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攀岩馆, 刚换好装备,周沫鬼鬼祟祟绕过余堇,往林西的方向走。
不就是进来的时候慢了一步, 林西就已经和谢君瑜边聊天边往前了,害她只能站在余堇边上。
工作人员来帮忙穿护具的时候,周沫还一直小声麻烦人家穿快点。
余堇紧跟着穿好,注意到周沫偷偷摸摸的样子,故意叫她:“小周沫,你怎么一直躲我?”
“小”字打头的称呼, 身体已经先于大脑一步自然而然连通到最熟悉的语气——逗弄、轻快, 甚至尾音还不着痕迹拐了个弯。
不仅周沫愣了,秘密沟通的另外两人也立刻看向声源处。
一个在翻白眼, 另一个想扑上去。
谢君瑜面无表情走到余堇面前,勒勒她的护具, 嘴上轻飘飘道:“姐姐,怎么没给你这张嘴装个护具啊,万一摔着了以后讲不出话可怎么办?”
余堇被勒得往谢君瑜那边走了几步,差点就要贴上。她暂时没说话, 等到林西和周沫已经站到岩壁最下方摩拳擦掌,才靠近要吃人的小朋友耳边作死:“说话靠的是嗓子, 嘴伤了也可以说话。小君瑜,你说错了哦。”
她逗完就跑,在岩壁上手一抓,脚一蹬, 利落往上爬。
在场的四人里, 妹妹组没玩过攀岩,好在都各自有个姐姐带, 画面还算和谐。
余堇爬得很慢,几乎和谢君瑜在同一水平线,不像林西一直稍稍领先周沫几个岩点,这样好给落后些的人留下更多抓点。
谢君瑜注意到,干脆停下来看余堇爬,“你累了?”
余堇笑,忍下左肩隐隐的撕裂感,冲落在后面的谢君瑜眨眨眼,语气轻松开着玩笑:“怎么,小瞧我?”
谢君瑜算是很有运动细胞的那种,三两下爬到和余堇齐平的位置,没有回怼,而是看了看余堇左臂,“以前你给我看过你攀岩的视频,很敏捷。”
她伸出手搭在余堇左边手臂,有些不确定:“而现在……你这里在抖。”
还好,谢君瑜的手只是搭在手臂上,而不是按在肩膀。余堇用力往上蹬一步,和谢君瑜拉开些距离。
“视频里我才多大,刚刚大学毕业,和你差不多大,现在我都31了,哪还能和那时候比。”
谢君瑜不爱听余堇强调两人的年龄,淡着眼把脑袋低下去,自顾自强调一句:“明明才30,你月底才过生日,没过生日,就是30。”
这边两人还在纠结年龄,另一边的小情侣默契爬了一大截才发现这俩没跟上来。
“喂,君瑜!你们俩好慢啊!这可是攀岩馆,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周沫倚在岩壁上,林西的腿就在她边上,她干脆靠了靠林西的腿。
也不知道谈情说爱的到底是谁……
谢君瑜腹诽几句,开始专心致志向上爬。她体力比周沫可好太多了,几下功夫就爬到了周沫的位置,正要开腔反击几句玩笑,忽见林西和周沫都望着自己下方目露惊恐。
与此同时,距她已经足有六七米的地面传来几道急促的脚步声,她匆匆下望,余堇像是从空中跃下的飞鸟,飞鸟收翅,直直下坠,可那头波浪卷发散在空中时却像极了海里的水草。
像从空中飞跃,又像是坠入海底,可不管是如何,余堇都在谢君瑜眼前坠落,她下意识跟随,双手松开,却不是想象中的坠落,她只下移了半个身位就被安全带拉起。
谢君瑜再去看余堇,也并没有下移多少距离,只是她去看的那一瞬间恰好是余堇下落速度最快的时候。
安全落地后,不等谢君瑜解开安全带着急找人,余堇先一步过来。
“你怎么也下来了?没抓稳吗?”说着还去按了按谢君瑜刚刚被安全带勒住的地方,“勒疼了没?”
余堇以前常玩攀岩,几下就脱了谢君瑜身上的设备,十分熟练。
谢君瑜不答反问:“你怎么了?踩空了还是没抓稳?”
说话间,周沫和林西也已经从崖壁上下来,虽是一起朝她们这边过来,可明显看得出来林西脚步更急,周沫是跟着她的步子。
然而走到了,林西只看了余堇一眼,一句话没说,反倒是周沫问出口:“你们两个怎么都下来了?”
“踩空了。”余堇在脱头盔,是搭扣的,需要用力挤压才能开,她只用右手去脱,弄了两次都没能成功脱下,谢君瑜直接上手帮她摘了。
攀岩馆之后,林西有工作需要处理,不能再陪下去,周沫站路边对着林西驶离的方向望眼欲穿。
“行了,以前也没见你这么黏过哪一任,到林西姐这儿你还真是转性了。”谢君瑜调侃。
余堇在看手机,听了谢君瑜这话,抬起眼睛瞥周沫一眼,忍下笑。
林西找的这小朋友挺好,黏她。
她又不着痕迹看一眼正跟周沫聊天的谢君瑜,也不知道小君瑜能不能这么黏她。
周沫还在自我陶醉:“姐姐她就是最好的!做块牛皮糖黏她一辈子就好了……”
啧啧啧,谢君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认识这么些年,她怎么就没看出这人还是个隐藏的恋爱脑?
“你电视剧看多了吧,学什么恋爱脑……碰你底线就老实了。”
只是随口一说,话没说完她已经靠近余堇,看到余堇在手机上筛选银作店和款式。
她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谢君瑜跟着一起选,没注意孤零零望着林西离开方向的周沫沉思了好一会儿。
“底线吗……不知道,这么多年好像没碰上过让我特别生气难过的事。”
刚刚还犯花痴冒粉红泡泡呢,现在又一副琢磨人生哲理的思考者雕塑样,谢君瑜往她肩上一拍,打断她可能的第三形态。
“这不是挺幸运的嘛,别想了。我们打算去银作店,你妈妈什么时候过来?”
周沫有个家庭聚餐,一大家子好些人,不去不合适,在攀岩馆的时候就被家里催了好几次,她妈妈更是直接开车来接。
“很快就到了。你们要去哪家啊?”思考者又变成了恋爱脑,周沫一张脸上满是雀跃,“姐姐咨询室楼下就有一家银作店,离这边也不远,规模还大,你们可以去那边。”
“哎呀,怎么不早点说嘛,这样就可以一起去姐姐咨询室,我还能多和她待一会儿。”
粉红泡泡快把人吞了。
啧,没眼看。
“嗯嗯嗯怪我,你把地址给我,我替你多看林西姐一眼。”
周沫哼一声,把地址发过来,没一会儿就被一辆车接走。
“这家店看着不错,过去连十分钟都不到,我们去这家?”谢君瑜在看这家店发出来的款式,等半天,才听见余堇应声。
“好。”
地址显示那家店在S市人流量最大的商圈外围,又逢周末,导航上红彤彤一片,车以龟速往前。
依旧是谢君瑜开车,她倒是不急,反正去哪儿不重要,和余堇在一起最重要。两人边聊边开,余堇却越来越心不在焉,终于将嘴一抿,敲敲自己那边的车玻璃。
“前面右拐吧,别跟着导航直行了,右边有条小路,虽然绕了点,但没什么车。”
谢君瑜依言右拐,本以为只是比大道稍窄,没想到拐进去开了快一公里,柏油路就变成坑坑洼洼的土路,两边是疑似烂尾的高楼。
再往前开,是一块提醒绕道的警示牌。
谢君瑜减速要停,余堇继续敲车玻璃,“再右拐,那边没封。”
东弯西拐终于抵达气派高耸的综合楼下,谢君瑜狐疑地盯着余堇:“这种小路你都知道?这边你常来吗?”
余堇下车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解了安全带打开车门,等谢君瑜锁好车过来,把早就准备好的手机界面递过去:“刚搜的,烂尾好几年了,有人趟出了路,虽然脏了点,但可以避开大道的堵塞。”
她看眼被泥土滚满的轮胎和车尾的灰土,不甚在意,像是习以为常:“找个时间洗车就好了。”
眼前的这栋综合楼楼层很高,一楼是一家占地面积极广的金店,二三楼餐饮,再往上就挂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灯屏,乍一看像是粗树干上长满的荆棘。
中间某一层就是林西的咨询室。
谢君瑜环顾一圈,没找到周沫说的那家店,正要张口,余堇牵住她,指指门厅边上的巷子。
一条巷子全是琳琅满目的金银铺。
两人没往里走,谢君瑜被牵着停在巷子口,跟着余堇的手指看向第一家银作店。
“是这家吧?”
谢君瑜对照一下:“对,就这家。”
踏进去前,她回头看了眼综合楼,这家银作店就在边上,她怎么就没看到……
视线往回收的途中瞟到了大楼中间的咨询室广告牌,和此时此刻眼前的银作店招牌交叠在一起,脑中一闪,忽然记起来余堇说她去的那家心理咨询室楼下也有银作店。
这么巧吗?现在的银作店都爱跟着心理咨询室开店?
谢君瑜心里奇怪,但也只是奇怪,没往深处想。余堇先她一步进店,只随便看了两眼,就指指某款银链请工作人员取出来。
银链纤细流畅,色泽纯净,恰如一抹细腻月光,在光的照耀下,银光闪闪,又如繁星散落。
“这条怎么样?很衬你。”余堇在谢君瑜颈间比了比,比她想象中还要合适。
谢君瑜无所谓银链如何,她看重的是那枚银戒。
付好款,套上银戒,余堇扯扯谢君瑜的手,冲她扬扬下巴,“头低点,我给你戴上。”
谢君瑜比余堇高,哪怕已经低头,余堇还是得举起手臂才能成功扣上。
左肩传来持续的钝痛,像是被沉重无比的钳子紧紧夹住,每一次用力都要承受伤筋动骨的疼痛。
“果然很衬你。”她不着痕迹揉捏两下左肩,在谢君瑜看过来时又恢复如常。
谢君瑜对着店里的台镜细看,银链和戒指仿佛本就是一体,各处十分契合。她摸摸银戒,随口一问:“你不会在打戒指的时候就想好要配什么样的银链了吧?”
“说什么呢,这家店我第一次来,哪能知道都有些什么款式。”余堇不打算在这个问题多说,换了话题,“回去吧,外面乌云快压过来了,怕是又有一场暴雨。”
谢君瑜摸着戒指。
她刚刚……好像没有说余堇不是第一次来这家店吧?
很巧,进家门的那一刻,暴雨忽降。
狂风大作,出门时没关窗,暴雨全吹到屋里,两人着急忙慌去关窗户。好不容易关完窗,又开始擦地上的雨水。
谢君瑜动作很快,等她收拾好,却见余堇坐在生活阳台的地上没动,面前是还没擦干净的水渍和抹布。
三两下处理好,她去拉余堇,“怎么坐这儿了?屁股不凉啊?”
这一拉,人没拉起来,却听到余堇倒吸气的声音。
谢君瑜立马蹲下来,她看一眼余堇左臂,没碰上去,只指了指,“伤到了吗?”
她换到右边把人搀起去床上坐下,伸手就要脱余堇衣服。
“喂,这才到七点多,还不算是晚上,小君瑜你就这么急啊?”余堇已经疼得脸色发白,嘴上却玩笑不停,听得谢君瑜只想把她的嘴捂住。
“余堇你别说话!是不是在攀岩馆就开始疼了?那个时候你的脸色就不太对劲,我应该早点意识到的……”
谢君瑜拉开余堇衣服,整个左臂并没有异常,没肿,也没发红,看上去正常到不行。她轻轻按了按,余堇没喊疼。
“这看着也没问题啊……你是这儿疼吗?”谢君瑜还要把衣服往上撸,余堇一把扯住,迟了,衣袖已经被撸到肩膀的位置。
有些肿。
余堇钟爱的冰块此刻终于派上正儿八经的用场。
谢君瑜做了个冰袋,用毛巾包好敷在余堇左肩。她按着没动,余堇躺着,两人就这样不得不对视。
“我右肩没事,自己压着就好,你不用……这么盯着。”余堇有些心虚,想别开脸,谢君瑜另一只手直接撑在她颊侧挡住她扭头的趋势。
“攀岩肌肉拉伤的我听说过,但肩膀伤成你这样的我没见过,更何况你的攀岩技术很好。”谢君瑜目光灼灼,“余堇,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余堇这人惯会岔开话题,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样,眼神垂下来,小声怨道:“你好凶啊……就不能像周沫那样黏一黏我吗?”
质问被打断,谢君瑜想起余堇白天叫的那声“小周沫”,以及望着周沫忽然笑出声的笑容,她瞪余堇一眼,忍了忍,从床上坐起来,让余堇自己按着冰袋。
一看那背影就知道谢君瑜是在生气,余堇跟着坐起来靠上去,下巴支在谢君瑜肩胛,没管冰袋,右手环住她的腰,柔下声音哄:“为什么生气?不黏就不黏,没有要你和别人一样,我是——”
“余堇,你是不是忘记了,以前我比周沫还要黏人,但你说你不喜欢。”
刚在一起的时候,谢君瑜的确很黏人,微信没断过,从早发到晚,余堇下班回家普遍很晚,但谢君瑜总会在听到门口的动静时跑过来守着,在余堇刚进门的那一刻送上拥抱。
白天余堇问还会不会恨她,谢君瑜说会去理解,但在此刻,脑子里想起的全是自己曾经被推开的画面。
果然,伤害一旦落下,木板上总会留有痕迹。
谢君瑜明白,余堇也明白。
外面的暴雨全都砸在窗玻璃上,吵得很,偏偏屋里又没人说话,窗外吵闹愈发衬出室内死寂。
“天气预报说台风又要来了,这次的台风路径没有季风抵挡,躲不掉了。”谢君瑜看向窗外,想去拉窗帘,被余堇勾回来。
腰上的手抓着她的衣服揽紧,有吻贴在她后颈。
“没关系,上次买的应急工具都在,就算台风真来了也不用害怕。”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继续上一个话题。
余堇用下巴点点谢君瑜的肩膀,轻声唤她:“小君瑜,转过来,亲我。”
谢君瑜顺从地亲上来,余堇却嫌不够,把谢君瑜的手拉上自己心口,死死往里按,试图隔着皮肉抚慰那颗又在战栗的心脏。
在要进一步时,谢君瑜把人按到床上。
“肩膀都伤了还想这些。”谢君瑜把冰袋重新按上余堇左肩,将手机打开,刷刷刷划很快。
余堇拉着她按冰袋的手不放,就看她单手操作。
“刚亲完就急着看手机,手机这么好玩吗?”
谢君瑜:……
她把屏幕怼到余堇面前,上面是固定护肩带的购买界面。
“看清楚了吗?谁玩手机了……”
余堇突然来劲,右手撑着床支起身,啄了下她下巴,眼睛亮亮的,“呀,是我误会了,补偿你。”
心满意足地躺下去,指指房间外。
“不用买,家里有,就在储物间的箱子里。”
谢君瑜去储物间翻,上次她给储物间打扫过卫生,看上去没那么杂乱,翻了几个收纳箱就成功翻到了护肩。
护肩和一堆杂物放在一起,杂物下压着好几个文件夹,其中一个文件夹的边缘伸出一截白纸,白纸下还露出一点点黑色的硬卡纸。
一看就是余堇随便收拾的,说不定还打算找个空日子扔了。
谢君瑜顺便理了理,抽出黑卡纸拿起来看。
才不是什么硬卡纸,而是一张X光片,看着像肩膀的位置,那张伸出来的白纸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白纸,而是报告单。
报告单上写着,左肩肩关节脱位伴随肱骨大结节骨折。
时间是三年前,她们分手之后的第三个月。
第52章 我想看你,给我看好不好
窗外暴雨狂响, 房间内只亮了一盏床头灯,大半光亮都投在床上那人的脸上。
余堇靠在床头软包,手藏在被子里, 稍微挺了挺腰,瞟一眼拉了把椅子坐床边的谢君瑜,抠着睡裤往后挪一挪,把脸往暗处藏。
嘴上倒是理直气壮:“做什么,一副要审我的样子,像要吃人一样。”
头抵在床头, 左手被护肩带吊着, 行动不便,她就用右手掀开被子一角, 拍拍床单,要谢君瑜上来。
谢君瑜把报告单扔被子上, 不动如山,只吐出两个字:“解释。”
余堇晃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报告单,瞒着不说是她不对,可这小屁孩现在凶起她来未免太过得心应手。
她随手拨到另一边, 再倾身拉住谢君瑜的手,用蛮力把人拽上床。谢君瑜不肯让她打哈哈过去, 哪怕被拽上来了也要下去,余堇直接翻个身坐她腿上。
“你别动,我说。”
谢君瑜不再挣扎,但她已经决定好, 在余堇坦白之后, 她一定要问清楚余堇还有什么瞒着她的。
可余堇一开口,她忘了个干净。
余堇很平静, 只说了五个字:“我出过车祸。”
谢君瑜的手原本扶在余堇腰间,听闻此话,她忽然不敢再碰余堇,眼神落遍余堇全身,试图找出这具身躯曾经的伤痕。
她的神情转变得太突兀,带着恐慌的呆滞也太厚重,余堇一眼就看出自己的言简意赅于对方而言大概太过惊涛骇浪。
到底还是年纪小,听到这样的话该是吓到了吧?
“已经没事了,我恢复得很好,也就左肩落了旧伤,平常都没事的,不过攀岩这种运动强度还是太大了。”
余堇说得稀松平常,落在谢君瑜耳里却如声声惊雷。大脑有些迟钝,情绪也有点断裂,比起心疼,她此刻混沌呆愣更多。
眼神发虚,甚至不太敢看余堇眼中递过来的安抚。
她问得断断续续:“怎么……怎么会出车祸?”
余堇摸上谢君瑜的脸,刮刮眉骨,再搂着后颈一点点抱紧。谢君瑜被吓到了,她看得出来。
“我太不小心了,过马路的时候没注意到红绿灯,被一辆直行的车蹭了一下。其实没什么事的,在地上滚了几圈,也就脑袋晕,只是没想到直接滚绿化带去了,胳膊往树上撞了下狠的,所以就……”
眼见谢君瑜眼睛都要红了,余堇赶紧含糊转移话题。
她摸着谢君瑜的长发,轻声安抚:“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我恢复得很好的,你看,如果不是我告诉你,你都看不出来对不对?所以啊,别担心,我现在特别好。”
谢君瑜想用力抱紧,又顾忌着余堇的肩膀,她满心慌乱,迫切地需要一个途径释放,于是咬上余堇锁骨,留下一个绯红牙印。
“你怎么这样的!人家听了这些不都会心疼地抱着姐姐亲吗?怎么到你这儿就是咬人了!”
话在抱怨,可语气含笑,余堇还抬起头勾上谢君瑜脖子把人按紧,好让紧张慌乱担惊受怕的小朋友咬得更深。
咬够了,谢君瑜的唇挪到喉头,这下余堇很快躲开,低头用同样柔软的唇受下她可能的发泄。
“这里可不能咬,会疼的。”呵气如兰,几乎是贴着谢君瑜的唇说的,右手还在时有时无地拨弄谢君瑜耳尖。
哪怕左臂吊着,余堇这样的人物,光凭右手也能让谢君瑜浑身发麻。
“小君瑜,你好敏感啊。”
余堇只舔了一下谢君瑜耳垂,谢君瑜闷哼一声,腰身软下去,彻底靠在床头软包上。
三十的女人,太可怕了。
手吊着,做肯定是不方便做的,但余堇蔫坏,就爱逗人。她靠在谢君瑜身上,一会儿闻闻头发,一会儿挠挠下巴,在谢君瑜要坐远时,又万分委屈地指指左肩说一声——
“怎么这么坏,弄疼了。”
谢君瑜没办法,只能认命被压着受下这人没有尽头的挑|逗。
如狼似虎就算了,偏偏还是只惯会委屈的妖精。
“快到圣诞节了。”余堇意有所指,视线不着痕迹晃过床头柜的底层抽屉。
圣诞节第二天,余堇的生日。
“那天早点回来,我有礼物送你。”
圣诞节那天正好是谢君瑜导师回学校的日子,终于交流结束归国见到学生,导师很兴奋,以为学生们也很激动,二话不说直接定好餐厅,再在师门群发个重磅炸弹。
『同学们,我们聚一聚。』
聚一聚,又是聚一聚,谁没事老想和导师聚一聚的!
谢君瑜一万个不愿意,但导师这么久才回来,缺席肯定是不好缺席的,而且导师还不知道她实习的事,必须得瞒好了。所以,她已经打算好那天早退。
当时跟余堇说起这事,余堇还睨她一眼,冷声道:“你在我项目组,结果跟我说你为了个饭局要早退?夏寻怎么带你的?”
公事公办的语气,要不是余堇拉着她的手不放,谢君瑜还真以为她要生气。
“什么礼物啊?圣诞节第二天就是你生日,我送你礼物才对。”
余堇不在意谢君瑜送不送礼物,反正她送的那份礼物得谢君瑜在场,所以她摇摇头,强调:“你早点回来就是礼物,我等你。”
狼牙咬下来到底可以有多疼呢?狐狸被缚在床头挣扎不能,只能受下凶狼一口接一口不停的啃噬,狐狸双腿夹上凶狼腰身摇尾乞怜,被回馈的究竟是温柔的缠绵还是更为疯狂的嗜血本能?
又或者,让小狼成为跪地哀求的猎物,狐狸执鞭抽上狼身,在chi裸|肉身的颤抖和轻细绵长的呻|吟中,一狐一狼共同抵达疼痛与快感交混的顶峰。
有些刺激,她想尝试很久了。
……
独江的人都知道,最近焚野项目组很忙,因为焚野即将上线。
圣诞节前第三天,焚野上线。
项目组各项准备都很充分,各大游戏社区的宣传和风评都是积极期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然而还没等到东风来,却先等来一场腥风血雨。
距离焚野上线只剩两天,那天恰好是周末,上午十点多,正是大家伙无聊刷刷手机的好时候,一条爆料帖悄无声息发布在几大主流游戏论坛,内容直指焚野抄袭。
游戏鉴抄是常有的事,不是说文案抄袭,就是说音乐抄袭,还有说服设抄袭的,几乎每一款游戏都会被泼上这一盆脏水。
余堇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刚从床上坐起来,脸也来不及洗,睡衣还松松垮垮搭在身上,立马联系同事确认。
确认了一圈,这爆料完全是子虚乌有,爆料源头也已经查到,是之前从项目组辞职的一个人,多半是被竞争公司买通,拿早就淘汰了的素材造谣生事。
宣发那边的人很快在网上做澄清,公告水军一条龙,只是这事还是影响到了焚野的造势,很多未了解全貌的人已经给这款游戏扣上了抄袭的帽子。
大boss很生气,大周末的直接一通电话过来,对着余堇劈头盖脸一顿责备,余堇憋着气,这事非要说,她肯定也脱不了责,怎么着都能说她管理不严。所以余堇没呛,把自己这边静音后就去洗漱。
谢君瑜进来叫余堇吃饭,焚野的事情工作群里早就99+,她自然知道,也知道余堇作为负责人一定承受很大压力,不管这事是真是假,那条爆料的存在,就注定会让余堇在大boss那里挨骂。
余堇在洗手台洗脸,双手掬着一捧水使劲往脸上搓,手机就搁在置物架上,哪怕没开扩音,另一端火冒三丈的声音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谢君瑜没说话,就靠在门口看余堇,余堇情绪还算稳定,看见她来了,还冲镜子里的她笑。
谢君瑜指指手机,用口型问余堇听得到吗,余堇脸也没擦干,又是一笑:“我静音了。”
她似乎没有擦脸的意思,笑完后也不动,撑在洗手台看水龙头的流水。
“不仅玩水,还不把脸擦干净,你真应该叫我姐姐才对。”谢君瑜把水关了,抽出边上一张洗脸巾,把人拽到面向她,开始给余堇擦脸。
余堇只微提嘴角摆上一个极其浅淡的笑,脸上的水还没擦干净,直接凑上去亲谢君瑜,把谢君瑜弄得一脸水。
电话那头察觉到余堇一直没说话,怒气冲冲喊道:“余堇!说话!焚野是公司重点项目,这还没上线,气势就矮了一截!首月营收不达标你就给我滚蛋!”
那边说得越急,语气越冲,余堇就亲得越用力,谢君瑜知道余堇心情不好,辛辛苦苦筹备这么久的项目突然来这么一遭,那些领导又一味施压责备,余堇现在还能对她笑出来就已经很好了。
余堇还要继续,电话那头已经有些气急败坏,谢君瑜微微退开,把手机拿过来放在余堇耳边,再安抚性在她唇上亲一下,让她先接完电话。
余堇压着脾气打电话,谢君瑜先回到餐厅拿碗筷。这顿早饭格外沉默,谢君瑜看得出来余堇没胃口,但还是很给她面子吃了精光。
余堇习惯性去洗碗,谢君瑜让她坐着,余堇不肯,叫谢君瑜找部热映电影,待会儿一起去看。
谢君瑜坐沙发上专注找电影,余光看到余堇出来了一次,先是去了收纳柜那边,然后去了水吧倒了一杯水,最后又回到厨房,洗碗的水流声再次响起。
近些日子没上太多电影,谢君瑜找了部余堇和她都能接受的题材,正要去问问余堇的意见,路过收纳柜,她瞥了一眼,再回想余堇刚刚……
她立刻冲去厨房,余堇在洗水杯。
“你刚做什么了?偷偷吃药了?”
余堇把水关了,杯子擦干净,“洗碗啊,顺带洗了个杯子。”
谢君瑜没再问,余堇要是想瞒,问再多都是枉然。她去到收纳柜那边,直接拉开放了黄盖子药的抽屉。
自从知道余堇药物上瘾,余堇每次吃药谢君瑜都在场,吃了几粒,药瓶里还剩几粒,她清清楚楚。
谢君瑜铺开一张面巾纸,把药倒出来,不厌其烦一粒粒数,数量和上次没差,余堇没撒谎。
她再把药装回去,腰上被人抱住。
“哪有你这样的,像是看押犯人一样。”余堇蹭蹭谢君瑜后颈,把她衣领往下扯,“电影票买了吗?”
“还没,你看看这部……”谢君瑜想转过来,膝弯被顶了一下,失去重心的身体直接被身后的人压上柜子。
咚——!
肩膀撞上柜子了她才伸出一只手撑上柜面,另一只手按在余堇环抱过来的手上,语气慌乱:“余堇,电影还看不看了!”
撑在柜子上的手用力,想把身体撑起来,无果,背后的身体贴得更紧,直接欺上来。
“小君瑜,我不喜欢这部电影,不想看。”
谢君瑜动弹不得,余堇这人,就知道用蛮力压制!
“那你想看什么嗯……”肩头一片湿热,电流感游蹿全身,谢君瑜忍住战栗把手机往后递,“你、你自己选……”
收纳柜对面就是电竞房,余堇把谢君瑜拉进去,手机不看,接过来直接往电竞椅上扔。她把谢君瑜推到沙发里,在对方反应过来前坐下去深吻。
“我想看你,给我看好不好?”
电竞房窗帘是拉着的,也没开灯,只有门口泻进来的天光,轻轻缓缓攀上余堇的脸。
衣领快被扯到肩下,谢君瑜终于从激吻中退出来,抓住那双毫无章法的手。
她看着余堇的眼睛。
明明余堇手上的动作是欲念,嘴上的话也是欲念,甚至激吻过后还在不停喘息,可那双眼睛不见一丝情欲,里面装着什么,谢君瑜看不清,她只看到了浓黑的瞳仁,暗淡的眼波,两个疲惫无神的黑洞而已。
手泄了力,衣服被褪下,面前人俯身而下。
第53章 ……真的没事了吗
虽然经历了一番波折, 幸好没伤到根本,焚野上线当天还是占据了各大游戏榜单榜首,相关话题在微博上挂了一整天, 热度始终不减。
前两天还劈头盖脸怒骂的大boss瞬间换了一副嘴脸,快下班的时候屈尊亲临焚野项目组,一顿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还拍着余堇的肩膀,用自以为很拉近距离的语气叫“小余”。
好不容易送走这座活佛,焚野的人默契地收拾东西打算去聚餐。
焚野上线首日成绩达标, 余堇请客吃饭。
自从和好之后, 谢君瑜已经习惯慢同事一步,等余堇一起。这次也是一样。眼见办公区域空得差不多, 还没走的同事也都忙着收拾东西,没人注意, 谢君瑜溜进余堇办公室。
余堇刚把电脑关机,桌上的文件还没开始收。
“你好慢,每次都是项目组最晚走的,没想到最卷的是领导。”谢君瑜没碰文件, 只帮着收拾其他杂物。
一来她怕余堇有自己的习惯,二来她现在怎么说都还有层独江实习生的身份, 随意接触文件多少有点“僭越”。
焚野成绩达标,余堇心情不错,她把废纸卷起来,谢君瑜正好过来, 她轻轻敲上谢君瑜额头, “我可不是领导,我就是个打工的。”
谢君瑜偏头, 接过废纸替余堇扔进垃圾桶,“那我就是给你这个打工的打工的打工的。”她把自己说笑了,挎上余堇的包,站门口催促:“走啦,好饿。”
余堇也被谢君瑜接连三声“打工的”说笑了,她快步过来,想去牵手,谢君瑜没看到,直接把门打开,硕大一个许可杵在门口。
三个人都尬住了。
余堇最先反应过来,谢君瑜肩上还挎着她的包,她十分自然接过来,又万分自然问许可:“找我有事?”
许可先看了一眼谢君瑜才回话:“前几天麻烦你们组的秦朝弄了点东西,本来想问问进度,结果你们焚野全空了,就剩你这个光杆司令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余堇白她一眼。自己项目组又不是没人,许可偏偏就爱来焚野借人!
“晚上我们聚餐,你来迟了。下次可别让我知道你又来借人!”余堇把灯关了,眼神示意谢君瑜一起走。
许可没动,站原地盯着她们背影,等人都走出去几步了,她忽然用极其意味深长的语气说一句:“你们……啧。”
意味深长就算了,还说话说一半!
余堇转过来瞪许可,清嗓,开腔:“许经理要不要一起?”
许可立马接上:“余经理盛情难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咯。”
谢君瑜叹为观止。
许可明明一副听到了什么的样子,但她偏偏死活不主动开口,搞得余堇和谢君瑜也只能装傻,谢君瑜还一直在回忆她刚刚到底说过哪些话。
三人各怀心思,在地库上车的时候,这心思终于昭然若揭。
从商务礼仪来看,谢君瑜是实习生,余堇和许可都是项目经理,余堇开车,那副驾应该是许可。谢君瑜乖乖拉开后座车门,许可冷不丁冒出一句:“小谢啊,你们余经理应该更希望你坐副驾。”
见许可提了,余堇也不再遮掩,她看谢君瑜一眼,眼神询问谢君瑜的意思。谢君瑜对许可也就见过几次而已,就算说也是余堇来,所以她指指后座,没去副驾。
知道了谢君瑜的意思,余堇对许可一点不客气:“许可你快上车,餐厅挺远的,开过去得半小时。”
虽然早就知道在独江和余堇关系最亲近的就是许可,但谢君瑜这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亲近。
许可一会儿看看余堇,一会儿又扭头过来看谢君瑜,然后压低音量,争取只让余堇听到:“还真吃上了啊?”
余堇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老牛吃嫩草啊。”
许可的声音小是小,但问题在于车内空间就那么大,还没放歌,安静得很,许可说的话谢君瑜听得那叫一个清楚。
老牛和嫩草同时尴尬了。
原来办公室恋情被撞破这么让人脚趾抓地。
这份尴尬一直到她们抵达餐厅也没停止,不仅吃饭的时候有一道视线黏在她们身上,闲谈时许可也总是上一句提余堇,下一句就带一嘴谢君瑜。
余堇听不下去,出去买酒。项目组的人挺多的,谢君瑜怕余堇一个人拿不过来,也跟着出去。
余堇面前码着几箱酒,还有几箱包装好的小礼品,见谢君瑜出来了,她赶紧招招手,“我正准备叫人呢。”
这些礼品都是余堇自掏腰包买的,犒劳大家。
东西太多,两个人搬不下,更别说余堇左肩还有旧伤。谢君瑜去包间叫人,结果一出来就看见余堇搬起一箱酒已经走到门口了。
顾忌着同事在场,谢君瑜没直接张嘴骂人,而是立马抢过那箱酒放好。余堇还要再出去搬,谢君瑜拦在门口,摆上乖顺实习生的样子,说:“余经理,我去。”
许可欣慰得不得了,直接跟边上的人夸赞:“小谢这孩子不错,机灵!”她还要再说,被余堇瞪了一眼,偃旗息鼓。
吃完饭,许可又杵在车里当电灯泡。
余堇问也不问,直接往许可家开,许可顿时明白,这俩人要么大晚上的还有活动,要么……住一起了。
车的油量告急,半道上余堇开去加油站,顺带买水。趁她下车,许可扒着靠背转过身,直勾勾盯着谢君瑜。
“小谢啊,你们是在一起了?”
谢君瑜接不来这话,尴尬地笑两声,打算扯个慌下车。许可看出来,以为她是要去帮余堇拿东西,打趣道:“虽然余堇肩膀有伤,但就几瓶水,她还是拿得动的。”
许可知道余堇受伤的事?
谢君瑜不再想着下车,虽然余堇说了肩膀受伤的前因后果,但她总觉得余堇还瞒了她什么,趁这机会,还不如多问问许可。
“许经理,余经理她为什么会受伤啊?”
许可讶异:“余堇她没跟你说吗?”如果余堇没说过这件事,哪怕这俩人已经在一起了,她也不好绕开余堇这个亲历者直接告诉谢君瑜。
当下,许可玩笑的神色稍敛,想岔开话题。
谢君瑜清楚,立刻补充:“说过,但她不想我担心,所以说得并不详细。许经理,我和余经理……你也知道了,我比她小,她很多事情不肯说太多,总是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但我对她是认真的,她以前发生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许可瞟一眼正在结账的余堇,有些欣慰。
虽然谢君瑜比余堇小这么多,但是个懂事的,也疼人,余堇应该能过得好一点了吧?
“她肩膀的伤是车祸造成的。应该是两三年前吧,那时候焚野还没立项,她还没现在这么忙,我们经常约着去吃饭。但有一段时间她请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长到我都觉得老板得把她裁了,我问她怎么了,她只说生病,在养病。”
许可边叹气边摇头,又看一眼拎好东西往车这边走的余堇,“我去看她,才知道她是出车祸了。我去的时候病房里还有个女人,说着什么情绪啊压抑啊失控的,还都是专业术语,像是做这一行的。果然,余堇说这是她的朋友,也是她的心理医生。”
“那个时候,余堇患有抑郁症,她出车祸是因为抑郁发作,情绪失控,自己主动往路边跑……”
抑郁发作……情绪失控……这八个字在谢君瑜脑海里盘旋,余堇的确说过曾经患过抑郁,可她说得太过轻巧,三两句就用“后来好了”轻飘飘揭过,谢君瑜没有经历过身边人抑郁发作,压根想象不到余堇用玩笑口吻说出的那几个字代表着什么。
许可这番话,让她受到了极大冲击,她第一次意识到,余堇的精神问题是可以要了她的命的。
“那、那余经理现在……”
“现在没事了,你看她平时生龙活虎那样,哪像还抑郁着。”许可说。
……真的没事了吗?
余堇回到车上,给她们一人一瓶水。她过来的时候有看到谢君瑜和许可似乎是在聊天,她以为许可会说什么以前的事,但许可神色无虞,继续跟她胡扯,谢君瑜也没异常,自己坐后面看手机,于是她把心放下。
实际上,手机里的内容谢君瑜一丁点都没看进去,她满脑子就两个问题,黄盖子药就是抗抑郁药物,余堇的抑郁真的好了吗?还有,叶天和余堇的关系算得上密切,余堇的心理医生竟然不是叶天,而是另外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又是谁?
回到家,谢君瑜径直去收纳柜翻出黄盖子药,她重新阅读一遍药物说明,然后问:“余堇,你为什么要吃抗抑郁的药?”
“上次不是解释过吗,虽然是抗抑郁的药,但对焦虑也有抑制作用,而且没那么容易成瘾。”余堇不以为意,把暖气开了,大衣脱下,打算去换睡衣,谢君瑜把她拉住。
不知道是因为得知余堇出车祸是抑郁发作导致的,还是余堇的眼神本就如此,谢君瑜望着那双眼睛,总觉得在亮闪闪的波光之底,压着的全是深重的痛苦。
余堇真的好了吗?一种精神疾病就能让人苦不堪言,如果焦虑和抑郁同时发作,余堇她……
谢君瑜心像空了一块,又像是整颗心在下坠,不停下坠,坠落到万丈深渊还不肯停止,她被这种持续的失重惊吓到血色尽失。
再也忍受不住,她一把抱紧余堇,用力收拢。
“你、你如果有哪里不舒服,哪怕只有一点点,一定要跟我说好吗?一定要告诉我,一定……”
她攀紧余堇,就像下坠途中抓住的一根树枝,拼尽全力,死也不放。
“是不是许可跟你说什么了?没事的,我现在很好啊,你不是都亲眼所见吗?”
谢君瑜不说话,用更加收紧的拥抱表达自己对余堇不当回事的不满。
“好好好,我什么都告诉你,连指甲盖疼了都会告诉你的,你别害怕。”余堇顺着谢君瑜脊柱抚摸,在察觉到怀里的人平静下来之后,她一巴掌拍上谢君瑜屁股,“把我肩膀都压疼了,晚上给我按摩。”
谢君瑜闻所未闻,就抱一下,余堇竟然说压疼了?!之前的担忧害怕被余堇这话驱散,她去房间翻出余堇睡衣,塞进余堇怀里,“按就按,你先洗澡。”
余堇继续逗弄一句:“好乖啊,真听主人话。”然后趁谢君瑜要冲上来咬人前,立马闪进浴室关门。
谢君瑜在浴室外怒气冲冲叫“余堇”,浴室内的余堇偶尔以玩笑口吻应几句,但那张脸上不见一丝笑意。
插科打诨岔开话题,她的强项。
可惜谢君瑜不明白。
幸好谢君瑜不明白。
第54章 她失控了
谢君瑜会的东西很多, 最擅长读书,最不擅长唱歌,在极与极之间, 还有诸多有的没的,比如钢琴,比如做饭,再比如……按摩。
两人都已经洗好澡,余堇迫不及待往床上一趴,脑袋埋进枕头里, 说话瓮声瓮气:“小谢师傅, 快来快来!”
以前谢君瑜就给余堇按过,那时候她没正儿八经学过, 但偏偏那双手巧得很,位置力道都恰到好处, 每次都能把余堇按到几乎睡着。
后来她还去特地学了,背了穴位图和按摩手法,学成归来的小谢师傅更是不得了,一出手就能让余堇舒服到哼哼唧唧。
这也是谢君瑜爱给余堇按摩的原因之一, 余堇被按爽之后的声音会有点哑,但又很软, 哼哼唧唧的,像小奶狗。
谢君瑜没立刻上手,她拍拍枕头,让余堇把脑袋转过来, “还没按到脖子呢, 一上来就埋枕头里,不闷吗?”
余堇双臂交叠垫在脸颊下, 床头灯的柔黄把她的笑容照得十分温柔,“快来快来,技师拖延时间是要扣钱的。”
谢君瑜低头亲一亲余堇,软软回应:“姐姐,明明现在才开始计时。”
为了按摩,余堇特地穿了薄款睡衣,薄薄一层布料覆在身体上,谢君瑜按上来时,温热和曲线都被掌心铭记。
本来是正儿八经的按摩,可余堇那张嘴实在多话,总是小谢师傅小谢师傅的叫个不停。
“小谢师傅,你多大了啊?才二十出头怎么就按得这么好的?是不是经常给家里人按哦?”
“哎呀小谢师傅,你们这个店正不正规啊?什么色儿的啊?你技术好,又这么漂亮,不然跟姐姐回家,专门给姐姐一个人按,你觉得呢?”
“小谢师傅,我胸口有点难受,你按按看——”
“余堇!”谢君瑜实在忍无可忍,怎么会有余堇这么能胡说八道的人的??
余堇还沉浸在自己的演绎中,笑声都带着钩子:“小谢师傅……你果然还是年轻气盛啊,逗几句就不行了哦?”
谢君瑜看出来了,余堇就没想着好好按摩,这人就是来逗她玩的!手直接探进睡衣里,掌心抚上腰身,摩挲间,温热变为灼热。
“姐姐,你是在跟我玩cosplay吗?喜欢这种?”谢君瑜的手在余堇背部不断游走,睡衣被推上去,露出一大片脊背。
唇落上去,手开始往身前探……然后,谢君瑜听到一声沉闷的嘤咛。
吻游弋到余堇耳后,谢君瑜咬住她的耳垂,用气声嗔出三个字:“纸老虎。”
cosplay很成功,成功到混乱结束后余堇还笑着叫“小谢师傅”,声音微哑轻软,谢君瑜很满意,满意到事后还缠吻着余堇要她多说几个字。
一次按摩,宾主尽欢。
过程中余堇说了太多话,哼了太多声,现在她嗓子干得难受,把睡衣往身上一披,去水吧倒了两杯水回来。
“喝吗?”余堇把一杯递过去。
谢君瑜在看手机日历,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就放床头柜上,“过两天我们去林西姐那儿看看好不好?”
余堇重新上床,抽出谢君瑜手机直接把人拉下来躺好。关灯,闭眼,睡觉。
谢君瑜支起身,严肃又急切:“余堇!”
总是这样不当回事,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拉余堇去看看,只有专业的心理医生说没事,她才能真正放下心。
余堇睁开眼,哪怕是在黑暗中,谢君瑜眼里的担忧也经由窗外月色映照进瞳孔的那一点光亮传递过来,她凑上去亲亲谢君瑜嘴角,柔声应下:“知道了,我去,但过几天好不好?”
谢君瑜以为这是她的推辞,当下就要质问,余堇把人拉下来,不再是亲亲嘴角,而是唇舌交缠。
等谢君瑜开始回应,她微微退开,给出理由:“过几天就是我生日了,哪有人在生日前几天去看医生的?陪我过完生日,我们再一起去林医生那里。小谢师傅,这样可以吗?”
谢君瑜望着余堇的眼睛,没说可不可以,只问:“还渴吗?”
余堇摇头。
后腰一重,整个人被拉下,胸前紧贴另一片温热。
“诶诶诶,”坏狐狸抵上眼前人的肩膀,又在欲擒故纵,“小谢师傅,已经到点了。”
说着到点,某人的膝盖却稍稍曲起摩擦起来。
坏狐狸声音掐得比蜜还要软,无辜地再强调一次:“到点了,你该收工了。”
微微用力一顶,顶开闸口,潮水哗啦。
谢君瑜抖着呼吸看过去一眼,坏啊,真坏,再不会有比余堇更坏的人了。
她把唇压上来,细密急切的吻搅碎这人的柔媚,肩头那一只手却还使了力不肯撤去,哪怕已经被亲到喘|息,喉咙里都还隐隐含着“小谢师傅”四个字。
坏人总是坏主意多,cosplay玩起来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她按住肩上那只手,唇吻至已经升温发红的耳垂,屈服于坏人yin威——
“姐姐,加钟。”
轻笑响起,下一刻,主动权终于让渡。
……
圣诞节当天,谢君瑜下午两点半点就早退了,她去办公室跟余堇说时,余堇忍了忍,没把那句“这算哪门子早退明明是缺勤半天,早退这么多你今天还不如不来”说出口,反而叫她晚上早点回家。
谢君瑜没办法,她也不想提早这么多,无奈导师异常兴奋,前一天又冷不丁在师门群甩出一张ktv预约截图。
她真的……烦死这种冷不丁的预约信息了!
导师想得可好了,大家先一起唱半天歌,再吃个饭,今天圣诞节,大街上多多少少会有活动,谈恋爱的可以去谈恋爱,回家的时间也不算太晚。
完美,他可真是一个为学生着想的好导师。
谢君瑜赶到ktv的时候,正好赶上导师拿着麦克风唱歌。快五十的人了,握着麦克风的神气样儿比年轻人还足。见谢君瑜推门进来,导师歌也不唱了,直接问:“君瑜,你怎么才来?”
谢君瑜尬到不行……问就问,干嘛要举着麦克风问……
谢君瑜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刚要开腔,身后的门又被打开,有个人撞上她的背。
“不好意思我——君瑜?”向舒言本想道歉,看清是谢君瑜,她有些惊讶,然而更让她惊讶的是……导师和所有同门都望着门口。
导师有些明白了:“舒言,你和君瑜一起过来的啊?是不是又给君瑜开小灶呢?”
师门里,向舒言常常和谢君瑜待在一起,导师虽然没怎么关注到,但私下听别的学生提过多次。这次见她俩前后脚,导师想当然以为是师姐去教师妹了。
好好好,师门互帮互助,真是和谐。
导师没再问,让她们去坐着。
谢君瑜和向舒言来得最迟,又是前后脚到,同门让位置自然是让她俩坐一起。
谢君瑜已经很久没见到向舒言了,这次见面,向舒言的发色已经从栗色变为米灰棕,衬得向舒言肤色更白,她看上去依旧温柔,可那温柔中却多了好几分尖锐的个性。
谢君瑜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是向舒言主动:“周沫告诉我了,你们复合了。”
周沫这人,什么都往外说……
谢君瑜点点头,她想说点别的,可向舒言已经别开脸,抱着一杯果汁抿。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谢君瑜如坐针毡,两个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好不容易捱到要去吃饭了,师门人多,分了好几辆车过去,按人数来看,有一辆车只会坐两个人。导师大手一挥,让谢君瑜和向舒言一起。
谢君瑜很煎熬,向舒言是她师姐,一直以来都对她很好,偏偏向舒言喜欢她,偏偏这份喜欢还摆在了明面上……
“跟她和好了,所以连话都不打算和我说了吗?”向舒言笑着开玩笑,可她心里只觉得好闷。她在等谢君瑜主动和她说话,然而等了好几个小时,谢君瑜一句话不说,甚至两个人坐上同一辆车,谢君瑜也不肯跟她说一个字。
“不是,师姐,我没有这个意思……”谢君瑜连忙解释,向舒言看向她的眼神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专注,但她现在已经不能再坦然回望。
她看向向舒言的卷发,夸赞:“什么时候染的?很好看。”
向舒言瞥一眼垂落在胸前的发梢,笑出声:“我也觉得这个颜色好看,有些锋芒,不是一味的温柔。”
意有所指。
至于什么时候染的……在周沫告诉她谢君瑜和余堇复合的那一天。
还是不要说出来好了,她不想连朋友都做不成。
对话匆匆,结束也匆匆,三两句之后,又是沉默。
中途谢君瑜接了个电话,是妈妈,说今晚有个聚餐,叫她过去,还说这段时间因为工作关系都会待在S市,让她搬过来一起住。
谢君瑜知道,那个聚餐多半又是她妈妈认识的哪位朋友,叫她去是刷脸。她妈妈平常不在家,几乎没给过陪伴,但并不代表对谢君瑜没有要求。
她妈妈是个工作狂,人生信条是事业大过一切,所以也希望谢君瑜跟她一样。
中学的时候,谢君瑜早不早恋无所谓,只要成绩不掉,只要谢君瑜不恋爱脑要死要活,谈就谈吧,她妈妈从不过问,所以直到现在,她妈都不知道她谈过几场恋爱。
长这么大,谢君瑜从她妈妈嘴里听过最多的就是“好好学习”,考到S大之后,她不仅要继续保持优异成绩,还要开始参加她妈叫她去的各种聚餐聚会。她不想去,她妈就会说“这都是为你以后铺路,等你开始工作,这都是你的人脉”。
跟她妈讲是讲不通的,只能服从。
边上还坐着向舒言,而且她答应了余堇今晚要早点回家,她妈妈的这个聚餐她不想去,也不想多费口舌。
“妈,晚上师门聚餐,你那边我去不了,你和叔叔阿姨们吃就好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说完就挂,完全不给她妈回话的时间。
虽然有这一插曲,但谢君瑜没放心上,车辆抵达后和向舒言一起往餐厅走。
导师预订的餐厅是在一个广场边上,广场中央架了舞台,听说是请了哪个乐队过来演出,前面围了乌央乌央一大片人。
她们下车的地方和餐厅相对,得穿过广场才行。
路过时乐队正好在开场,歌很嗨,台下观众都在跟着节奏蹦跶。广场人太多,走不快,甚至走到一半还被当做是观众,被后面涌过来的人推前面去了。
谢君瑜压根没注意到后面的人,一个没站稳,眼见就要栽地上去,向舒言眼疾手快拉住她。只是有些尴尬,向舒言是直接揽住她的腰把她抱稳的。
“谢谢师姐……”谢君瑜很快退开距离,硬生生从人群里挤出一条路。
向舒言眼眸微暗,跟上去。
此时,歌曲正好到高潮,节奏无比轻快,几乎全部人都在蹦,有个蘑菇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在低头摆弄手机。
“小寻姐,这么嗨你都不蹦?!”秦朝蹦得老高,还时不时跟着吼两嗓子。
夏寻甩甩手机,骂一声:“人太多了,水果手机真就破网破信号!发个图片都半天发不过去。”
秦朝刚吼完一嗓子:“你女朋友过来没啊,你小心点,别把照片发给余堇姐了,你女朋友的微信头像看着跟余堇姐的可像了。”
“不会不会,我哪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安安她刚下车——我靠?!!!”夏寻一巴掌拍上秦朝的背,力气之大,秦朝差点栽在前面那人身上。
“秦朝你什么破乌鸦嘴!!靠靠靠,怎么撤回也这么慢啊!!破烂玩意儿,怎么都得把水果手机给换了!!”
余堇刚洗好澡呢,手机一震,本以为是谢君瑜发消息,美滋滋拿起来一看,夏寻莫名其妙发过来一张照片。
全是人头,看着像是音乐节那种演出。
多半是发错了。
余堇发过去一个问号,再附上一句:下次看看清楚再发。
本以为夏寻会立刻撤回,结果一点动静也没有,也没回个消息。
什么意思,这张图没发错?真就是发给她看的?
余堇重新点开那张图细看。不就是演出现场吗,怎么就非得发给……
余堇看到了。
人群之中,有两个女孩子相拥在一起,夏寻的位置在她们正前方的几排,正好看得清那两个女生的脸。
谢君瑜和向舒言。
信号姗姗来迟,夏寻的道歉噼里啪啦一股脑发过来,余堇只简单回复“没事”两个字。
不是说师门聚餐吗?为什么谢君瑜会和向舒言抱在一起……
各种情绪纷沓而来,无一例外,全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积淀压抑的悲伤。
手在下意识攥拳,胸口闷得像石头,余堇立刻开窗透气。脸都吹到发僵,她才从窗边回到沙发。
胸口还是有些堵,腿开始软,她去水吧倒水喝,然而没走几步,她忽然迈不开步子,只能瘫坐在地毯上。
已经是圣诞节了,天冷得可以,家里的地毯不够厚,坐在上面好冷。余堇想爬起来,她俯下身,手撑在地上。
她首先看到的,是地毯上的小鱼图案,这是上个月新买的地毯,谢君瑜挑的,她说是鱼也是余。
然后看到的,是滴滴落下来的水珠。她不知道是哪里落下来的。窗外的风刮进来,脸上冷到发疼,她反应过来,啊,原来是她的眼泪。
最后,她看到自己撑在地上的双手,骨节分明,很瘦,但此刻在不停颤抖的手。
好冷,可是哪里冷?她说不上来,脸冷,屁股冷,哪里都冷。
她也好疼,但她说不上来哪里疼,眼睛疼,胸口疼,哪里都疼。但她知道一点,心最疼。
巨大的悲伤织就为黑洞,啃噬她的心,压制她的理智,眼前的世界在分解,在塌陷,灵魂像是和身体分开,身体在做什么?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灵魂浮起来了,她什么都不想管,只想逃离那个会吃人的黑洞。
不知道飘了多久,她只知道马上就要逃离黑洞,一通电话把她拉回来。
她愣愣看着面前歪倒的茶几、摔得粉碎的玻璃杯,以及踩上玻璃碎片开始流血的脚,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什么会看到这些。
她没管地上的狼藉,趿拉着步子,任由血脚印踏在地毯上。她拿过沙发上的手机,举到耳边。
“……喂?”
“余堇,我回家得晚一点了,你——”
“好。”
余堇没有听下去,很快挂断电话。
她坐下来,盘起腿,然后什么也不干,就盯着扎进脚底的碎玻璃。
她刚刚……失控了。
第55章 这次是真的躲不掉了
水晶吊灯璀璨, 碎光如繁星洒落,将整个包间映照得金碧辉煌。摆在面前的菜色都精致如艺术品,转过去一道又一道, 谢君瑜却没一丁点胃口。
都说了师门聚餐,她妈不管,直接把餐厅地址发她,硬邦邦要求:晚上八点,准时到。
总是这样,平常毫不关心, 一到要见人的场面, 又操着为她好的话术硬逼她参加。
同桌的也有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异性,一看也是被家里父母带过来刷脸的。其中有个男生的父母有意无意让自家儿子和谢君瑜接触, 被她妈妈挡了回去。
她妈以前说过,万事靠自己, 结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男人还会成为事业上的累赘。
也多亏了她妈的这一观点,这些年谢君瑜虽然参加了那么多场聚会,但从没有乱七八糟的人缠上来。
谢君瑜客套完一圈就缩在座位上看手机, 她给余堇打电话,话都没说完, 余堇就急匆匆挂了。发微信给余堇,余堇也是老半天才回复。她直觉余堇心情不好了,所以趁她妈跟别人闲聊时先斩后奏,人已经坐上回家的车了才发条微信给她妈。
谢君瑜按大门密码时已经快十点了, 余堇也没说吃没吃饭, 她怕余堇没吃,还特意绕去美食街打包了些余堇爱吃的。
明明师门聚餐的时候还没下雨, 去美食街打包的时候刮风暴雨全赶上了,谢君瑜小半边身子都被淋湿,大冬天的格外冷。
一进门,暖气扑面而来,舒服得谢君瑜鸡皮疙瘩都起来一层。鸡皮疙瘩下去后她才注意到,玄关处的小灯在她进门前就亮着,但客厅没灯,也不知道有人没人。她边换鞋边问:“余堇,你吃饭了吗?我给你带了吃的。”
没人应她。
余堇不在客厅吗?
客厅黑糊糊的,只看得到家具的隐约轮廓。谢君瑜打开灯,愣在原地,手里拎着的东西差点没拿稳掉地上。
客厅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地毯上的血迹。
没有丝毫犹豫,谢君瑜把吃的往电视柜上一扔,转身冲进卧室。卧室里也是一片漆黑,但谢君瑜看到了,床上有个拱起的轮廓。
余堇在里面。
谢君瑜坐在床边,余堇把自己完全缩在被子里,她要去拉被子,里面的一股力量死死对抗。她松开手,转而俯身抱住被子里蜷缩成一团的身影,轻声哄着:“姐姐,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大脑不受控地一遍遍回忆许可说的那些话,谢君瑜心空得厉害,把余堇抱得越来越紧。
谢君瑜没有强行拽被子,就维持把余堇包裹起来的拥抱,嘴上一会儿叫姐姐,一会儿又叫小堇。
在某一声小堇之后,谢君瑜听到了呜咽声,很短,很轻,还很闷。心疼瞬间顶上脑门,谢君瑜眼底也开始湿润。
“是不是难受了?我回来了,不怕,不怕……”
被子里的对抗消失,谢君瑜轻而易举拉下被子,她拨开余堇长发,刚碰到,发丝就在她指尖留下湿润。
分不清这是汗还是泪,谢君瑜心空得更加厉害,她三两下拨开乱发,终于看到余堇的脸。
该怎么形容这样一张脸呢?
一块上好的玉珏,本是清透亮润,此刻却裂痕遍布,正因清透,所以甚至还能看到玉内裂缝的生长蔓延。
——碎裂有声,可你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碎裂。
谢君瑜捧起这张脸,指腹摸到的全是水润,那水润洇进她身体,于是她跟着一起潮湿腐败。
“不哭了……不哭了……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谢君瑜把床头小灯打开,亮度开到最低。灯光很暗,照得余堇面上的脆弱无望更添几分。
谢君瑜坐过去,摸上余堇的脸,轻轻柔柔地问:“是不是受伤了?”
谢君瑜先晃一眼余堇手腕,没伤口,视线跟着落在余堇还缩在被子里的下半身。她去掀被子,余堇又在对抗。于是谢君瑜干脆凑上去亲,趁余堇不备,挤开她的手终于把被子掀开。
——两只脚都缠着绷带,脚底的位置还渗出了点点血迹。
谢君瑜看了半天,她有好多话想说,可望着那几点扎眼的血红,其他的话她都说不出口了,只在纱布上轻轻摸了摸,问:“……故意的吗?”
余堇仿佛已经疲惫到极点,她把脚往被子里缩了缩,哑着声音:“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谢君瑜心闷得难受,她想抱余堇,但身上被雨水打湿,怕冷到余堇,她亲亲余堇的脸,哄着:“我先去换衣服,很快就回来。”
谢君瑜去客厅把湿衣服扔进脏衣篓,换上家居服,路过地毯,她蹲下来仔细看,在一滩血边上发现了没被清理干净的玻璃渣。
她更加心惊,连忙回房。
却在路过收纳柜时停下脚步。
其中某一层没关紧,留了条缝。
谢君瑜一看便知,那一层是放黄盖子药的。她把药翻出来,可一时半会儿她根本没心情数有没有少,于是匆匆拧开又匆匆盖上。
她知道余堇是发病了,这一结论和刚刚地毯上的血迹不断刺激着她的大脑,以至于把药放回抽屉时手都在抖,药瓶直接掉在地上。
谢君瑜弯下腰去捡药瓶,起身时不小心拉开了另一层抽屉。里面放的全是余堇之前吃的那种药,余堇说这里面都是空药瓶。
明明余堇没有再吃这种药了,堆了这么多空药瓶为什么还不扔呢?
这里面……真的都是空的吗?
上次她连抽五瓶都是空的,这次她摸向最不起眼的角落……捏起,晃晃,咣咣作响。
这瓶,不是空的。
谢君瑜手抖得更加厉害,她把药瓶转过来,上面的信息纸没撕全,依稀辨认得出来一两个字。她立刻去网上搜索,终于被她找到药名,以及详细信息。
主治焦虑症,不良反应……用药期间可能出现抑郁情绪加重、新发抑郁症状……
她把药瓶扔回抽屉,跌跌撞撞冲进卧室。
余堇已经自己坐起来了,靠在床头软包,神色倦怠。她什么也没干,就抱着□□熊,口鼻掩在小熊脑袋后面,眼睛里被湿润和血丝占满。
狂风摇晃窗户,天际扯出闪电,亮白闪进屋内,谢君瑜意识到,这一次的台风,是真的躲不掉了。
本想问余堇是不是在背着她偷偷吃以前的药,可窗外雷电交加扯出的轰鸣和亮白几乎要将床上那人吞噬,谢君瑜什么都问不出了。
她把打包好的吃的加热后端过来,看着余堇吃完,照顾余堇躺下后,她去洗浴间放水洗澡。
水很暖,打在身上很舒服,可谢君瑜却觉得好冷,冷到她开始倒吸气。她像是也病了,脸上不停有湿润淌下,可她分不清那是眼泪还是水汽。
谢君瑜洗完余堇已经抱着□□熊睡过去了,依旧是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看上去和婴儿一样。谢君瑜把灯关了,拿着手机去客厅给林西发消息。
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谢君瑜才知道原来现在已经是零点,到余堇生日了。
生日当天去看医生,确实不太吉利,但谢君瑜管不了那么多,地毯上的血迹太扎眼,她不可能视而不见。
点开微信,刚给林西发了条消息询问余堇的情况,对面秒回,却不是答复,而是突然叫她大名。
『谢君瑜』
两秒后,是更加莫名其妙的四个字。
『你好笨啊』
林西这是什么意思?从认识到现在,林西从没有叫过她大名,一直是温和有礼地叫她君瑜,语气也不会是现在这么……这么不平静。
对面还在发。
『你被人骗了知道吗?』
『你以为余堇真的只是为了爱你才追回你的吗?』
……什么意思?
心里在发出疑问,可脑海里竟然第一时间就浮现出她曾经的猜测——
余堇对她的感情真的纯粹吗?当初余堇缠着她的那么多次亲密,是因为爱?是因为寂寞?还是因为……她不知道的原因?
仿佛知她所想,对面哐哐哐发来好几张照片。
全是散在地上的照片堆,不同角度的照片堆。
而照片里的人……
是她。
下课后回宿舍途中的她,拒绝别人表白的她,独自坐在公园长椅发愣的她,靠在明日门口的垃圾桶旁边喝边哭的她,醉后抓着周沫衣服情绪失控的她……
好多好多的她,渐渐拼凑出了她和余堇分开的这几年。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的痛苦被窥探了。
明明白白,分毫不落,全都成了藏在暗处那人的养料。
而对面,将这一切盖棺定论。
『余堇找人拍的』
『她从来没有放过你』
血液倒流回心脏,堵胀得喘不过气,泪腺却异常通畅,在大脑反应过来前,早已自作主张作威作福,汹涌之势如同改朝换代的最后一战。
所以,她还是被玩弄了吗?终究是魔高一丈,让她输得一塌糊涂。
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谢君瑜没有动作,对面也没有再发来一句话。
直到情绪的保护机制被攻破,汹涌的疼痛和愤怒流遍身体每一寸,她竟看到对面又发来一句。
『君瑜,她也骗了我』
谢君瑜在情绪的浪潮里苟延残喘,凭着仅存的理智想通了对面究竟是谁。她退出聊天框,直接拨出一个电话。
对方接得很慢,铃声都快响完才被接起。
刚接通,谢君瑜只听到很嘈杂的音乐声和碰杯的声音。
尚未平息的情绪浪潮更加激荡,一浪一浪往头顶涌,太阳穴跳得厉害,整个脑袋像被踢进正被猛击的鼓里,震耳欲聋的啸叫顽固又恶心。
“周沫。”
忍着疼,她叫出声。
对面的动静忽然沉闷了一瞬,有什么东西死死捂住了麦,之后,嘈杂重新涌动,可在嘈杂之下,还有几声快要憋不住的呜咽。
“别哭。”谢君瑜哑着声音,理智在和情绪殊死搏斗,撕扯得她快呼吸不了,“你在酒吧?你一个人去的吗?有人陪你没有?”
明明刚经历了信息轰炸,明明自己现在手都在抖,但听到周沫的呜咽,她不能放任不管。
周沫是她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最珍惜的朋友。
“周沫,听得到吗?”
那端的吵闹声渐小,应该是周沫换了地方。
“林西和余堇早就认识,她们一直在演戏。”周沫不管不顾,张嘴就扔过来一道雷。
然后,像微信里那样,噼里啪啦扔过来一堆雷。
“林西骗了我。她接近我是有目的的,她在利用我。”
“她接近我,是为了给余堇套你的消息。”
手机一震,微信又来了消息。
周沫刚发的,一张三人合照,两女一男,这三个人,谢君瑜都认识。
余堇,林西,叶天。
仿佛是觉得这样还不够,林西的微信号又发来好几张聊天记录截图。
第一张,似乎是余堇刚确诊抑郁症的时候。
『林医生,我还能好吗?』
『中度抑郁治愈的可能性最高能到80%,只要你好好配合,按时过来诊疗,很快就能恢复的。』
第二张,是余堇药物成瘾。
『堇,我跟你说了很多次,虽然这药对焦虑有很大抑制作用,但你不按剂量吃不仅会产生抗药性,还会加重你的抑郁情绪!』
『可是林西,惊恐发作真的好痛苦,我一丁点都不想再经历了。』
第三张,余堇情绪失控。
『她不是说爱我吗?为什么要离开我?她也不要我,都不要我……分开的时候她明明很难过,可是她只说恨我,她恨我,好恨我……』
『林西,恨是不是也是爱的一种呢?她是爱我的,她和他们不一样,我真的拥有她的爱。每次想到这一点,我的不安总会消退一点。』
『她的爱比药都管用,发病的时候真的好痛苦啊,我不想再疼了,我要把她找回来。』
……
后面还有好几张,都是她们重逢后林西把她的行踪告诉余堇。
两端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谢君瑜才慢慢开口,却是一句——
“对不起。”
周沫虽然爱去酒吧,但并不滥交,性子坦荡敞亮。认识这么些年,她不是没见过周沫失恋,但周沫向来是晃着脑袋叹叹气,说一声“哎呀,是我跟她没缘分”,再对试图宽慰她的自己做个鬼脸,继续当回古灵精怪乐得自在的小神仙。
周沫是她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最珍惜的朋友。
可现在,周沫因为她别人骗,咬着牙颤着音,声音是不知道哭过多少回的嘶哑,向她要一个不可能得到的答案。
——她为什么要骗我?
对啊,为什么要骗她呢?
骗我就好了啊,为什么还要骗周沫呢?余堇,你不放过我,怎么连我珍视的朋友也不放过?我和你的纠葛,为什么要拉上无辜的人痛苦?
谢君瑜用了全身力气忍耐,喉咙不断抽动,喉管内气体涌动的声音像索命的厉鬼,她抓着阳台的窗帘,腿软到差点跪下。
“谢君瑜!”
周沫吼出声,彻底盖过酒吧伺机反扑的嘈杂。
“你对不起什么啊!她们骗人,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听道歉的!”
谢君瑜太久没说话,只有一两声气体抽动的动静传来,周沫眼睛又湿了几分,缓下语气:“君瑜,我不怪你,你别怪自己好吗?我告诉你这些,是不想让你继续蒙在鼓里。君瑜,你很好,特别特别好。”
抽动声更加深刻,有情绪即将破土而出。
周沫站在酒吧门口等着,等着那端破口大骂,或是大哭出声,可等来等去,等到她的视线又开始不受控地往酒吧里的那人瞟,那端终于嘶声开腔。
“这件事,源头在我,是我对不起你,我……改天我再和你说好吗?周沫,对不起……”
再想说什么,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周沫重重呵出一口气,冬夜太冷,白气缓慢上飘,挡住视线,只听到叮铃一声,酒吧大门被推开,有人叫她。
“沫姐,林西姐酒量还是没你厉害啊,直接睡过去了,叫都叫不醒,你快来看看!”
见周沫不动,来人又道:“你今晚咋了?大家伙喝得正开心呢,叫你点个外卖磨磨蹭蹭,捧着林西姐手机一个劲发愣,林西姐往你身上靠也没反应,洗手间一去就是半个小时,回来跟连吹八百瓶似的,脸比我本命年内裤还红!”
周沫看了眼林西的方向,用力捏了捏嵌进掌心里的手机,然后踏进门,对跟在边上的人说:“她醉了,我送她回去。”
十二月的夜太冷了,风大冻人,还飘着细雨,却有人受虐般开着窗发愣。
冷,好冷啊,这具身体的里里外外都冷透了。
谢君瑜缩缩脖子,那张湿润麻木的脸忽然毫无征兆地笑了一下。
好扯啊,她竟然又被骗了。
窗外飘进来的雨让她身上再一次湿掉,可她这次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洗澡。
发了好一会儿呆,她拖着步子回到卧室,余堇抱着wei尼熊睡得正酣。
看着wei尼熊,她想起余堇的微博。
余堇的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谢君瑜知道密码,三两下翻到微博,从第一条开始,看到最后一条。
像她之前猜测的那样,余堇公开可见的微博只有不到二十条,但实际有好几百条,全都被隐藏了。
『她也走了,她也不要我,都是骗子。』
『恨的源头是爱,她还在恨我,她还在爱我,我没有被抛弃。』
『她是最好的药,我不想再病了。』
……
整整832条微博,谢君瑜一条不落全看了。
有了迎风发呆那会儿的缓冲,她现在已经能麻木地看完了。
余堇发微博没什么规律,有时候一个星期一条都不发,有时候一天就能发上十多条。
可832条,那么多的文字,余堇提到最多的词汇是“痛苦”,说过最频繁的一句话是“不想生病,她能救我”。
“她”这个字,总是与“药”和“救”挂钩。
余堇会说想她,也会说爱她,可后面一定会再跟一句与生病相关的话。
原来是这样的吗?原来只是因为她的爱是余堇唯一能抓紧的吗?谁都行,只要能让余堇安心,余堇就能对那人说爱,就能亲吻那人,就能跟那人上床。
三年前她鼓足勇气斩断这段扭曲关系,很疼,疼了很久很久,但她没有后悔过的,她成功断舍离了一次,她该为自己鼓掌。
却原来从来没有成功过。
阴影如跗骨之蛆般从未散去,在她心上捅一刀还不够,幕后黑手是要将她抽筋剥骨敲骨吸髓!
——你可以爱我,也可以恨我,但不能不要我。
她终于懂了余堇的话。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霸占她的爱还不够,连恨也在觊觎,她的痛苦,她的爱恨,通通成了余堇的养料。
哪怕此刻她不愿意继续爱下去,这次她却连恨一场都不再坦荡。
余堇没有心,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这一次又被余堇骗到了……
谢君瑜把余堇的手机放回去,关好门,忍不住再一次回到阳台吹风。
她吹了好久的夜风,吹到开始咳嗽,她缓缓拖着步子清理地毯上的血迹。
地毯很难清理,她就跪在血迹边,俯下身,用力揉搓。
血液不是几滴,而是拳头大小的一小滩,在浅色地毯上结成块,怎么都搓不干净。
跪在地上的人沉默不语,双手揉搓到发红也不肯停,直到嗒一下,有温热打在冻得快麻木的手背——
动作一顿,脊背压得更弯,然后,是压抑到极致的颤抖,错乱含混的呜咽再没停过。
温热的眼泪化开鲜血,染红了脱力砸下来的额头。
眼前的血红刺痛她的神经,心跟着疼起来,她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怨恨自己的不争气。
为什么都到现在了,她还是会心疼余堇啊?复合前所体会过的爱恨两难卷土重来,可如今要更加折磨,因为这一次,她不能爱,不能恨,她要亲手将自己的心剥离。
苟延残喘的人跪在血边颤抖,冬夜的湿冷顺着湿漉漉的身体爬满四肢百骸,除了疼,再感受不到其他任何。
她什么都没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该的。
地毯不该买的,血不该滴到地毯上的,台风不该来的,不该给林西发微信的……
不该,不该,好多个不该堆满大脑,又渐渐占据身体,压得她几乎俯身贴地。
——虔诚得像在献祭。
于是神明轻弹指间,赐予她半分清明。
眼泪濡湿地毯上早就干涸的血迹,冲走千万个不该,只在她心头留下一个无论如何都挥之不散的不该。
她不该遇上余堇的。
第56章 余堇,台风来了
余堇是被雨敲玻璃的声音吵醒的, 哒啦啦的,像在催命。可是还好,她醒来时天色已明, 整座城市都被笼进雨雾里。
这场雨下了一整夜,直到现在都还不肯停。
余堇撑起身,往边上看一眼,谢君瑜不在。怀里的wei尼熊滚到床边,神智都尚未完全清醒,手已经下意识探去捞过来。她把小熊放好, 掌心揉了揉右耳, 望着小熊憨厚的笑容,她也跟着笑笑。
床上没收拾, 掀开被子就急着将脚伸出来要去找人。
嘶——
疼。
差点忘了,脚受伤了。
脚底很疼, 好在脚后跟和足外侧没伤到,勉强能走。
她扶着墙出了卧室,本以为谢君瑜在做早饭或是喝水,没想到是在客厅看到了要找的人。
客厅窗帘拉得很开, 窗户也开了一小半,整个空间冷丝丝的, 暗沉的天光蔓延进来,攀上沙发上那人的手背。
谢君瑜抱着毯子坐沙发上,脑袋歪向一边,眼睛闭着,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余堇蹒跚过去关好窗, 坐在谢君瑜身边把她环住。谢君瑜的手很凉,摸上去像冻了一夜的铁。余堇捞进怀里捂了捂, 揉揉她掌心,小声问:“醒着吗?”
怀里人没说话,但余堇感受到脖子一痒。
——谢君瑜睁眼了,睫毛就擦着她的脖颈。
“今天上下班你开车吧,我脚疼。”
当情绪褪下,再次回忆起夏寻发来的那张照片,余堇已经能很理智地看待。一个拥抱而已,况且算不上相拥,谢君瑜根本没有回抱。
所以余堇也不打算重提此事,她只想和谢君瑜好好在一起。
谢君瑜似乎很累,她深深吸进一口气,却是很轻很轻地叹出来,“你没看工作群和新闻吗?受台风影响,大半个城市都停摆了,根本出不去。”
“余堇,台风来了,这次……是真的来了。”
余堇起来时急着出来找谢君瑜,没去看手机,当下听了谢君瑜的话,她才注意到窗外的景致。
小区里的树拦腰折了好几根,水边的亭子被砸塌,外面的行人几乎是被风吹着走的。
谢君瑜刚刚说话时的声音很哑,余堇以为她害怕,把她抱得更紧,安抚道:“没关系,储物间里有应急工具,厨房里吃的也够,就当是放假了。”
谢君瑜却没有接着这话说下去,反倒自顾自说回这场雨。
“你来金钏找我的那晚,雨也下得很大,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雨声好吵啊,吵得我的心一直在为你跳动。”
“我搬来之后,雨还是没停,一直下一直下,每次我和你接吻,和你做,这场雨都在窗外看着。”
“现在它还是在下,从我们和好开始,这场雨就没停过。我以为它是在庆贺,但现在才知道,它是在警告。”
谢君瑜从余堇怀里退出来,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上去,余堇从里面看到的只有淡漠和疲惫。
“它在警告我,不要再爱你,每一天,都在警告。”
谢君瑜没管余堇的呆滞,她把余堇手机拿过来,居高临下伸到余堇面前,“看看吧,林西应该给你发了很多消息。”
……
死寂在屋内流淌半个小时后,谢君瑜接到了一通电话。
“喂,妈。”
“嗯,这学期刚开学就搬出去了。”
“现在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我也出不去啊。嗯,知道了,等台风天过去了我就搬。”
一直滞愣的余堇终于有了反应,她看向谢君瑜,问:“你要搬去哪里?”
谢君瑜没心情做早饭,去厨房拿了一袋吐司,自己抽出一片,再把剩下的一袋放茶几上,往余堇的方向推了推。
“我妈因为工作需要,这两个月会待在S市,叫我跟她一起住。”
余堇想留人,可林西发来的那句“君瑜知道了”还刻在脑海里,而且妈妈要女儿搬去一起住,她哪有理由去争。
所以,她什么都不再问,也什么都不再留,只用很闷很闷的声音,简短地,小声地,“嗯”一下。
这一声嗯,让谢君瑜比昨晚跪在地毯上哑声痛哭还要疼。
她以为今天会和余堇大吵一架,也有想过余堇会解释会抱着她挽回,唯独想不到余堇会什么都不说,看完手机上弹出的满屏幕消息后就一个人坐着,安安静静的,要不是她妈来了通电话,她甚至觉得余堇再也不会开口了。
她站起来,说一句“这几天我住客房,台风天之后搬走”,然后径直去收拾客房。
其实客房挺干净的,根本用不上怎么打扫收拾,可谢君瑜还是逃避似地收拾了半个小时。她很累,撑在桌边缓神,没有注意到房门已经被打开。
余堇没有扶墙,也没有用任何稀奇古怪的姿势避开伤口走路,每走一步,脚底就会窜上来钻心的疼,她不管,受虐般忍下疼,然后倾身,抱紧抓住桌边明显有些脱力的人。
她在客厅一忍再忍,还是受不了谢君瑜又要离开的惶恐不安,终于憋足勇气乞求。
“不走好不好?我做错了,瞒了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小君瑜,我——”
咚——!
拳头砸上桌板,打断余堇即将抛弃自尊的挽留。
拳头捏得很紧,骨节突出明显,用力砸上桌面的那一刻浮出黄白色,渐渐又被薄红掩埋。
谢君瑜将拳头紧了紧,余堇的视线就跟着她的手抖了抖。
“余堇,你为什么非得抓着我一个人伤?我是不是真的很好拿捏?你勾勾手指,我就二话不说朝你跑来。跟踪、偷拍、设计接近、拿我当工具……”
谢君瑜细数余堇的荒唐,说到后面说不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气,胸口闷得脸都在发红。
“骗我就骗我好了啊,为什么要让林西去骗周沫?我没几个朋友,周沫跟我最亲近,为什么要让她因为我受伤……”
拳头无力摊开,薄红褪去,又只剩苍白一片。
余堇把人抱得更紧,紧到她都忽略了脚底的疼,“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真的想挽回你,对你说过的话都是认真的。我的确骗了你,是我设计主动接近的,我也承认最开始挽回的目的里,的确有你陪在我身边能让我心安这一点,但这不是全部,更多的是因为我放不下你,也真的后悔曾经对你造成的伤害……”
“小君瑜,这些年,我是真的很想你,特别特别想你,每次我想放弃的时候,都是你把我拉回来。”
这些年,她被心理疾病折磨过太多次,最严重的时候,也有过好几次想要轻生的念头,每一次都是林西叫着谢君瑜的名字把她的理智唤回来。
“我对你的感情没有掺假,如果非说掺入了什么,那也是病痛折磨下对你产生的依赖。”
余堇的拥抱实在太过用力,用力到整个人都在颤抖。
“小君瑜,我爱你,离不开你……我有病,没有精力再去想其他的了,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每一秒,我除了想该怎样活下去,剩下所有力气全都用来想你。”
“我这辈子只爱你,只想爱你,只能爱你,我只有你。”
话赶话,生怕慢一秒都来不及诉尽衷肠。
谢君瑜没说话,也没挣脱这个拥抱,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像尊冰凉的雕塑,不听不答。
可余堇实在受不住了,脚像踩在水底的刀尖上,又疼又湿冷,她疼到站不稳,往边上一歪,坐到床上。
刚刚站立的地方留下一个隐隐约约的血脚印。
伤口很疼,疼得余堇想喘气,她却没放任,像再也见不到似地,只牢牢盯着面前人的背影,抓紧掌心的床单,克制着不出声。
可她此刻的忍耐实在不够高明,呼吸的颤抖分毫不落钻进谢君瑜耳中,甚至还在耳中自行扩散游蹿,声声响如惊雷。
余堇,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又在骗我了吗?能不能别再动摇我?
谢君瑜漠然转身,一眼都不肯看余堇,然而僵持片刻,又认命般蹲下来,把余堇鞋脱了,脚底的绷带已经被血染成半红。
她去收纳柜拿了医药箱过来,半跪在地上给余堇处理伤口。
血染红的绷带被扔到一边。
“余堇,我相信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
清理伤口,消毒,上药。
“或许是我误会了,又或许没有误会,都没关系。”
取出新的绷带,小心缠好,然后抱住余堇,让她的腰靠上床头软包。她望着余堇,眼睛里没有情绪。
“我现在累了,不想爱,也不想恨。你的脚伤了,需要人照顾,外面台风天,我也搬不了,所以,我们一起过完这几天。”
她直起身,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离开房间前,她对着余堇笑一笑,“等台风天过去,我的实习就结束了。”
谢君瑜没有再说其他,可余堇听懂了,谢君瑜是在说,她们该结束了。
她真的要失去谢君瑜了。
谢君瑜没什么异常,和余堇像之前一样相处,余堇咳嗽的时候会从房间拿出外套给她穿上,吃饭的时候会把余堇爱吃的摆在她面前,因为脚受伤,谢君瑜甚至会帮她洗澡。
明明是爱的,明明是舍不得的,偏不肯再靠近。
晚上,两人各睡一屋,谢君瑜睡得不踏实,翻来覆去的,好不容易有了些困意,床垫一沉,背后抱上来个人。
她睁开眼,想挣脱,反被箍得更紧,“余堇,我以为你明白的。”
余堇靠上谢君瑜肩胛,隔着睡衣吻了吻,垂死挣扎:“小君瑜,你太狠心。”
既然还爱着,为什么不能再给一次机会继续?
谢君瑜笑起来,胸腔一颤一颤的,连带着整个人都在轻颤,余堇的吻被迫终止。
“笑什么?”余堇问。她以为谢君瑜会嘲讽,或是谩骂,但都没有,谢君瑜笑了几声就停下,语气平静地说起其他。
“白天刷到个帖子,讲各大寺庙和缘分的关系。”
在北市时,她们本要去云山寺,却阴差阳错,去了风隐寺。
“你知道云山寺为什么全国闻名,而风隐寺名气不如云山寺吗?”
“云山寺扶正缘,风隐寺斩孽缘。陷入爱里的人,哪怕知道身侧非良人,也不肯坦荡地承认这是一桩孽缘,更没有勇气斩断情缘。可是我们阴差阳错,偏偏去了风隐寺。”
“余堇,我们是孽缘,无论怎么看,都是孽缘。那一次阴差阳错,说不定其实是冥冥之中,命运已经替我们做了决定。”
“余堇,好累啊,和你纠缠太累了,我们认命吧。”
谢君瑜自认说得足够清楚,然而肩头一沉,余堇用力把她掰过来,掐住两颊逼她张口,然后毫无章法地吻上来。
“我知道、我知道,累了,不想爱了,那不爱了、不爱了……”
嘣——
谢君瑜的睡衣扣子被崩掉一粒。
“恨我,恨我,小君瑜,恨我好不好?像之前那样恨我……小君瑜,恨我……”
嗒嗒——
如断了线的珠子,好几枚扣子相继掉在地上,敲碎忍耐,敲碎自尊,敲碎一切理智构筑的平和。
仿佛已是末日前最后一天,无望的人疯狂挥霍着多年来积攒下来的所有财富,身下的人多次去推、去拍、去打,余堇使出全部力气将那双手压在床垫上,鹰爪般扣紧。
十指相扣,脉搏相贴,跳动的每一下,都在乞求对方不要离开。
呼吸成了喘息,喘息又成了嘶喊,听着全无旖旎,只有悲哀。
余堇的胸腔抖了好几下,有两声细碎的呜咽被抖落出来,她匆匆别开脸,反而捂住谢君瑜的嘴,把那一声又一声嘶喊压回嗓子里。
可吻还是不停,谢君瑜耳朵敏感,余堇就频繁在她耳畔流连,吻得越快越急,压在唇上的手就越用力。
激烈却安静的xing爱,只有说不清是抗拒还是心死的细微泣声。
这是一场濒临窒息的亲密,谢君瑜缺氧到头晕,可余堇不放过她,让她喘上几口气后又欺上来。
直到力竭,直到谢君瑜再也受不住咬破余堇的下唇,血渗出来,余堇没说疼,反而盯紧谢君瑜,再缓缓低头,把那滴血蹭在她唇瓣轻轻碾磨,然后抿入口中。
“我是个没有佛缘的人,佛祖从不肯让我如愿,所以正缘也好,孽缘也罢,我从不问佛。”
“世界几十亿人,偏偏我们相遇,这就是你我的缘。”
“此刻我们相爱,互相在意,这便是再正不过的正缘。”
“小君瑜,别问佛,”余堇俯下身,把头靠在谢君瑜的心口,“问问你的心。”
“和我分开,你真的舍得吗?”
一晚的忍耐,终于在此刻到达临界线,黑暗中一抹水色在月光下闪烁。
已是殊死一搏。
第57章 我的生日愿望
那一晚, 谢君瑜被禁锢在余堇的怀里,正如认识余堇以来的每一天,她被禁锢在对余堇的爱里。
动弹不得, 申诉无门。
没有尽头的疯狂终于结束,谢君瑜平躺着一动不动,呆滞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余堇躺在她旁边,牵着手,将头靠上她的肩膀。
酥麻湿润的感觉犹在耳畔,眼前是快要将人吞噬的黑暗虚无, 肩头压过来的重量似有千斤, 整根手臂直至指尖通通触电般发麻,以至于被旁侧那人紧握住手时竟无半分力气挣脱。
“对不起……”
在死寂里, 谢君瑜听到肩头处飘过来这样一声。
对不起吗?在对不起什么呢?
是对不起最开始在一起时对她的冷漠无情?对不起分开的那三年荒唐至极的跟踪偷拍?还是对不起将她当作猎物和工具一般设计接近?又或是对不起将这一切隐瞒得如此彻底,竟未动过一丝一毫坦白的念头?
总不至于, 是在对不起刚刚将她压制在床上的强迫吧?
这已经是最无足挂齿的事了。
她眨一下眼,眼前的虚无跟着扭曲一瞬,像异时空的漩涡门,这一端是苦闷缠结的现实, 另一端是多年前尚未相识的她们。
余堇,这么些年, 你对不起我的事太多太多了。
——2025年最后那天,你为什么要对我笑呢?
她闭上眼,身心俱疲完全懈怠的当下,她感受到了肩头的温热湿意。
眼泪无声, 每一滴落下来时却像滚烫的水泼在冰上, 留下一个又一个坑。
眼泪无声,却触目惊心。
——纠缠多年后的此时此刻, 你又为什么要因我哭呢?
“余堇,我真的累了。”
所以此刻她想睡了,所以今后也想走了。
余堇听明白了,谢君瑜是真的不想要继续,她们只剩最后这几天,一旦台风结束,她和谢君瑜多年来的纠缠也将到此为止。
过往将成空。
只剩最后几日,她必须在这几天里留住谢君瑜。
余堇从未如此迫切过,迫切到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想放过,她只想缠着谢君瑜,把自己的心剖开,好让谢君瑜仔细辨明她的情意,再由她亲手执刃,将这颗真心掰开切碎,喂给眼前人吞食入腹。
——她愿意的,被谢君瑜剥开吞净,她愿意的。
余堇太急了,实在太急了,她也太怕了。
她捧过谢君瑜的脸,细细地吻,切切地吻,一声又一声对不起被吻碎,再经由她的眼泪传达给对方。
“余堇……别这样……”谢君瑜不忍看余堇这样,她别开脸,不敢看那双乞求的眼睛,“台风天结束之前,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谢君瑜以为,她和余堇重归于好后,曾经种种她可以不再在意,可如今才知道,一旦她和余堇的感情遇上问题,余堇曾带给她的伤害就像是伺机报复的仇敌,回馈的是更加剜心刮骨的疼痛。
然后,她会抗拒,会质疑,如果感情是面镜子,她会毫不犹豫捏起拳头挥向她们好不容易修复好的镜面。
不是她把镜面砸得支离破碎,是她们的感情本就摇摇欲坠。在内心深处,她还是在记恨着余堇,她还是不肯原谅她。更何况她又一次被欺骗。
她爱余堇,却仍旧迈不过面前一道又一道坎,粉饰太平只会让她觉得疲惫,倒不如先停一停,等她看清自己的心,再做决定。
杂乱的吻停下,湿热的呼吸凑近谢君瑜耳边,三两声呼吸后,她听到余堇带着哭腔的笑:“小君瑜,今天是我生日,寿星最大。”
明明以前最爱拿年龄说事的人,明明总是哄着逼着让她叫姐姐的人,此刻竟然用哭腔说着小孩子才当真的话。
“你……”
刚张口,余堇捂住她的嘴,仿佛在水里滚过一圈的脸抬起来,她望着,视线落在余堇的下巴——
一滴又一滴眼泪奋不顾身飞跃而下,悲壮得视死如归。
“我不会提别的要求,”余堇将笑扬得更开,飞跃而下的眼泪却更加疯狂,“抱抱我。”
“我的生日愿望,抱抱我。”
谢君瑜依旧静默地望着,将这一场安静的对峙无限拉长,直到看到眼前人即将彻底碎裂的笑容,腮帮猛然酸紧,口腔内全是涩意。
她捏紧拳,自我对抗三秒,然后,用力到颤动的拳头泄力摊开,她将掌心轻轻覆上余堇肩胛……
可还未搭上,余堇已经先一步崩溃,笑容碎成齑粉,整个人撞进她怀里。
寿星最大,寿星最大……余堇埋进谢君瑜脖子里,不断重复这四个字。
谢君瑜眉眼一酸,下意识倒吸一口气。
果真是孽缘,哪怕还是怨着恨着,可看见余堇的脆弱和眼泪,她心里几乎被疼惜涨满。
迟了一步的掌心最终还是搭上了余堇肩胛。
轻轻缓缓,一下,又一下,无声而克制地安抚余堇的情绪。
寿星最大,寿星最大,她默念着,压退心里头的所有疼惜。
……
刚认识余堇的时候,谢君瑜就知道,这人很怪,之后拉扯纠葛这么多年,关于这一点她就更明确。
年龄在余堇身上不起作用,年龄给凡人施加的条条框框在余堇这儿隐遁无形,她本就随心所欲,或许又因为心理上的桎梏,她对其他事物就更随性,像是要用对外界的无谓去与心灵上的枷锁对抗。
心上的枷锁越重,她对外界就越疯。
余堇每晚都会拖着步子躺上客房的床,双手一环,把谢君瑜禁锢在怀里。谢君瑜动手推,张嘴骂,余堇就像是一面墙,不动,不听,一味把谢君瑜嵌入自己的怀抱。
谢君瑜的确还爱余堇,甚至是深爱,可她尚未理清自己对过往的态度,无法准确估量余堇给她带来的伤害和欺瞒是否会影响到她们安然继续下去的可能,她急需一段时间——空白的时间、远离余堇的时间——一个人好好想清楚。
所以余堇此刻的死缠烂打只会让她烦躁。
且是无比烦躁。
烦躁于余堇打乱她的计划,烦躁于余堇的眼泪和乞求带给她的动摇,烦躁于她仍旧期盼余堇成为明亮温暖的太阳,可当下在她面前的余堇只是一只遍体鳞伤又湿漉漉亟待旁人治愈的小狗。
余堇希望她救她,可谁又能来救救自己?
“余堇,给我点时间。”
在又一次被余堇束缚进怀里时,谢君瑜忍耐情绪,温声细语。
余堇是个怪人,空有三十一岁的年龄,却像是一个刚入情场的愣头青,她听不明白谢君瑜话里的强忍——或许她听明白了,但她打算将愣头青这个角色饰演到底。
余堇依旧束紧怀抱,用最可怜无辜的语气回应:“不给,给了你就不会回来了。”
烦躁,无比烦躁,谢君瑜想发泄,可余堇脆弱,更何况她才见过余堇发病的样子,她不可以,也不愿意让余堇承受皆因她自己思量不清而致的烦躁。
于是谢君瑜选择沉默。
用沉默吞下上涌的情绪,她以为保护了余堇,可她把这份沉默同样用在了余堇全然抛弃自尊的示弱和装傻耍赖上,最终只是事与愿违。
谢君瑜已经接连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余堇每晚都会过来,从背后牢牢抱住她,每个清晨起来,她换下睡衣,总能在睡衣背后摸到濡湿半干的痕迹。
——也不知是那人在梦中流下的泪,还是一夜无眠哭了整晚。
从最开始的发愣心疼,再到现在的心闷烦躁,谢君瑜刻意忽略掉种种心绪,把睡衣和脏衣篓里的换洗衣物通通扔进洗衣机,用力按下开始键。
小小一个按键,却像是用了大半力气,撑在洗衣机上的身影佝偻得像个耄耋老人。
谢君瑜扶着洗衣机,扭头去看窗外。
S市经济发达,市政路建一向是全国前列,此时全被一场台风毁得七七八八。超过一半的区都停电了,余堇家也停了,但很快就修好,毕竟绝大部分政府机构的办公点都在这个区,缓不得。
今早打开电视,电视还差点因为水汽太重短路,当时余堇就坐在沙发上等着看新闻——她原本并没有这个习惯,台风天之后才开始时时关注气象,可究竟是关心这场恼人的天灾什么时候过去,还是在意些什么别的,她不说,谢君瑜也就不提。
屏幕花了好几下,谢君瑜皱着个眉,用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格外好用的方式——拍几下电视——成功修好。
谢君瑜还记得,早间新闻说,这次台风是近三十年来最高等级的台风,其破坏力难以估量,结束时间也将从最开始预估的十二月底一月初,推迟至次年一月中上旬。
台风的混乱延长了,她和余堇的混乱也跟着延长。
谢君瑜很烦躁,但她对余堇依旧无微不至,可这无微不至却让她看不到成效。
某一日,看完新闻的谢君瑜习惯性拿来医药箱蹲在余堇面前。
“怎么伤口还是这么深……”谢君瑜半跪在地毯上,捧着余堇的脚仔细检查,眉头快要皱成死结。
谢君瑜在自言自语,本意不是问话,所以余堇目光灼灼盯着她微垂的眼睫,只娇软重复:“小君瑜,好疼。”
关于那次发病的原因,谢君瑜没问,于是余堇也不主动提。谢君瑜查过,抑郁症发病不一定需要原因,有时候就是突如其来发作,她也担心多问会让余堇再次被负面情绪折磨,所以压着不提。
可不提,不代表她不想了解。
在心理疾病这件事上,余堇太过被动,从不肯主动说些什么,谢君瑜只能自己在网上搜索,从日常生活中观察余堇,之前还能咨询林西,现在这条途径也早就被堵死。
想到林西,她不可避免想到周沫……圣诞节那通电话之后,两人再没有联系过,但想想也猜得到,那边大概是更加轰轰烈烈的腥风血雨。
谢君瑜很累,小心翼翼地照顾余堇的情绪,同时,曾目睹余堇发病而产生的心疼担忧,与内心决定与余堇分开这一决策,两者相悖,日日夜夜在她心头撕扯折磨,几重压力下,她早已不堪重负。
所以听到余堇软着嗓音喊疼,她也只是抬起眼睛,浅浅笑着,几乎没什么力气,“我换药再勤一点,肯定很快就能好的。”
谢君瑜的疲惫显而易见,余堇顿住,瞬间撤下面上的娇软,她把谢君瑜拉起来,按在沙发上,扯过一边的厚毛毯把人裹得严严实实。
“你太累了,睡会儿吧。”见到谢君瑜习惯性强撑着精神要推人的姿势,余堇微微笑,淡声补充,“我不闹你,就坐在这里陪你。”
温柔体贴成熟可靠,一点都不像方才软着声音喊疼的样子。
——余堇,你又骗我。
谢君瑜的确累极,三分钟不到就已经睡过去。脑袋左歪右倒,终于还是靠在余堇肩头。
余堇没急着动,望着电视黑屏映照出的两人相靠的身影,她打开手机,拍了一张照。
两个亲密依偎的人,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声般配。
忘记静音,画面定格那一瞬间的“咔嚓”声让谢君瑜不满地蹭了蹭,喉咙里也发出含混不清的“嗯”。余堇轻轻按住谢君瑜的头,捂住她的耳朵,用脸颊蹭两下她的额顶。
睡着的样子好乖啊……
余堇想和谢君瑜亲近,也真的这样做了,掌心依旧捂住她的耳朵,唇下移,印上那对红润。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体香,熟悉的恋人。
余堇浅尝辄止,她注视着谢君瑜,直到眼睛发热,才匆匆把脸别过。
为什么要走呢?明明是相爱的,如果谢君瑜怨她欺瞒,大可以用别的方式惩罚她,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两个人在一起,有浓烈深沉的爱,不够吗?
她给谢君瑜后颈和后腰都塞了枕头,再小心退出来,回头看一眼还在熟睡的谢君瑜,去了主卧。
主卧已经空了多日,看上去倒更像是寻常家里不住人的客卧。wei尼熊的笑容还是那样憨厚,只是它孤零零地歪在床上,被周围的孤寂一衬,憨厚也品出了寂寥。
余堇抱过wei尼熊,拉过背后的拉链,两根手指在棉花堆里翻搅几下,从里面夹出一片碎玻璃。
复原,放好,她捏着那片碎玻璃走进浴室。
打开水龙头,调到热水,碎玻璃浸在热水里,很快也带上温度。
余堇坐在马桶盖上,把谢君瑜才绑好的绷带一圈圈拆下,她掬一捧热水,淋在脚底的伤口上,软化表面结下的浅痂。
她安静地看着,面无表情。
然后——
怔愣混沌的眼神在钻心的疼痛窜上来时剧烈颤动,她望着不断滴落的红梅,在剧痛中无声大笑,笑自己年长八岁却荒唐可悲,笑她们分明相爱却前路不明,笑过往之事扔不掉,笑曾经的伤害怎么就滚雪球般永不停。
笑过去,笑此刻,笑将来。
笑到目眦欲裂,笑到脸红脑胀,笑到满脸是泪。
当啷——
还滴着血的碎玻璃被扔到一边,她望着,将笑扯到最大。
第58章 一场台风一场雪
余堇伤害自己的行为, 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在余堇又一次缩进主卧浴室举起那片碎玻璃时,浴室门被推开,谢君瑜满面怒火, 一把夺过碎玻璃扔进垃圾桶。
除了重逢后复合前的几次发狠,虽然语气上偶尔会凶巴巴的,但谢君瑜对余堇从来没有真正发过火,这次实在是余堇太过分了。
本来看完新闻就各做各的事了,余堇喊冷,去主卧拿外套, 结果去了快半个小时还不出来, 她还以为余堇睡了,进去一看, 床上没人,窗帘拉得很严实, 只露了半条缝,正好照亮wei尼熊的笑容……后面隐隐约约的,还露出一小团没来得及塞回去的棉团。
浴室传来放水的声音,她只以为余堇打算洗澡, 自然而然进去帮忙,结果却看到余堇握着一块尖锐的玻璃往脚底割。
谢君瑜气到说不出话, 扔完碎玻璃后转头冲出去拿了医药箱过来,处理好后又扶着墙忍了老半天,才把余堇抱到床上,退开, 隔着两步距离。
然后, 爆发。
“你把我对你的在意关心当什么了?!你不重视自己的身体,不重视我的心情, 你只会自以为是地用这些幼稚透顶的举动妄想给这段本就从未明晰过的感情续命!!”
“余堇,你都三十一岁了,在感情里却连刚进大学的大学生都不如!你的爱一塌糊涂!”
谢君瑜骂急了,整张脸都在泛红,她用力把窗帘扯开,让天光泼满余堇全身。
“哦,不,你的爱不是一塌糊涂,你是压根不懂爱。”
“只会嘴上说爱,却从不肯交心。”
“复合这么久,你有主动提过你的这几年吗?我像个侦探,到处打探你的过去,还要顾忌着你的情绪,不让你知道。”
“明明我们是恋人,明明我们是平等的,可从认识你到现在,一直是我追逐你走向你,我配合你的节奏,照顾你的心情,明明你是姐姐,可我却要等你成熟!”
谢君瑜实在太生气了,但这气并不仅仅为着余堇伤害自己,还有这么久以来她压抑于心无法轻言的烦闷。
余堇过来拉她的手,不小心扯到伤口,脚底淌着血的人半跪在床边,用力去够怎么都碰不到的手。
谢君瑜心猛地跳动一下,战栗反让她更加生气,或者说,是她在逼着自己更加生气,这样才好完完全全地发泄,才好毫无负担地发泄。
既然是发泄,那便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把她忍耐的,把余堇隐瞒的,全都说个干净。
她去收纳柜拿了余堇之前吃的药过来,举起来,晃得咣咣作响。
“你不是说这药都吃完了吗?这里面是什么?!这药吃多了会加重抑郁你不知道吗?抑郁发作严重起来会危及性命你不知道吗?你本来就有焦虑症,焦虑抑郁同时发作会受怎样的痛苦你不知道吗?!”
谢君瑜眼睛都气红了,红血丝交缠攀附在眼球上,狰狞可怖。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但你还是不当回事!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更不把我当回事!你总是一意孤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考虑过我吗?在意过我吗?我说的话你听过哪一句!”
她把药瓶用力砸在地上,“砰”一声,恰与天际扯过的雷鸣同时迸发。
“那块碎玻璃,你还不如直接扎进我心里,总好过日日夜夜受你的折磨!”
余堇从半跪,已经变为完全跪下,双膝在床垫上挪动,她本就跪在床边,再往前挪,就会直接栽在地上。可她不管,一味去拉谢君瑜的手。
谢君瑜望着,心里愈发悲凉。她迈一步,让余堇握住手。
余堇把谢君瑜不断往床边拽,她抱住谢君瑜的腰,跪在床上,涕泪横流,将谢君瑜曾经想知道却不敢问出口的问题通通说个干净。
折磨多年的心理疾病、一味想要留下她的病态想法、复合后想坦白又害怕一无所有的惶恐不安……
从头到尾,里里外外,再不瞒一句。
可末了,谢君瑜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望着窗外又下起来的暴雨,声淡,心死。
“余堇,因为你,我也快疯了。”
“就当心疼我一回。”
“放我走。”
……
不管再怎么肆虐,不管再怎么拖长,台风天终于还是过去了。
谢君瑜最后一次做早饭给余堇吃,余堇吃得格外缓慢,谢君瑜已经没有一丁点力气陪余堇玩这些幼稚游戏,她很快吃完,把自己的碗筷洗干净放好,坐沙发上给万斯然发消息问到哪里了。
害怕余堇又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又正赶上万斯然忙完一大堆通告得了一个月空闲,谢君瑜和万斯然联系,麻烦她过来看着余堇。
碎玻璃的事被发现后,谢君瑜把余堇看得很死,余堇去哪里她都跟着,甚至余堇要去厕所,她也会事先检查好有没有尖锐物品。
她的确快疯了,快被余堇逼疯了。
也正因谢君瑜的寸步不离,余堇的脚终于见好,然而此刻余堇还是坐在餐厅一动不动,仿佛站起来就会钻心的疼。
她把还剩下大半的面往前推了推,慢慢抽过纸巾擦嘴,再以更慢的速度开口:“地址给我。”
万斯然回复已经到小区门口,谢君瑜放下心,把手机塞回口袋。她没看餐厅,如释重负叹出一口气,望向阳台外正在清理路面重栽植被的工人。
一切都在修复。
“余堇,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言下之意,她不会把搬去的地址告诉余堇。
余堇还是没动,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装委屈或死缠烂打。她往后一靠,椅背托住她的腰身,却托不住她飞速坠下的心。
她笑,全是无力:“小君瑜,你太狠心。”
门铃响起,多半是万斯然到了。谢君瑜起身去开门,路过餐厅,看着余堇脸上苍白易碎的笑,还是没忍住,柔下声音说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来人果然是万斯然,提着行李箱,正掸着衣服上的雪。
谢君瑜有些讶异:“斯然姐姐,外面下雪了?”她帮忙把箱子拎进来,拿拖鞋,接外套,十分有主人家的样子。
可惜,她要走了。
谢君瑜和万斯然认识的年头,和认识余堇的年头一样,谢君瑜对余堇直呼大名,但对万斯然还是会乖乖叫上一声“斯然姐姐”。
万斯然刚从国外回来,她回来得巧,S市的台风正好过去。虽然艺人的身份让她总是天南海北忙得不可开交,但余堇和谢君瑜的纠葛她一点没落下,也知道这次这俩人怕是真的到了尽头,所以也不多劝。
“给你发消息的时候还没下,快到楼下的时候突然开始的。”她带了伴手礼,给谢君瑜递过去,跟着谢君瑜往客厅走。
余堇还坐餐厅没动,见万斯然来了也不起来说几句,万斯然明白她的心情,更何况两人从高一就是好友,这么多年了,余堇这人有多怪她清楚得很。
万斯然来了,可以安心离开了。
谢君瑜从房里推出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此刻余堇终于站起来,一句话不说,就用满是碎光的眼睛望着她。
曾经的那么多次亲密,在这一时刻全都不起作用,两人对望,可对望无声。
谢君瑜只与万斯然说了告别,她往门口走,身后有道脚步一路相跟。
那晚在金钏小巷中,她们也是这样,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谢君瑜在前缓缓挪步地走,余堇在后亦步亦趋地跟。
一路走到门口,谢君瑜本不想转身,可为了关门,她不得不转身,这一转身,余堇抱了上来。
并不用力,甚至称得上松垮,于是谢君瑜也轻轻回抱,然后,她听到余堇几不可闻地叹问:“真的再不见了吗?”
谢君瑜没有回答,她退出这个曾安放过她满腔情意的怀抱,最后对余堇笑一笑,“砰”一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门被关上。
两人在门口时万斯然特意没过去,听到这声门关,她把还呆立在玄关的余堇往家里拉,“君瑜已经走了,站那里也没用。”
余堇的神情很恍惚,眼睛里像是有泪,但又半天掉不下来。
万斯然用力拍拍余堇的肩膀,把她唤回神:“余堇,你得振作点,君瑜和我联系的时候说得最多的就是你的情绪,她希望你好,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她都希望你好。”
落在余堇耳里却是——谢君瑜不恨了,安静平和,是真正要结束的意思。
余堇僵硬地动动眼珠,再迟缓地点点头,微微笑了下,坐回餐厅。
万斯然默叹声气,瞥见餐桌上那碗明显冷掉的面,刚要问是不是要收去厨房,就看见余堇抱着那碗面一个劲往嘴里塞。
是牛肉面,红油已经冷得有些凝固了,看着就难以下咽,但余堇用筷子插进去,戳起一整块“面饼”,直接上嘴啃。
边啃,边掉眼泪。
看着可怜又滑稽。
万斯然霎时明白,那碗面,大概率是谢君瑜做的,余堇舍不得,无论如何,她都舍不得。
如万斯然所说,外面下雪了,而且这雪越来越大,谢君瑜没撑伞,戴着帽子站路边等车。
今天是1月7号,已经到2032年,这个冬天的初雪才姗姗来迟。
都说在初雪下接吻会永远在一起,可惜这场雪来得太迟,只见证了她与余堇的分离。
抵达妈妈租的房子时,与谢君瑜预想的分毫不差,空无一人。她习惯了,安安静静收拾好东西,给妈妈发过去一条已经到家的消息,然后坐沙发上闭眼小憩。
一场台风的结束,带出了一连串结束,在独江的实习结束,和余堇的关系结束。
一场雪的降临,掩埋了过去,让她目之所及,全是新生的亮白。
一场台风,一场雪,揭过她与余堇兵荒马乱的重逢。
她再一次回到没有余堇的日子里。
手机震动一下,谢君瑜正奇怪,除了工作消息,她妈妈向来回复很慢,这次竟然在几分钟之内就回复了。
拿过来一看,不是她妈妈,而是她躲了几乎半个月的人,周沫。
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周沫,从小到大,她朋友很少,交心的更是少之又少,长这么大,也就和周沫走得最近,她十分珍惜和周沫的友谊。
可也正因她,周沫被林西欺骗,她想要的珍惜不成,反倒因她的存在狠狠伤害了周沫。
一时之间,她竟不敢点进去看。
再三思量,终于做好准备,她点开,先看到的是无数个快要把屏幕淹没的感叹号,然后才是周沫发来的文字。
『谢君瑜你个没良心的!!!』
谢君瑜有些不明所以,周沫这话看着也不像正经骂人的。
下一秒,周沫直接一通电话过来,刚一接通,立刻怒吼:“谢君瑜!我不管你现在在哪儿!现在!立刻!马上!来明日陪我!!!”
第59章 好奇怪啊,为什么不敢了呢?
谢君瑜赶到明日时, 周沫正半瘫在吧台边,双眼发直,眼圈绯红。
季洁见谢君瑜来了, 把手里头正忙活的家伙什推边上的酒保怀里。
可算是来了个能治周沫这小姑奶奶的!
周沫这人实在可恶,都台风天了,店里没几个人来,她本想着干脆关店歇几天,这姑奶奶哭着喊着死活不肯,天天晚上来明日喝酒发疯不说, 每次还都喝到不省人事, 像是笃定季洁不会把她扔这儿不管。
季洁像个老妈子,勤勤恳恳照顾了好些日子, 实在受不了了,对周沫下死命令——要来明日可以, 要么不准喝酒,要么找个能把你拖回去的!
现在才上午,季洁来明日是为了一批新到的酒水,打算趁着白天试试新酒单的滋味, 台风天生意不好,她没闲着, 钻研了几款新酒,终于等到台风天过去,正好试试。
谁知刚把车停好,远远就看见周沫坐石头墩子上对着手机点点点, 下一秒, 她手机就响了。
“洁姐!开门!!”
这小妮子是直接喝了酒来的!张嘴就要她过来开门,叫她那个天津名字就算了, 说完还打了个酒嗝给她听!
真是个祖宗!
当下见谢君瑜来了,季洁一通诉苦吐槽,还说要把周沫拉进明日黑名单,所有消费翻倍!
说话时季洁一直冲周沫指指点点,谢君瑜顺着去看,平日总是话多耍宝的小神仙不见了,只有个哭肿眼头发毛躁不停抠吧台的委屈猫猫东歪西倒。
谢君瑜安抚季洁几句,坐到周沫身边,把人扶正。
“大白天的喝成这样,身体不要了吗?”
看见谢君瑜的脸,周沫张嘴就是一顿哭,一会儿骂谢君瑜没良心都不和她联系,一会儿又骂林西狼心狗肺骗人感情。
周沫扯着谢君瑜的毛衣领子,差点揪下来一撮毛:“谢君瑜你没良心!”
谢君瑜神色浅淡,点头应下:“嗯,我没良心。”
周沫眼泪不停,她抹了两下眼角,要去擦谢君瑜身上,被躲开,于是张嘴,哭得更大声:“谢君瑜你躲我!”
谢君瑜没说话,抽了张纸巾搭在衣领,抓着周沫的手按上来。
哭声立刻小了点,周沫抽过谢君瑜衣领的纸巾,擤鼻涕的动静差点让一边看热闹的季洁聋掉。
周沫把鼻涕纸往垃圾桶用力一扔:“林西她孤独终老!”
谢君瑜不想应,但在周沫直勾勾的注视下,点头:“嗯,她孤独终老。”
两个罪人批判完,周沫往嘴里灌下一大杯,声音小下来,开始走心:“君瑜,我分手了,我分手了……我去他爷爷个熊,我还想着跟她在一起一辈子!”
谢君瑜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口饮尽,吓得季洁一把抢过她俩面前的酒,“君瑜,你酒量比小沫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她能一口闷,你可不能。”
谢君瑜呼出一口浊气,把空杯搁在吧台转圈,盯着灯光经由杯壁投在桌面上的光影,语气没什么起伏:“我也分手了。”
平静得像只是说了一句“这酒真难喝”。
刚刚还东倒西歪撒泼打滚的周沫“噔”一下挺直背,连林西也不想了,和季洁对视一眼,把谢君瑜触之可及的所有酒水全部撤下。
三年前谢君瑜分手后要死要活的样子还让这俩人心有余悸,二次分手,谢君瑜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周沫酒量其实很好,那些撒泼打滚不过是给自己的情绪一个出口,发泄了好些日子,悲伤多少抛出去几分,因而当下谢君瑜分手给她带来的惊讶压过了其他。
她想过谢君瑜会和余堇大吵一架,然后抱头痛哭和好如初,毕竟谢君瑜能对余堇念念不忘三年,即便不提感情深浅,旁人也看得出来余堇早成了她的执念,哪会轻易放手。所以此刻从谢君瑜嘴里听闻“分手”二字,实在是非同寻常。
周沫的表情一言难尽,苹果肌和眼角快要挤在一起:“你跟余堇分手不会是因为我吧……虽然我对她确实没什么好感,但你们之间好歹发生过那么多故事……”
谢君瑜差点把白眼翻到天上去,搁在吧台的杯子歪了,骨碌滚到周沫面前,杯底的无语小人logo十分应景,“你想多了。”
这俩人不给她喝酒,谢君瑜也没要,双手一插,缩进口袋里,依旧端着平静:“我和她之间有太多没说清楚的话,也说不清楚了,她不明白我,或许我也不明白她。林西这事只是导火索,让我看清……我和她其实并没有走进彼此心里。”
她晃晃头发,把掖进衣领里的发丝勾出来,微抬下巴,吧台顶灯的光影晕在她眼角,模模糊糊的,给她此刻摆上的笑容蒙上一层雾纱。
谢君瑜的这个笑容,周沫呆愣愣地看了好几秒,她趁季洁不备,重新夺回酒瓶,往喉咙里灌??进去一满杯。
空酒杯往吧台重重一砸,周沫骂出一声国粹:“靠!你这副样子就是书里写的,要么是大彻大悟,要么是心如死灰,反正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我倒宁愿你像之前那样做个酒鬼,喝醉了哭哭骂骂,好歹是个发泄。”
过了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周沫将眼神暗了暗,抠着吧台的手指缩回衣袖里,无知无觉地开始抠起指腹来。她用下巴蹭蹭衣领,轻声问:“你那么喜欢她,从没有把这样多的感情放在另一个人身上过……你跟她还会重来吗?”
灯光忽然就晃了眼,谢君瑜眯眯眼,微微偏过头,避开头顶渐渐灼热起来的光线。
重来吗?
她不是没想过。哪怕她拼了全力想要狠心,哪怕她再怎么不肯承认,被困在台风天的每时每分,看到余堇流泪乞求的每时每刻,灵魂裂痕里、骨头夹缝中、血液激荡时,都溢出同样一道声音——
真的不可以了吗?
当她望着余堇苍白湿润的脸,当她摸上余堇怎么都擦不干的眼角,她也好想问一句——余堇,我们真的不可以了吗?
可她始终没有问出口。
余堇的答案显而易见,可她要的从来不是未经思考只顾当下的轻飘飘的挽留,太轻易了,太没有价值了,太不可信了。
——被余堇束缚在怀里的时刻,她都想这样说的,余堇,让我信你,我想信你。
“咕嘟咕嘟——”
液体倾倒的声音打断谢君瑜的思绪,她看向旁侧,神色暗淡的周沫仰头又吞下一杯。
“是你问的我,怎么自己喝上了?”
周沫咬着杯沿,勉强堆了一层浅笑的眼睛望过来,打趣听着像诉苦:“那你倒是说啊,等半天了,懒得再等你。”
眼见这人干脆舍了酒杯直接抱着酒瓶怼在唇下,谢君瑜一把抢过酒瓶,表情平静,一丝悲伤不见有,只淡声道:“如果你的勇敢还没有透支,重来一次未免不可。”
“周沫,你敢吗?”
语气平淡,神情漠然,看着这样的谢君瑜,周沫一时愣在原地,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对方早就听出自己话里的意有所指。
君瑜她真的不在意了吗?同样是分手,三年前她要死要活,现在冷静到不近人情,究竟是她这次真的心死再也不愿回头,还是……
“什么跟什么啊……我问你呢,你问我干什么……”季洁刚搬完一箱酒,周沫赖赖唧唧哼几声,逼得季洁给她开了一瓶。
谢君瑜没理会周沫这般突兀的打止话题,依旧用淡到无情的眼睛盯着周沫,在周沫不自在地扭动起肩膀时,她双眼蓦地一弯,笑容明媚灿烂,让周沫想起刚进大学她第一次见到谢君瑜的样子——
高高瘦瘦的女生推着行李箱站在宿舍门口,有些腼腆地笑着,眼神却灵动明亮,一副朝气蓬勃的少年心性,正小幅度冲她挥手,温和有礼地说:“你好,我是谢君瑜,我东西有点多,你可以帮帮我吗?”
那时她以为谢君瑜应该是个温柔好相处的性子,也不知怎么,开学一个多月后,在她少有的几次在宿舍过夜的经历中,几乎再也没看过谢君瑜像最开始那样温温柔柔地笑。直到后来相熟,她才知道余堇的存在。
此时此刻,谢君瑜柔柔笑着,夺过周沫手里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周沫没再拦,安静地看着她倒酒、喝酒,再将酒瓶轻轻塞回自己手中。
然后,她听到谢君瑜像是带着笑又像是藏满叹息的声音:“我不敢。”
不敢再伸手,不敢再相信,不敢再重来。
谢君瑜揣着口袋笑,忽然想起余堇好像格外喜欢揣口袋,打盹时总是揣着口袋收着下巴,像个小老太太。
什么时候自己也有了这个习惯?
她笑得更厉害,没看任何人,就盯着台面呵呵笑,缩在口袋里的手也在笑了,笑到蜷缩,笑到发颤,笑到捏在一起拼命抠挠,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笑到湿润的眼睛看着周沫,重复一遍。
“周沫,我不敢。”
好奇怪啊,为什么不敢了呢?勇气究竟都跑到哪里去了?谁能借给她一点勇气呢?
好奇怪啊。
好可惜啊。
话锋一转,她说回周沫身上:“你还喜欢林西吧?”
季洁忙着往酒吧搬东西,她俩的谈话没听全,等她终于收拾好,就看到哭哭笑笑的周沫靠在谢君瑜肩头,嘴巴嗫嚅不停,手还往酒瓶的方向探,被谢君瑜用力拍了下手背,周沫就哭得更大声,说什么都要去揪谢君瑜的毛衣领子。
季洁过去帮忙按住耍酒疯的人,见谢君瑜神情正常,没哭没醉,连眼睛都没红一下,忍不住问:“是真想通了?不难过?”
谢君瑜张嘴要答,才被制伏的周沫一膀子过来勾住她脖颈,豪气万丈:“那必定是想通了!她是谁!我姐们儿!雌性中的雌性!本来还以为咱俩是难姐难妹,看来不成,还是做新时代好青年努力建设吧。”
说完,周沫对着手机点点点,谢君瑜还被勾着,周沫手指翻飞打下的字一字不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后天晚上九点,单身的姐姐妹妹们,明日不见不散~』
“……这就是你说的好青年……做建设?”
“好青年不也得有感情滋润啊,滋润够了才有精力做更多建设。你不懂,别说话。”周沫打个响指,把好姐们儿的脑袋往下按了按。
“等着!周沫大人带你吃香喝辣!”
……
周沫攒局本事很大,谢君瑜经常感叹周沫到底是从哪里揽来这么一屋子女人。
S市的拉拉真的有这么多吗?她平常上街怎么碰不到一个?
谢君瑜坐在摇曳的灯光极少光顾的角落,捧着一杯季洁特调的果酒,百无聊赖听驻唱歌手的歌声。
这个局比上次的前任局还要大,谢君瑜看得出来,什么吃香喝辣,周沫就是在偷偷和自己较劲,那时候她和林西甜蜜恩爱,现在没了林西,她过得只会更好。
周沫扎进女人堆里,几乎左拥右抱,哪还管得上??她这个好姐们儿在干什么。
谢君瑜没交友的心思,懒怠怠扫视全场,不承想,目睹了一出好戏。
出演人:她好姐们儿,周沫。
明日大门被用力推开,有人携着一股冷气堂而皇之登场,直奔正跟一个美女亲密拥抱的周沫。
一句话没说,来人居高临下盯着陷进美女怀抱里的周沫,一头金发在斑斓灯光下暧昧旖旎。
美女看出这人跟周沫认识,哪怕觉得无比可惜——周沫实在对她胃口——她也没有卷入一场纷争的打算,推推周沫的肩,指着面前神色不明的女人,小声而缱绻地提醒:“有人找你呢,等会儿再抱。”
周沫一动不动,甚至把美女抱得更紧。早在大门开合时她就看到了,来人直奔而来的每一步都落在她眼里。
美女琢磨出点什么来了,虽然不想当小情侣之间调情的工具,但谁能拒绝拱火看热闹呢?她干脆勾上周沫脖子,亲了亲耳垂,在看到对面明显黑掉的脸色后,用力把人推开。
拱火完成,下面该看表演了。
只是没想到,金发女人竟然一把拉起周沫,直接把人带到酒吧外去了。
有人小声议论她们的关系,脑补出各种故事,还有心善的问刚刚算是强行把人带走吧,要不要出去看看。
目睹这出戏的不止美女,一边的谢君瑜也看完全程,别人不清楚,她可是看得明明白白,怎么是强行呢?被林西拽出酒吧时,周沫的眼神一直黏在林西身上。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爱恨纠葛,还是做旁观者时觉得精彩跌宕,一旦踏足,只觉折磨。
谢君瑜本来没什么喝酒的心情,一直有一口没一口的浅尝,林西的突兀进场,让她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明日大门口,一杯酒也在无意中快速见底。
上一次交友会,余堇来了,这一次,林西会不会告诉余堇她在这里呢?
余堇……还会来吗?
谢君瑜把自己想笑了,笑自己痴心妄想,林西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给余堇发消息,就算余堇知道了……算了,不该想的。
谢君瑜更没心情待下去,三两下收拾好就出门,不巧了,正撞上门口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对林西又哭又骂的周沫。
她自觉不该掺和,拐个弯要避开,没走几步,再次看过去,周沫像根木头桩子,正被林西死死揽进怀里。
也不知林西说了什么,周沫哭得一抖一抖的,还伸手去擦眼泪,正好是攀住林西脊背的姿势,像极了回抱。
明明是朋友,余堇就没有林西这么会哄人。
不过看了场和好的戏码,绷紧的弦略微松上一点,她竟然又想起余堇。好在情绪足够坚|挺,将所有与悲伤相关的情绪通通关押,哪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两度想起余堇,她也没有尝到一丝伤悲。
季洁问的那两句,当时她没来得及回答,此刻倒突兀出现在脑海里。
——是真想通了?不难过?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想通,但她确实不难过了。
她终于可以不用再为余堇难过了。
这样,算不算已经走出来了?
谢君瑜想得有些出神,没注意到身后急切的脚步声。
“我都叫你好几声了,你像丢魂了一样,走得跟行尸走肉似的,大晚上怪吓人的。”周沫把谢君瑜拉住,眼睛还红红的,“你不玩了?怎么回去啊?”
谢君瑜不太明白周沫说的话,丢魂?行尸走肉?她不是很正常吗?小季姐的新酒单还是太过头了,周沫号称千杯不醉,竟然也开始说醉话,改天她得和小季姐提一提。
“君瑜?君瑜?”周沫拉着谢君瑜晃晃,终于把眼前人唤回神,“小季姐给你的不是特调吗?那酒度数可低了,你怎么会醉成这样……你酒量不好,少偷偷摸摸喝烈酒。”
初雪就像是开了闸,此后的日子里总是隔三差五不分昼夜地下雪,周沫叫了车,拉着她一起等,她就盯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耳边是周沫格外起劲的啰嗦。
一会儿说她酒量不好别偷喝,一会儿又说这天真冷不是人待的。
她哪有偷喝烈酒,连那杯特调都没怎么入口。不过她没反驳,自打初雪那天从余堇家搬走后,疲惫像是寄生在她灵魂上,每天累得很,一个字都不想多说的累,看东西听东西都恍恍惚惚,若要试图辨明,灵魂深处的疲惫感就会钻出来。
好奇怪啊,她只是丢掉了勇气而已,怎么连精力也弄丢了呢?
她弄丢的东西,会有人小心收好吗?
她弄丢的人,会有别人好好对待吗?
叫的车终于到了,周沫把谢君瑜薅上车,“我先送你回去。”
谢君瑜神情还是很淡,她望着车窗外的夜景,终于想起来踏出明日大门后看见的那一幕。
“你和林西和好了?”
“不算……分手后她来找过我好几次,除了第一次,之后的都被我躲掉了。我不能见她,见她就会哭,这次是我失误,让她趁虚而入。和好不和好的,哪有那么容易,再考察考察吧。”
谢君瑜安静听完,平静“嗯”一声,闭上眼休息,因而她错过了周沫不断向她瞥过来的眼神。
周沫让司机先送的谢君瑜,谢君瑜下车前,周沫拉住她。
“君瑜……你还好吗?”
谢君瑜更加觉得要尽快让季洁调整酒单,连周沫都能醉成这样,店里的客人哪还有招架之力。
她拍拍周沫的手,回以一笑:“我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你,早点回去歇着吧。”
周沫看着谢君瑜下车、关门,车重新启动,后者的身影渐渐缩为一个黑点,直至被渐渐拉长的距离完全吞噬。
然而周沫望着车后窗久久没有正过身,脑子里全是刚刚看到的那一笑。
微咧的双唇不见一丝暖意,浅弯的眼眸只有渗人的僵硬,如冬日濒死的残烛,微弱而飘忽,只望一眼,便生出无尽的苍白无力。
君瑜她……真的还好吗?
第60章 我的愿望,想见你
一月已经过了大半, 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给道路披上厚厚一层雪被。
打工的只觉得道路湿滑开车走路不便,为了不迟到扣钱, 只能更提早起床,然后在很偶尔的闲时随口叹上一句“啊,这雪下得真大”。
学生们却对这场雪十分欢喜,S大甚至举办了堆雪人大赛,校园中央的大广场上全是形形色色天马行空的雪人。
临近放假,学生会开起了工作总结会议, 向舒言被其他事耽搁了, 赶往会议室时距离开会时间只剩十五分钟。
路过广场,有好些同学在打雪仗堆雪人, 向舒言仅仅随意一瞥,在一棵松柏下有个女孩子正蹲着玩雪, 乌黑顺直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在胸前轻晃,时不时扫过拢起的雪堆,发梢末端都染上了点点白星。
周围都是三五成群的学生商量着该堆出怎样一个惊世骇俗的雪人巨作,她却一个人靠在松柏下, 眼眸轻淡心不在焉地捏着掌心的雪球。
明明动作幅度不大,但她好像很累, 忽然把掌心里的雪球整个掐碎,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冻红的手埋入白雪下,再也没拿出来。
脚步顿时就缓下来, 最后干脆停在原地, 向舒言看着那个女生。
是谢君瑜,她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么多年, 她光凭背影就能认出谢君瑜的次数太多了,或远,或近,她这样望着谢君瑜的次数也太多了。
说起来真像电视剧里苦恋主角的悲情配角,可她做不到那样大度,她不是只要对方幸福就能甘愿放手的傻子,她只是愿意暂时退一步给很多的耐心和尊重,等对方想明白了、决定好了,她牵了她的手就再不会放了。
可惜,她的主角总是追随着别人,她等了一年又一年,耳闻她们的曾经,目睹她们的现在,她的温吞还是让她活成了悲情配角。
可总想再试一试,再等一等。
说不定呢,说不定呢。
脚步往那棵松柏迈了一步,下一步要落脚时,催促开会的电话拉住了向舒言。
她注定是配角吗?心上人近在眼前,上天却不肯让她上前说上一句话。
脚尖最终还是拐了弯,向舒言低下头,径直赶往会议室。她只能默默期待,等这场会议结束,谢君瑜还能在这里。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指责,会议结束顺利快速,向舒言匆匆收拾东西往广场走,盼着能再和谢君瑜说上几句话。
“舒言师姐!”周沫小跑赶上,“看你这方向,你也是去广场的吗?”
“……嗯,打算去看看大家堆的雪人。”
“君瑜也在那儿,咱们一起吧?”周沫是个人精,向舒言刚刚那句话的迟疑逃不过她的眼睛,向舒言多半是看到谢君瑜了。
对谢君瑜来说,余堇已经是过去式了,那向舒言能不能成为她的现在时呢?
周沫边走边状似无意提起:“君瑜天天不肯出门,今天要不是我死活把她叫出来,她早晚发霉。”
心一颤,向舒言听出言外之意:“君瑜她……心情不好吗?”
“我觉得多少是有的,虽然她自己不承认。但分手了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我看她就是在逞强。所以啊,过几天我们打算一起去爬山,听说冬天的归雁山可好看了,君瑜心情应该也能好点。”
分手了……
心跳停滞一下,连呼吸也忘了。
会不会,她并不是注定的配角呢?
向舒言不负沫望准确捕捉到关键信息,周沫已经很满意了,没想到还听到让她更加欣喜的答复。
“我早就想去归雁山看看了,不如一起?”
……
谢君瑜被蒙在鼓里,直到在归雁山下见到向舒言,她才后知后觉周沫干的好事。
谢君瑜是个体面人,面上不显,和向舒言正常相处,在向舒言脚滑时还会好心扶住,但当向舒言去买吃的,她一把拽住也要跟过去买烤肠的周沫。
“周沫你什么意思?”
周沫自然不肯说真实目的,只打哈哈道:“前几天碰上舒言师姐了,她也想爬归雁山,咱们三个都认识,一起爬山怎么了?”
见谢君瑜望着远方的云雾不说话,周沫多了些语重心长:“君瑜,你们都快分开一个月了,你已经跟她没关系了,和更好的人多接触接触,不是很好吗?”
“她”指谁,谢君瑜心知肚明。她承认向舒言是个很好的人,也相信她会是一个很棒的恋人,可她不认同周沫的比较。
不是因为觉得余堇更好,而是因为她觉得没有比较的必要,她爱人,也从来不是追寻更好的那一个。
谢君瑜不打算多说这个话题,她见周沫近几天眉飞色舞,一改往日颓靡,心里已有了猜测:“林西姐又来找你了?”
从“林西姐”到“林西”,再从“林西”到“林西姐”,谢君瑜对林西的称谓完全取决于周沫对林西的态度。这段日子提起林西,周沫不再红着眼睛骂人,而是扭扭捏捏地推着她的肩,嘴上嘟囔着“谢君瑜你再提她我就把你毛衣领子揪烂!”
恼羞成怒的样子,生怕她看不出来对林西的在意。
听闻她提到林西,周沫果然又开始扭捏:“哎呀,你这人怎么老是乱说!她明明就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说话间,向舒言已经回来,三人吃饱喝足,继续往山顶爬。
途径一块指示牌,这几天雪下得大,很少有人出来爬山,连指示牌也被雪盖住,看不分明上面的文字。
谢君瑜直接用手去抹,白净纤长的手指按进雪里,隐去了原本分明的轮廓,只留下一片隐约模糊的白与雪色相融,在茫茫中,透着一股难言的孤寂静美。
三两下扫净覆雪,谢君瑜指指山顶,“距离山顶的归雁寺还有五百米。”
周沫上前细看,惊诧:“归雁山上还有座庙啊?亏我还是个本地人!舒言师姐,你听说过这庙吗?”
向舒言要比周沫靠谱得多,她先是看了一眼谢君瑜因扫雪而被冻得通红的手,然后才答话:“嗯,我去过归雁寺,不过那都是初中的时候了。听说后面因一次雷暴,大殿裂了,哪怕已经修缮好,但很多人认为兆头不好,所以也没什么人再光顾,久而久之就荒废了。”
“原来是座荒庙,不去也罢。”周沫摆摆手,继续往上爬。
谢君瑜没立刻动身,她往山顶望了望,依稀看得见归雁寺的古朴飞檐。
庙无过,佛无过,过在人心。
“想去看看吗?”向舒言和谢君瑜并肩,她想抓紧谢君瑜的手替她暖着,但她也只是忍了忍,从包里翻出暖宝宝塞进谢君瑜掌心,“这么多年没去归雁寺,哪怕它已经荒废,我也想再看看。”
“君瑜,我们一起好不好?”
不要再等在身后了,她要和她并肩。
谢君瑜低头看手里的暖宝宝,要不是手握温暖,她差点忘了这只手已经被冻到僵硬。可当温暖靠近,僵硬渐融,她首先感受到的却是疼痛。
谢君瑜把手缩回口袋,用力抓紧暖宝宝。
疼过之后,应该就好了吧?
谢君瑜没有避开和向舒言拉开距离,两人并肩而立,在向舒言略带忐忑期待的眼神里,她弯起眼睛点头。
“好,我们一起。”
……
余堇已经连续加班两个多星期,拼命到大boss恨不得往死里夸她,路过焚野项目组的独江同事都要说一声“焚野项目负责人可真不要命”。
夏寻看得心惊肉跳,余堇的脸色都已经开始病态白了,眼神也总是失魂落魄的,红血丝几乎没有褪下去过。她自认劝不动余堇,于是给许可打小报告,万一哪天工伤就不好了。
许可先去余堇办公室仔细确认夏寻的话是否有误,这一看,她只觉得夏寻还是说得太保守,余堇这笑不像笑哭不像哭行尸走肉的鬼样子,分明离被救护车拉走就个把天的时候了!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替余堇请了几天假,大boss一开始还不肯放人,结果一听她的病情阐述,情况被渲染得余堇离躺棺材就差大boss一句不肯,吓得大boss大手一挥赶紧让余堇回家休息。
被勒令回家休息的余堇也没有闲下来,天天窝在电竞房打游戏。她像是身后的发条拧到最紧,只能不分昼夜地忙碌消耗,不然拧到极致的发条迟早要将她的五脏六腑搅碎。
余堇正常的时候就不是个听劝的,现在这恍惚的样子就更不用说,犟得跟头牛一样,万斯然看不过去,直接把网线拔了,把人拽出来,只差捆在床上让她睡觉。
“斯然,我睡不着。”余堇直直盯着天花板,眼神呆滞得像被夺舍。
万斯然拿了眼罩过来直接给余堇戴上,强行关机:“你把眼睛闭上,很快就睡着了。”她还把蓝牙音响弄过来,给余堇放了个催眠曲。
半小时后,万斯然进来关音响,见余堇还是之前那个姿势,一丁点没动过,心想,这是睡着了没睡着了?都过去半小时了,应该睡着了吧?
她过去给余堇掖被子,突然瞥见眼罩上的不对劲。
眼罩是浅黄色的,但现在看上去却成了深黄色。
伸手一摸,湿透了。
她把眼罩摘下,余堇的眼神依旧呆滞,与半小时前唯一不同的是,余堇的眼瞳里满是浑浊的悲色。
噙着泪,血丝遍布,原本无暇明媚的狗狗眼,此刻却像是深海,眼泪作海水,血丝化海草,她快将自己溺毙。
万斯然倚在飘窗边,叹声气:“余堇,你不能自暴自弃。”
余堇充耳不闻,眼睛里的海涌动得更欢,她张嘴,只问:“我和她明明感情很好,为什么走不下去?”
忽而又开始喃喃:“她连恨都不肯了,她是真的放弃了……她不要我了……”
万斯然来回敲着音响,打断余堇的喃喃:“你究竟是爱她,还是需要她?”
余堇住了嘴,海水开始朝万斯然涌动。
然而万斯然只将音响敲得更快更响,用下一个问句堵住快要失控的海水。
“或者说,你是因为爱她才需要她,还是因为需要她才爱她?”
余堇的眼泪也止住了。
“如果是后者,那你不配说爱这个字。但如果是前者……”
万斯然停下手,看着湿透的眼罩叹了气。
“如果是前者,你不该是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君瑜她希望你好,这些天我总能收到她的消息,别的什么也不说,就一直重复,问你怎么样,问你还开心吗,有好好生活吗。”
平静的海面又开始涌动,这次没有人再阻止。万斯然递过去一个纸盒,安静地听海潮疯涌的声音。
等到余堇平息,万斯然才再度开口。
“余堇,说实话,你们不合适。”她言简意赅,“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光有爱就可以的,相处方式同样重要。”
余堇迟缓地眨眨眼,听进去了。
光有爱,不够吗?
“你家的情况我虽然知道得不全,但也了解了部分,你质疑爱,心防重,需要对方用浓烈持续的感情软化你。而君瑜她父母缺位,导致她十分缺爱,或许她愿意主动靠近,但同时她希望得到对方翻一倍、两倍,甚至更多的爱。”
“看出来了吗?你们都在索取。”
“君瑜她对你感情深,愿意为你压抑自己的需求,可这并不是健康的相处之道。两个人在一起,光靠爱不够,光靠一方给予也不够,你要真正明白她,满足她,而不是一味强调爱她。”
万斯然把蓝牙音响撤走,离开房间前,余堇终于从床上坐起来,说:“你看得真明白。”
“余堇,不是我明白。”万斯然回忆起前不久陪余堇去林西那儿诊疗得知的消息,有些拿不准要不要告诉余堇。
“上次你去林医生那里检查,她和我聊了几句……这些话也是林医生想跟你说的。”
林西还说了些别的,万斯然看余堇现在的状态,决定先压下不提。
“出去散散心吧,有些事情,换个环境或许你能想得更清楚。”
余堇没有再充耳不闻,几天后,她跟着万斯然来到归雁山。
余堇不爱爬山,无奈万斯然喜欢,哪怕全副武装旁人看一眼都觉得喘不过气,万斯然还是兴致勃勃地往山顶冲。
余堇懒怠怠地跟在后头,大冬天的本来就冷,山上更冷,看着前面的万斯然,她没忍住,弯腰团了个雪球砸上万斯然的背。
“不是说好带我散心吗?哪有你这样只顾自己喜好的!山上冷死了!”
万斯然不以为意:“等你到了山顶就知道了。”
终于抵达山顶,当望着被踩在脚下的风光,原本压在身心的负累忽然轻了不少,尤其在深吸进一口沁凉冷气后,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像是被这团冷气重塑,那一瞬间,只觉得无比畅快。
望着山下世界的那段时间,余堇想了很多,思绪像是脱离肉身,将她自己也视作这凡世的一粒尘埃。
当脱离一切,她终于能看清自己。
她曾纠结谢君瑜为什么明明还爱着也要离开,她不明白人因爱而携手同行,为何却在爱依旧浓烈时分道扬镳。
她太执着于爱一字——只是肤浅的、表层的爱——她不懂得爱的含义不仅包括爱本身,还应当含有理解对方的过去、洞悉对方的需求、满足对方的期待。
她太过看重此时此刻正在进行的爱,却一次又一次忽略支撑这份爱走到现在的过往,和这份爱将要抵达的未来。
她短视、幼稚,或许还很愚笨,她是“爱”这门课程中不折不扣的的差生,谢君瑜是爱交给她的课题,她完成得一塌糊涂,甚至质疑成绩不公。
此刻她终于悟明真谛,不知道这一课题还会不会给她重修一次的机会?
“余堇,这儿有座庙。”万斯然已经走到庙门口。
朱漆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腐朽的木板,门上铜锁也已锈迹斑斑,失去往日光泽。
这扇庙门,曾经或许见证过香火缭绕、人来人往,如今却只剩破败凄凉之景。
余堇对寺庙无感,只在靠近庙门的地方逛了逛就要走,却在高墙边发现一条小巷,尚未踏足,便能望到巷尾的那片池塘。
俗人香客求神拜佛填己欲壑,大殿拜完跪偏殿,偏殿跪完,竟连这一方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池塘也不放过。
池底不过有几只石头做的龟背,便有人当许愿池投掷硬币。整座庙都荒废成这样了,这池塘不知道干了多少年,全是污秽,却依稀看得出来被污秽缠裹起来的几枚硬币。
万斯然见余堇对这池塘出神,从包里翻出几枚硬币,“我这正好有硬币,你扔吧。”说着,自己先低头许愿扔了枚硬币进去。
对着池塘扔硬币,见怪不怪。
余堇没要万斯然的硬币,上次在风隐寺她还剩了三枚,放进包里后一直没有拿出来,她翻几下,找齐了。
然而捏着硬币,她却不知道该许下什么愿望。
随便吧,一个荒废的庙而已,横竖实现不了,不如说些天方夜谭。
第一个愿望,余堇四下望望,那就愿这座庙香火不断。
第二个愿望,她盯着池底已经发黑的石头龟,笑了,希望这只龟活过来。
轮到第三个愿望……她迟疑了,她想起谢君瑜。
纷扬的雪花忽然从天而降,不知携满了什么,被风一刮,全都缓缓荡荡地奔她而来。
“下雪了。”万斯然戴起帽子,环顾一圈,前面是个大殿,虽然殿门关着,但檐下能避一避。
她往前方指指,催促:“快点,这雪看着挺大的,先去避一避。”
好几片雪花在空中团成一团,慢慢晃过余堇眼前,再以更慢的速度落在她鼻尖。
雪花被体温融化的那刻,余堇握紧硬币,放手一抛。
第三个愿望,想见她。
余堇跑到檐下时没看到万斯然,她顺着屋檐伸出来的遮挡往前走,拐过一个弯,她走不动了。
这一次,她没有被佛祖抛弃。
她的愿望实现了。
前方几步远,谢君瑜安安静静地站在台阶边缘,有纷扬雪花擦着她的鼻尖飘过。她眼睫微垂,深吸一口气,抬头,那雪花点上她的唇瓣,顷刻化为水,被她的浅笑带入唇齿。
余堇下意识往前一步,她想叫她。
然而——
“君瑜。”
有人先她一步,不仅将谢君瑜唤回头,还将掌心按上谢君瑜额顶,温温柔柔,拂去发间碎雪。
“跑这儿来淋雪,不冷吗?”向舒言去拉谢君瑜的手,给她掌心换了个暖宝宝,“我们过去吧。”
谢君瑜没有丝毫推拒,顺从握紧掌心的温暖。
两人摩肩而行的身影渐行渐远。
余堇在角落旁观这一切,谢君瑜在那一刻的柔软让她明白,“爱”留下的这一课题,或许从来都没有重修的机会,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交出的答卷再不堪入目,也不可能再重来一次。
佛祖实现了她的愿望,却是让她更彻底地死心。
这么多年,她还是那个没有佛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