏黎回了自己的屋舍,将门掩上,拿出话本端详。
【楚轻尘将食合紧紧抱在怀中,根本不舍得吃里面的朝食。】
夏黎很满意楚轻尘的反应,这说明自己的做法是有用的,楚轻尘很是感动,也算是拉近了距离。
咔嚓——
一声轻响,似乎是从户牖的方向传来。
夏黎虽不会武功,却是个心细警觉之人,下意识将话本塞进怀中,还未来得及去查看户牖。
一阵凉风窜进屋舍之中,紧跟着一股暖意从后背贴上来,竟是有人从后背一把抱住了夏黎,捂住他的眼睛,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猜猜寡人是谁?”
寡人?是谁?这是什么新鲜的问法?
夏黎:“……”
那熟悉的嗓音,炙热的体温,还有那标志性的大胸,夏黎便算看不见,亦能知晓对方是谁。
除了梁琛,还能是谁?
夏黎道:“陛下怎么逾窗来了?”
梁琛放下捂着夏黎眼睛的手,夏黎趁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话本,这才回过身来。
“阿黎果然与寡人心有灵犀,”梁琛满含笑意:“一猜便知是寡人。”
夏黎:“……”
梁琛回手将户牖关闭,自行走进来,自来熟的坐在席上,微笑道:“寡人来寻阿黎,自然是有正经事情。”
夏黎心中腹诽,是么,为何看不出来?
一国之君,鬼鬼祟祟的踩窗户进来,怎么看也不像是正经事情。
梁琛招手,示意夏黎近前一些,扫视了一眼案几,随后拿起一只杯盏。
案几上放着茶壶与杯盏,一共六只杯盏,只有一只夏黎用过,是翻开的,其他都是倒扣在茶槃中,偏偏梁琛挑选的如此准确,便拿起了那只夏黎用过的杯盏。
“陛下,那是臣……”用过的。夏黎想要阻止梁琛。
梁琛动作迅捷,仿佛从来没喝过水一样,一仰头,便用了那只杯盏。
夏黎眼皮猛跳,梁琛则是露出一脸欣慰的笑容,喉结轻轻滚动,将那口不怎么温热的茶水吞咽下去,甚至喟叹一声,餍足不已。
梁琛挑眉:“阿黎,你说什么?”
夏黎深吸了两口气:“……没什么。”
梁琛放下杯盏,道:“寡人此次前来,便是想要告诉你,南楚的狐狸尾巴快要露出来了。”
廖恬一定要将婚宴办在荆湖,荆湖距离大梁的上京何止千里,又是南楚的屏障,这其中一定有诈。
梁琛道:“南楚的意思是,婚宴与割让荆湖的会盟一起举行,他们想要将寡人骗到荆湖去,必定会有所行动。”
廖恬怀着楚君的孩子,楚君已然年过五十,而梁琛不过二十出头,还是个小鲜肉,若是比拼年岁,楚君必定熬不过梁琛,这种偷梁换柱,偷换大梁血脉的做法对楚君来说并不合算,除非他有更好的后招。
梁琛幽幽的道:“寡人可以笃定,这后招必然就在荆湖。”
荆湖多水,周边又是丛林,地势非常复杂,方便南楚设下埋伏,他们怕是想让梁琛有去无回,如此一来,廖恬肚子里的孩子,便是大梁唯一的血脉,顺理成章的继承大梁的皇位。
夏黎蹙眉道:“既然荆湖如此危险,陛下还要去荆湖会盟?”
“自然要去。”梁琛道:“南楚狡诈,寡人若不去荆湖,他们也会想其他的法子来算计寡人,既然寡人已经看透了他们的诡计,不如继续将计就计。”
夏黎点点头,的确有些道理,与其敌人一直在暗,不如把敌人骗到明面上来,胜算还大一些。
梁琛道:“廖恬一直在游说寡人前往荆湖置办大婚,寡人抻他两三日,便会假意答允下来。”
他说到此处话锋一转:“阿黎,你见寡人与廖恬亲近,可是吃味儿了?”
夏黎:“……?”梁琛的跳跃性思维,怎么如此跳脱?
梁琛摩挲着那只杯盏,微笑道:“阿黎可不要吃味儿,寡人与廖恬不过是逢场作戏。”
逢场作戏?好一个渣男发言。
夏黎平静的道:“陛下说笑了,黎身为臣子,不敢僭越。”
梁琛放下杯盏,微微欠身越过案几,伸手握住夏黎的手掌,夏黎不着痕迹的抽了一下,但是没能将手抽出来。
梁琛的眼神深深的凝视着夏黎,他的眸子仿佛是捕兽钳,一旦擒住了猎物,便绝不会松口,嗓音低沉又郑重的道:“阿黎,你难道看不出来,寡人喜……”
他的嗓音突然顿住,眼神变得凌厉,冷声道:“有人来了。”
夏黎不会武艺,并没有听到什么端倪。
梁琛动作迅捷的站起身来,现在离开必然会与来人打一个照面,他干脆没有离开,而是打开立柜,直接跻身入内,复又关闭柜门。
吱呀——
户牖再一次被推开,又有人跃窗而入。
夏黎揉了揉额角,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爬窗户?
“阿黎哥哥——”
不等夏黎看清楚对方,标志性的嗓音已然传来——是廖恬!
哒哒哒!廖恬跑过来,咕咚一声撞进夏黎怀中,紧紧搂着夏黎的腰身。
“阿黎哥哥!人家好想你呀!阿黎哥哥你想不想恬儿?”
夏黎连忙挣扎,怎么一上来就动手动脚,好似很熟悉一般,梁琛还在屋子里藏着呢,这误会若是大了,岂不是通敌的罪名?
“楚皇子,”夏黎用尽全力推开廖恬,蹙眉道:“请楚皇子自重。”
“阿黎哥哥?”廖恬一脸的不敢置信,看渣男似的盯着夏黎。
夏黎手腕生疼,别看廖恬娇滴滴的,且身怀有孕,但他的力气竟这般大,把夏黎的手腕都勒红了。
廖恬委屈的道:“阿黎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恬儿?哦,我知晓了!”
委屈的表情瞬间消失,廖恬道:“阿黎哥哥是不是吃味儿了?恬儿与陛下亲近,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并不是真心爱慕陛下,在恬儿的心里,始终只有阿黎哥哥一个人!阿黎哥哥你不要吃味儿了,就原谅恬儿一个嘛——”
廖恬说着又扑上来,夏黎连退两步,道:“楚皇子!”
廖恬咯咯一笑:“我知晓了,这里是绣衣司,所以阿黎哥哥你放不开。讨厌啦,假正经!那阿黎哥哥去我那里,好不好?”
夏黎:“……”
“阿黎哥哥,”廖恬又道:“人家都说了,恬儿根本不喜欢陛下,陛下虽长得魁伟,身材高大,但哪里有阿黎哥哥清俊,哪里有阿黎哥哥懂得恬儿的心思呐?恬儿不过骗骗陛下,逢场作戏罢了!”
好,一个两个都是逢场作戏,偏偏都做到夏黎的屋舍来了。
廖恬娇羞的道:“恬儿现在已然把陛下迷得晕头转向了,往后里恬儿便可与阿黎哥哥你随时幽会……阿黎哥哥,你想要恬儿么?恬儿今天就是你的了……”
嘎巴!
一声闷响从角落传来。
确切的说,是从角落的立柜传来,类似于骨节的响声,因为隔着柜子,听得并不真切。
“什么声音?”廖恬也算是警觉的,毕竟他是来与情郎幽会的,自然要小心一些。
夏黎蹙眉道:“没什么声音。”
若是叫廖恬发现了梁琛,什么将计就计岂不是要毁于一旦?绝不能叫廖恬发现梁琛在此处。
廖恬怀疑的道:“阿黎哥哥,你方才没听见有声音么?好似……是从这个柜子里传来的,别是闹鼠,快打开看看罢!”
廖恬疾步走过去,一把拉住立柜便要打开。
嘭——!
夏黎急中生智,突然握住廖恬的双手,一分,直接将廖恬壁咚在了立柜上。
“啊呀!”廖恬娇呼一声:“阿黎哥哥,你……你做什么啊,好羞人呐!”
夏黎:“……”
夏黎眼皮一跳,这般油腻的动作,正常情况下他是绝对不会做出来的,可偏偏紧要关头,也没旁的法子了。
廖恬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扭着腰肢:“阿黎哥哥讨厌!羞死人啦!你快放开恬儿呀——”
他虽这么说,恨不能夏黎壁咚的更久一点,甚至仰起头来,主动去够夏黎的嘴唇。
夏黎立刻向后仰头,与廖恬保持距离,道:“这里是绣衣司,人多眼杂,楚皇子还是先回去罢。”
“阿黎哥哥?”廖恬惊喜的道:“恬儿便知晓,你还是关心人家的!”
夏黎:“……”
廖恬欢心的道:“好罢好罢,恬儿也不想让阿黎哥哥为我担心,那今日恬儿便先回去了,等有空的时候,恬儿再来会阿黎哥哥,如何?”
廖恬欢天喜地的离开,并没看有发现梁琛,打开窗户,又逾窗走了。
夏黎关闭户牖,狠狠的松了一口气:“终于走了……”
吱呀——
立柜打开,梁琛黑着脸从里面走出来,显然刚才廖恬的那些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夏黎立刻道:“陛下明鉴,黎与楚皇子并未有任何干系。”
“哦?”梁琛挑眉:“你们二人,从未有旧情?”
夏黎想也没想的回答:“自然,从未。”
梁琛听到他果决的回答,深沉的脸色终于慢慢回转了一些,唇角微微翘起,道:“是这样么?那寡人该如何相信阿黎?”
夏黎眉心发紧,梁琛这个暴君,疑心病又犯了么?夏黎身在大梁,在大梁做绣衣司副指挥使,可不想因为一个廖恬,便断送了这棵好乘凉的大树。
夏黎道:“陛下要黎如何证明,黎便如何证明。”
“甚好。”梁琛的笑容扩大了。
夏黎对上梁琛的笑意,突然有一种后背发麻的错觉,总觉得梁琛不怀好意,他好像踏中了梁琛的圈套?
梁琛站在立柜之前,点了点自己的胸口,道:“寡人方在柜中,只有声息,没有看到外面的光景,唯恐冤枉错怪了阿黎,这样罢,你便将方才对廖恬所做,再对寡人做一次,寡人自有分晓定论。”
对廖恬所做……?
难道是,夏黎眼皮狂跳,情急之下的那个壁咚?
梁琛将他愣着没动,主动上前,将自己的手腕送到夏黎掌心中,主动被夏黎壁咚。
夏黎双手一分,被动的壁咚了梁琛,梁琛肩膀宽阔,可比廖恬宽出许多,夏黎的手臂尽量打开,身子微微向前倾泻,这个动作不像壁咚,反而像是要依偎进对方怀中一般暧昧。
二人距离很近,甚至能感觉到对方交缠而来的吐息,夏黎连忙侧过头,但那缠人的吐息倾洒在颈间,更是酥酥麻麻,说不出来的瘙痒。
“阿黎,”梁琛笑道:“是这样么?”
夏黎恍然大悟,梁琛根本不是疑心病发作,他只是想要作弄自己。
梁琛又道:“阿黎若是想要表达对寡人的忠心,表达对大梁的忠心,还有个可行之法。”
夏黎奇怪的道:“黎敢问陛下。”
梁琛一笑,笑容颇为幽深,在夏黎耳畔轻声道:“亲寡人一下。”
夏黎:“……”不该问的。
*
大梁与南楚的婚约已定,大婚便定在荆湖。
大梁天子梁琛,还有南楚国君都会参加婚宴,同时将割让荆湖的会盟,也定在荆湖,婚礼当场签订盟书,从此以后,大梁与南楚亲为一家,荆湖割让给大梁。
御驾与扈行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从上京启程,一路往南面的荆湖而去。
因为此去遥远,绣衣司指挥使柳望舒,副指挥使夏黎,金吾卫大将军梁玷全部在扈行队伍之中,有绣衣卫与金吾卫双重护卫,可谓是万无一失。
大部队一路畅通无阻,一连行了好几日路程。
夏黎骑在马背上,他其实不擅长骑马,这几日跟着队伍奔波,身子都是僵硬的。天气又寒冷,夏黎感觉自己的身子几乎坚持不住,握着马缰的手掌冻得没有知觉,整个人也混混沌沌的。
“嗬……”夏黎一声惊呼,一个晃神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
“当心!”
“夏黎!”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左一右扶住夏黎,没有让他跌下马背。
夏黎回过神来,定眼一看,扶住自己的分明是柳望舒与梁玷。二人一个扶住夏黎的左手,一个扶住夏黎的右臂。
柳望舒担心的道:“没事罢?”
梁玷皱眉道:“夏开府若是身子不适,进车中歇息罢,如此骑马很是危险。”
夏黎点点头:“多谢柳大人,多谢大将军。”
他说着,发现柳望舒和梁玷谁也没有撒手,那二人互相瞪了一眼,僵持不下。
夏黎:“……”有一种被绑架的感觉。
干笑:“黎去辎车中歇一歇。”
柳望舒道:“小心一些,我扶你下马。”
梁玷竟也伸出手来,那意思是要扶夏黎下马。夏黎左看一眼柳望舒,右看一眼梁玷,那二人同时伸着手,谁的面子也不好拂,毕竟一个是绣衣司的指挥使,一个是金吾卫的大将军。
夏黎干脆谁也没有扶,自己扶着马辔头下来,道:“黎先告退了。”
他登上歇脚的辎车,全身放松的往车里一靠,这才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呼……好舒服。”辎车中温暖,生着火盆子,炭火旺盛,暖洋洋得犹如春日,与外面的严冬大相径庭,不止如此,车厢中还铺着软毯。
夏黎靠着软毯,感觉像是靠着真皮沙发一样舒服。
“呵呵,”一道笑声响起在夏黎耳畔:“这般舒服?阿黎唤的可真好听。”
夏黎:“!”
睁大眼目,夏黎吓得一个激灵,回头一看,什么真皮沙发,自己靠着的那根本就是真皮沙发,还是大胸沙发!
梁琛!
梁琛身为一国之君,与廖楚联姻的主角,竟然悄无声息的窝在绣衣司歇脚的辎车中,不知何时混上的车子,一言不发,甚至不喘一口大气儿,仿佛一团空气一般。
夏黎上车之时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因而直接靠进了梁琛怀中,竟不自知。
“陛下?”夏黎连忙挣扎,想要起身。
梁琛却抬手搂住他,叫人重新靠回自己怀中,道:“嘘,别出声,你让寡人在这里躲一躲。”
夏黎狐疑的看着他,梁琛笑道:“那个廖恬,为了把寡人迷得神魂颠倒,整日里纠缠于寡人。这不是吗,寡人只好跑到你这里来躲一躲。”
夏黎更是狐疑,只觉得梁琛的话半真半假的。虽廖恬纠缠梁琛不假,可是身为一国之君,那么多车马可以躲,为何非要躲到绣衣司的辎车中?
梁琛握着夏黎的手,道:“你看看这凉的,外面太冷了,在这里歇一歇。”
他将自己的披风打开,把夏黎整个人包裹进来。梁琛的体温本就比常人都高一些,加之温暖的斗篷,比任何的火盆子都管用。
慵懒的气息弥漫在夏黎全身,一瞬间令他懒得动弹。
梁琛搂着他,轻轻拍着夏黎,道:“累了便睡一觉,你这单薄的身子可不禁折腾,需得好好养着。”
夏黎骑马本就累了,这么舒服的真皮沙发,这温暖的天然火炉,还有低沉的嗓音,仿佛在哄小婴儿入睡,夏黎的思绪瞬间飘远,眼皮子沉重,终于抵抗不住困意,靠在梁琛的胸口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梁琛低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夏黎,忍不住轻笑:“阿黎真是心大,也不怕寡对你做些什么。”
他说着,低头亲了亲夏黎的鼻尖儿,将披风拢得更紧一些,以免熟睡的夏黎着凉。
平稳的队伍忽然散乱起来,其中一辆马车停住,后面扈行的队伍被迫停下来。
柳望舒回头去看,冷声道:“发生了何事?”
大刘催马前来,拱手回禀道:“柳大人!是南楚皇子的马车,楚皇子说禁不住颠簸,恶心想吐,因而停下休整。”
大刘有些迟疑,道:“是否要传令全军休整?”
柳望舒皱眉:“眼下还是天明,若此时停下来休整,恐怕无法按时抵达扎营之地。”
天子出行,尤其是去遥远的荆湖,这一路都是经过仔细安排的。在何处休整,在何处扎营,在何处补充补给等等。
如今廖恬突然闹幺蛾子,停下了马车,后面的马车被他堵住,都无法前行,耽搁了行程,必然会错过预期扎营的地点,以至于后面的行程都会被打乱。
柳望舒看了梁玷一眼,绣衣司和金吾卫一同护卫,这件事情并不是绣衣司一个人说了算的。
梁玷严肃的道:“此事事关重大,还需要请示天子。”
柳望舒便与梁玷一同前往天子乘坐的辒辌车请示。天子的辒辌车有别与其他的辎车,宽阔宏大便不提了,更重要的是车子的门窗户牖密封严密,这样的车子冬暖夏凉。
柳望舒拱手道:“还请常内官通传,卑将与大将军有事求见陛下。”
常内官,也就是楚长脩骑马跟随在辒辌车左右,他是梁琛的贴身内官,紫宸宫的内官统领,有梁琛在的地方,总有楚长脩的身影。
只不过……
楚长脩平静的道:“陛下不在辒辌车中。”
“不在?”柳望舒奇怪。
楚长脩又道:“陛下正在夏开府的辎车中。”
三个人催马而去,楚长脩通传道:“陛下,柳大人与大将军有事求见。”
辎车的车帘应声被打起,果然,大梁的一朝天子,竟然坐在如此“简陋朴素”的辎车之中。
他一只手打着车帘子,另外一只手拢着披风,怀中抱着一个身影纤细的男子,那男子侧躺在梁琛怀中,脸颊靠着梁琛的胸口,面容红润,沉浸在梦乡之中,睡得安然香甜,正是夏黎!
夏黎并没有醒来,但或许是感觉到了从户牖窜入的凉风,也或许是被楚长脩的嗓音吵到,轻轻缩了缩肩膀,往梁琛怀里蹭了蹭,发出一声难耐的梦呓。
就好像撒娇一样。
这举动可把梁琛美坏了,尤其是当着旁人的面子,梁琛抬起手来,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修长的食指压着自己的嘴唇:“嘘……不要吵醒了阿黎。”
柳望舒看了一眼索在梁琛怀中的夏黎,眼神晃动了两下,最终垂下眼目。
“唔……”夏黎轻声呢喃着:“爸爸……冷……”
梁琛:“……”
梁琛春风得意小人得志的表情略微一僵,幸而夏黎梦呓的声音太小,这个距离旁人都没有听清楚。
梁琛赶紧拢了拢披风,把夏黎包裹的更加严实,咳嗽了一声,轻声道:“何事?”
柳望舒还在出神,梁玷轻轻撞了他一下,拱手道:“回禀陛下,楚皇子身子抱恙,禁不住颠簸,恶心反胃,因而停住了车马。是否停车休憩,还请陛下示下。”
梁琛冷笑一记,恶心反胃,是啊,廖恬怀着楚君那个老匹夫的孩子,长途跋涉的,怎么可能好端端?
梁琛搂着熟睡的夏黎,一副渣男口吻,开口道:“楚皇子是寡人未来的夫人,既是楚皇子不舒服,便停驻车马,原地扎营罢。”
柳望舒表情僵硬的看了一眼梁琛,干涩的应声道:“是,陛下。”
梁琛挥了挥手:“无事退下罢,不要打扰。”
辎车的车帘子慢慢放下,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柳望舒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目光复杂,如有所思的凝视着辎车的方向。
梁玷催马调头,看了一眼柳望舒,幽幽的道:“柳大人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放弃罢?”
柳望舒皱眉,瞪了一眼梁玷,冷声道:“与你何干。”
说完调头离去。
大部队停住脚步,原地扎营,梁琛并没有立刻下车,而是等着夏黎醒来。
“嗯……?”夏黎幽幽转醒,疑惑的看了看四周,还在马车上,可是却不颠簸,也不摇晃。
“车子……”夏黎揉了揉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日里清冷却狡黠的影子,甚至有些子呆萌,喃喃的道:“车子停了么?”
“停了。”梁琛还搂着他,轻声道:“扎营了,醒醒盹儿回营帐罢。”
夏黎顺着声音回头一看,对上梁琛笑眯眯的眼目,突然醒过神来,自己睡在了暴君怀中,而且睡得还挺踏实?
夏黎立刻退开一步,看似恭敬,其实疏离的拱手道:“臣失礼。”
“失礼?”梁琛摇头道:“失礼倒是还好,因为从未有人摸过寡人的胸,寡人也不知算不算失礼。”
夏黎:“……”暴君是在吐槽黎么?
梁琛愉悦的一笑,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拢在夏黎肩头:“别着凉,去罢。”
夏黎抿了抿嘴唇,他睡着完全没有记忆,不知是不是真的对梁琛袭胸,干脆垂头退下了辎车,往下榻的营帐而去。
“站住!”
一道声音传来,夏黎侧目去看,那声音并不是叫他。
夏黎乃是大梁最年轻的开府,仪同三司,称得上一句位高权重,谁不知晓他如今是天子眼前的大红人,绝不可得罪的那位。
因而没有人会触夏黎的霉头,更没有人会如此无礼的呵斥夏黎。
不远处,南楚大鸿胪正拦着一个年轻的绣衣卫,道:“老朽让你站住,没生耳朵不成?”
那绣衣卫死死的垂着头,好似十足怕生,双肩瑟瑟发抖,但他的手掌攥拳,指甲掐入肉中,仔细一看那颤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被叫住的绣衣卫,正是前楚贵胄——楚轻尘。
大鸿胪睥睨着楚轻尘,眼中尽是狐疑,道:“抬起头来,让老朽看看。”
楚轻尘仍然死死的压着头,低垂的眼眸眯起,迸发出与平日小白兔不一样的狠戾冰冷光芒,口中却怯生生的道:“小人……小人身份卑微,不敢污了大鸿胪眼目。”
大鸿胪不耐烦的道:“叫你抬头你便抬头,哪里来如此多的推搪?一个小小的绣衣卫,如此不将老朽的话放在眼中,我看你便是有鬼!”
大鸿胪说着就要去抓楚轻尘,夏黎大步走过来,抬起手正好挡住大鸿胪的触碰。
“夏开府?”大鸿胪吃惊。
夏黎拦在楚轻尘面前,面带微笑,但笑容不怎么真切,反而显得冷冷清清,拒人千里之外,道:“黎手下的绣衣卫是冲撞了大鸿胪,惹您不快了么?那可真是黎的过失。”
大鸿胪面色尴尬:“夏开府言重了,老朽只是见这绣衣卫有些子面熟,所以……”
自然是面熟的,倘或夏黎没有猜错,楚轻尘便是当年前楚国君的儿子,大鸿胪的儿子楚长脩拼死护送出城之人。
十几年过去了,当年楚轻尘还年幼,因而再见面已然改变了面目,令大鸿胪一眼认不出来,却还是觉得面熟。
楚轻尘躲在夏黎身后,纤细的手掌揪着夏黎的衣襟,怯生生的不敢抬头。
夏黎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必害怕,将楚轻尘挡得严严实实,道:“大鸿胪说笑了,一个小小的绣衣卫而已,竟能让大鸿胪这等大忙人觉得眼熟?还当真是我绣衣司的荣光呢。”
他立刻改变了话题,笑道:“对了,外臣听闻楚皇子身子不适,恶心反胃,不知是害了什么病?随行的医官都是医官署医术最好的,常为陛下请脉,不如也为楚皇子看一看,调理调理身子骨儿?”
“不不不!”大鸿胪摇手。
夏黎便知晓,只要提出给廖恬看诊请脉的事情,大鸿胪一定不会再纠缠楚轻尘,毕竟他心里有鬼,绝不能让旁人知晓廖恬身怀有孕。
大鸿胪装作忙碌:“不必了,老朽也随行带了医士,便不必劳烦夏开府了,老朽还有事儿,先行一步。”
楚轻尘藏在夏黎身后,探出头来,幽幽的凝视着大鸿胪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神中尽是杀意。
夏黎转过头来,楚轻尘立刻将锐利的眼神掩藏起,怯生生的道:“今日……今日多谢夏开府。”
夏黎微笑:“不必谢我,若以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来寻黎便是了。”
“夏开府?”楚轻尘眼神波动,明显是感动了。
夏黎再接再厉,道:“你进了绣衣司,是我的部员,黎自然要照拂一二,再者……你不总常说,黎像你的兄长么?兄长照料弟亲,是理所应当之事。”
楚轻尘的眼眸充斥着水光,嗫嚅道:“谢谢……”
说罢转身便跑,小兔子一般跑掉了,不知是不是夏黎的错觉,小兔子的耳根怎么还有点红?
夏黎进入自己下榻的营帐,不愧是开府的营帐,宽阔舒适,便是连床榻都是软榻,毯子、炉子、帷帐一样不少,甚至榻上还摆着一只精致的手炉。
夏黎坐在榻上,轻轻拍了拍头枕,这一路颠簸的,只想躺着看话本,好好儿的歇息歇息。
他刚要躺下,便听到营帐外有人道:“夏副使,你在么?”
是柳望舒的嗓音。
夏黎立刻起身,道:“柳大人稍等。”
他整理了一下头冠,打起帐帘子,道:“柳大人有事么?是不是有什么要务需要黎去办?”
柳望舒却道:“不是司的事情。”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好像卡壳了一样,只是看着夏黎,目光隐约有些复杂。
夏黎歪头看着柳望舒,道:“柳大人?要不然进内说话罢?”
夏黎把帘子打起更多,请柳望舒进入自己的营帐,柳望舒却后退了一步,道:“不必了。”
好生奇怪,柳大人看着营帐的脸色,好似面对龙潭虎穴一样,夏黎眼皮一跳,难不成自己这里是狼窝?
柳望舒轻咳一声,道:“其实……柳某只想想告诉你,陛下与楚皇子的婚事,已成定局。”
夏黎点点头,道:“黎知晓。”
何止是夏黎知晓,整个朝廷都知晓,扈行队伍已经出了上京,走了一半的路,就是为了去荆湖大婚。
柳望舒没有了后话,又卡在原地。
夏黎忍不住开口:“所以……呢?柳大人到底想说什么,若不然还是直说罢?”
柳望舒抿了抿嘴唇,似乎下定了决心,郑重的道:“陛下与楚皇子成婚,或许只是想要割取荆湖,但事已成定局,没有挽回的余地……所以,所以你还是不要陷得太深。”
夏黎:“……?”
夏黎一脸迷茫,清冷的脸面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陷得太深是什么意思?
夏黎哪知晓,柳望舒方才见到他靠在梁琛怀中小歇的模样,加之梁琛那一脸得瑟的表情,便误会了梁琛与夏黎、廖恬纠缠不清。
夏黎羸弱又清冷,给人一种远离尘埃,柔弱又需要保护的感觉,好似随时都会被渣男欺骗玩弄,而梁琛……无异于是那个渣男。
柳望舒偏偏又是人臣,无法多说什么,眼神复杂的看着夏黎,道:“若你有什么心事,以后都可以找柳某叙说,柳某绝不会对旁人多说一句。”
他说着,把一只小纸包塞在夏黎手中:“蜜煎金橘,很甜,你吃罢。”
夏黎:“……”柳大人到底想说什么?怎么还把他最喜欢的蜜煎金橘让给黎了?
第39章 软蛋 肯定是光着屁股的【1万字】……
“柳大人?”夏黎低头看着手中的纸包:“这不是大人最喜欢的小食么?为何给黎?”
柳望舒略微措辞, 道:“我听闻……吃甜的小食,可以让令人欢心,你也吃一些罢。”
夏黎再次歪了歪头, 道:“黎没有不……”欢心啊。
夏黎还未说完, 柳望舒已然急匆匆离开:“早些歇息,不要伤神。”
夏黎:“……”
夏黎望着他的背影, 低头看着手中的蜜煎金橘纸包。这肯定是香橼楼的蜜煎金橘, 排队那么难排, 好不容易买到一些, 柳大人却让给了自己?
夏黎摇摇头, 捏出一枚金橘,蜜糖拉丝,黏糊糊的越拔越高, 连忙塞入口中。
“唔……好甜!”夏黎震惊:“太甜……咳咳……了。”
队伍临时停留了半日, 第二天一大早继续启程, 这样一路断断续续的往前走, 廖恬总是走着走着就吐了,禁不住颠簸, 弱柳扶风一般要求歇息。
旁人不知廖恬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夏黎知晓,他现在怀着楚君的孩子, 胎儿还未三个月, 尚且不稳定, 这一路颠簸的, 可不比现代的汽车,恶心想吐很正常。
其他人只知道廖恬这个楚皇子,仗着陛下的“宠爱”, 说停车就停车,这一路走走停停,根本没有按照计划扈行,耽搁了不少时日,骄横无比。
在耽搁了将近十日之后,大梁的扈行队伍终于抵达了荆湖附近。
荆湖会盟大营。
楚君早已经到了营地,分明是大梁的队伍迟于约定时日抵达,但是楚君一点子也不生气,一点子也不动怒,相反的,甚至还觉得欣喜。
因为他听说了梁琛对廖恬的宠爱,为了廖恬一句话,甚至不惜改变扈行计划,这不是正说明,廖恬已然将梁琛迷得神魂颠倒了么?
楚君亲自站在会盟大营大门口迎接,他已有五十岁,鬓间不少白发,保养的却还可以,标准的中年男人体型,挺胸叠肚的站着。
因为快到会盟大营,夏黎身为绣衣司的副指挥使,也是跟着骑马而来。
“哎呦——陛下!陛下!”楚君一打叠大喊着,嗓音恭敬的十足做作,可以说的上殷勤,好似黄鼠狼给鸡拜年,飞奔而来,对着辒辌车频频作礼:“拜见陛下!拜见陛下!”
辒辌车没有任何动静,梁琛似乎睡着了一般,并不出声。
楚君一阵尴尬,眼底闪过凶狠,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垂着头,故作恭敬来遮掩自己的狠戾。
“拜见陛下——”楚君再次高喊一声,梁琛还是不出声,亦不下车。
楚君拜了三次,耗光了所有的耐性,终于直起腰来。
南楚一向不服大梁的管教,在楚君与大梁和亲之前,南楚亦是以皇帝自居,可不会行拜见这一套。近些年南楚日益衰落,楚君这才想出了求和办法,派遣一个已有身孕之人前去和亲,偷偷谋取大梁江山的诡计。
楚君向四周看去,一眼便看到了夏黎。
夏黎骑在骏马之上,一身绛紫色绣衣,衬托得皮肤白皙,犹如美玉一般。
紫色可不是什么抬气色的颜色,但凡皮肤稍微黄一点,或者稍微不均匀,都会原形毕露,显得磕碜,仿佛嚼了一嘴沙子。
偏偏夏黎不会,夏黎的肤色温润犹如羊脂,面容清俊,带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好像世外谪仙,那股子姿仪只要看一眼,便会一直痒到骨头里。
“这这……”楚君转移了注意力,看向夏黎,走过去笑道:“这位郎君是……?”
夏黎垂下眼眸,敛去眼中的厌恶,这个楚君打量人的眼神,活脱脱一个普信男,又是审视,又是横量,估摸着在心里还要将夏黎分成三六九等,十足的不知尊重。
夏黎冷淡的道:“绣衣司副使,见过楚君。”
“哎呦!”楚君感叹道:“你便是绣衣司新上任的副使?好生年轻啊,仪表堂堂!不愧是大梁的绣衣司啊!”
他说着,竟去摸夏黎的手背。
柳望舒就在旁边,眼睛一眯便要出手……
啪!
一只宽大的手掌隔开楚君,挡住了他的轻浮,却不是柳望舒,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先行阻拦。
夏黎侧头一看,竟然是梁琛,他悠闲的步下辒辌车,好似一副堪堪睡醒的模样,似笑非笑的道:“楚君?好久不见呢。”
梁琛面容俊美,或许是挂相,他笑起来的时候也会带着一丝狰狞的冷酷,偏偏他很喜欢笑,乍一看一点子也不像是个严酷的暴君,可他的笑容里藏着刀子,还是淬了剧毒的刀子。
楚君的态度谦恭,立刻收回手:“是是是!”
梁琛像是要与他叙旧,侧头对身边的梁玷笑道:“阿弟,你还记得么?你曾与楚君有过数面之缘。”
梁玷面容阴沉,沙哑的道:“回禀陛下,记得。”
自然记得,梁玷是唯一一个,可以与南楚军队周旋之人。
并不是说南楚的军队有多厉害,且南楚自从从楚氏,变成廖氏之后,一日落寞过一日,兵力大不如从前,梁玷也是因为如此,才放心装瘸,明哲保身。
问题在于,南楚的荆湖乃是一个巨大的屏障,荆湖地势崎岖复杂,面对这样的地势,主将需要临危应变,要比一般人更加沉稳,更加沉得住气才行。
梁琛又道:“阿弟你与楚君可算是老熟人了,寡人是不是记得……阿弟你还带回过楚君的一缕胡子?”
楚君的额角瞬间跳起来,青筋暴露。
当年南楚与大梁交战,梁玷亲自披甲上阵,楚君设下圈套,本想将梁玷留住,哪知晓梁玷骁勇善战,早已识破了他的诡计,不仅没有战败,甚至斩下了他的一缕胡子。
如今楚君的面容之下,还有一道深深的伤疤,那块伤疤很大,以至于旁边不生毛发,长不得胡子,南楚以蓄胡须为美,因而楚君的胡须,有三分之一是沾上的。
楚君脸皮抽搐,却不能表达出愤怒,只得哈哈干笑。
梁玷又是冷漠的道:“回禀陛下,臣记得,臣还将那胡须,带回与陛下把玩。”
“是了,”梁琛津津有味的回忆:“寡人当时还在想,是什么样的人,胡须这般的细软,他的骨头合该也这般又细又软罢?”
“哈哈、哈哈……”楚君尴尬的发笑:“陛下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梁琛还有后话,颇为感叹的道:“倘或寡人没记错,当时楚君还不是楚君,乃是南楚的丞相,寡人也还不是大梁的一国之君,不过是大梁中默默无名的皇子,这一晃竟这么多年过去,你我……竟都做了天子。”
楚君再难以笑出来,梁琛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楚君是谋反上位的,自从他上位以来,以残暴的手段诛杀了前楚的楚氏贵族,再没人敢提及他的痛处,可偏偏梁琛不是旁人,他便敢,他非要狠狠戳一戳楚君最肮脏的伤疤。
楚君面色尴尬而扭曲,硬生生咽下这口气,十足像个窝囊废,谄媚的道:“陛下一路劳顿,寡人已经在会盟大营中安排好了营帐,请陛下先行下榻,明日再展开会盟仪事,陛下您意下如何?”
梁琛轻笑:“也好。”
末了非要补一句:“楚君不愧是以前做丞相的人,事事都想得如此周到,如今虽做了南楚的国君,却还是如此操心的命啊。”
噗嗤……夏黎差点笑出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梁琛真是个毒舌,楚君最不喜欢别人提起他篡位,提起他做过臣子,偏偏梁琛好像不会看眼色一般,不不,梁琛太会看眼色了,以至于句句话毒舌,令楚君恨得牙根痒痒。
可偏偏楚君心怀鬼胎,如不想功亏一篑,便不能在此时发作。
楚君的脸色黑得仿佛茅坑里的石头,赔笑道:“哈哈哈……陛下您……您谬赞了。”
“是么?”梁琛道:“寡人却觉得,你当之无愧。”
楚君:“……”
夏黎感叹,最毒暴君心呢,杀人诛心,一刀见血。
楚君为了表达恭敬殷勤,特意将会盟大营中心的营地让出来,甘愿自己住在侧面。
夏黎也有单独的下榻营帐,他走入帐中,将帐帘子放下来,落下门闩,毕竟这里在荆湖附近,已然是南楚的地盘,虽大梁的军队就在外面守卫,万事还是小心谨慎一些为好。
夏黎拿出话本,借着烛火翻开。
他首先看了看人物设定,并没有多出新的攻君,这让夏黎狠狠松了一口气,幸亏那楚君并非攻君,看来原身还是有一些要求的,起码丑的不可。
哗啦哗啦——
夏黎翻着话本,第十一章中又展开了新的内容,这是……
“廖恬?”
廖恬进入会盟大营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去会楚君了。
【夜色凝重,四周鸦雀无声,一道肥胖的身影偷偷摸摸的离开营帐,一路小跑,溜进廖恬的帐中。】
【“君上——”廖恬依偎入楚君的怀中,撒娇道:“君上,这一路恬儿受了许多的苦,你可要记得恬儿的好呀!君上可还记得,答应过恬儿一个条件?恬儿现在便想好了那个条件!”】
【“恬儿只希望楚君,在对梁人赶尽杀绝之时,能放阿黎哥哥一条生路。”】
【“哦?”楚君一脸玩味:“就是那个绣衣司的副指挥使?长得一副狐媚子的模样,冷冷清清的。寡人一眼便看出来,那绝对是个骚货!”】
嘎巴!
夏黎握着毛笔,眯眼用力,下一刻“嘶”了一声,完全不能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一下将毛笔掰断。
“嘶,手疼……”夏黎赶紧松开手,甩了甩手腕。
【“陛下——”廖恬撒娇:“陛下可不可以,放阿黎哥哥一马?”】
【楚君肆意大笑:“好啊,寡人也不忍心这等美貌的姿色与梁琛陪葬,那不如……等大梁覆灭,寡人便将他接到宫里来,咱们三个好好儿的玩一玩?”】
夏黎的脸色更加难看,沉下脸面来,但很快唇角轻挑,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儿的事情,又换上了一副笑颜。
拿起刚才没有掰断的毛笔,开始在话本上完形填空,一面写一面轻笑:“喜欢玩,那还不容易么?陪你玩一玩。”
夏黎写好话本,将话本贴身放好,复又起身打开门闩,从里面走了出去。
他左右看了看,往梁琛下榻的御营大帐而去。
“夏开府。”楚长脩侍立在御营大帐之外,道:“夏开府可是有事求见陛下?”
“并非。”夏黎组拦住想要通传的楚长脩,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容:“黎今日并不求见陛下,是特意来找常内官的。”
“我?”楚长脩奇怪。
夏黎对他眨眨眼,招招手:“常内官,借一步说话。”
楚长脩只是迟疑了一下,便与夏黎一道离开。二人到了僻静之地,夏黎才压低了声音,十足神秘的道:“黎是想请常内官准备一些……泔水。”
“泔水?”楚长脩果然奇怪,微微蹙眉。
这里是会盟大营,从天子到士兵,吃穿用度都要在这里,所以准备一些泔水其实并不难。
夏黎补充道:“越臭越好。”
楚长脩更是不解:“不知夏开府要用泔水做什么?”
夏黎笑起来:“自有妙处,今日晚一些常内官便知晓了,绝对不会让常内官失望。”
楚长脩越发的听不明白了,为什么准备泔水,越臭越好,却不会叫自己失望,这实在匪夷所思。
不过这些年来,楚长脩经历的太多,以至于如今的他,淡薄一切,多余的话他一句也不想问。
“是,”楚长脩应声:“请夏开府放心,我这就吩咐人准备。”
*
夜色凝重。
会盟大营的中央,是大梁的营地,梁琛带来的人都会下榻在这一块,而会盟营地的西侧,则是南楚的下榻之地,如此一来,整个营地便被划分开来。
虽然叫做会盟,可梁琛不信南楚,南楚也不信梁琛,两面中间便形成了一道分水岭,谁也不会越界。
漆黑的夜幕,犹如话本中形容的一般。
簌簌……
一声轻响,有人打起帐帘子,鬼鬼祟祟的钻出营帐,快速往大梁的营地跑来。
是楚君!
楚君身材肥胖,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油水身子,跑起来呼哧带喘,一路躲躲藏藏,终于来到了大梁的营地,迫不及待的钻入了廖恬的营帐。
哗啦——帐帘子打起。
“心肝儿!”
廖恬似乎知晓楚君会来私会,一点子也不意外:“君上,恬儿好生惦念君上呀——”
楚君被他哄得团团转,笑得十足猥琐:“寡人的小心肝儿,你去了上京这么久,快点过来,让寡人仔细的看一看。”
“君上——”廖恬拉着长声,撒娇一般依偎在楚君的怀中:“君上,恬儿一直好生想念君上,却不敢忘怀君上的嘱托。”
“好好好,”楚君捏着他的下巴道:“寡人的恬儿真是不一般,轻轻松松便将梁琛那个毛头小子迷得神魂颠倒,他还不是要拜倒在你的美色之下?”
“都是君上料事如神!”廖恬巴结道。
“小心肝儿,”楚君迫不及待的解开自己的衣裳:“快让寡人好好的看看你!”
“啊呀,”廖恬一脸娇羞:“君上不要呀,人家……人家还怀着身孕。”
楚君却道:“这有什么?寡人小心一些便是了!”
楚君的营帐中,登时弥漫着打情骂俏,和廖恬应和谄媚的声音,二人竟厮混在一起,也不怕被人发现。
“君上真是……”廖恬想要巴结楚君几句,将他哄得团团转,故意抛媚眼道:“君上真是——老不中用,老色批你到底行不行?”
楚君一愣,不敢置信的道:“你!你说什么?!!”
廖恬:“……”我、我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啊!
廖恬本想昧着良心夸赞楚君“高大伟岸,英挺持久”,可一张嘴,竟把骂人的话说出来了,而且说的如此露骨直白。
廖恬方才好像被鬼怪附身了一般,毫无意识,顺口便说了出来,他自己也是发懵,连忙找不:“君上您听错了,恬儿方才是说……说——”
【“你个老不死,又不中用的软蛋!”】
廖恬再一次不受控制的大喊出来,这一次甚至“声情并茂”,用手指着楚君的鼻子。
“你……你——”楚君眼珠子怒瞪,因为脱得精光,甚至能看到他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你竟敢辱骂寡人!!!”
“没……没有啊……”廖恬吓得脸色惨白,魂儿都没了,楚君五十来岁的人了,便算是不中用的软蛋,廖恬也不敢真的如此说出口,却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中邪一样,拦都拦不住。
“君上,恬儿、恬儿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
“恬儿的意思是……软蛋还不让人说了?中不中用,你自己心里没个鸟数嘛?”
“你——你放肆!你大胆!!”
“不不不,恬儿方才……方才说的都是心里话!小牙签装什么大棒槌?”
“廖恬!!寡人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君上饶命啊,恬儿也不知怎么回事……唔唔唔唔唔!!”
廖恬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再次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但偏偏他捂住自己的嘴巴也没有用。
啪!啪!啪——
廖恬的手也开始不听使唤,抡圆了扇自己的嘴巴,一面扇一面大喊:“软蛋、软蛋、软蛋!我叫你三声你敢答应嘛——”
楚君脸色铁青,眼珠子赤红,一张脸将红配绿凸显的淋漓尽致。
因为廖恬的喊声太大了,伴随着噼啪的扇嘴巴声音,毫无意外的惊动了外面的守卫。
会盟大营的守卫并不只是南楚的军队,还有大梁的军队,便算是楚君不让南楚的军队过来查看,但他无法阻止大梁的军队。
尤其是楚君来私会廖恬,廖恬马上便要成为大梁的妃子,所以自然住在大梁的营地范围之内。
“何人喧哗!?”
绣衣卫和金吾卫立刻出动,快速围拢过来。
楚君气怒未消,惧怕却涌上心头。他与廖恬名义上乃是父子,若是有染的事情传出去,廖恬还怎么嫁入大梁宫?嫁给梁琛,给他戴绿帽子?
因此楚君绝对不能被人发现,他吓得来不及穿衣裳,光着一身横肉,调头便从营帐的后门钻出去。
远处灯火通明,绣衣卫和金吾卫从两面夹击过来,眼下的楚君只有一条路可走,慌张之下他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立刻闷头冲过去。
夏黎躲在暗处,勾起唇角。
廖恬哪里是中邪了?因为他是《绮襦风月》中的后补攻,人物设定又已经填写完成,因而被夏黎完形填空控制了而已。
方才那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辞,全都是夏黎给他安排好的。
夏黎看到话本中,廖恬与楚君私会的场面,干脆给他们添加了几笔。
“不是喜欢玩么?”夏黎喃喃自语:“陪你们玩玩。”
楚君慌张的奔逃,他压根儿不知道,自己选择的那条路,其实是夏黎早就替他安排好的路线。
楚君一路跑下去,前面是营地堆放杂物之处,泔水车一般都会堆积在这里,等入夜之后,将一天积攒下来的泔水运送出营地。
一股臭味弥漫在空中,楚君定眼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跑到了这种肮脏污秽之地,他养尊处优,以前是丞相,现在是国君,哪里闻过泔水的味道,调头便要离开。
可是绣衣卫与金吾卫追在后面,火把的光亮往这边聚拢而来。
楚君没有穿衣裳,一身狼狈,若是被梁人发现,颜面何存?他一时情急,根本不知做什么才好。
“那边!贼子往那边跑了!”
“竟是个光着屁股的贼子?”大刘带着绣衣卫追上去:“林子大了还真是什么鸟都有!”
他们虽然没看清楚贼子的样貌,但可以肯定是个光着屁股,衣衫不整的贼子,这目标实在太明显了,一旦楚君被发现,百口莫辩,根本没跑。
楚君急得在原地跳脚,终于一狠心,一咬牙,深吸了一口气,闷着气钻入了泔水桶中。
咕咚!
桶中还有小半桶的泔水,估摸是膳房剩下的,油水很足,一股油捻子的味道刺鼻而来,但这还是楚君千挑万选的,总不能选一桶屎尿罢?
等楚君钻入泔水桶中,夏黎这才从暗处走出来,笑眯眯的道:“常内官可以命人把准备好的泔水倒掉了。”
楚长脩一直很奇怪,不知夏黎让他准备泔水做什么,还越臭越好。
而如今,他终于明白了,这泔水是为楚君准备的。
楚长脩乃是前楚贵胄,前楚小皇子的伴读,为了护送小皇子出城,甘心做饵,被叛军抓住,折磨致残废。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眼前闷在泔水桶中的楚君!
楚长脩冷冷的凝视着那只泔水桶,他的一辈子便这样毁了,往后的岁月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流落到上京,为了活命,进入了大梁宫成为内官,一路摸爬滚打,这才苟活到了今日。
楚长脩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凄惨,可老天爷与他又开了一个玩笑,他的亲生父亲,那个曾经引以为傲的大鸿胪,令整个南楚都尊他为名士的大鸿胪,竟然投靠了廖氏。
身体的痛楚,仿佛变得那么缥缈,这一切都好像是个玩笑,楚长脩付出的惨痛,成为了大鸿胪踏上青云之路的垫脚石。
楚长脩心里有很多疑问,夏黎是怎么知晓楚君会和廖恬私会的?便算是知晓私会,夏黎又是怎么精准的算到,楚君会光着屁股逃到泔水桶中的?
这一切都太过精准,太过匪夷所思了。
只是……
楚长脩根本顾不得这些,他并不假旁人之手,亲自提着泔水桶。
哗啦——!!
“!!!”似乎有人闷哼,但是那个人不敢出声,任由恶臭的泔水浇在桶里,浇在他的身上。
楚长脩准备的泔水,可不只是膳房的余料,还有很多井匽的废水,所谓井匽,其实便是茅房……
“噫……”夏黎嫌弃的后退了好几步,掩住口鼻:“好臭。”
恶臭伴随着汤汤水水流淌而出,楚君先是被廖恬指着鼻子大骂软蛋,这会子又受到如此的奇耻大辱,恐怕他整个为官和为君的生涯,都从未这般精彩过。
夏黎见到楚长脩对着泔水桶“发呆”,眼神阴冷,仿佛要将泔水桶凌迟一千零八刀一般,上前两步,揪住楚长脩的衣袖,将他往后拽了拽,道:“太臭了。”
楚长脩这才回过神来,眼神复杂的看着夏黎。
夏黎笑起来:“还没完呢。”
他挥了挥手,朗声道:“这么臭的泔水堆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推出会盟大营倒掉?”
营地的仆役们可不知道有人逃窜进了泔水桶,那个人还是南楚的一国之君,他们只知晓夏黎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说一不二,是决计不能得罪的主子。
“是是!”仆役们立刻应声,轰隆推起泔水车,咕噜噜往营地外面而去。
楚君还藏在车中,被推出大营也不能出声,他没穿衣裳,虽荆湖比上京暖和不少,但赤身裸体的在荒郊野岭,也足够他受的。
楚君要面子,这般狼狈绝对不可能进营地,若他叫门,便需要表露身份,会盟营地中除了南楚的人,还有大梁的人,全都要看了他的笑话,所以夏黎推测,这个楚君八成要挨冻到明日早晨。
等明日一大早,南楚的官员们发现他们的君上不见了,去寻楚君,楚君才好重新回到营地。
大刘带人抓了一圈,也没有发现那个光着屁股的贼子,奇怪的挠了挠后脑勺,道:“夏副使!”
夏黎微笑:“今夜有贼子出没,加强营地戒备,尤其是辕门守卫,任何一只苍蝇臭虫,也不得进出营地一步。”
“是,夏副使!”
大刘做事麻利,立刻带着绣衣卫冲向辕门,加强守卫去了。
楚长脩看着大刘离开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夏开府是不是……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
夏黎回头看了一眼楚长脩,眉眼带着笑意,表情并不意外,点点头:“的确猜到了一二。”
他还有后话,道:“但是请常内官放心,黎并非多嘴之人,愿意为常内官守口如瓶。”
楚长脩诧异的看向夏黎,他垂了垂眼眸,道:“既是如此,想必夏开府也猜到了……他的身份。”
楚长脩说得很模糊,夏黎却了然的道:“你是说……楚轻尘?”
楚长脩露出了果然的表情,苦笑一声:“什么都瞒不过夏开府的眼目。”
楚轻尘乃是前楚的贵胄,便是当年那个被楚长脩护送着逃离楚地的小皇子,他是唯一一个,在当年叛乱之中活下来的皇子。
这么多年,当时幼小的楚轻尘长开,已然换了模样,便是连大鸿胪都无法一眼认出他。其实楚长脩第一眼也没有认出楚轻尘,后来认出来之后,为了不给楚轻尘惹麻烦,楚长脩也从未单独找过他,从未多说一句话。
“没成想……”楚长脩道:“还是被夏开府发现了。”
夏黎淡淡的道:“常内官放心,无论是你的事情,还是楚轻尘的事情,黎都会守口如瓶。”
楚长脩拱起手来,道:“夏开府今日的恩德,长脩没齿难忘……往后若是有夏开府用得上的地方,便是需要豁出这条性命,长脩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夏黎扶起楚长脩:“常内官言重了,不过……这个人情,黎是记下了。”
营地里吵闹不已,梁琛本已经睡下,他睡眠向来很浅,翻身起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楚长脩走进来,垂首平静的回答:“回禀陛下,会盟营地里似乎溜入了小毛贼,夏开府正带人抓拿。”
“毛贼?”
*
翌日清早。
休整一晚之后,便是会盟的头一日。第一日一般都是歃血为盟的仪式,举牛耳,行盟礼,敬告天地。
身为一国之君,最注重的便是礼仪,仪式自然是少不得的。
梁琛带着大梁的卿大夫们早早便坐在幕府营帐中,等待着与南楚盟约,一同敬告天地,只是……
南楚的国君不知发生了何事,迟迟未来。
哒哒哒、哒哒哒……
梁琛的手指敲击着案几,发出轻微的响声,那声音不大,听起来似乎还有些闲极无聊,但听在南楚的官员耳朵里,尤其是听在南楚的大鸿胪耳朵里,简直像是催命符一般可怖。
大鸿胪擦掉额角冒出来的冷汗:“陛下请稍等,老朽这就去催一催君上,君上怕是……怕是被要事耽搁住了。”
夏黎这个时候便用一副清冷的嗓音,说着“挑拨离间”的言辞:“哦?大鸿胪此言未免偏颇,难道在楚君的眼中,会盟都不算要事?有什么事情能重要到,让陛下在此等候?”
大鸿胪更是冷汗涔涔:“老朽失言,老朽失言……老朽……老朽这就去亲自请君上前来。”
大鸿胪颤巍巍的离开幕府大帐,发狠的道:“你们这把子庸狗!怎么还未找到君上?”
“大、大鸿胪,小臣们都找遍了,营帐中也不见君上的影子啊,真不知君上去了何处!”
“废物!”大鸿胪呵斥:“一个大活人,怎会凭空消失?!找!!都去找!找不到便提头来见!!”
大鸿胪较劲脑汁拖延时间,怎么也想不到,营地翻个底朝天还是没能找到他们的楚君,最后竟然是在营地外面找到的楚君。
楚君一身的恶臭,这里虽然是荆湖附近,但是营地经过精挑细选,周边并没有水源,无处可以去洗澡,经过一夜的风干,泔水早就浸透了楚君,与他融为一体,缠缠绵绵,再难区分你我。
“呕……”大鸿胪看到楚君,还未来得及欢心,险些一口吐出来,一张老脸扭曲,恨不能皱在一起。
“君上?!您这是……呕——”大鸿胪说着,实在忍不住,又干呕了一声。
楚君羞愤不已,恼怒地狠狠踹过去一脚:“废物!!庸狗!寡人在外面挨冻一晚上,你们都在做什么?!还敢嫌弃寡人?!还不快准备温汤!寡人要沐浴!沐浴!”
“是……是……”呕——大鸿胪无声干呕。
梁琛等得已然不耐烦,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哗啦——
帐帘子终于打了起来。
众人朝营帐大门看去,尚未看到楚君入内,便闻到了一股奇妙的味道。
“什么味道?”大刘吸了吸鼻子。
夏黎好心的提醒:“不要深吸气。”
大刘迷茫:“啊?”
“啊!好臭!”坐在靠门的南楚官员首先惊呼出声,他们并不知是自家国君的臭味,因而肆无忌惮的喊出来。
“什么味道,太臭了!”
“是谁放屁了?”
“这哪是放屁,这是捅了粪坑罢!”
卿大夫也都是文雅之人,自负高贵,若不是真的太臭,又怎么会说出这等鄙陋的言辞?在羣臣的惊呼声中,楚君黑着脸走了进来。
臭味……更浓郁了!
“咳咳……”饶是梁琛,也忍不住抬起手来,用宽大的袖袍遮掩住自己的口鼻,嫌弃的看向楚君。
夏黎借着用袖袍遮掩的动作偷笑,果然都淹入味儿了,好恶心。
楚君硬着头皮,装作没看到众人异样的表情,开口道:“陛下,咱们开始会……”会盟罢。
梁琛豁然长身而起,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寡人以为,今日并非吉日,还是改日再行盟约之礼罢。”
“至少……”梁琛幽幽的道:“等楚君身上散散味儿。”
梁琛可不会给旁人面子,大步走出幕府大帐,大梁的官员也跟着扬长而去。
“啊——”幕府大帐中隐约透露出楚君愤怒的吼声。
“岂有此理!”
“梁琛这毛头小儿,竟敢嫌弃寡人?”
“寡人已然沐浴熏香,身上能有什么味道?”
“是是……”大鸿胪的声音应和着:“君上的身上,只有熏香的雅香之气,没有……没有半丝呕——异味……”
夏黎笑不可支,只觉得笑得肚子疼,心情甚好的往自己下榻的营帐而去。
“夏开府。”楚长脩从后面赶来,道:“陛下有请。”
梁琛?夏黎奇怪,难道梁琛看出了端倪,知道是自己捣鬼?
夏黎转身又往梁琛的御营大帐而去,到了门口,楚长脩并未入内,而是请夏黎独自入内,便退了下来。
夏黎走进去,拱手道:“黎拜见陛下。”
梁琛微笑:“阿黎玩得可欢心?”
夏黎故作不解:“黎愚钝,不知陛下何意。”
梁琛道:“还跟寡人装糊涂,阿黎方才在幕府,与常脩眉来眼去的,做什么呢?”
当时楚君太好笑了,所以夏黎与楚长脩交换了一下眼神,哪成想被梁琛发现了。
梁琛道:“便知是你调皮,敢如此整治楚君的,怕是只有你一份。”
夏黎抿了抿嘴唇,表面恭敬的道:“黎自私行事,还请陛下责罚。”
梁琛走过来,宽大的手掌托起夏黎的下巴:“让寡人看看,阿黎嘴上恭敬,心窍里在想什么呢?”
夏黎:“……”不得不说,梁琛识人的功夫还挺厉害。
“罢了,”梁琛笑道:“亏你能想得出来这等法子,也着实好笑……寡人今日叫你来,并非是要问罪的,有其他要紧事情,需要阿黎帮寡人拿拿注意。”
他回身点了点案几,案几上铺着两块红色的布料,红黑交织,上面还有金色的绣线,何其的华贵雍容。
梁琛道:“阿黎你来看看,喜欢寡人穿哪种样料的婚服?”
夏黎微不可见的瞥了瞥嘴唇,口中却道:“陛下俊美不凡,这两块样料都极衬陛下。”
“是么?”梁琛笑起来:“寡人也是这么以为。”
夏黎:“……”好自恋。
“若阿黎都喜欢,”梁琛道:“不如做两套,寡人一套,阿黎一套。”
夏黎:“……”又不是自己成婚。
梁琛一步步走过来,又道:“既然如此……阿黎你来帮寡人量体,如何?那些子宫人笨手笨脚,连量体都不会,不如阿黎心思细腻,体贴可人。”
梁琛握住夏黎的手掌,将夏黎的掌心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那肌肉流畅的胸肌,微微绷着一些气力,坚硬如磐石,还带着烫手的高温,甚至能感受到梁琛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夏黎掌心一烫,想要挣脱,梁琛却死死握着并不松手,沙哑的道:“阿黎你可要为寡人好好的量一量尺寸,先量哪里才好呢?”
“寡人知晓了,”梁琛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引导着夏黎的掌心,隔着又薄又顺滑的外袍,一路顺着胸肌往下滑,别有深意的道:“先量此处……阿黎一定喜欢。”
第40章 暴露 寡人的技术如何?【1万字】……
分明是冬日, 梁琛身上的外袍却十足轻薄,又滑又顺,勾勒着他流畅的肌肉线条, 入手带着温暖的温度, 一股说不出来的酥麻从夏黎的掌心窜入……
夏黎连忙抽回手来,道:“陛下说笑了, 黎并不会量体裁衣。”
“是么?”梁琛一点子也不见害羞, 分明被摸得那个人是他, 他却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 笑道:“可是寡人觉得, 方才阿黎量得便甚好。”
夏黎:“……”暴君的脸皮,当真很厚很厚,是常人所不能企及。
夏黎咳嗽了一声, 道:“陛下若是没有旁的事情, 黎……”
“好了, ”梁琛话锋一转, 收敛了风流的笑容,好似一个正人君子, 道:“寡人唤你前来, 自然是有要紧事。”
夏黎狐疑的看了一眼梁琛,真的有要紧事么?
梁琛展袖坐下来, 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示意夏黎也坐下来, 道:“这个楚君, 袭胸狭隘,手段残暴,当年他为了谋夺楚氏的皇位, 将楚氏一干斩尽杀绝……”
梁琛果然谈起了正经事儿,夏黎略微思索,还是在旁边坐下来。
这些事情夏黎都在话本中见到过一个大概,不过梁琛不知晓的事,其实楚氏并没有被赶尽杀绝,当年大鸿胪之子楚长脩,拼死护送小皇子出城,楚氏还留下了仅剩不多的血脉。
而此时,这个楚氏小皇子——楚轻尘,正在扈行的队伍之中。
梁琛又道:“楚君的手段不只是狠辣,且卑劣,睚眦必报,你如今敢开罪于他,小心他报复你。”
夏黎轻笑,不是他看不起楚君,骂楚君是软蛋、小牙签之人,分明是廖恬,倒他一头泔水的分明是楚长脩,把他推出营地风干一晚上的,分明是会盟大营中的仆役,和夏黎一丁点子干系也没有。
夏黎道:“多谢陛下关心,黎必不给陛下惹事。”
“你啊,”梁琛道:“寡人哪里是怕你惹事儿,只是怕那个楚君会找你麻烦。南楚还有后招等着,这两日便会会盟,阿黎稍微收敛一二,凡事不要冲动,等拿捏了南楚之后再说。”
“是。”夏黎点点头,其实他也没想冲动,玩玩而已。楚君都臭成那样了,夏黎嫌弃还来不及,也没想着再往前凑合了。
因为楚君实在太臭了,第一日会盟便这样作罢。
梁琛半途离席,楚君的颜面难堪到了极点,回到营帐之后砸了一地的东西,呵斥道:“都是庸狗!!寡人失踪了一夜,你们竟谁也不知,谁也不寻!寡人养你们这些畜生做什么用?!”
他说着,劈头盖脸的指着大鸿胪:“还有你!!站得那么远做什么,怎么?你是嫌弃寡人身上臭?”
大鸿胪是读书人,又生在楚氏世家,斯文惯了,哪里闻过这样的臭气?尤其楚君身上熏了香,不只是臭,还香。又臭又香,忽臭忽香,时臭时香,那个味道实在磨人。
大鸿胪连连道:“君上明鉴,老臣不敢。”
“呸!”楚君咬牙切齿:“这一定是梁人搞的鬼!这把子梁人,便是想要看寡人的笑话,这件事儿不能如此作罢!寡人必要找回颜面!”
“陛下……”大鸿胪苦口婆心的劝说道:“陛下何必急于一时呢?很快梁琛便会长眠在荆湖,这些梁人的军队,也会留下来陪葬,一个都跑不脱,届时陛下想出什么恶气不能?”
嘭!!楚君将香炉砸在大鸿胪脚边:“寡人忍不下去这口气!不行,必须现在便把颜面找回来!否则会盟之时,那个梁琛一定会变本加厉的羞辱寡人!”
“可是陛下,”大鸿胪为难:“陛下的谋划只剩下一丁点儿,若在这个时候出现岔子,恐怕……”
“寡人不管!”楚君挥手道:“寡人的颜面,便是南楚的颜面!如今寡人被梁人如此作践,必要他们现世报!”
他指着大鸿胪的鼻子:“寡人还没问你呢,谋划的好端端,为何至今还差一点?若不是因为你无用,梁琛现在已经死了,岂能容得他来羞辱寡人?!”
“这、这是因为……”大鸿胪支吾:“今年的雨水较往年偏少,所以才会……会……”
“寡人不想听任何借口!”楚君一脚踹过去,大鸿胪身形不稳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
楚君踩上去,碾着大鸿胪的手指,咬住后槽牙道:“大鸿胪,你以为寡人留你到如今,是为了什么?自然是因为你活着,可以安抚民心,平衡朝廷!你当真以为寡人不敢杀你?你已经够老了,随时都可以驾鹤西去,你……明白了么?”
大鸿胪疼得冷汗直流,频频点头:“是是……老臣明白,老臣明白!”
楚君冷笑:“这便对了,寡人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若再敢唱一个反调,寡人叫你这就寿终正寝!”
第一日会盟无疾而终,次日一早便是第二次会盟。
这次没有任何意外,双方均按照约定时辰齐聚在幕府大帐之中。
但凡是走入幕府的卿大夫们,都会下意识吸吸鼻子,嗅一嗅空气中的味道,虽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表露出什么太多的表情,可意思再明显不过。
楚君的脸色黑压压的,比昨日的泔水桶还要脏。
夏黎嫌弃的轻轻啧舌,楚君身上好像隐隐约约,还有股臭味儿,至今都没能洗掉。
梁琛挑眉道:“楚君,请罢。”
他刚要拿起案几上的牛耳,楚君却道:“且慢。”
梁琛道:“怎么?楚君可是要临场毁约?”
“不不不,”楚君故作谦和的道:“陛下是哪里的话呀,我们南楚无论从兵力,还是人口,都远远不如陛下统治的大梁,只有依附于大梁,才是南楚最好的归属,寡人也是心知肚明这一点子的。”
楚君还有后话,道:“只是……昨日的吉时被寡人给误了,今日不在吉时之内,若是匆忙敬告天地,恐怕不够恭敬,因此寡人提议,这两日不如在荆湖狩猎,后日便是吉时,再行盟约之礼,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梁琛眯起眼目,审视着楚君,什么吉时不吉时的,都是借口。
楚君殷勤的道:“陛下有所不知,这荆湖有一处猎场,与上京的猎场不一样,乃是水上猎场。场中遍布大小池水,行猎需泛舟湖上,弯弓射箭,别有一番滋味儿。”
的确不一样,上京的猎场也有湖泊,但湖泊是观赏垂钓之用,从来不会在水上行猎。
楚君道:“尝听闻陛下挽弓射艺百步穿杨,天下无双,不知寡人有幸否,可以瞻仰瞻仰陛下的英姿,自不量力,与陛下比试一二?”
夏黎可算是明白了,楚君丢了面子,因而想要找回场子。大梁多陆地,少湖泊,便算是临海,也有舟师作战,但从来没有水上猎场,更不会在水上行猎。
楚君是想用梁琛不熟悉的事情钻空子,倘或能赢了梁琛,便是赢了大梁,也好找回面子。
夏黎摇摇头,这个楚君可真是够无聊的,按照梁琛的城府,他决计不会为这种无聊的事情应战,为今早一日会盟,早一日安心。
果不其然,梁琛笑道:“楚君好雅兴,这等雅兴,不如留在会盟之后也不迟……”
“诶!”楚君笑道:“陛下有所不知,近日水上猎场风景宜人,难得的美景,若是再过两三日,恐怕便辜负了景致……这样罢。”
楚君又道:“倘或陛下赢了,寡人愿意奉上十乘车驾的明珠!倘或寡人侥幸赢过陛下……”
他说着,目光突然看向夏黎,在夏黎身上来回的逡巡,那眼神带着一股猥琐的侵略性,嘿嘿一笑,道:“陛下身边美人如云,便是连绣衣卫都生得如此令人神魂颠倒,倘或寡人侥幸获胜,恳请陛下将身边的这位美人,赐给寡人赏玩两日……若陛下肯割爱,寡人愿意纳他为妾夫人,咱们大梁与南楚,也可谓是双喜临门啊!”
好一个……双喜临门。
嘭!
梁琛的手掌在案几上不轻不重的一拍,牛耳中的酒水哗啦一声洒了出来,涟漪震动,久久不休。
梁琛冷笑一声,幽幽的道:“楚君如此盛情邀请,寡人若不答允,岂不是扫兴?”
夏黎:“……?”
夏黎诧异的看了一眼梁琛,到底是谁昨日说不要惹事的?他怎么一口就答应了?
梁玷站在身后,也诧异的看了一眼梁琛,欲言又止,但最后没有说话。
楚君欣喜:“既是如此,寡人便吩咐下去,即刻准备水上狩猎一事。”
梁琛凉飕飕的道:“楚君……用心了。”
楚君找到了挽回颜面的法子,兴高采烈的离开,让人准备猎场去了。
梁玷终于开口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妥。南楚狡诈,楚君更是以阴险著称,楚人常年居住在荆湖附近,熟悉湖水与地势,答允水上狩猎,对陛下百害无一利。”
梁琛侧目看了梁玷一眼,梁玷本还想再劝说,突然住了口,道:“卑将失言,还请陛下责罚。”
梁琛伸手把玩着杯盏,垂下眼眸,敛去眼中冰冷的情绪,幽幽的道:“夏卿乃是我大梁的绣衣司副使,楚君在当庭广众之下,如此言行,是笃定了主意要给我大梁难堪,寡人身为一国之君,若是连这口气都要忍下,还做什么天子?”
夏黎多看了一眼梁琛,原来梁琛如此“冲动”,是因为他?
的确,梁琛这次冲动了,他本劝说夏黎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会盟之后再说,哪知今日他反而第一个冲动了。能让他如此冲动的事情可不多见……
可梁琛为了颜面,绝不会承认自己冲动,而是振振有词的道:“你们都是寡人的左膀右臂,我大梁的肱股之臣,寡人若不争这一口气,岂不是令羣臣心寒?”
“陛下英明——”卿大夫们立刻高声应和。
梁琛又道:“且楚君这番拖延时机,背地里必定有鬼……梁玷。”
“臣在!”梁玷拱手。
梁琛吩咐道:“趁着今明两日狩猎之机,你便在私下里查一查,楚君到底在背地做什么勾当。”
“是,臣敬诺!”
众人议事之后,臣子们三五成群的散开,低声议论着:“陛下果然十足宠信夏开府,你看看,今日楚君不过口头上沾了夏开府一些子便宜,陛下竟如此动怒。”
“你糊涂啊!陛下这哪里是宠信夏开府,分明是爱惜珍重咱们这些做臣子的!你再看看楚君那个油满肠肥的,哎,实在不堪!怪不得南楚落寞如斯!”
“是啊是啊……”
夏黎:“……”
夏黎本要离开,梁琛突然叫住道:“夏卿留一下。”
带其他人都离开,夏黎拱手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梁琛走过来,道:“阿黎你可知,今日寡人为何要应战?”
夏黎想了想,学着刚才臣子们的口吻道:“因为陛下爱惜臣子。”
梁琛呵呵一笑,道:“寡人自是因着你。”
夏黎一愣,没想到梁琛如此直白,不过也对,梁琛的脸皮练过神功,厚得不一般,他说话行事向来直白。
梁琛又道:“寡人的阿黎,不能受半丝的委屈,你可看好了,寡人替你好好的教训教训他。”
夏黎微微顿了一记,开口道:“多谢陛下。”
夏黎穿书来到这里,无论是恭敬的作礼,还是无情无义的扳倒夏国公府,其实都是为了活下去,能在这个狗血的小说中活下去。
但眼下他多谢梁琛,却是出自真心的。
不管因为什么,梁琛为了给夏黎争这口气的心思是真的,他是真心实意向着夏黎,关心夏黎的。
夏黎心窍里忽然有那么一点点感动。
“谢什么?”梁琛笑道:“你为了寡人,连命都可以不要,寡人自不会令你受半丝,半丁点儿的委屈。”
水上狩猎下午便会开始,夏黎还要回去准备。
他回了自己的营帐,门口有声音来回徘徊,似乎有人在踱步,想要入内,却又再三犹豫。
夏黎站起身,探头道:“是谁?”
“嗬……”对方被吓了一跳,重重的抽了一口冷气,一双小兔子似的眼睛,充斥着水灵灵的雾气,里面浓浓的,化不开的都是忧愁。
“轻尘?”夏黎挑眉:“有事?进来说罢。”
楚轻尘犹豫再三,还是点点头,垂首跟着夏黎进了营帐,站在角落,撵着自己绣衣缝线,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你有什么事么?”夏黎尽量放轻了嗓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温柔的大哥哥。
对方可是主角受啊,在原书买股文中,一路大开金手指之人,夏黎可不能吓坏了这座靠山。
“我……轻尘……”楚轻尘咬了咬嘴唇,粉嫩的唇瓣险些被咬破,深吸了一口气,顶足了底气,终于道:“夏副使,荆湖猎场去不得!”
“为何?”夏黎奇怪。
楚轻尘使劲摇头:“真的、真的去不得!荆湖猎场水路复杂,水位颇深,而且……而且水流之下到处都是暗石,若是一不小心,船只触石,别说是狩猎了,船毁人亡那都是有可能的!”
夏黎挑眉道:“你怎么知晓这些?”
“我……我……”楚轻尘支吾:“轻尘也是听说的……夏副使,荆湖猎场凶险,楚君提出狩猎,绝无好心,若没有当地的船工为夏副使掌舵,猎场之行凶险万分啊!”
夏黎一笑,语气很平淡的道:“可陛下已然答允了狩猎,一言九鼎,岂容反悔?再者,咱们为人臣的,只能遵从。”
“那……”楚轻尘十足焦急,狠狠的掐了自己两把,道:“夏副使可不可以,让……让轻尘来掌舵?轻尘少时在南方流落,习学过一些……一些船工掌舵的法子。”
夏黎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可若是如此,你的身份很容易暴露。”
楚轻尘嘴唇颤抖了两下,快速抬眼,撞见了夏黎了然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平静如水,却能洞悉人心!
“夏副使……”楚轻尘嗓音颤抖,本想装傻充愣,问夏黎什么身份,可转念一想,最终还是道:“你……知道了多少?”
夏黎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他甚至给楚轻尘倒了一杯茶,推过去,道:“知道的不多,也不少,除了你的身份,黎还知晓了常内官的身份。”
楚轻尘受了一惊,喃喃的道:“原来……原来你都知道了。”
夏黎道:“你放心,黎虽知道,却答允过常内官,守口如瓶,什么也不会多说。”
“可你……为什么不说?”楚轻尘垂下头,嗫嚅的道:“你若是将我的身份告知梁琛,说不定会加官进爵,届时便不只是仪同三司,而是真正的大梁三公!”
夏黎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水:“黎坐到如今的位置,大义灭亲,并不是黎喜欢大义灭亲,而是为了安安稳稳的求生,说白了,黎其实没有太多的官瘾,如今便很好,又何必贪婪更多呢?”
楚轻尘摇头:“这世上,怎么会有不贪之人?”
夏黎一笑:“那你呢?”
楚轻尘蹙眉,他收敛了小白兔一样的眼神,乖巧的容貌没有改变,却凌厉了不少,道:“什么意思?”
夏黎笑着问:“黎也想问问你,你逃离南楚,忍辱负重,好不容易进入了绣衣卫,想必是想要依靠大梁的势力,向廖氏一族报仇,对么?”
楚轻尘没说话,但这证明夏黎说对了。
夏黎继续道:“到了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你却突然来告诫黎,荆湖猎场危险,这一切都是楚君的诡计,难道……你便不怕暴露自己么?”
楚轻尘眼眸晃动:“我……我没想那么多。”
夏黎笑起来:“你不是没想那么多,你想了,却还是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来告诉黎这些事情。”
楚轻尘双手攥拳,似乎放弃了什么,轻声道:“我从小漂泊,没有人真心以待,来到上京之后,更是举步维艰,任何人都可以欺凌羞辱与我……可、可你,不止没有欺辱我,还收留我在府中,给我饭食,给我榻眠,我不想……不想你丧命在荆湖。”
夏黎慢慢站起身来,走到楚轻尘面前,将他小心翼翼的搂在怀中,楚轻尘并没有任何拒绝,一把搂住夏黎的腰身,将脸靠在他的胸口上,轻声道:“我不想你出事……”
夏黎道:“所以,即便如此,你还是想为黎掌舵,对么?”
楚轻尘使劲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抬起头来,他的眼眸水灵灵的充斥着雾气,还有一点点委屈,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夏黎替他擦去眼泪,道:“好啊,那便由你替黎掌舵。”
午膳之后,荆湖行猎便开始了。
犹如楚君所言,猎场设在水上,整个猎场百分之八十都在湖水中,由许多的池水,还有湿地组成,水流的深浅不一,一不小心便会触石沉船。
大梁和南楚分两支队伍,楚君寻找了最好的船工掌舵,这些船工都是熟悉荆湖水势的,可以说是个中老手。假惺惺又分给梁琛一些船工,不用多说,这些船工一定有问题。
夏黎道:“楚君好意,陛下心领了,不过我大梁亦有自己的舟师,便不劳烦楚君忧虑了。”
梁琛也正有此意,他不放心南楚的船工掌舵,让梁玷挑选了一些老道的船工。
廖恬一看这个场面,自然是不敢上大梁的船只,生怕掉进水中,他可是怀有身孕的人,若是梁琛就这么死了,他还能去找楚君做靠山,左右两边都不吃亏。
于是廖恬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跟着他的义父楚君,上了南楚的船只。
众人登上船只,梁琛一眼便看到了掌舵的楚轻尘,蹙眉道:“怎么是他?”
梁琛可记得清清楚楚,这不是住在夏黎府上的小白脸儿么,生得粉粉嫩嫩,一脸娇弱,随时随地准备勾引夏黎的模样,一看便知不是好东西。
夏黎解释道:“陛下请放心,楚轻尘幼年生活在水边,熟识水性,掌船的技艺十足老道,必然不会出错。”
梁琛挑眉,用楚轻尘可以听到的嗓音,故意贴着夏黎的耳朵,暧昧的道:“阿黎怎么能在寡人面前,夸赞别的男子?难不成……寡人的技艺便不老道?”
梁琛还会掌船?夏黎一阵迷茫,待他对上梁琛别有深意的眼神,瞬间明白过来,梁琛说的根本不是掌船,而是其他方面!
“阿黎的耳根红了,”梁琛笑起来:“好了,寡人不闹你了。”
夏黎:“……”对着耳朵吹气,只是耳朵痒而已。
两面刚上了船,还未站稳,楚君的船只突然动了起来,竟朝着他们撞过来。
楚君显然是有意报复,隔着水大笑:“今日风大水急,陛下可要站稳了啊!”
眼看着对面的船只撞过来,梁琛一把搂住夏黎,将人护在自己怀中。楚轻尘眼睛一眯,立刻使劲打舵。
噌——!!!
楚君的船只蹭着他们的边沿冲过去,并没有撞在船身上,除了船只的边沿掉了一些木屑之外,一切完好无损。
“做什么吃的?!”楚君的喝骂传来:“这都办不好!合该把你丢进湖里喂鱼!”
没有白让楚轻尘上船,楚轻尘的掌舵技艺果然出众,夏黎为了不让梁琛起疑心,故意岔开话题道:“陛下,既然楚君如此殷勤好客,陛下若是不射两箭,岂不是辜负了楚君的美意?”
“哦?”梁琛道:“射在何处?”
夏黎一笑:“刀剑无眼,黎这可不知了。”
梁琛会意,当即手掌平伸,道:“拿寡人的弓箭来。”
梁玷亲自捧上弓箭,梁琛挽弓搭箭,一张劲弓被拉得犹如满月一般,铮——!!
“啊!!”弓弦震动,伴随着楚君一声惨叫。
长箭离弦而出,竟扎入了楚君的头冠之中,楚君的冕旒发出脆响,瞬间崩入湖中,黑白参半的头发散下来,更衬得楚君脸面肥大崎岖。
“君、君上!”
“您头上插……插着一支箭!”
梁琛一挽长弓,将长弓挽得犹如剑花一般,朗声笑道:“楚君,当真对不住,方才分明有一头肥鸟飞过去,都怪寡人射艺不精,刀剑无眼,没有伤到楚君罢?”
楚君气得浑身发抖,吃了哑巴亏,只能连连跺脚:“快给寡人拔下来!!拔下来!”
夏黎觉得有意思,侧头看到站在人群之后的楚长脩,楚长脩之所以落得身有残疾,都是因为眼前的楚君,当年的叛臣。
大鸿胪口口声声为了楚长脩,才归顺了楚君,楚长脩看似面色平静,但夏黎深知被“家人”出卖的感觉。
夏黎提议道:“陛下,今日狩猎,合该热闹一些,不如让大家一起挽弓射箭,岂不是有趣?”
梁琛挑眉:“是了,今日本就是狩猎消遣,不必顾虑太多,都放开了射便是了。”
夏黎对楚长脩眨了眨眼,道:“听闻常内官也是习武之人,不如一同寻个乐子?”
他将长弓交给楚长脩,左右他是不会射箭的,不如卖给楚长脩这个人情。
楚长脩一愣,当即握住夏黎递过来的长弓,猛地拉满,铮——
“哎呦!!”
“是谁?!谁!”楚君再次大叫起来:“是谁射过来的箭!”
楚君被射了一头的箭矢,臣子们想要替他拔掉,但是完全来不及,还没拔下来,第二根又射了过来,第三根、第四根……
臣子们吓得连连后退,谁也不敢与楚君站在一起,这分明是要变成筛子眼儿的模样。
楚君气急败坏,想要报复回去,根据荆湖猎场的环境,他故意选择了小船,小船虽然不够气派,但是利于调转方向,舟身轻便。
楚君呵斥道:“来啊,给寡人转头,把他们的船只……切做两半!”
原来楚君的船只不只是小船,还做了手脚,船头和舟身夹着锋利的刀片,这若是撞上船只,便如同野兽锋利的獠牙,必然将猎物从中一分为二。
眼看着楚君的小船鼓起风帆,全速向他们这面冲过来,楚轻尘死死握着舵,夏黎却一点子也不紧张。
他提前看过了话本,早就知晓楚君在船只上动了手脚。
难道只有楚君一个人会动手脚?夏黎挑唇微笑,他也在话本中动了手脚。
楚君不是《绮襦风月》中的买股攻,所以夏黎并不能控制他的行动,但廖恬是。
廖恬上了南楚的小船,此时正在船上。
“啊!”船工突然大叫起来。
小船突然左右剧烈摇晃。
“怎么回事?!”楚君呵斥:“又没风浪,船只如何这般不稳?”
船工道:“陛下……是、是六皇子在晃船。”
“什么?”楚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晃船?
无错,廖恬正在晃船,扒着船只的边沿,用尽全力使劲的晃着。
船只轻便小巧,的确利于转头,也利于突袭,但正是因为船体小巧,倘或这般使劲摇晃,很容易翻船。
“你在做什么?!”楚君指着廖恬喝骂:“你疯了?为何晃船?”
廖恬一脸无辜,口中道:“没有啊,恬儿没有晃船。”
【廖恬口中否认,他______。】
他——却晃得更加卖力,使劲的跳,努力的摇!
“君上,恬儿没有啊!”廖恬辩解。
“那你在做什么?!”楚君指着不断摇晃,几乎要散架的小船:“你当寡人是痴子么?!”
廖恬震惊,右手捂住左手,不让左手去晃船,可是他的双脚开始不听使唤,“蹦蹦蹦”开始在船只上旋转跳跃,好像跳大神儿一般。
“你这又是做什么?!”楚君大骂:“你是要把船只砸漏么?!廖恬!寡人看你是疯了!”
“没有没有!”廖恬实际摇手:“恬儿没有,真没有啊,恬儿也不知怎么回事……”
“来人,给寡人抓住他!”
“抓住他,别让他再晃船了!”
士兵抓,廖恬跳,小船乱成了一锅粥。
咔嚓——
一声闷响,小船的木板竟被廖恬砸漏了。
咕咚——噗通……
伴随着楚君的大吼声,船只终于不负众望的翻了,楚君和船上的一干人等,下饺子似的掉入水中。
“他们……”楚轻尘还在如临大敌,哪成想对方自乱阵脚,如此的不堪一击,甚至……滑稽。
他百思不得其解,喃喃的道:“他们在做什么?”
夏黎笑起来:“哗众取宠罢?”
咕嘟咕嘟——
“救……救驾——”楚君挣扎在水中,他虽然会游水,但是衣袍奢华繁重,一泡水更是沉重无比,坠着他往水里沉,加之荆湖复杂水底下都是水藻和暗石,更是不好自救。
“君上!君上……”
大鸿胪年事已高,便没有上船,而是在岸边等候,听到惊呼声赶紧指挥求援,一时间岸边水里乱七八糟。
咕嘟咕噜……水中不停的冒泡,廖恬命大一些,先被救了上来,士兵还在打捞楚君。
哗啦!!一声水响,夏黎感觉脚腕一紧,一道人影从水中冒了出来,竟然是楚君。
楚君挣扎着,一把抓住站在船边的夏黎,他奋力扑腾,身子骨比夏黎两个重还有余,船板又湿滑,夏黎被他一拽,身形不稳,猛地坠入水中。
又是一声水响,夏黎连呼救都不曾,直接坠入水中。
“夏黎!!”柳望舒看到夏黎坠入水中,将沉重的佩剑一扔,便要跳水救人。
“你做什么!”梁玷一把拦住他,呵斥道:“你不是不会游水么?”
柳望舒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纯纯的北方人,根本不会游水,方才情急之下,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到,只有救人,一时竟忘了自己根本不会游水。
不等柳望舒和梁玷反应过来,噗通——一道黑影毫不犹豫的跳入了水中。
“陛下!”
“陛下入水了!快!”
“快救陛下和夏开府!”
原来是梁琛,梁琛一下子扎入湖水中,快速下沉。
夏黎被揪入水中,他会一些水性,只是太过突然,狠狠呛了一口水,且楚君还拽着他的脚腕。
夏黎猛踹了楚君两下,挣脱开他的桎梏,本想自救上岸,怀中却是一轻,贴身存放的话本掉了出去,向湖水深处落去。
话本!
夏黎眯了眯眼睛,屏住吐息往水下潜去。这里虽然是南方,但这个天气湖水还是有些冰凉的,夏黎的身子骨又不健壮,好似是抽了筋,又猛地呛了一口水。
他用尽全力将话本抄在怀中,紧紧抱住,窒息的感觉令他无力挣扎。就在夏黎即将昏迷过去之时,一道黑影潜入水中,将他牢牢抱住。
是梁琛……
夏黎迷迷糊糊间,昏倒在梁琛怀中。
哗啦——!!
梁琛猛然钻出水面,他勾着夏黎的脖颈,快速往岸边游去。
“陛下!是陛下!”
“夏开府!”
“快,把陛下和夏开府拉上来……”
“阿黎,阿黎……”梁琛将夏黎抱上岸来,轻轻拍着夏黎的面颊,不知疲惫的唤着:“阿黎,醒醒……阿黎?”
夏黎昏迷着,没有任何反应,紧紧搂着怀中的东西,因为寒冷,就算在昏迷中也微微颤栗着单薄的身子。
大鸿胪慌张的叫人将楚君救上来,赶紧跑到梁琛这里查看情况:“让陛下受惊了,快,快,拿干净的衣袍来!”
梁琛抹了一把脸上的湖水,将散乱的黑发向后背起,他的面容整个袒露出来,毫不遮挡,更显得肃杀冷酷,森然的道:“倘或阿黎有个好歹,寡人要全楚赔命!”
大鸿胪被吓得一个哆嗦,他这把年岁见过的世面很多,仍是被梁琛的气势吓了一跳,赶忙道“:快!医官!传医官来!传……”
大鸿胪说到这里,他的嗓音却顿住了,目光颤抖,嘴唇颤抖,用见鬼一般的眼神,死死盯住呛水昏迷中的夏黎。
梁琛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夏黎的衣衫被划破了,露出了一小片后腰,合该是被拉入水中之时,船板划伤的,白皙细腻的腰际有几道擦伤。
还有……
类似于花瓣的红痕。
生得很隐蔽,若不是衣衫撕破,根本无法发现,那是——
胎记。
大鸿胪浑身筛糠颤抖,嘴里念念有词:“这……这……怎么可能……”
在一旁的楚轻尘也怔愣住了,他同样看到那殷红色的胎记,但不同于大鸿胪见鬼一样的目光,楚轻尘的眼神中一瞬间弥漫起水雾,他又是激动,又是无措,更多的是欣喜与复杂。
上前一步,也不怕大鸿胪觉的面熟了,故意挡住夏黎的身子。
大鸿胪还想仔细去看,立刻侧了一步,可这时候梁琛已经用干净的衣袍将夏黎包裹上,以免夏黎觉得寒冷。
他信不过南楚的医官,抱起夏黎冷喝道:“传医官!”
“是!”柳望舒应了一声,大步跑去传医官。
梁琛抱着昏迷的夏黎冲入营帐,将他轻轻放在自己的软榻上,也不嫌弃夏黎身上潮湿。
医官快速前来看诊,先将夏黎呛入的水排出,夏黎吐出水,干呕了几声,剧烈的咳嗽起来,因为寒冷瑟瑟发抖,呢喃道:“冷……好冷……”
梁琛立刻给他盖上厚厚的锦被,安抚道:“阿黎乖,没事,很快便不冷了。”
他说着,发现夏黎怀中抱着的书册,梁琛本想将书册放在一边,夏黎却不肯松手,执拗的搂着,口中毫无意识的道:“书……书……”
梁琛连忙道:“好好,寡人不拿走。”
夏黎这才稍微平静一些,沉沉的陷入昏迷之中。
柳望舒忙前忙后的寻找医官,夏黎脱离了危险,这才狠狠的松了一口气,他虽没有下水,却赫然发现自己被汗水浸透,犹如水中打捞出来的一般。
柳望舒抹掉自己额角的汗水,忙碌之后有些疲惫,慢吞吞的从营帐中退出来,一抬头,却发现梁玷还站在原地。
“大将军?”柳望舒奇怪的唤了一声。
梁玷却好似没有听到,一个人怔怔的站着出神,便是连柳望舒站在他跟前,也没有任何反应。
“大将军?”柳望舒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又道:“大将军……?梁玷!”
“嗯?”梁玷终于回了神,但还是有些恍惚的模样。
柳望舒上下审视着他,道:“大将军这是怎么了?”
方才情况紧急,柳望舒吓得手脚冰凉,若不是梁玷拦着,他这个旱鸭子差点下水,届时又需要旁人打捞,岂不是添乱?
当时梁玷如此冷静,可比柳望舒冷静得多,但如今怎么却变得“魂不守舍”?
无错,只能用魂不守舍这四个字来形容梁玷此时此刻的表情。
梁玷幽幽的道:“你看到了么?”
“什么?”柳望舒更是迷茫。
梁玷眯眼道:“夏开府的衣衫之下,后腰之处……”
夏黎的衣袍被勾破,裸露出来的皮肤白皙细腻,犹如羊脂一般,但当时情况紧急,谁有功夫欣赏这等美景?
梁玷幽幽的道:“那是……”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很低,只有自己能听到:“——楚氏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