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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火箭流星 得知了赃款的去向后,李……

    得知了赃款的去向后,李希言立即下令封锁了苏州的漕运,带着人去了漕帮栖身的码头。

    下午,正是码头最繁忙的时候。

    河上的鼓声不断,一艘艘船只接连离岸。

    整个码头上没有一个船工是歇着的。

    一群绣衣使驰马而来。

    热闹的码头忽然一静,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

    码头的草棚下,一个身着酱色绸缎衣裳衣手拿算盘的男子站了起来。

    他捋了捋八字胡。

    “绣衣使……”

    李希言翻身下马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按着腰间的佩刀,沉静的面容下酝酿着怒火。

    “漕帮的货不干净。”

    八字胡男子嘿嘿一笑。

    “李少使玩笑了,我们漕帮的东西怎么会不干净呢?都是过了明路的。”

    “什么明路?陆方明的路子?”李希言声调骤然变高,厉声呵斥,“不想死就把赃款交出来!”

    船只一旦出了苏州入了长江……江阔水茫,那些赃款就再也难觅踪迹。

    她必须在苏州就截住那些船只。

    绣衣使齐刷刷拔出刀。

    数道利刃直指着男子。

    森白的刀锋上仿佛在滴血。

    八字胡男子一下就软了腿,差点跪了下去。

    “赃款……什么赃款?”

    站在旁边的船工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声音。

    李希言尽量放缓语气:“被陆方明等人贪污建造河堤款项。”

    出声的船工脸上立刻染上一分怒色。

    他是漕帮的人,但也是普通百姓。

    河堤没修好,垮了塌了,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

    其余人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李希言转头对着船工们问道。

    “赃款数量不少,很沉,罪人招供原计划九月初一就要送去京城。你们可有线索?”

    船工们都沉默了起来,努力在脑海内搜索着。

    九月初一要去京城的船只……

    “哎呀!”一个船工忽然拍着大腿说道,“刚刚走的那个船不是原定九月初一走的吗!”

    李希言飞快瞟了一眼八字胡男子的反应。

    眼睛眨得飞快,手还发抖了。

    “你们消息倒是灵通。”

    她不再客气,直接一脚踢向他的膝盖骨。

    咔——

    “啊!”

    碎裂般的疼痛让八字胡男子跪了下来。

    “船的路线。”

    杀气压得男子无法抬头,似被山压着一般。

    “沿着河往北……八条船上都有都有,挂的绿色旗子。”

    李希言点了两个人。

    “把他押回监牢,传信调一百人过来,其余人随我去追船。”

    “是!”

    船只出发已经有快半个时辰。

    李希言沿着河道,骑着马一路狂奔。

    一刻钟后,身后响起哒哒的马蹄声。她勒住缰绳,停了下来,转过身。

    来支援的竟然是容朗。

    他身着玄色锦衣,手拿一把漆黑的重弓,身后跟着上百的卫兵。

    容朗放缓速度,骑着马走近。

    “情况怎么样?”

    李希言面露凝重,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河道上,十艘大船组成的船队不止歇地向前行驶着。

    “我们骑着马,如何阻拦得住?可要去调些船只过来?”

    “不必。”李希言摆了摆手,眼神微垂,盯着他手里的弓箭,“我有法子。”

    她扯了扯缰绳,调转马头。

    一队人很快追上了为首的船只,停在了船队前方的四十余步的河沿处。

    挂着绿旗的船队已经快要进入浩茫茫的长江。

    李希言拔出刀,垂在身侧。

    “钟力,喊话。”

    “行船的!停船靠岸!绣衣司追缴赃款!”

    钟力个子大,声音浑厚至极。

    路边的树枝颤动,掉下纷纷的落叶。

    船上的船工不仅没有动静,反而还拉紧了帆。

    钟力扯着嗓子,用更大的声音又喊了两次。

    船只的帆被拉得更紧了。

    冥顽不灵!

    李希言转头对着容朗问道:“你箭术如何?”

    容朗自信地掂了掂手里的弓。

    “射到船上不成问题。”

    他说完就伸手去取箭,李希言却忽然按住他的手,黑沉沉的眼里尽是杀气。

    “光这样不够。”

    “不……不够?”

    “要有火。”

    “可是……”容朗有些为难,“这时候从哪里去找浸了油的布?”

    正说着话,他的余光瞟见身后持着弓箭的十几个绣衣使都在马上的布袋中摸出了湿哒哒的麻布……

    怎么?这还是绣衣司的常备之物?

    “给王爷分些。”

    钟力主动把自己的布袋递过来。

    “我准头差,用了也是浪费,还是王爷来吧。”

    容朗接过布袋道了谢。

    李希言收好刀,帮着他把箭头捆好。

    “早就听说王爷箭术超群,今日劳烦王爷起个头,把这箭射到船帆上。”

    容朗有些担心。

    “船只要是起火……会不会太危险。”

    那些船工也只是听命行事。

    “水上讨生活的人水性都很好,不会出人命。”

    “你不出手?”容朗见她手里空空,有些意外。

    李希言指着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眼睛不太舒服,看不太清。王爷,动手吧。”

    “嗯。”

    容朗点燃箭矢搭上弓,稳住上半身,深吸一口气,瞄准……

    一支火箭如流星一般射出,准确落在了船帆上。

    船帆瞬间被点燃。

    李希言抬起手。

    “钟力,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是。”钟力清了清嗓子,大喊道,“再不停船,格杀勿论!”

    船工们的动作慌乱了起来。

    此时,最中间的船上出现了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对着船工们发号施令。

    那些船工立即冷静了下来,井然有序地开始灭火加速。

    “王爷,能射中那人吗?”李希言遥遥指着那男子。

    容朗比划了一下:“没问题,要伤还是要死?”

    “活口。”

    “好。”

    容朗再射出一箭,箭矢正中男子肩头。

    男子应该是很重要的人物。

    他一倒地,船工们都乱成了一团。

    李希言挥手:“放箭!”

    数道火箭瞬间同时射出,接连不断。

    八艘船只全部被点燃。

    船工们如李希言所预料的一般,弃船逃生。

    然而在上岸处,已经站满了卫兵。

    他们已经无处可逃。

    李希言看着水下那两个架着领头人的船工。

    “上来吧。”

    两个船工露出一口大白牙,把那人往前推了推。

    “大人。我们帮您把人带上来,算立功不?”

    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夹着他的两个船工,伤口的血流得更快了。

    李希言失笑。

    “算。”她勾勾手指:“先上来。”

    船上所有船工全部被抓获,为首的那人捂着肩伤愤恨地盯着骑在马上的李希言。

    “恶毒!”

    李希言俯下身捏住还未拔出的箭矢,在他的血肉里搅了两下。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

    “啊——”

    李希言放开手,拍了拍。

    “没见识的东西。”

    这才叫恶毒。

    容朗狗腿地递上手帕:“擦擦,可脏了。”

    手帕的质地是丝滑的绸子。

    李希言摇摇头,顺手拿汗巾子擦了两下。

    “别浪费。”

    容朗知道她生性节俭,笑着收回手帕。

    “船上的东西怎么办?”

    船只被烧得并不严重,船架子还飘在水上。

    李希言把事情抛给苗青。

    “让人想办法把东西带下来。”

    苗青任劳任怨:“是。”

    从船上带下来的箱子经过关风和的清点,与缺失的赃款正好对上了数。

    李希言坐在房间里,满意地点头。

    “附近有谁在?”

    关风和想了想:“好像狄游狄少使在附近?”

    “给他去封信,让他把东西运回京城。”

    李希言把写好的信掏出来,递给她:“信也一起。”

    关风和收好信:“告状的?”

    “什么告状。”李希言横了她一眼。

    “我知道是描述事实。”关风和拍了拍胸口,“少使,我们啥时候离开苏州啊?”

    “再等等。宋刺史那边忙着没法赶回来主事,衙门也没人。而且我还要等一个人。”

    “等谁啊?”

    李希言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

    “苏州这边的堤坝全部都要拆掉重新建造,总要有个人来主事吧?”

    “你找到人了?”

    “算是吧。治水的事情我不懂,人是容朗推荐的。”

    “长乐王?他懂?”关风和眉毛高高挑起。

    “林闻。这人本事如何我不知道,但是确实清廉。”

    苏州这边水患虽然严重,但是并没有太大的其他问题。

    接手官员只要足够清廉,修个堤坝还是不成问题。

    “他呀?我记得他老人家七十了吧?”

    “六十八,还没满七十。”

    关风和皱着脸:“反正年纪一大把了,能行吗?”

    “能行。”

    “不是我说啊。等他到苏州都得几个月吧。”

    “他就在常州,最多三日。”

    然而,这一等,就让她等了许久。

    一直到九月十六,早就该到达苏州的林闻都还不见踪影。

    正在用午饭的时辰。

    将赃款托付给狄游的关风和来找李希言交差。

    李希言和容朗正坐在一块儿用饭。

    氛围和谐得让向来大大咧咧的关风和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怎么办?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李希言倒是很自然,放下筷子问道:“用过饭了吗?”

    “老狄多大方的人,可不得请我吃顿好的?”关风和朝着容朗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李希言喝下最后一口汤。

    “那你先回去休息吧。”

    关风和面露踌躇,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林老大人还没到?”

    李希言心里也有些打鼓:“我让人去他那儿问问。”

    关风和表情有些微妙。

    “不然……让人直接去找找吧?”

    “找什么?”

    关风和瘪了瘪嘴:“我不是说您啊……”

    李希言擦了擦嘴。

    “直说。”

    关风和闭上眼:“您比较容易遇见人命案!”

    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容朗默默地咽下嘴里的饭。

    好像……是有点啊……

    李希言黑着脸指着门口。

    “这就走,这就走……”

    关风和往后退了几步却突然顿住。

    冲过来的苗青正撞上她的背。

    “哎呦!”

    二人齐齐呼痛。

    李希言扶着额头,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什么事。”

    苗青揉着脑袋:“外面来了个老人,说自己是林闻。”

    关风和脑子一热,嘴比脑子快:“活着的?”

    “啥?”本来就被撞得发懵的苗青很是迷茫,“死人还能来衙门敲门?”

    “我们之前去京郊的山庄不就遇见过一个‘会敲门的死人’吗?”

    啪!

    李希言手按在桌子上,面色微微发红。

    “还不快把人给我请进来!”

    第52章 南诏 林闻意外的没有那么年迈,虽……

    林闻意外的没有那么年迈,虽然已经是老人模样,却没有几根白头发,看上去也就五十出头。

    “老朽见过王爷,见过李少使。”

    二人对他多是敬重,容朗急忙扶住他。

    “林老先生不必客气。这一路赶来,辛苦您了。”

    林闻严肃的表情松了松。

    “老朽年迈,能在死之前为朝廷百姓再尽一份力,怎么能说是辛苦。”

    三人一坐下,林闻直接从怀里拿出了厚厚一叠纸张。

    有的纸上画着图,有的密密麻麻写着字。

    “这是?”

    林闻将纸张在桌上铺开。

    “老朽接到消息第二日就赶到了苏州,这段时间一直在苏州周边乡镇察访。这是老朽这些日子所得。”

    李希言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修筑堤坝的图纸。

    林闻解释道:“除去其他的工程,我准备在河流入海的地方用石头围衬,减少海水对堤坝的侵蚀,这是在堤里种柳树和草皮,可以再次加固堤防。”

    李希言坦然道:“术业有专攻。既然请了您来就是信任您,我只问一句,这些工程需要多少银子?”

    此话一出,林闻放在腿上的手不安地动了动。

    “有些多,大概得五六万吧。”

    虽然自从今上登基后,大晋已经恢复了元气,但是去年收上来的税也不过两千多万两……

    李希言皱着眉:“能少些吗?”

    “要是上下一心,无人贪墨,一半足矣。”

    “三万六?”

    这个数字在预期之上,林闻抚掌:“大善!”

    “贪墨的问题……”李希言敲了敲刀柄,“才立了威,这些人不会太快忘记。林老先生放心,河堤竣工之日,本官会亲自向陛下为您请功。”

    林闻抚着胡子:“李少使这样说,老朽就不客气了。”

    饶是李希言,也被他的直接给弄得懵了一下。

    “林老先生有所求?”

    “自然是有的。”

    “求什么?”

    “徐州刺史。”

    “徐州?”李希言有些意外。

    徐州,可没有苏州这样富庶。

    “没错。”林闻晃了晃头,“不是刺史,也行。老朽只希望,在任期结束后能调往徐州就行。”

    李希言也不多问。

    她对此有所猜想。

    徐州连接南北,贯通东西。

    先帝还在的时候,林闻就多次上疏说要在徐州修建水利。

    “好。”

    “李少使爽快。等任命书和款项到位,老朽立即开始动工。”

    皇帝的命令是在第二日到的。

    命令有四条,三明一暗。

    第一条,肯定了李希言的的行事。让她将其余人等送到京城候审。

    第二条,任命林闻为新的吴江县令,主持建造河堤。

    第三条,河堤修建款在十五日后就会抵达,足足有四万两白银。

    林闻高兴得止不住笑。

    从来没这么富裕过。

    第四条……

    随着暗令来的,还有几口大箱子。

    来送东西的绣衣使神神秘秘的,悄悄把箱子抬到了李希言的房内。

    “这是……”容朗问道,“哥哥让人送的什么来?”

    绣衣使摇摇头。

    李希言直接上前,把箱子打开。

    二人定睛一看。

    箱子里装得满满当当的。

    上面放着一个礼单。

    打开一看。

    白玉观音像。

    莲纹螺钿宝鈿鏡。

    鎏金四天王盝顶银宝函。

    ……

    怎么全是和佛教有关的东西?

    礼单中还夹着一封密信。

    信是皇帝亲笔所写。

    大意是让李希言带着东西去南诏国一趟。

    明年二月份就是南诏国国主蒙余的生辰,南诏国崇佛,这些东西都是赏赐给南诏国主的。

    顺便他还布置了两个任务。

    一个任务是要在这次出使南诏的过程中尽力争取南诏的支持。

    南诏夹在吐蕃和大晋中间摇摆不定。若是能联合南诏,让其真心顺服,对吐蕃的胜算会多上不少。

    第二个任务就有些难以放在人前说了。

    皇帝先是大骂了一通在交州的平南侯全家贪赃枉法里通外敌。

    但是他现在没有切实证据。想了想皇帝觉得反正平南侯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干脆让李希言这次去找点平南侯家里的把柄出来,好让他有机会收拾平南侯。

    至于两件事为何放在一起交代,也只是因为交州和南诏接壤。

    李希言将书信顺手烧掉。

    火舌飞速吞食了纸张,只剩下一堆灰。

    “这是陛下送给南诏国君的国礼。过几日就出发去交州,等到年后再去南诏。”

    容朗瞟了一眼桌上的一堆灰。

    “南诏蛇虫不少,这几日我去买些药配些驱虫的香囊。”

    “我们真的要去南诏吗!”趴在门外偷听的瑞王憋不住了,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扯着李希言的袖子直晃,“真的吗!真的吗!”

    李希言暗自咬牙,指着几个绣衣使:“你们先回去复命吧。”

    那几个绣衣使行了一礼,逃似的走了。

    李希言这才反手捏住瑞王的爪子。

    “在外面偷听了那么久还没听清?”

    瑞王嬉皮笑脸地抽出手:“听清了听清了。”

    “正经点,我有事问你。”李希言按住他的肩膀。

    “您问!”

    “平南侯认识你吗?”

    “不认识啊。”瑞王歪着脑袋,“怎么提起他?”

    既然要同行有些事情也不能完全瞒着。

    李希言斟酌了一番说道:“陛下说平南侯贪赃枉法里通外敌,让我这次去顺便寻找证据?”

    “里通外敌?”容朗敛眉,表情沉重了几分,“平南侯贪赃枉法是没得跑,可这里通外敌……从何谈起?”

    “陛下并未提及,或许是哪儿来的情报吧。”

    容朗觉着有些不对劲儿。

    “哥哥的情报不都是绣衣司负责吗?这么重要的事情,李少使不知道?”

    平南侯身处边境重地,若真有里通外敌之嫌,李希言作为绣衣司中的第二级官员应该早就收到了消息。

    “绣衣司并未收到风声,可能是陛下意外发现了什么。总之,这次去平南侯府……”李希言看着瑞王强调,“你一定要掩饰好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我是礼部胡侍郎的幼子,胡三郎。”

    “还有一个身份。这次上路,我会让人装作你往京城而去。而我们则装作走镖的镖师带着空箱子取道长江走水路到泸州改道去安南都护府。”

    “那这些箱子?”

    “由绣衣司秘密押送至安南都护府。”李希言很看重这些箱子,“这个不能出意外。”

    瑞王摸了摸脑袋:“怎么?还有人跟着我们?”

    “这倒没有,只是有些不放心。”

    李希言的直觉向来极准。

    她总觉得那些刺杀瑞王的人没那么简单。

    绣衣司都找不到痕迹的人……

    不可能就这么快罢手。

    容朗似有感应。

    “我会看好他的,李少使这几日好好休息休息吧。”

    “不了。”李希言还有事要准备。

    容朗知道她的性子,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没做?”

    “既然要去南诏,还是得做些准备。我对南诏很陌生,得去找些书看看。”

    容朗扬唇一笑。

    “我倒是知道些南诏的事情,看这些书多乏味?不如听我说说?”

    南诏这几年和大晋交道不少……

    说不定容朗接触的南诏更真实。

    李希言点头坐下,给他倒了一盏茶。

    “那就劳烦王爷了。”

    容朗压下心中的欢喜,坐了下来,又转头对着瑞王摆摆手:“你就先回去吧。”

    瑞王这几日和卫川“玩耍”得正开心呢,巴不得回去,立即应一声准备回去。

    “等等。”李希言叫住他,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你也一起听听。”

    “我听这个干嘛啊!”瑞王不情不愿地说道,“我这次又不是以皇子的身份去的!”

    “可是你实际就是一个皇子。”李希言拉下脸,指节敲击了两下桌子,“这对你有好处。”

    瑞王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嘴虽然还撅着,但是人已经乖乖坐了下来。

    “南诏的故事挺有趣的,你好好听着。”容朗最知道怎么拿捏这个大侄子。

    果然,瑞王一下变了表情,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容朗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一脸冷静的李希言。

    什么时候姐姐也能这样看着我就好了……

    他心中暗叹,喝了一口李希言亲手给他斟的茶,心中稍微舒服了一点点。

    “从头说起吧。在洱海附近有六个部落。东边的叫越析诏。北边的叫施浪诏、浪穹诏和邆赕诏,这三诏关系最近,被合称为“三浪诏”。生活在洱海西边的叫蒙嶲诏,是哀牢人的后裔,他们和南面的蒙舍诏同根同源。而这个蒙舍诏就是现在的南诏。”

    “怎么都叫什么‘诏’啊?”瑞王挠挠头。

    “‘诏’是主人的意思,你可以理解为部落的领主。”容朗继续说道,“大晋初立之时,六诏并立,吐蕃在北窥伺河西,于东南妄图染指巴蜀。而夹在中间的六诏就成了他们需要征服的第一个目标。六诏很机敏,知道两边都得罪不起,干脆当起了墙头草。然而,六诏中有一个却不是如此,他们对大晋十分忠诚。”

    “哪一个?”

    “就是蒙舍诏第五任诏主,也就是后来被太祖亲自册封赐名的第一任云南蒙节!”

    “他一个南诏人这么忠于大晋?”瑞王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当然,这只是书上所说的体面话。实际上蒙节打的是借助大晋的力量一统六诏的主意。在他被封为云南王的当年,他就借剑南节度使之口,请求太祖将‘六诏合一’。”

    瑞王一脸凝重:“六诏统一不完全是好事。”

    李希言勾起唇角。

    小皇子还是不傻的。

    “确实。只是当时吐蕃是更大的敌人,大晋又刚刚立国。太祖为了对付吐蕃只能选择支持南诏一统六诏。第二年,在大晋的支持下,云南王一统了南诏,还驱逐了领土内的吐蕃。”

    李希言眼神微闪:“虽有大晋相助,但是这个云南王不容小觑。”

    “没错。之后没多久,南诏不顾大晋警告吞并了东西爨,又慢慢投向了吐蕃。一直到二十年前,哥哥在河西对吐蕃取得大胜后,吐蕃将怒气发泄到南诏头上,才引得一直被其压迫的南诏蠢蠢欲动。哥哥刚刚登基的时候,南诏与吐蕃大战取胜,之后就派使臣拿着地图金印进京献了投名状。这几年来,南诏在我们对吐蕃的战役中出力不少。”

    “现任云南王也不赖。”李希言记得数年前,南诏对吐蕃的那一场战役中,吐蕃可是大败。

    “此人虽然不太识文断字,但是心眼儿可不比读书人少。”

    容朗和这位云南王可是正经打过交道的。

    笑得憨厚,看得却让人心里发寒。

    瑞王问道:“这南诏还真算是养虎为患了。”

    李希言:“不仅如此。南诏看着老实,暗中却一直觊觎着安南都护府。”

    “该杀!”瑞王脸上的笑消失得无影无踪,“没了安南都护府,我们就断了海上贸易的路!”

    容朗按住他的手臂。

    瑞王深吸一口气:“我们这次去一定要好好看看安南都护府那边的情况,千万不能给他们可乘之机。还有那个平南侯,敢里通外敌,找个由头直接弄死。”

    李希言见他这样只觉得欣慰。

    “殿下说的是。”

    “对了,我记得现任云南王都快六十了吧?”

    “今年六十大寿。”容朗指向箱子,“不然哥哥不会给这么重的赏赐。”

    “他家的王子们……”瑞王搓了搓手。

    “长子荒淫,次子懦弱,幼子尚未长成。”

    瑞王“啧”了一声。

    “完全没有做手脚的必要啊。”

    “那可不一定。”李希言回想自己得到的那一点情报,“南诏如今权臣势大。章氏和姚氏两家就占了一半的朝堂。”

    “那岂不是更好?”

    “两家都是汉人血脉,但是章氏亲近大晋,姚氏嘛……”李希言眼含杀气,“对大晋分外不满。”

    “你不要告诉我,如今姚氏更强些……”

    “没错。云南王更看重姚氏,章氏虽有宰相,但是处于下风。”

    “我怎么记得章宰相还是那些王子的老师吗?云南王不喜欢他还让他教自己儿子?”

    “制衡之道罢了。”容朗敲了敲瑞王的脑袋,“他看重姚氏,是因为如今南诏归附大晋,自然要重用不亲大晋的官员。”

    瑞王很是沉默,垂着头。

    李希言也问得差不多了,大发善心。

    “让卫川带你出去透透气?”

    “啊?”瑞王呆呆地看着她,“什么?”

    “不想出去玩儿?”

    瑞王心里发痒,故作矜持:“也不是不行。”

    李希言忍住笑:“多带几个人。”

    “知道了!”

    一眨眼的功夫,瑞王就没了影儿。

    李希言转头对着正傻笑的容朗下了逐客令。

    “王爷不回房吗?”

    容朗笑不出来了。

    怎么?用完就扔?

    第53章 第五案:金刀杀人案 长江滚滚。 ……

    长江滚滚。

    一行人的船只悄悄夹在船流中驶出了苏州,进入了广袤的江域。

    苍鹰站在桅杆顶部,俯视着四周。

    为了装作镖师队伍,一行人都做了伪装。

    绣衣使们藏起了自己的官服,只着一身轻便布衣,容朗也不再穿得太过奢华,只换了一身普通绸缎衣裳。

    瑞王揪着自己身上的青色粗布衣裳,新鲜极了。

    这样穿着好像江湖侠客!他喜欢!

    “都进来。”李希言的声音从船舱里传来。

    还在甲板上的人立即走了进去。

    只见李希言正坐在桌边,身着利落的褚红色齐腰襦裙,这是时下时兴的款式,让她看上去没那么扎眼。

    容朗抢先坐到旁边。

    “李少使有什么事?”

    李希言从一摞纸张中抽出一张递给他。

    “新的路引。”

    容朗接过。

    任朗,二十五岁,京城人。

    “你是任家镖局的三当家,也是大当家的弟弟。”

    瑞王凑过来:“我呢!我呢!”

    李希言将他的找出来递过去,嘴角微微翘起。

    “任性,大当家的小儿子。”、

    众人哄笑。

    瑞王红了脸,拿着路引控诉:“你挟私报复!我怎么就一定要叫任性!”

    李希言才不理他,将新的路引发给众人。

    每个人相互交流了自己的新身份,都很高兴。

    关风和把路引揣好:“挺不错啊,我们的名儿都没怎么改!”

    容朗借机问道:“李少使,你呢?你的身份是什么?”

    “二当家的女儿,李音。”

    音……

    听到这个名字,容朗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麻。

    她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是记得之前的事情,但是独独忘记了他?

    他嘴里有些发苦。

    “这是李少使之前的名字?”

    李希言一下警惕了起来。

    “王爷何故做此问?”

    容朗将嘴里的苦味咽下,故作轻松之态。

    “原来听国师说,希言二字是他取的,所以才有此想。”

    “原来如此。”李希言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师父确实喜欢到处去说自己徒弟的事情。

    瑞王听见了这话问道:“所以李夫子原来叫李音啊?”

    李希言忍不住皱了皱鼻子:“算是。”

    “算是?”

    李希言正想着怎么转移他的注意力,没想到容朗忽然说道:“你今日的课业写完了吗?”

    面前的小叔叔模糊了面容。

    “你是活阎王吗!”

    李希言急忙摆手赶人:“吵闹,出去玩儿去!”

    京城。

    这是一处隐秘的山谷。

    地势不险,树林也不密,周边方圆几里却没有人烟。

    身处其中,耳边只听得到枝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

    沙沙。

    一双脚踩过泛黄的野草。

    “主子。”

    男子转过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任务失败了?”

    “是……我们的人是在瓜洲镇的长江上动的手,船上的人根本就不是那个小皇子!”

    “是绣衣司的人?”

    “是。是绣衣司的狄游……他们早有防备,我们的人损失惨重。”

    “没被抓到活口吧?”

    “那倒没有。况且有您的药在,抓到了他们也很难找到线索。”

    “这个李希言……还真是鬼精鬼精的。”男子古井无波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笑意。

    生硬的笑。

    看上去像是挤出来的一样。

    “主子,那接下来……”

    “宫里有新的消息吗?”

    “没有……主子,属下总觉得那人靠不住,他毕竟也是……”

    “不会,我和他是同样的立场。利益和仇恨是最值得信任的。宫里没消息怕是她已经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有所防备。先去找到他们的行踪,再按照计划行动。”

    干枯的野草又响了两下。

    “主子……请恕属下多嘴。您为何一定要和皇帝赏给云南王的东西过不去?”

    男子动作温柔地抚上身边的树木,沿着树皮的纹路摩挲着,眼中厉光乍现。

    “南诏潜藏野心,不可留。”

    “属下遵命。”

    “记得,杀瑞王就是了,别伤了李希言。”男子低下头,眸光晦暗不明。

    “可……李希言的武功……要在她眼皮子底下杀了瑞王,还不伤她性命,这太难了。”

    男子的手指重重一按,树皮被碾成了粉末扑簌簌掉了下来。

    “尽量吧。”

    “是。”

    开阔的江面逐渐变窄,水流愈急,两岸的山势也变得拔高陡峭起来。

    已经到了蜀地的范围。

    云雾漫上船只,视线变得模糊,只能看见一艘艘船从茫茫一片中驶来离去。

    经验丰富的船工们立即松了松船帆,降低了速度。

    这样的美景没人愿意错过。

    众人都站在了甲板上,只有李希言是被容朗软磨硬泡拉过来的。

    一团白茫茫的,有什么好看的?

    她打了个哈欠,舔了舔发白的嘴唇。

    “就像是仙境一般啊!”站在前面的卫川感叹道,“蜀地真是人美地灵。”

    关风和翻了个白眼:“你也就只记得美人了?”

    卫川很是不服气。

    “怎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苗青从后面钻出来,攀住他的肩膀:“哥们儿,作为蜀地人,我提醒你一句。蜀地的姑娘是美,但是那脾气可烈着,你那油腔滑调的做派绝对要被打!”

    “咳咳。”卫川面露尴尬。

    正在钓鱼方淳甩了甩鱼竿,尤嫌不足地补了一刀。

    “上次把你吊在你院子门口的万娘子不就是蜀地人么。”

    “什么吊在院子门口!”瑞王一下来了精神。

    关风和主动解释:“他走半道上遇见了万娘子,说要和别人认识认识。万娘子不理他,他还缠着人不放,把别人惹急了就……”

    “好了好了!”卫川挡在二人中间,一张白玉似的脸红得发紫,“能不提这事儿了吗?”

    “别说了。”李希言忽然出声。

    卫川甩了甩袖子,仰起头。

    “你们看看!别人少使多好,就不揭别人的短……”

    “万娘子打他最重的又不是那一次。”李希言一本正经。

    “对对对!”关风和起哄,“是那次在绣衣司,和他打了一架。”

    苗青:“他没打赢。”

    方淳:“还被人把扇子给戳了个稀巴烂。”

    众人都是见证者,想到当时的情景不由笑了起来。

    “真的啊?!”瑞王追问,“万娘子为什么要和他打架啊?”

    他指着已经把脑袋埋进肚子的卫川。

    没想到,刚刚还什么都说的人齐齐闭上了嘴。

    还是李希言说道:“看他不顺眼。”

    “噗。”瑞王捂着嘴笑。

    卫川又羞又窘。

    他这辈子就在这个万娘子手上丢过这么大的人!

    “各位!”船工跑过来说道,“等会儿要起大风了!各位先回船舱呆一会儿吧?”

    众人一听这话立即往船舱里走,就连痴迷钓鱼的方淳也收了鱼竿。

    瑞王回过头,看向江面缓缓流动的白雾。

    “这也不像是起风的样子啊,他们怎么会知道要来大风了?”

    “那是别人吃这碗饭的本事。”容朗笑着回头,“还不进来?”

    瑞王向里走了几步,又回了回头望了一眼。

    “他们又没读过书怎么会知道怎么预测天气?”

    “这和读书有什么关系?”容朗不免觉得好笑,“人人皆有自己的长处,读书好只能代表学问不错,他们没有读过书是因为出身,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脑子。”

    瑞王点了点头:“没有读过书却还能和钦天监的官员一样厉害……”他脚步一转,朝着船工们所在的底舱跑去,“我得去请教请教。”

    “侄子可教也。”容朗朝着李希言眨了眨眼。

    “也就这一个优点了。”

    嘴里虽然这样说,可是李希言的嘴角却含着笑。

    “李少使。”容朗微微倾身,用着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口是心非啊?”

    浅色的瞳孔带着灼人的笑意。

    李希言扭过头,身子一转。

    “我先回房了。”

    寺庙还是原来的模样。

    一连片红墙围住了山顶,中间两扇大门永远敞开着,上挂着一张匾,匾上写着“青嶂寺”三个金字。

    直接走进去,迎面就是一个巨大的冒着腾腾烟雾的铜质香炉,正面浮雕着有求必应四个大字,其他的字……她不认识。

    香炉四周围满了男男女女,嘴里念念有词,手拿着香,不住地拜着。

    绕过人群,看一眼大殿。

    居中的大殿里供奉的不是佛祖,而是抱着孩童笑得温和的送子观音。

    李希言收回视线,反手摸了摸背篓里还带着余温的饼,向大殿右边走去。

    脚下的鹅卵石被摆成了回字纹,踩起来有点滑。

    沿着小路,再穿三层门,就到了一个大院子。

    院子很开阔,只坐落着三间房屋。

    房屋上的烟囱飘着烟雾。

    里面走出一个体格庞大的黄脸和尚,看上去五十来岁。

    他挥挥手。

    “李小娘子来了?”

    李希言急忙把跑过去,把背篓取下递给他。

    “弘智师父,这是今日的饼。”

    弘智接过背篓,略点了点,又摸出一串铜钱给她。

    “放好啊,别把钱弄丢了。”

    李希言谨慎地把钱放在斜挎的小包里,郑重点点头。

    “我知道的。”

    弘智和蔼一笑,把背篓里捆好的饼拿出来,将背篓还给她。

    “快去找弘孝玩儿吧。他今日就在前面禅房里。”

    李希言背上背篓,道了声谢,飞速往回跑。

    刚穿过一道门。

    院内的一个和尚的背影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两步并做一步走了过去。

    “小和尚!你不是在禅房吗?”

    背影抖了一下,没有再动。

    声音很是委屈。

    “姐姐昨日怎么没来?”

    她愣住了。

    这声音……好耳熟。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视线忽然变得模糊,像是被笼了一层雾一般。

    “姐姐,你为什么没来找我?”背影转过身。

    浅色的瞳孔盛着泪,水汪汪的,清俊的脸上满是委屈。

    容朗!

    她想要向后退,却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不对,谁是容朗?

    不同的景象在脑内如走马灯一般飞速旋转。

    容朗……是长乐王,皇帝的弟弟……

    她是谁?李……希言!

    绣衣司!国师府!

    眼前忽然窜出一把火,烧尽了一切。

    梦,醒了。

    李希言半坐在床上,弓着背,满脸煞白,大口大口喘着气。

    脊梁骨窜上一股冷意,她下意识抹了一把,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小和尚那样安静沉默又本分的孩子……

    怎么可能会和那个衣服都不好好穿的容朗扯上关系!

    李希言像是懊恼一般地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头。

    肯定是长期没休息好导致的!

    她果断地找了个理由。

    也……

    或许是自己食言了?

    可是当初是她不告而别,之后又怎么好去……

    更何况……

    床边挂着她的官服。

    金线绣成的獬豸凶煞无比。

    她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

    现在的她应该就像那只獬豸吧?

    还是别去吓人了……

    反正如今的她也不是从前的她。

    耳边的浪声变得激烈,哗哗作响。

    她起身换好衣裳,戴好蹀躞带,推开了房门。

    第54章 变故 带着水汽的江风扑面而来,抚……

    带着水汽的江风扑面而来,抚平了她此时如江波般暗自汹涌的心情。

    天边已经有些发白。

    借着光依稀能够看见不远处亮着几处灯火的泸州城。

    进蜀已有好几日了,确实该到了。

    “李少使?”

    身侧传来的声音让李希言的心狂跳了起来。

    来者,正是她此时最不愿也最不敢见到的人——容朗。

    “你这么早就起了?”

    恍惚之间,声音已经在耳边,就连还发着凉的身体都感受到了一股热度。

    李希言将有些发颤的手背在身后。

    “王爷也起得很早。”

    容朗扭着头和她对上视线。

    “我是睡不着。”

    话似乎和人一样坦诚。

    李希言垂下眼又努力装作无事一般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原来如此。”

    容朗胸口一闷。

    就这样不想和他说话吗?

    “李少使好敷衍,是讨厌我吗?”

    太过直白的话让李希言平静地脸色微变,她转过视线,吐出两个字。

    “没有。”

    她这幅装作冷淡的样子让容朗气得发笑。

    昔日的理智也松动了几分。

    “李少使知道我为什么睡不着吗?”

    面前的人仿佛换了芯子一般,身上柔和的气质瞬间消失,变得强势起来,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李希言朝着甲板向前走了几步。

    “王爷晚上吃多了?”

    看着她的背影,容朗气得快要跳脚。

    她!竟然!说!自己是吃多了撑的!

    就算是撑的,也是被气撑了!

    “不是!”他追了上去,截住了李希言,一脸郑重,“是因为有个很重要的人好像忘记了我。”

    “很重要……”李希言看着他的眼睛,那里一片清澈,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她喃喃道,“有多重要?”

    不对!她这个时候应该敷衍过去的,而不是追问这种莫名奇妙的问题。

    还不等容朗开口,她就侧过了脸。

    “是下官逾越了。”

    “最重要。”容朗捏住她的肩膀,让她不得不看着自己,背后天光渐亮,他浅色的瞳孔半明半暗,“是最重要的。”

    然而就在此时,船只猛地强烈地颠簸了一下。

    正恍惚的李希言一时不稳,直直撞入容朗的怀中。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容朗揽着她向后退了退,缓冲了些力,自己却撞到了栏杆上。

    被温暖包裹着,可李希言却下意识警惕了起来。

    这段河不该这么急!

    她一把推开容朗,机警地观察着四周。

    四周并没有船只靠近,距离他们最近的船只也至少有百尺的距离。

    方才还在失落的容朗见她按着刀四顾,也反应了过来。

    “怎么了?”

    “噤声。”李希言动作忽然一顿。

    容朗不由屏住了呼吸。

    铛铛铛——

    敲击声来自船尾,在船尾下方,声音很小但是很有规律。

    不好!

    是有人潜在水底凿船!

    李希言毫不犹豫地掏出一枚信号弹放了出去。

    轰的一声,江上瞬间炸起一片烟花。

    原本安静的船只骤然有了响动。

    “有敌袭!”

    是苗青响亮的声音。

    接着又是数道抽刀之声。

    不过片刻,船上的人都接到了消息。

    船只陡然一歪。

    李希言扶住栏杆。

    “容朗,你去护着你侄子。”她的语气不容反驳,说完就朝着船尾走去。

    她的背影在黑暗中飞速消失。

    容朗咬了咬牙。

    要听她的话。

    “小叔叔!”

    “小主子!”

    是张锦护着瑞王走到了甲板上。

    容朗走了过去,扯起瑞王就往里走:“有人凿船,我们去找关校尉,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

    张锦一点儿也不慌乱。

    久在宫中,他什么没见过?

    “李少使呢?怎么没看见她?”

    容朗脚步慌乱了一瞬,语气艰涩。

    “她一个人去找那些人了。”

    张锦拉过瑞王:“小主子快去帮李少使吧!”

    “对对对!”瑞王也附和道,“我又不是不会武功,还有张爷爷呢!李夫子每次打起来都是不要命的样子,你快去帮忙吧!”

    他不明白容朗的纠结,张锦明白。

    “小主子。”他将容朗拉到一边儿,小声道,“你也不能太听话了,小娘子不会喜欢太听话的男人。”

    容朗眼神闪了闪。

    “那,你们小心。”

    李希言持着刀走到了船尾。

    每走一步船只就更沉一分。

    船尾向来是没有人的。

    所以他们才会选这个地方做手脚。

    破空声朝着面门袭来。

    一丝银光就在眼前。

    李希言慌忙挥刀将人格挡开。

    “啸——”

    头顶传来熟悉的苍鹰长啸之声。

    她抬起头。

    破云在空中歪歪扭扭地盘旋着。

    刚刚那声长啸也不如往日那样高亢。

    难怪从一开始破云就没有预警,定然是这些人对破云做了什么!

    李希言心中窜出一股无名火,手紧紧握着刀柄,一双黑沉沉的眼满是煞气,死死盯着面前拿着剑的黑衣人们。

    有六个人,团团围住了她。

    船下的凿船声还未停止,下面还有人……

    要节省体力。

    她朝着右边望了一眼浩茫茫的江水,顺势起刀一撩。

    黑衣人被她的动作吸引了注意,都朝着右边奔去。

    然而,在他们忽视的左面,李希言左手手腕一转,甩出一大把飞镖。

    飞镖如落叶一般在空中回旋,精准地刺向黑衣人。

    “呃!”

    包围圈被破开,李希言趁机展开攻势,朝着敌人横刀扫去。

    黑衣人急忙躲开,动作已经乱了方寸。

    就是此时,她开始各个击破。

    先是一刀正刺中其中一人的心脏,又反手一刀劈向身后偷袭之人的脑袋。

    二人倒下,剩下的四人动作更慌了。

    他们甚至来不及思考,直接朝着李希言扑过来。

    如此,却正中其下怀。

    李希言足尖一点,跃起身,一脚踢中正中间黑衣人的头,黑衣人被踢得晕头转向,站在原地晃。

    两侧的黑衣人见势挥剑,李希言一个旋身,把中间的黑衣人踢到二人的剑刃之上,自己则稳稳落在他们身后。

    “啊——”

    一个黑衣人毙命。

    剩下的二人被李希言的耍弄似的攻击激怒,奋力攻去。

    李希言脚步轻移,每一次都正巧避开二人的攻击。

    不过几步,就窜到了二人面前。

    刀光一闪,二人倒下。

    船尾只剩下她一人站着。

    李希言仰起头,合上眼,任凭凉凉的江风吹干她脸上的汗。

    啪啪啪。

    “精彩,果然精彩!”

    是个男人的声音!

    李希言猛的一下转过头去。

    只见船舱上,坐着一个黑衣人,双腿随意伸开,抚掌大笑。

    “早就听闻李少使武功不错,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李希言心中沉沉。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人的靠近。

    黑衣人站起身,双手摆了摆:“诶!别这样看着我,我又不是来杀你的。”

    懒得废话!

    李希言直接跃起,跳上船舱,朝着黑衣人攻去。

    到底是什么水平,一试便知!

    黑衣人声音带着笑,轻巧躲开。

    “都不陪人家说说话~”

    二人面对面对峙着。

    李希言收回刀。

    “为何行刺?”

    “为何?”黑衣人哈哈一笑,“当然是为了恩情。”

    这个回答过于真诚,出乎意外。

    “为了恩情杀人?这听起来像是被挟恩相报。”

    “什么?”黑衣人声音中的笑意瞬间消失,只剩下湿凉的黏腻,“李少使,怎么之前不见你如此刻薄。”

    之前?

    这人见过自己?

    李希言心中飞速过了一遍可疑人选,却毫无头绪。

    武功在她之上还是这个体型的人,没有。

    至少在她认识的人里面没有。

    “好了!”黑衣人扬起手里的剑,“我要开始认真了。”

    他明明未做起手之势,却在瞬间攻了过来。

    李希言急忙躲开,脚下一空。

    糟糕!

    她立即稳住,一翻身体,才堪堪安全掉下。

    这人速度好快!

    容不得她多想,黑衣人已经举着剑一跃而下,朝着她头上劈来。

    李希言一刀挡住,借力后撤几步,拉开距离。

    船的前部也传来了打斗之声。

    要速战速决!

    李希言动作变了风格,动作变得大开大合,完全放弃了防守。

    片刻后,二人都负了伤,半跪在地上,喘息着。

    他们的眼睛都盯着对方,在寻找破绽。

    忽然,黑衣人被一拳打飞。

    李希言错愕了一瞬,就看到了刚刚赶过来的容朗。

    他收起拳,先扶起了她。

    “你怎么过来了?”

    “张锦在,别担心,先把他解决了。”

    黑衣人挨了一拳,勉强站起,说话的腔调却还是流里流气。

    “哎呀,真是不公平,两个打我一个呢~”

    二人明白他是在争取时间恢复,立即展开了攻势,一左一右夹住了他。

    容朗罗汉拳稳扎稳打,拳拳专打要害。

    黑衣人闪来闪去,终究还是挨了一下,一时站立不稳,李希言趁机一刀割向他的咽喉。

    血从脖子喷射而出。

    黑衣人倒下。

    “你…”他咳了几声,血流得更快了,却还是没有停止,“像我这样厉害的不止一个哦~”

    他说完又扯着嗓子大笑了几声。

    喉咙里的风声呼啦啦的。

    李希言眼皮一跳。

    调虎离山!

    “二郎有危险!”

    容朗抽出匕首,一刀刺中黑衣人的心口,本就奄奄一息的黑衣人抽搐了两下,彻底没了气息。

    “我们快回去!”

    二人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调转方向朝前奔去。

    等到达船只前端时,甲板上已经乱做一团。

    他们随身携带的箱子被点燃,烧得烟雾冲天,旁边围满了拿着剑的黑衣人。

    关风和挡在最前面,面色发白,明显是伤得不轻,之后的绣衣使个个面色不佳。

    站在人群中间的张锦一身血污,像护鸡崽似的将瑞王护在身后。

    “少使!”苗青一脸惊喜。

    凝滞的气氛骤然一松。

    众人都有一种得救了的感觉。

    李希言一眼就盯住了一群黑衣人中的一个。

    他的眼神最利。

    “左起第三个。”

    容朗点头。

    是为首之人。

    “动手!”

    李希言话音一落,二人同时朝着那个黑衣人杀去。

    黑衣人动作敏捷得可怕,脚步一飘,就站到了船舷之上。

    他直直看着二人,双眼一眯。

    砰——

    随着一声巨响,船只一下斜着沉了下去。

    所有人都东倒西歪。

    天旋地转间。

    一个黑影从眼前掠过。

    不好!

    等李希言站稳时,黑衣人已经与重重包围之中,抓起了瑞王,将人扔到了水里。

    长江滚滚,不止息地向前奔流。

    瑞王在河里不住的挣扎着。

    李希言嘴唇紧紧抿着,眉头的红痣与眼中的红光相互映照。

    怒气瞬间爆发。

    她对瑞王嘴上虽然嫌弃,实际上感情颇深。

    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会没有一点感情?

    她身形更快了,瞬息之间,就刺中了黑衣人。

    “呃……”

    脚下的船还在慢慢下降。

    反正都要入水了。

    李希言直接一把将其推入了水中,自己又跳了下去。

    “少使!”众人惊呼。

    正在对付黑衣人的容朗更是失控。

    他的声音近乎嘶哑。

    “李希言!”

    一入水,黑衣人灵巧的轻功就失了作用。

    李希言鼓起气,一边拉住朝着她游过来的瑞王,一边拿着刀用力向前砍去。

    黑衣人又要游泳又要躲避,一时不慎,被砍中一刀。

    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努力朝着前面游。

    李希言紧追不舍,一刀又一刀。

    眼见着他身侧的河水慢慢染红,她才收了手,带着瑞王往回游。

    船只就在眼前,船上的黑衣人已经被消灭了大半。

    容朗正趴在船边,一脸焦急,他遥遥伸出手:“快上来。”

    她将瑞王向前一推。

    “先上去。”

    瑞王握住了容朗的手。

    就在此时,本就倾斜的船只船头一翘,彻底翻落。

    余下的黑衣人四散开来。

    绣衣使们水性都是不错的,码头就在前方,还有力气游过去。

    但是前提是没有敌人。

    一场水中的拼杀开始了……

    第55章 叙永 生死存亡之际。 ……

    生死存亡之际。

    每个人都被激出了凶性。

    江面上水花滔天,血色四溅。

    没有了领头的人,余下的黑衣人很快都被杀尽,众人立即朝着不远处的码头游去。

    正好顺流,他们不太费力就上了岸。

    只剩下游在最后的李希言。

    “李少使。”

    一只白净但有力的手就在自己面前,只有咫尺之遥。

    可是……

    太累了。

    浑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得一干二净。

    李希言甚至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

    江水滔滔,不停地把人往前冲。

    迷蒙之中,她本能地想要张开口呼吸,却让江水找到可乘之机,涌入口中。

    残存的意识让她紧紧闭上了嘴巴。

    可是一阵借着一阵的眩晕让人无法思考,只能一点点沉下去。

    鼻子也被水灌入。

    奇特的痛感让李希言意识稍稍恢复些许,她开始用力挣扎,试图浮出水面。

    眼前的景象扭曲而虚幻,像是梦魇一般拉着人往下。

    忽然,一股温热从背后环绕过来。

    “别挣扎。”

    声音在水声中很是模糊。

    可是,李希言就无端端地能够确定——是容朗。

    她用尽最后一丝理智,生生忍住了挣扎的冲动。

    “别怕……”

    他的声音在发抖……应该是很害怕吧?

    可是……他在害怕什么呢……

    到最后,她无暇再去想,意识一点点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一大清早,叙永县的来福客栈就被人撞开了大门。

    还在打着哈欠拨算盘的老板吓了一大跳,揉了揉眼睛。

    只见一个高大清俊的男子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子,女子眉头生了一颗红痣,很是惹眼。

    俩人浑身都是湿的,还滴着水。

    来者正是幸存的容朗和李希言。

    “这是,这是……”老板急忙迎上去,“这是怎么了?”

    容朗喘了口气:“我们在船上遇见贼人了,船翻了,我姐姐晕了过去……”

    “造孽!”老板一听这话,立即领着人往楼上走,“搞快!我这儿还有个空房。”

    “多谢。”

    容朗跟着老板两步并做一步就上了二楼。

    老板掏出钥匙打开门。

    “我让我夫人来给你姐姐换身衣裳,你也快去换一身。等会儿洗个热水澡,都入冬了,千万别发热了。那就不好了……”

    他说完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扭过头问道:“小哥,你没换洗衣裳吧?我那儿还有件没穿的,你先将就一下?”

    对方的热心让人心头一暖。

    容朗郑重拱手道:“劳烦您了。”

    “没事儿!没事儿!”老板摆摆手,颇有几分洒脱,“出门在外,谁不遇到点事儿嘛!你等着啊,我一会儿就来!”

    趁着老板离开,容朗先行取下了李希言腰间的蹀躞带和挂着的物件,又掏出自己怀里一个油纸包,放在一边的柜子里藏好。

    他刚做完这一切,老板就带着自家夫人和换洗衣物进来了。

    容朗施了一礼:“家姐就劳烦夫人了。”

    老板的夫人看着温温柔柔的模样,结果也是个急性子,点了点头就坐到了床边。

    “你们先出去吧。”

    “来来来!小哥!”老板扯着他往外走,“你先去我房里换衣裳,这儿有我夫人呢。”

    容朗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接过衣物跟着老板离开了。

    老板的房间就在一楼柜台后面。

    房间里已经放着一大盆热腾腾的水。

    “这衣裳我穿着大了不少,你穿着应该正合适,还是新的。”老板指着热水桶,“里面放了些驱寒的药材,你多泡会儿再出来,别急啊。我先出去了,你有事儿喊一声。”

    容朗再次道了一声谢。

    “小哥看着就是个读书的,真是客气!”老板笑着跨出门顺手带上了门。

    容朗心里记挂着昏迷未醒的李希言,略洗了洗就换了衣裳走了出来。

    绕过柜台。

    老板正在算账,听见动静,回头一笑。

    “怎么不多洗一会儿?”

    “我……”容朗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辜负了别人的好意。

    老板豁达一笑:“记挂你姐姐?”

    “嗯……姐姐她……我实在不放心。”

    老板神色恍惚了一瞬,轻叹一口气。

    “你是个好弟弟,不像……”他忽然止住了话头,把手里的钱往柜子里一塞,“走吧,我们去看看,我夫人做事最麻利了,应该已经收拾好了。”

    二人走上二楼,站在放门口。

    老板敲了敲门,语调十分温柔,甚至带着点谄媚。

    “夫人?收拾好了吗?”

    屋里很快传来暴烈的回应:“等到!催啥子嘛催!”

    老板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凶什么嘛……我就问问……”

    心情沉重的容朗心中一松。

    这两口子还挺有趣的。

    过了片刻,房门突然被打开。

    老板的夫人走了出来,拿着换下的衣物,对着容朗说道:“你姐姐没事儿,就是……等会儿让大夫来瞧瞧就好,也没呛着水。吃点药就能行。”

    她侧开身:“快去守着吧,我去帮你们叫大夫。”

    容朗摸出一锭银子。

    “多谢二位。”

    老板娘也不推辞接过银子。

    “那我先去找大夫了。老三,你去整点吃食!”

    老板连连点头:“好好好!”

    夫妻二人相伴着离开。

    容朗这才走进房间关上门。

    床上的人没有平日里的生气,就这样安静地躺着,呼吸声都很小。

    他走上前,坐在床边,一点点握住她的手。

    好凉……

    “姐姐……”他颤抖的唇轻轻吻上她的冰凉的指尖,“不要有事……不要再留我一个人……”

    叮当。

    瓷器的碰撞声清脆得如同晨间的鸟啼声。

    李希言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背影。

    是容朗。

    即使那人穿着一身近乎粗糙的青布衣裳,她也一眼认了出来。

    是他。

    心中的坚冰融化了一个角落。

    “姐姐!”容朗拿着药碗,眼睛一亮,一脸惊喜,“你醒啦!”

    姐姐?!

    “咳咳咳!”李希言被骇得直咳嗽。

    这是什么称呼!

    容朗不明所以,连忙给她拍着背。

    “别着急,别着急。”

    她是着急吗!

    李希言捂着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

    容朗拿起药碗:“先喝药。”

    “喝药?”

    “大夫给你开的,说你……”容朗红着耳朵,“本就不舒服,又落了水,所以要补一补,是补药不苦的。”

    李希言也察觉了身下的异样。

    真倒霉,非在这个时候来月事!

    见她紧紧皱着眉头,容朗以为她误会了什么,急忙解释道:“是客栈老板的夫人给你换的衣物,我没有……”

    李希言有些莫名,瞟了他一眼。

    “我知道。”

    “那你……”容朗忽然发觉了什么,一脸正色,“月事不是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

    “我知道。”李希言才不会为了这种正常的事情而莫名其妙的羞耻。

    “那你?”

    李希言视线飘忽,透着几分心虚。

    “我不用喝药。”

    容朗忍住笑。

    明明就是不爱喝药。

    “真的不苦,都是补药。”

    李希言一脸正经:“是药三分毒,我没有事,喝药只会对身体不好。”

    “真的吗?”容朗端着药微微垂下头,声音委屈,嗫嚅道,“唉……可惜我守着火炉子守了一个时辰……”

    沉默持续了片刻。

    李希言松了口。

    “拿来吧。”

    “诡计”得逞的容朗立马端起碗拿起勺子:“那我来喂……”

    李希言伸出手拿走碗,一口灌下。

    容朗愣住了,直到被喝得干干净净的药碗放回他手中的时候才回过神。

    难道后续不应该是让他喂吗!

    他怀着悲愤的心情,沉重地放下药碗,任劳任怨地拿出帕子给她。

    正准备拿袖子抹嘴的李希言一愣,旋即接过,擦了擦嘴角的药渍。

    “多谢。”

    容朗闷闷地“嗯”了一声,又掏出一包金丝蜜枣打开给她。

    “老板给的,说是清溪县产的,是蜀地的特产。”

    李希言拿起一颗。

    口感柔韧,又甜又润,枣香浓郁。

    真好吃。

    见她吃得开心,容朗心里那一点点小小的失落也消失了,看着她傻笑。

    渣爹还是挺好的,至少有渣爹他才是皇子,能够给姐姐买好吃的,能够帮她,能够……

    “咳!”李希言刻意地咳嗽声让正浮想联翩容朗惊醒。

    这人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傻?

    “王……”

    容朗打断:“人多口杂,别这样叫我。”

    “那任郎君?”

    “我现在是你弟弟。”

    李希言合上眼:“阿弟。”

    陛下恕罪!

    容朗乐呵呵应声:“诶!”

    李希言表情扭曲。

    皇室的子弟是不是都奇奇怪怪的?

    陛下烦心的时候爱绣花,瑞王离宫出走闯江湖,眼前这个爱当和尚就不说了,还喜欢让别人叫自己弟弟?!

    “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容朗起身走到旁边的柜子里把她的蹀躞带拿出来交给她。

    “这里是叙永县的一个客栈,叫做来福客栈。老板叫做冯康安,他夫人姓罗,都是古道热肠之人。那日你昏迷了,我抱着你到了此处暂歇,一直是他们夫妻俩忙前忙后。”

    李希言摆弄着蹀躞带上的随身物品。

    “我昏迷了多久?”

    “一日。今日十月初五。”

    “有看见破云吗?”

    “破云?它确实跟来了……但是我怎么叫它,它都没有反应。”

    李希言撑起身体,想要站起来。

    “别逞强。”容朗扶住她。

    再拒绝就有些矫情了。

    李希言借着力,走到窗口。

    窗户打开,正是夜幕降临之时。

    外面一片漆黑,不远处有几棵树。

    按照破云的习性,一定会在树上躲着。

    她唤了一声。

    “破云,过来。”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如利箭一般射过来,落在窗棂上。

    李希言细细打量着破云。

    毛色没有那么亮了,但是没有外伤。

    容朗也早有猜想:“你是怀疑有人给破云下了毒?”

    “是。不然那日破云不会没有预警。”

    “不仅仅只是破云。你可还记得,那日,船上的船工也没有动静。”

    “不知道情况如何……”李希言抚着破云的头,“你还好吗?”

    破云把嘴大张开。

    “吃了肉就好了?”李希言点了点它的鸟嘴,“那就是没事。”

    “我去买些肉来?”容朗很想讨好这只深得李希言宠爱的老鹰,“破云爱吃什么肉?”

    “羊肉。”

    破云兴奋地展了展翅膀。

    对对对!知她者,小李也!

    “好,我明日就去买。”容朗大着胆子凑近了些,“给破云好好补一补。”

    李希言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客气地开始指使人。

    “明日顺便把信送出去。”她从袋子里掏出一枚令牌递给他,“关姐他们应该还在泸州,正巧我们要在叙永上船,让他们在泸州查一查当地的事务就赶过来和我们汇合。”

    容朗接过令牌:“你就不怕他们出事?那些黑衣人……”

    “泸州都督不是吃素的。他们只要上了岸就安全了。”李希言顿了顿,“算了。若是我明日能起身,我们一起去吧。”

    “好啊,你顺便出去透透气。”容朗一点儿也不相信卧床养病这种论调。

    闷在屋子里,没病都能憋出病来。

    “你饿不饿?我去厨房给你弄些吃食?”

    李希言收回手,示意破云飞回去。

    “麻烦你了。”

    容朗眉眼一弯:“你我之间,没有麻烦二字。”

    李希言垂下眼,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她没有问,为什么他们二人之间没有“麻烦”二字,就像她没有问为什么已经上了岸的他,却和她一起飘到了叙永……

    第56章 联络 李希言的恢复力依旧很强。 ……

    李希言的恢复力依旧很强。

    第二日一早就恢复了大半元气。

    她精神抖擞地穿好衣裳,忽然有些想笑。

    这一病,怎么反而还睡得着了?

    笃笃——

    “李娘子?”

    门外的声音很是温柔。

    “谁?”

    “我是客栈的老板娘。”

    “请进。”

    老板娘推门而入,鹅蛋一般圆润的脸上带着热乎乎的笑。

    “李娘子看上去可是大好了?”

    李希言郑重谢过:“好多了,多谢罗夫人照拂。”

    “你们姐弟真是一样客气!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的孩子。”老板娘把手上的餐盘放下,热情地招呼道,“这是我们叙永的特色,豆汤面,味道巴适得很,你尝一尝。”

    面条分量十足,上面铺满了厚厚一层熬煮得翻沙的白豌豆和一大勺红棕色的脆哨,还有几颗葱花点缀,骨汤香气扑鼻。

    让人食指大动。

    对厨师最好的赞美就是被吃得干干净净的碗。

    李希言放下筷子。

    “贵店厨子的手艺真是不错,京城里也少有这样的美味。”

    罗夫人笑得直捂嘴:“哪儿来的厨子,我们客栈掌勺的是我家夫君。”

    “哦?”李希言有些意外,“夫人好福气。”

    “是呢!”罗夫人的性子带着蜀地女子的直爽,不忸怩,“我当初和他在一块儿就是图他做饭的手艺!”

    李希言也被这种开朗感染。

    “确实值得一图。”

    二人说得正开心,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呼喊,像鸭子叫似的。

    “姐——”

    “姐——”

    “姐?你在哪儿呢?”

    李希言眉头微蹙。

    怎么会有人的声音都这么让人讨厌。

    原本一脸笑的罗夫人脸色也沉了下去。

    她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娘家弟弟,惯是没规矩的,扰着您了。”

    “没事。”

    罗夫人拿起碗筷,行了一礼,一脸尴尬。

    “我先去应付那位祖宗了,免得他喊个不停,打扰到您。”

    李希言看她这样,有些不平。

    这种弟弟不该好好教训吗?

    “夫人慢行。”

    等罗夫人出去后,那难听的叫喊声才停下。

    李希言有些关切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姐,给我点儿钱花花呗。”

    “你又要什么钱?前几日你不才要了十两银子吗?”

    “花完了!你再给我拿点儿。”

    “你现在吃住都在客栈里,哪里需要这么多钱?爹娘送你来时让你学些安身立命的本事的,不是让你来吃喝玩乐的……”

    ……

    又是这种混账。

    李希言无奈摇了摇头。

    “李少使也觉得那人令人厌烦?”容朗靠在门口,冲着她笑。

    “难道不吗?”

    容朗走过来,坐到她身边,说起了客栈老板家的事情。

    “冯老板两口子都是老实人,对这个无赖的小舅子是无可奈何。”

    “人善被人欺。”

    这种事情他们也没法插手。

    容朗自然明白。

    “你的东西没丢吧?”

    “没有。”李希言拂了一下腰间的蹀躞带,“都是防水的。”

    出门在外,什么意外都会出现,老早就防着的。

    只是可惜,手札还在船上……

    一个油纸包突然占据了她的视野。

    “这是?”

    容朗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打开那个油纸包。

    “你看看。”

    李希言扯开油纸包上的绳子,拆掉了外面那一层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

    一本薄薄的手扎露了出来。

    手札上还有着未干透的水痕,封面上什么都没写,一片空白。

    “这东西不是在……”李希言的声音和手都在抖。

    “我去找你的时候,突然想起这本手札就顺路去拿了。”容朗笑得满不在乎,“虽然沾了一点点水,但是上面的墨应该都没有晕开。”

    李希言看着他那双依旧澄透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只说了两个字。

    “谢谢。”

    她没有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枕头下。

    “李少使不怪我?”容朗挑了挑眉。

    “怪你什么?”李希言捏着手札的一角。

    容朗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怪我窥探李少使的心思。”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李希言扯碎了手札的一角。

    刺啦——

    纸张的撕裂声在安静的房内有些刺耳。

    “王爷玩笑了。”

    到底不好逼得太紧。

    容朗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神色自若。

    “姐姐今日能出门吗?”

    李希言嘴角抽了抽。

    “能。”

    容朗站起身:“那我们出门去逛一逛?”

    “好。”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迎面正碰见低着头嘀嘀咕咕的老板。

    老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差点直冲冲撞上来。

    “冯老板?”容朗提醒道。

    冯老板这才抬起头,停下脚步。

    “哎呦!吓我一跳。”

    容朗语带亲切。

    “你想什么呢?走路都在出神?”

    冯老板耷拉着眉毛:“唉,没什么。对了!”

    他这才发现一旁的李希言。

    “李娘子醒了?可好些了?”

    李希言对这个热心肠的老板印象很好,语气也温和得多。

    “好多了,多谢照顾。”

    “哪里哪里。你们俩这是要出去逛街?”

    “是呢。”容朗双手一摊,“反正都这样了,我们同伴还要过几日才能到,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出去透透气。”

    “也是。”老板建议道,“二位要去买东西不如往南边的集市去,那里有不少南诏人摆摊子,卖的都是新奇玩意儿,还有玩杂耍的变戏法的。上次我带孩子去玩儿了一日都不尽兴呢。”

    李希言心思微动:“南诏人?”

    “对啊。”

    “那确实值得一去。”

    老板见二人都很感兴趣,详细说道:“从大门儿出去,沿着街道向左边走到第一个路口右转,抵拢倒拐就到了。”

    容朗懵了一下:“抵拢倒拐?”

    “就是……就是……”老板的官话本就不标准,此刻更是急得不知该如何解释。

    还是李希言说道:“走到尽头再拐弯。”

    “对对对!”老板连忙附和,“就是这个意思!”

    “老板!再来一斤酒!”

    楼下忽然传来一道雄浑的喊声。

    李希言视线飞速瞟过,立即转过身,背对着楼下。

    “来了!来了!”

    冯老板急匆匆跑了下去。

    二楼走廊只剩下二人在。

    容朗早就察觉到她的异常,此时才低声问道:“怎么了?”

    “下面那几个人是禁军,平日负责巡视都城,和我打过好几次照面。”

    容朗悄悄看了一眼楼下。

    楼下柜台跟前的桌子旁坐着四个二三十岁的健壮汉子,穿着官服,佩剑随意撂在桌边。

    “几次照面而已,你都记得他们?”

    “有点印象。”李希言抬起头,“我们还是走后门离开,免得被人叫破身份。”

    那些追杀他们的人很可能还在寻找他们。

    二人如今势单力薄,还是要隐藏好身份为佳。

    后门就在楼梯后面。

    二人轻手轻脚下了楼转身就溜了出去。

    站在后门门口。

    容朗问道:“我们往哪边走?”

    “不是说去南边那个集市么?”

    “我们不先去送信?”

    李希言不太在意地摆摆手:“按照规矩,那边应该有地方送信。”

    聚集了那么多的南诏人的地方,怎么可能不设立几个据点。

    二人正准备离开,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流里流气的粗噶声音。

    “哟~二位是往哪里去啊?”

    李希言揉了揉耳心。

    哪里来的鸭子成精?

    容朗也听出了这声音的来源是谁,心下很是不悦,但是又不屑和这种人多言。

    他一把拉起李希言的手。

    “姐姐,我们走。”

    “诶诶!”

    那男子很是不要脸,直接绕过去堵住了二人的去路。

    “二位是外地人吧?可是要往南边集市去?我常去的。在下罗耀,可以带二位去转转。”

    李希言这才知道罗夫人这个混账弟弟长什么模样。

    生得倒是人模狗样的。

    就是那一双乱瞟的眼珠子让人有一种想要给他活活剜下来的冲动。

    已经色迷心窍的罗耀哪里知道对面的人的想法。

    只满脑子想着这女子不仅身材高挑,还长得这么带劲儿,和他平日里见的女子完全不同。

    容朗的目光一点点冷了下去,下垂的眼微微眯起,一下就没有平日里的温和模样。

    “哪里来的脏狗,堵在路中间朝着人叫唤。”

    明明对方就穿了一身粗糙的青布衣裳,罗耀却陡然生出自己矮了一头的感觉。

    可一见旁边的李希言,他又硬起腰杆。

    “小郎君莫要太自傲,这儿可是泸州,知不知道……”

    不等他说完,李希言就直接给了他一脚。

    她虽然刚刚病愈,但是力气没有比平时少上半分。

    罗耀直接被踢得飞出去好几步,蜷缩在地上哎哎地叫着。

    李希言站在原地欣赏了片刻,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走吧。”

    集市相当热闹。

    到处挤满了人不说,就连街道两边的各种杂耍戏法就足够人看得眼花缭乱。

    李希言合了合眼。

    这儿的南诏人多,穿的衣裳也色彩鲜艳,让她有些眼花。

    “先往前走吧。”

    二人往前走了许久,李希言才停下脚步。

    她向右一转,望着路边的一个香料铺子。

    “就是这里了。”

    容朗看着铺子的牌匾,上写着闻香铺三个大字,字旁边刻着几朵花。

    很普通啊。

    “你怎么知道是这里的?”

    “六朵六片花瓣的杏花。”

    容朗定睛一看,还真是如此。

    杏花本是五片花瓣,要不是特意去看,根本发现不了。

    “万一是巧合?”

    李希言没有回答,直接走了进去。

    铺子的老板站在柜台前,一见李希言眼神就幽深了几分。

    “客人是要来买什么香料?”

    店里没有其他人在。

    李希言敲了三下柜台的台面。将袖子里的令牌亮了亮。

    “可有什么特色香料,我要买些带回京城给胡郎君。”

    “有的有的!鄙人这就去给您拿,昨个儿刚来的香料。”老板看了一眼四周,随手摸起一包香料,低声道,“关校尉往周边都发了消息,急着找您呢。”

    李希言把信夹在银子里递给他。

    “好东西,我先拿走了。”

    她转头对着容朗说道:“我们先回来福客栈吧?等明日再来买东西,我有些累了。”

    容朗了然:“回去后,我们把天字一号房包下来?现在住的房间不太舒服。”

    “好啊。”

    老板点点头:“二位慢走!”

    第57章 集市 当晚,李希言就收到了关风和……

    当晚,李希言就收到了关风和等人的来信。

    彼时,她还在屋内和容朗下棋。

    窗户忽然一响。

    她起身走向窗边,窗户边上正插着一小把飞刀,飞刀的尾端卷着纸。

    没有避开容朗,李希言拆下纸条就坐了回去,大大方方地和他一起看。

    “回信来得这样快,可见关校尉他们肯定是急得狠了。”容朗将棋盘挪开,往她身边靠了靠。

    纸条的大小有限,内容写得很简洁。

    开头就是三个字“望平安。”接着才写了其他。

    “刺客皆死,死状同苏州所遇,暂无头绪。都督言,与苏州漕帮有关。吾等皆安好。”

    “苏州漕帮,刺客……”李希言将纸条扔在脚边的火盆里,“其实那晚确实很奇怪。”

    “你是指船工?”

    “是。那晚从头至尾我都没有看见一个船工。”

    “那些船工……”

    “不会有问题的。他们都是绣衣司的产业中的人,每一个都经过挑选。而且若是那些人有问题,关姐一定会提起。”

    “应该是他们对船工动了什么手脚。”

    “最开始并没有血腥味,人没有死,等过几日他们到了问问那些船工就知道了。”

    容朗也没有什么头绪,只能应道:“也是,那晚确实诡异。”他话锋一转,“这几日你就好好歇歇吧。”

    “不了。这几日我准备出门逛逛。”

    容朗有些惊讶。

    “李少使不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了?”

    “那个集市有很多南诏人,我想去探一探。”

    还是为了公事。

    容朗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接下来的几日,二人都在集市里乱逛。

    已过午时,二人随意找了家路边摊坐下,一人点了一碗面就算是吃过了。

    放下筷子。

    李希言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容朗。

    挡光……

    “你吃一碗面就够了吗?”

    “够了啊。”容朗喝了一口手边的面汤,“姐姐,你觉得叙永这边怎么样?”

    “挺不错的。”李希言表情柔和了几分,“这里本在乌蒙山山区中,进出不便,土地也不多,而且还各族混居临近边境。按理说,不会太富裕。但是这几日下来,我看叙永的百姓还算是衣食丰足,日子安定,民风也淳朴。可见本地县令算是个能官。”

    容朗很喜欢这座被云雾缭绕着的小城。

    “论起‘安定’二字,这里比京城好上许多。京城说是天子脚下,却还是常有人在大街上纵马闹事。”

    “天子脚下,豪贵云集,自然少不了那些爱闹事的二世祖。叙永地方小,反而没那么多大门大户。”

    容朗掩着嘴,小声说道:“那些人比我还嚣张呢~”

    李希言这才想起。

    面前这人虽然总是传出“爱享乐”的名声,但是还真没和那群老犯事的人搅在一起过。

    也因此,自己这个也管京城治安的绣衣使从来未见过他的模样。

    “所以,我原来从未见过李娘子。”容朗开了个玩笑。

    “是吗?那你第一次见我怎么立刻就认出了我呢?”

    容朗眼睛一下就红了。

    “两年前。两年前远远见过一次。”

    这个时间点有些敏感。

    饶是李希言都觉得有些尴尬。

    “就是可惜。”容朗明明是在笑着,眼里的失落却怎么都遮不住,“晚了一点。”

    “不晚不晚!好饭不怕晚!”

    旁边一声突兀的话语让心思各异的二人都愣了一下。

    李希言生平第一次有这样窘迫的感觉。

    她忍不住循声而望。

    是附近一个酒楼门口,站着一个年轻郎君,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正和一群狐朋狗友闹着。

    一群十五六岁的小郎君,正是闹腾的时候,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互相攀比着。

    “你看我这个马!这毛色,这是我阿爹托人从西域带回来的,说是什么波斯马!”

    那马匹确实长得很是漂亮。

    体型高大,毛色发亮,头颈高昂。

    李希言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

    忽然觉得瑞王还算安静……

    “傻小子。”

    容朗也笑道:“定是他父亲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不稳当,故意哄他的。反正这个小地方又有几个人分得清波斯马和龟兹马呢?这些小孩子才多大年纪,哪里能驾驭得了性子烈的波斯马,还是龟兹马性子温和更适合他们。”

    “令兄很小的时候就能降服烈马了。”李希言脸上不由带了些崇拜的意思。

    容朗酸言酸语:“是啊,哥哥不像我,从小身体不好,十二岁才敢上马。”

    他的话让自己想到了之前的传言,李希言顿觉失言。

    “也就是说你学骑马没几年?那也是骑得很不错了,之前办事也没见你落在我身后过。”

    特别好哄的容朗嘴里的酸味一下没了,嘴巴也跟抹了蜜似的,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

    “李娘子这话太过誉了,我原来可听哥哥说过,你在马术上才是这个。”

    身旁的街道上,或是朋友玩闹嬉戏,或是未婚男女情意绵绵,或是父母子女尽享天伦……

    喧闹声也变得悦耳起来。

    在这样的氛围中,人自觉会卸掉伪装。

    “令兄所言非虚。”李希言微微昂着头。

    容朗怔了一下。

    炫耀自己的长处时,她总会昂着头,小时候扎起的小辫都会跟着她的动作一翘一翘,只是那个时候她总是咧着嘴笑,不像现在这样习惯性地板着脸。

    怎样都是她,都是那样可爱。

    世事沧桑,会重新琢磨一切,没有任何人是不会变的,即使没有当年阴差阳错的别离,她也会变,自己也会变。

    所幸,命运有情,怜他孤苦。

    “咳!”李希言敲了一下桌面,揶揄道,“你不想买单也没必要装愣吧?”

    “啊?”容朗这才回过神。

    面前的桌子已经被打扫得一干二净,吃剩的碗筷也已经被老板收拾走了。

    李希言捏了捏发烫的耳垂。

    “此时正是生意好的时候,我们再坐在这里,就挡着老板生意了。”

    容朗转过头。

    正忙着收钱的老板对他挤眉弄眼的。

    “没事儿啊,不急不急。别人小哥儿看心上人看呆了多正常啊。”

    容朗脑子嗡得一下响了,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一样红。

    怎么……怎么……这么直接啊……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隔壁的食客明显是老板的熟人,揭起老底儿来毫不手软,“你年轻的时候在河边偷看你婆娘,还落到河里了呢!”

    另外一个食客连忙附和:“还是我大哥救你起来的!”

    老板好不脸红,一边煮着面,一边回嘴:“好看嘞!”

    李希言借着空子,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面摊。

    容朗也猫着腰跟上。

    一路上,二人沉默了许多。

    像是玻璃隔断被打碎后的沉寂。

    直到一声马匹的嘶鸣才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尴尬。

    原本人来人往的街道忽然乱作一团。

    在前方不远处,一匹骏马前脚腾空,拼命地甩动着身体。

    马上的人拽着马绳大声尖叫,明显是已经失了理智。

    四周的人已经躲开。

    “小心!”容朗忽然大喊一声。

    只见刚刚还空白一片的空地上突然趴着一个小姑娘。

    眼见着马匹的蹄子就要踏下去。

    容朗一下冲了出去,抱起小孩就地一滚躲了开来。

    马匹前蹄着地,骑马的人立即跳了下来。

    李希言却心中一跳。

    马匹前蹄刨着地,烦躁地甩着头。

    不好!是要继续发狂的征兆。

    她立即上前,跃上马匹,扯住缰绳。

    果然,就在她刚刚握住缰绳的时刻,马匹又开始疯狂的乱蹬。

    李希言稳住身体,拽着一根缰绳控制着马匹。

    马匹鼻子向扯得后倾斜,逐渐停止了动作。

    她这才放下心,安抚着马。

    “没事吧。”容朗抱着女孩站在马旁边,一脸关切。

    “没事。”李希言从容下了马,牵住马的缰绳。

    “好骑术!”

    刚刚被吓得魂不附体的百姓抚掌叫好。

    “好英气的娘子!”

    ……

    李希言环顾四周:“马主人呢?”

    这时,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郎君才低着头走了过来。

    正是刚刚那个在酒楼门口炫耀马的小郎君。

    “对不住,马是我的,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马就发了狂。”

    “脾气再好的马也有发狂的时候,街上不能骑马是各地都有的规矩。”李希言脸色一沉,又恢复了几分绣衣使的模样,让人心生畏惧,“你应该知道。”

    “我……我……”那男子看了一眼缩在容朗怀里被吓得小脸煞白的小姑娘,一脸愧疚,“我赔钱可以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李希言忍住气,对着人群问道:“孩子的父母呢?”

    众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一对一脸急切的夫妇才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我们是孩子的父母!”

    李希言打量了他们一眼。

    很普通的农人模样。

    男的高壮女的敦实,脸上是真实的着急。

    夫妇俩对着二人不住地道谢。

    容朗抚慰着孩子:“小姑娘,你爹娘来了,别怕啊,和你爹娘回家去吧,啊?”

    小姑娘搂着容朗的脖子不放手,怯怯地看了自己父母一眼,低低叫了一声:“爹,娘。”

    那妇人连忙擦了泪,伸手想要去抱她:“诶!二丫头来,娘抱你回家去。”

    小姑娘却忽然犯了轴,把头埋在容朗怀里,任凭妇人怎么说都当做没听见。

    孩子的父亲吼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听你娘的话!”

    李希言上前一步,隔在中间,摸着孩子幼小的脊背,对着夫妇二人面露怒色。

    “孩子才多大,肯定是被吓着了,你一个大人急躁什么。”

    绣衣司的李少使一冷脸,半朝官员都得颤颤心肝,更何况这对普通的夫妇。

    “这么大的孩子,平日里走路都该是牵着不放,今日在人来人往的你们自己也不注意,就不怕遇见拐子吗!现在倒是来朝着孩子发气耍威风了?”

    孩子的父亲被骂得低头不语,还是妇人大着胆子上前:“我家这个性子急,没有其他的意思。”她拍打了一下身边的夫君,又继续哄着孩子,“二丫头,乖啊,娘带你去吃糖葫芦好不好?”

    小姑娘的手逐渐松动。

    察觉到孩子的情绪,容朗失笑,掂了掂她。

    “再不跟你娘回去,就没有糖葫芦啰?”

    小姑娘一下急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容朗继续道:“真的哦。”

    几岁的孩子哪里懂大人的“险恶”,立即跳了下去。

    看这孩子快要摔下来,李希言急忙去接:“慢些。”

    小姑娘长得很可爱,脸圆圆的,红红的,一双眼睛笑起来像是月牙儿。

    她朝着二人道谢,声音清脆:“谢谢大哥哥大姐姐救我。”

    “乖孩子。”容朗抚了抚她的头,“胆子真大,真厉害。”

    小姑娘仰着小脑袋,很是享受这样的夸赞。

    夫妇二人抱着孩子又道了谢才准备离开。

    “等等。”李希言忽然出声喊住二人。

    夫妇二人一脸迷茫。

    李希言指着站在不远处的年轻郎君,动了动手指。

    “你,过来。”

    那年轻郎君拴好马,走了过来,深深行了一礼:“是小子不慎,差点让令千金受伤。”他掏出自己的钱袋子和玉佩,双手呈上,“请二位务必收下,聊表歉意。”

    他态度这样好。

    夫妇二人似乎是因为玉佩名贵,不敢去接。

    还是李希言伸手拿起钱袋子塞给他们:“玉佩免了,这钱拿去给孩子用着,本就是该你们的。”

    惹事的年轻郎君也急忙附和:“是是是,请二位收下。不然小子心中难安。”

    夫妇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了一番才收下了银子,说了几句客套话才转身离去。

    人走后,李希言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这样温顺的马都骑不好就别出来丢人惹事了。”

    年轻郎君倒是晓得自己惹了大祸,连连点头听训。

    “姐姐教训的是,是小子轻狂了。”

    叫谁姐姐呢!

    容朗不乐意了,他捂住胸口,轻轻痛呼一声。

    “呃。”

    “怎么了?”李希言见他这样,心都提了起来。

    难道是刚刚被伤到了哪里?

    “胸口有些疼。”容朗无力道,“或许是刚刚受伤了。姐姐,我们先回客栈好不好?”

    李希言被他的模样吓到,急忙扶住他。

    “走。”

    第58章 金刀 一回到客栈,李希言就急着要……

    一回到客栈,李希言就急着要去找大夫。

    若真是被马匹踢伤了,那可不是小事。

    她幼时的一个邻居就是被马踢伤,外面见不到什么伤,结果内里出血,没几日就死了。

    容朗连忙拉住她的袖子。

    “不用大夫。”

    会露馅……

    李希言按住他的手,起身欲走。

    容朗扯着不放。

    “真的没事,我没被马踩着,就是刚刚……就是……被硌着了,特别疼。”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扯开自己的领口,露出胸膛。

    “姐姐,真没事,就是疼……”

    李希言坐了下来,按了按他结实的腹部。

    突来的接触让容朗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有没有胀痛的感觉。”

    “没有……”

    微凉的手指顺着肌肉的纹路向上,整只手轻轻按压在胸口上。

    “这里呢?”

    “没有……”

    “坐直。”

    浑身的热度退了一下。

    容朗五味杂陈。

    李希言一脸正色,俯下身,在他的胸口敲了几下。

    “确实只是外伤。”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等会儿涂点药就好了。”说完还顺手把衣襟给他掩好。

    容朗抓着胸口散乱的衣襟,手都在发抖。

    还真油盐不进啊!

    看着一旁低着头找药的李希言,他松开手,把衣襟弄得更乱了些。

    李希言转过头,对过于放荡的景象视若无睹。

    “衣裳再拉开一点。”

    要不是对方那正直得过分的眼神,容朗都快要以为他是被讽刺了。

    “快点,愣着干嘛?不疼吗?”

    她是在关心我!

    自我麻痹的容朗心里的失落一扫而空,大大方方地把衣裳敞得大开。

    雪白的胸膛上确实有一块淤青。

    李希言皱了皱眉,轻轻给他擦上药。

    “应该只是普通挫伤,过几日就好了。”

    “疼……”容朗的声音发着颤。

    “娇气。”

    李希言收回手,却被一把抓住。

    “姐姐,再涂点儿,我怎么觉得没什么效果。”

    “怎么会?”李希言晃了晃药瓶,“这是我们绣衣司的药。”

    “可还是疼啊。”

    “疼过了就好了。”李希言揣好药瓶。

    这药可不便宜。

    容朗倒在床上,幽幽的哀叹着。

    “好疼啊……”

    李希言看着他耍赖的样子。

    “其实你侄子挺像你的。”

    “什么!”容朗猛地一下坐了起来,这下是真的牵动了伤处,一股撕裂般的疼痛让他痛呼出声,“嘶……”

    看他脸色都白了白,李希言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摸向他的胸口。

    “别扯着了……”

    容朗就势握住她的手,在自己的胸口按了两下。

    “已经扯着伤处了,好疼好疼。”

    他低下头,埋在她的颈窝处,像一只撒娇的小狗。

    清苦的香气让人沉迷,忍不住磨蹭。

    “姐姐……姐姐……再给我揉一揉……就一下……”

    滚烫的气息在脖颈处升腾,一股奇异的酥麻让人的舌根都几乎麻痹。

    李希言脑子一片空白,任由这他用这种近乎拥抱的姿态让自己上黏上他的气息。

    今时今日,似乎如同往时往日。

    似乎是某一年的冬至前后。

    小和尚发了热,蜡黄的小脸蛋都是红红的。

    好心的主持掩护她带了肉粥进去喂给他吃。

    吃完后,他还是不舒服,沉默地埋在她的怀里不撒手。

    当时,她抱住他,给他拍着背。

    禅房外干枯的枝叶被朔风吹得沙沙作响,让人不由自主合上了眼……

    “姐姐……”

    湿热的亲吻点在眉间的红痣上。

    “我好喜欢你。”

    沉溺的意识在清晨才复苏。

    李希言睁开了眼。

    身下是软和的被子,房屋正中间的炭火还微微红着,散发着热气。

    她坐起身,窗户缝隙中吹来一股冷风,冻得她一个激灵。

    昨日……

    迷蒙的记忆闪现,呼吸吐纳之间,被一双手抹得干干净净。

    如同往日一般,起身穿好衣裳,打开窗户透透气。

    该去看看容朗。

    打开门,走到三楼的走廊上,楼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大堂内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

    角落里坐着几个客人,身边带着几个抱着琵琶奏乐的貌美女子。

    大清早的,还真是好兴致。

    柜台前坐着冯老板的那个小舅子,大清早的还在喝酒,喝得醉醺醺的。

    旁边是那四个京城来的禁军。

    这是他们昨日就换了天字号房间的缘由。

    整座客栈,天字号房间只有两间,独占三楼一层,平时除了老板和伙计没有人能上来。

    之前住的二楼则是地字号房间,就在这四人的楼上,别说进出,就是抬头一望都有可能被发现。

    也不知道这四个禁军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你他娘的瞎了眼了!”

    大堂传来一声怒喝。

    “喝了点马尿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爷这把刀可是陈大将军赏的,你竟然吐上面了!”

    李希言看了一眼。

    只见冯老板的那个小舅子罗耀被一个禁军扯住领口,脚边一摊秽物,正正好弄脏了其中一个禁军放在桌边的长刀。

    那刀的刀柄金光灿灿,还嵌着几颗红艳艳的玛瑙,确实不是凡品。

    罗耀一下推开大怒的禁军,摇摇晃晃,大着舌头:“吹……吹牛吧你!呸!还陈将军……”

    那禁军本就怒极,此时更是血气上头,直接举起了拳头,眼见那拳头要落到罗耀脸上的时候,其他几个禁军死死拉住了他。

    “别拉老子!老子今日要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弄死掉!”

    “算了算了!出来办事,别闹事,让他把刀擦了就行,你可别惹事。”

    人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劝?

    那禁军不依不饶,逐渐另外三人也有些拉不住他。

    所幸,冯老板已经听到了动静,着急地从后面跑了过来,挡在二人之间。

    “军爷您莫动气莫动气,是鄙人的小舅子喝醉了发酒疯。”

    他一边说着一边叫伙计把罗耀拉到后面去。

    “还不快把这个酒疯子给我弄去后面,扔到冷水里让他狗脑子清醒清醒!”

    罗耀被堵住嘴带到了后面,那禁军怒气稍缓,甩开同僚的手,抱着双臂:“老板准备怎么赔?”

    冯老板先是郑重行了一礼,把姿态放得极低。

    “污了军爷的宝刀是鄙人的罪过,您要怎样都行,只求您别气坏了身子。”

    很多时候,人与人的争执多是意气之争,老板如此退让,那禁军的脸色已经好了不少。

    冯老板看了一眼那把刀:“这刀……好生华贵,鄙人见所未见。”

    这夸奖说到了禁军的心坎上。

    “这可是陈将军赏的,自然不是凡品。”

    “陈将军?可是那位右金吾卫大将军陈敬?”冯老板一脸赞叹,“难怪难怪,军爷定然是立了大功,才得佩如此宝刀。”

    被吹捧的禁军仰起头,颇为自傲。

    “也不算是什么大功。”

    “军爷谦虚了。”冯老板拱着手,“如此一看,鄙人还真无法赔什么能够补偿如此珍贵的宝刀。鄙人人微力薄,不如这段时间军爷的花销都算作赔偿?”

    旁边的禁军急忙劝道:“老板这话说得对,你这把刀,就是把他全部家当抵上也赔不了。左不过只是弄脏了,不如就算了?”

    那禁军当时生气主要还是因为罗耀的态度嚣张。

    如今气顺了,自然万事好说。

    最重要的是,反正刀擦擦就干净了,还能吞下这段时间的开销钱。

    他的视线一转。

    角落里那几个貌美女子正望着他。

    虚荣心作祟,他大气摆了摆手。

    “那就依你所言吧,让人把我这金刀洗干净就行了。”

    冯老板如蒙大赦,急忙应下,嘴里还奉承着:“军爷大气。”

    一场小小的闹剧结束,李希言心中颇为老板夫妇不平。

    看他伏小做低的娴熟模样,可见这个罗耀是常常惹出各种麻烦。

    “真是感谢老天……”

    “感谢什么?”容朗倚在门边,很是虚弱的模样。

    李希言转过身,面对着他。

    “看见罗耀心生感叹罢了。”

    听见这个名字,容朗皱了皱鼻子,满脸厌恶。

    “确实,有这样的弟弟,冯老板和罗夫人真是倒霉。真不知道为什么罗夫人这样好的人,弟弟却是这个德行。”

    “或许就是被逼出来的。”李希言嘲讽道,“把自己儿子放女儿身边的父母能是什么人?教出来的儿子是这种东西也不奇怪。”

    “这二人自己也太过柔善。直接打出去就是了,何必管呢?”

    “若是罗夫人的父母以死相逼呢?”

    容朗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裳:“以死相逼的人基本不会真死,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己太过孝顺,反成了愚孝。”

    “都是普通的百姓,哪里有这样的决断。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似乎是因此想到了什么,李希言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

    “怎么?”

    转眼之间,容朗已经站在他的面前,眼里满是关切,“是想到了什么?”

    压抑得太久总是需要一点点发泄。

    李希言手握成拳。

    “曾经遇到过一个案子,一家人被小舅子所杀,男主人被分尸,女主人和几个孩子被活活烧死。”

    “我理解你的想法。”容朗抚了抚她的肩膀。

    她的肩膀并不是被称之为美人肩的削肩,而是有厚度的,足够宽的。

    只有这样的肩膀才能承住她身上的重任。

    “判一个人的罪行容易,但是要根除其背后的罪因很难。移风易俗,即使上头颁下政令都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做到。在这之前,只能见一个帮一个。”他笑得令人心安,“等我们走之前先帮他们把罗耀收拾了?”

    像是幼时过年吃到的第一口红烧肉一样,腹部到胸口都热得发胀。

    “好。”

    容朗俯下身,歪了歪头。

    “那……李少使,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本手札是做什么的了吗?”

    “手札?”李希言眼中显出一丝笑意,“可以。”

    手札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全部是关于现行律法的思考。

    有些是赞成,但是更多的是补充与反对。

    “其实现在的律法是反对私刑的。”

    李希言摇头:“律法上写的是徒一年半,但是在实际的宣判中,这种只针对犯人和被害者没有关系的情况,如果是亲生父母私自杀害孩子最多也就是口头教育一番就算是完事,若是宗族私自搞什么‘浸猪笼’这样的暴行更是没人管。”

    “罚得太轻反而是助长这种风气。”

    “没错。还有之前锦园的事情……赵回那样的才是多数。这种判罚只针对良籍被□□,若是受害人是贱籍他们基本是不管的。可是,容易遇见这种暴行的人恰恰就是那些被主子买去的奴婢和在风月场所讨生活的人。我们的律法每一条都是这样,不管是杀人也好,还是其他罪行也罢,永远都要分良贱。”

    “你是想建议哥哥废除贱籍?”

    “我知道这不可能。”李希言是个很现实的人,“谁家不蓄奴养婢?这件事情无法推行。可是至少应该把他们当做人看待吧?都说杀人偿命杀人偿命,难道那些人是贱籍就不是人了吗?”

    “这还是有可行度的……”容朗絮絮地给她讲起了京城里世家大族内里的脏事。

    李希言记得很认真。

    这些世家,即使是绣衣使也不常接触得到其内部的秘密。

    容朗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茶。

    “到时候你可以那这些秘密去让他们狗咬狗,然后就可以从中得利……”

    二人说得投机,整日都没有出门过一步。

    一直到天色渐暗,一道破空声才让李希言回过神。

    铮——

    应该是又有人送信来。

    她走到窗前,取下飞刀上的信。

    “关姐他们要过几日才能赶来。”

    还有这样的好事!

    容朗清了清嗓子,将手放在嘴边遮住了笑。

    “是吗?那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第59章 命案 五日后的晚上,李希言收……

    五日后的晚上,李希言收到了关风和一行人的亲笔信。

    开头的字体扭曲,像是蚯蚓一样。

    容朗眯着眼,念出这一行字:“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李希言扶额:“卫川,肯定是你侄子把他折腾得都瘦了。”

    很合理的解释。

    第二行字,字体龙飞凤舞。

    “卫川发疯,你莫理他?”容朗念着念着,蜀地的口音都带出来了。

    “苗青,他就是蜀地人。”

    第三行字平平无奇。

    “保重身体,给您带了鱼干,三日后见。”还不等李希言开口,容朗率先说道,“是方淳。”

    方淳对于鱼有着非一般的痴迷。

    第四行字是瑞王写的。

    “小叔叔你没死真是太好了,要好好照顾李夫子。”容朗撇嘴,“这什么话呀。”

    最底下的字端正大气,与内容的反差极大。

    “少使我好想你嘤嘤嘤?我……见到你一定要……亲死你?”容朗拿着信的手直颤,“关……关校尉?”

    这下丢人丢到外面去了!

    李希言绝望地闭上眼:“难道你以为她很正经?”

    一天到晚和卫川呆一块儿的人能很正经?

    “可这也太不正经了?!”容朗把信纸往桌子上一拍,“就算……就算都是女子……也不能这样啊!”

    李希言笑了笑,忽然说道:“明日就可以下楼了。”

    “什么?”

    “明早那几个禁军就要走了。”

    “你怎么知道?”

    “刚刚听见的。那个拿着金刀的禁军说他们明早卯时初就要走,让老板给他们提前开门。”

    “那我们明日就可以好好出去透透气了!”

    这几日,那几个禁军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睛到处瞟,弄得二人连楼都不敢下。

    “那就早点休息,明早我们好早点出门。”

    “好!我也不乐意遇见那个罗耀!”

    第二日一早。

    二人大大方方下了楼,坐在大堂内用着早饭。

    今日有些异常,老板娘一个人忙前忙后,完全不见老板的身影。

    要知道平日里都是冯老板在柜台忙活的。

    容朗放下筷子,主动问道:“怎么今日不见冯老板?”

    “他呀?”罗夫人无奈一笑,“昨儿晚他跟着孩子玩闹,把腰给抻了,到现在还在屋里躺着呢!这么大的人了,怎么……”

    坐在一旁的李希言默默摸出一瓶药放在桌上,朝着罗夫人说道:“家里的秘方,很有用。”

    药瓶也是绣衣司特制的,绿色的釉质光滑透亮,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便宜东西。

    罗夫人急忙推辞:“小伤罢了,哪里用得到这么好的药,您太客气了。”

    二人本就感激这些日子夫妇二人的帮助,怎会让她推辞。

    李希言直接把药瓶往她手里一塞。

    “拿着就是。”

    容朗也在一旁帮腔。

    “冯老板岁数也不小了,看着伤得不重,还是要好生调养,这药是我们自家制的,要不了几个钱。您要是不收下,倒叫我们心中不安。”

    盛情难却。

    罗夫人犹豫了一二,捏住药瓶道一声谢:“等我家老三好了,就让他下厨再给二位做一次豆汤面!”

    “那感情好啊!”

    罗夫人得了药,急忙回了后头住的地方。

    容朗不由感叹:“他们夫妻感情真不错。”

    “确实。”

    李希言嘴里胡乱应着,心里却已经有了其他的打算。

    这夫妻二人是老实本分又肯卖力气干活儿的人,唯一的阻碍就是那个罗耀。

    走之前,一定得想个办法把这个罗耀给收拾了。

    “想什么呢?”容朗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这个想法也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我在想什么处理那个罗耀。”

    这一点,二人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容朗生在皇家,对于冯老板夫妇这种热心肠的好人最有好感。

    昨晚他一晚都没睡好,就是在想这件事。

    所幸,他已经想出了办法。

    “罗夫人的父母应该还在吧?不如……我们走之前,以不孝之罪把罗耀先弄进去。”

    “不孝?”

    容朗胸有成竹。

    “不奉养父母不是不孝?”

    “确实算,这样还不够。看此人行径,说不定做过什么作奸犯科之事,若是能把这些罪证找出来,让他这辈子都回来不了,更好。”

    “啊——”

    后院传来的一声尖叫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李希言眉心一跳,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会吧?

    然而下一刻,尖叫声打破了她带着侥幸的幻想。

    “死人了——”

    二人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后院。

    “来人啊!”

    尖叫声是从右侧传来的。

    此时离得近,听得真切,这声音是罗夫人!

    难道是……

    “夫人,夫人……”还一瘸一拐的冯老板衣衫不整,闯进了二人的视线。

    容朗上前扶住他。

    李希言则先一步进了东边的房间。

    一进门,一大股血腥味冲进鼻腔,混着汗臭味,让人几欲作呕。

    床上躺着一具血糊糊的男尸体,向下一看,到处都有不少血迹。

    走近再看,尸体正是罗耀。

    见到李希言一脸镇定的模样,罗夫人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抱住了她的胳膊,满脸都是泪。

    “阿弟……阿弟他……”

    不是谁都有直面尸体的勇气,更何况还是自己亲人的尸体。

    李希言让她背过身去。

    “先出去让人报官。”

    此时此刻,这样没有起伏的声音反而让人安心。

    罗夫人半靠在她的身上走了出去。

    门口站着冯老板和容朗。

    “夫人,怎么了?”冯老板不顾自己的腰,上前拉住她问道。

    罗夫人一见自己的夫君,再也无法控制情绪,恐惧与伤痛齐齐涌出,化成了泪。

    她扑在冯老板怀里痛哭。

    “死了……死了……阿弟死了。”

    冯老板面色一下变得煞白,抱着她的手都松开了。

    “你……你说什么?罗耀死了?”

    罗夫人抹着泪点头,根本说不出话。

    李希言上前一步。

    “罗耀的尸体就在里面,快报官吧。”

    叙永县的县衙确实很不错,不到半个时辰就呼啦啦来了一堆衙役和当地负责治安捕盗之事的县尉。

    县尉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长得十分清秀。

    做事倒是老成。

    他一进后院就直奔案发的房间勘探。

    李希言借机站在门口窥视其中。

    血迹只在床上和床边有,房内的摆设整齐,没有搏斗的痕迹。

    等衙门的人勘探完现场后,县才转过头问道:“尸体是谁发现的?”

    他虽然没有对着谁说,但是眼神却直直望着李希言,带着试探。

    “是罗夫人。”李希言面色如常,“死者罗耀的亲姐姐。”

    “那你又是谁?”县尉清秀的脸上浮现一丝敌意。

    眼前的人太冷静了,绝对是见过血的人。

    “走镖的。遇见水匪,流落贵地,得蒙客栈老板夫妇照顾,在此栖身。”

    县尉眯着眼,逼近几步。

    “是吗……那你一个客栈的客人怎么会此处?”

    李希言微微蹙眉:“今早卯时末,我和家弟在大堂用饭,忽然听见罗夫人大叫死人了,就进来了。”

    “那你到的时候,是何场景?”

    “罗夫人吓得靠在柱子上,罗耀和此时没有任何不同,倒在床上。”

    “你可有上前查看?”

    “现场血迹已有干的痕迹,还出了这么多血,人肯定是死了。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要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岂不是干扰了衙门办案?”

    她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面上也没有丝毫的心虚,那县尉才稍稍放下心来。

    应该就是个普通的江湖人。

    他对着身边的衙役摆摆手。

    “死者姐姐和姐夫呢?”

    衙役搓了搓手:“属下让人在外面等着呢。死的可是他们的弟弟,哪里好让人就在这边儿呆着?”

    县尉点点头,提脚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圆桌边坐着三人,一个是容朗,另外两个是垂泪的罗夫人和面色难看的冯老板。

    他看了一眼容朗忽然转过头朝李希言问道:“你弟弟?”

    “嗯。”

    “真是贵气啊,和你长得不太像。”

    “义弟。”

    “原来如此。”县尉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

    京城来的就是不一样。

    别人都是哥哥妹妹的叫,这一对儿把姐姐弟弟当情趣。

    见县尉出来,三人走上前。

    冯老板与罗耀本就没有血缘,对他好不过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

    此刻,他自然没有太过伤心。

    “李县尉。不知这……”

    县尉抬手打断了他的问题。

    “我先问你们。今早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罗夫人哽咽着回答:“今早我正准备给夫君擦药,想着顺便叫阿弟起床,就把药放下去了他的屋里。我敲了几下门,里面都没有动静,我就打开门进去了,没想到……没想到……一进去就看见了……”

    “死者是昨晚子时前后被害的,死因是喉部割伤导致的失血过多。昨晚子时,有谁来过你们院子?”

    冯老板呼吸一滞。

    “我们……我们这个院子每晚都要上锁。”

    “也就是说昨晚只有你们一家人在院中?”

    “这……”冯老板急得额头满是汗。

    他明白此时自己的嫌疑最大。

    忽然,一件事情在脑内闪现。

    他当即道:“不不不!还有人有钥匙!”

    “谁?”

    “是住在小店的几个禁军。小店的大门和后院的小门钥匙都在一串儿。那几位禁军今早卯时初就要走,鄙人腰抻着了,想偷个懒,昨晚就把钥匙给了他们,让他们自行离去,走之前把钥匙放在柜台上就行。”

    此时,罗夫人掏出一大串钥匙。

    “今早一开门这钥匙就在柜台上。我就把它收着了,”

    旁边的伙计忽然开口:“那个禁军和罗耀还争执过……”

    “什么?”县尉眼前一亮。

    冯老板瞪了一眼伙计,堆着笑解释 :“鄙人这个小舅子那日喝了酒冲撞了那几位禁军,还弄脏了其中一个军爷的宝刀。”

    “宝刀?什么模样的宝刀?”

    冯老板比划着:“这么长的横刀,刀柄是金子做的,金灿灿的。”

    县尉狞笑一声,大手一挥:“弟兄们!去抓人!”

    第60章 自投罗网 一声令下,衙役们鱼……

    一声令下,衙役们鱼贯而出。

    县尉叉着腰发号施令。

    “那几个禁军走了不过一个时辰,从这里出城回京必走南门,我们立即回县衙弄几匹马,定然能在今日内追到那几人!”

    大堂内人声如沸。

    李希言和容朗借着混乱躲在了二楼转角处。

    “他觉得凶手是那个禁军?”

    “怎么?不是吗?”容朗歪了歪头,“能够在案发时进出院子的还和死者有仇的。不就只有那个禁军吗?”

    李希言的话模棱两可:“先看吧。”

    直觉告诉她,有些不对劲,但是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清。

    二人正窃窃私语之时,大堂忽然一静。

    县尉和衙役们的眼神都齐齐投射在了大门口。

    门口站着四名身着黑色战袍的禁军。

    两群人面面相觑,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县尉哈哈一笑:“你们还真是自投罗网啊。”

    “什么?”四名禁军异口同声,俱是一脸迷茫之色。

    县尉的眼神在四人之间一转。

    果然,其中一个禁军手里拿着一把金刀。

    他忽然一跃上前,趁其不备,一把夺走金刀。

    那禁军本就极其重视此刀,气得直接一掌打去。

    “放肆!”

    县尉胜在动作灵活,轻轻一转就躲开了攻击,还顺手拔出了刀。

    雪白的刀身上带着几处血迹,发黑的血迹在其上尤其显眼。

    县尉站在几步远处,晃了晃刀。

    “解释解释,你这刀上的血是怎么来?”

    禁军收回手,惊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不可能!”

    县尉将刀放回刀鞘,不屑一哼。

    “可不可能不是你说了算。昨晚,罗耀死了,死在了客栈的后院中。”

    “罗耀?谁是罗耀?”

    县尉耸了耸肩:“就是前几日因为醉酒和你起了冲突的罗耀。”

    话说的这样明白,那禁军就是再傻也反应过来了。

    “你怀疑是我杀了他?”

    “第一,死者死于昨晚子时。而每晚后院都会被锁住,只有你有钥匙可以进出。其次,死者身上的刀痕和你的刀完全吻合,你的刀上还有血迹。除此以外,你和死者还发生过争执,这些你作何解释?”

    “我……”禁军涨红了脸,百口莫辩。

    县尉摆摆手,示意衙役动手:“把人带回去。”

    “是!”

    衙役们一哄而上。

    四名禁军势单力薄,很快就被擒住。

    “放开!”禁军挣扎着,偏着头去看那县尉,“我们有要事在身!要是耽误了事情……”

    县尉拍了拍他的背,语气轻佻。

    “拿我的命来抵都不够?这样的话我听过许多次,没用!把人带走。”

    眼见这人油盐不进,那禁军急忙叫住:“等等!”

    “还有什么事儿啊?军爷?”

    那禁军看了一眼同伴,咬牙道:“我是有杀人的嫌疑,但是他们没有。”

    “王七郎!”他的同伴摇着头。

    那禁军别过眼不去看他们,定定地盯着县尉:“你不能抓他们。”

    他说的确实有理。

    县尉也不好牵连他人,挥了挥手。

    “把这三个放了。走吧。”

    县尉带着人扬长而去。

    被释放的三个禁军都紧紧捏着拳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兄被抓走。

    直到背影彻底消失,他们才跺了跺脚,又转身回了原来的房间。

    站在二楼的两人将一切尽收眼底。

    容朗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瞧那个禁军的样子,倒像是与他无关?”

    “确实不太像。”

    “那……”

    李希言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我看那县尉也不像是会滥用私刑的官,先看看吧。”

    “你这次倒是沉得住气。嗯?”容朗侧过身,对着她调侃。

    若是往常,遇见这种存疑的事情,她定然是立即站出来阻止,要求重新调查。

    客栈的大门敞开着,门扇被风吹得微微晃动,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在走动,大堂内更是冷清,只依稀听得见从后院传来的抽泣声。

    李希言望向门外,声音比风声还要小,只足够二人能够听见。

    “这几日,破云发现附近有人盯着客栈。”

    “难道是那些人?”

    “是盯着客栈,不是盯着我们。”

    冯老板伤了腰,罗夫人悲泣神伤,客栈的生意还不能停。

    二人主动提出帮忙去私塾接他们的孩子回来。

    信得过二人的人品,冯老板夫妇自然只有感谢。

    私塾门口。

    孩子们的读书声还未停止。

    二人站在门口等着。

    容朗低声问道:“姐姐,你怎么忽然说要来帮忙接孩子?”

    “还记得我今日上午给你说过的事情吗?”

    “记得……”容朗瞬间明了,“你是怕那些人是冲着老板他们来的?”

    “嗯。”

    读书声忽然停下,李希言立即侧开身,站到门侧。

    就在容朗有些疑惑于她的反应时,大门忽然被轰得一声打开,一群十二岁上下的孩子呼啦啦冲了出来。

    这些孩子也不矮,还站在门口的容朗瞬间被孩子冲撞得几欲跌倒。

    好不容易人潮过去,他才得以脱身,挤出人群,走到李希言身边。

    李希言眼里满是笑,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姐姐,你怎么知道这些孩子……如此生猛。”容朗揉了隐隐作痛的胸口。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

    “和你侄子一个德行。”

    “李哥哥?李姐姐?”

    冯老板只有一个儿子,平日里在客栈也会帮忙跑腿做事,自然是认识二人的。

    他走上前,有些疑惑:“你们怎么在这里?”

    容朗回答很含糊。

    “你爹娘今日有事,特意托我们来接你回家。”

    冯小郎点点头:“家里出事了?”

    “你舅舅被人杀害了。”

    李希言本就不打算瞒着孩子。

    迟早要知道。

    冯小郎愣了一下,倒是没有伤心的意思。

    “舅舅……死了?”

    “嗯,昨晚被人杀了,今早发现的。你娘很伤心,回去后说话要注意。”

    “我知道了……”冯小郎勉强一笑,“也不稀奇,舅舅老是得罪人。”

    李希言心中一动,边走边问。

    “你舅舅平日里是恶习不少,但是也不至于会招来杀身之祸吧?”

    “李姐姐太不了解我舅舅了。”冯小郎摇头晃脑,像个小大人似的,“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我舅舅在外面赌博出老千招惹赌徒不说,前段时间还以做生意为名骗了好多人的钱,就光这两点就足够别人杀他了。而且啊,他还常常去招惹外头的小娘子。就他做的那些事儿……被杀也不奇怪。”

    李希言俯下身,很郑重的表示了赞同:“你说得有理。”

    半大的孩子处于小孩往大人过渡的阶段,最看重大人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儿,把自己当做同等的人。

    被这样对待的冯小郎十分高兴,什么话都往外掏。

    “其实啊,舅舅被杀了也好。”

    “你很讨厌他?”

    “能不讨厌吗?”冯小郎目露愤恨,“他每次闯了祸都是我爹娘给他擦屁股。又是给别人伏小做低地赔礼道歉又是帮他掏钱补窟窿。我爹娘赚点钱都不容易啊!凭什么给他这样花!”

    “确实。连我们都撞见过一次。”

    冯小郎实际是个很孝顺的孩子,对于父母,他很是心疼。

    “我爹娘每日天一亮就起来做事,天黑才能歇下,赚的都是辛苦钱。我娘的手……一到冬日,冻疮发作就难受极了。还有我爹,我爹的腰也不好。就那个罗耀每日惹是生非,动辄要钱要东西。”

    他越说越生气,白净的脸都气得通红。

    “还有我外祖父外祖母也偏心!自己的儿子扔给我们家,还经常责骂我娘,嫌弃我娘嫁的不好,还说什么早知道就该让我娘去给哪家富户做妾。”

    说到这些糟烂事情,冯小郎完全停不下话头,一路上嘀嘀咕咕说了许多,直到已经回到客栈门口他才停了下来。

    想到他刚刚的愤慨,李希言不放心地嘱咐道:“等会儿在你娘面前别提这些话。”

    冯小郎连连点头:“我知道的,我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轻重。”

    “好。”容朗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确实是个大人了。”

    三人收拾好情绪,踏入客栈大门。

    然而刚一踏进去,后院就传来一道破锣极其粗噶的哭喊声,像是被敲击的破锣。

    “老天爷呐!没了儿子我可怎么活啊!你这个丧门星赔钱货,害死了你的弟弟。”

    冯小郎脸色瞬间一变,直奔后院而去。

    “死老太婆!”

    看来是罗夫人的父母来了。

    能养出这种儿子的爹娘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今日见自己儿子惨死,定然会把气泄在罗夫人身上。

    二人默契地跟了进去。

    一进后院,就看见里面一片混乱。

    打水的水桶被摔得四分五裂,晾晒在后院的腊味散落在地,像是遭了强盗似的。

    而始作俑者,也就是罗夫人的父母正和一家三口在东厢房的门口对峙着。

    冯老板和罗夫人堵在门口,衣裳头发被扯得散乱。

    “岳父,这不能进!县衙的人吩咐过,不准外人进去。”冯老板好脾气解释着。

    那突眼睛的老头儿满脸赤红,口水横飞。

    “老子是外人?!滚!”

    他一边说着一边作势去推。

    另外一个长得极壮实的老妇人也一把挣开了拉着她的冯小郎。

    简直是胡闹!

    李希言忍着怒气走上前,一手一个,把两个蛮不讲理的老人提溜开。

    “听不懂人话?”

    “你是什么人!”两个老人不过呆住了一下就立即反击。

    李希言冷着脸,锋利的眉眼满是杀气。

    “能报官的人。再在这里胡闹,我马上请办案的县尉过来。”

    老汉喘过气,指着她鼻子怒骂:“你一个女娃娃……”

    李希言没必要给他留什么脸面,直接一掌劈向他的后脖颈。

    这一手刀下去,那老汉直接晕了过去。

    “你呢?”李希言视线往旁边脸都吓得煞白的老妇人身上一瞟,嘴角勾起,“不走吗?”

    容朗夸张地喊了一声:“姐姐不要杀人!”

    “杀……杀人?”老妇人牙齿都在打颤。

    这个年轻女子一身煞气,看得人后背都发凉,还真像是个……会杀人的人!

    罗夫人终究心软,上前扶住她:“娘,和我回房吧。”

    欺软怕硬的人正愁找不到台阶下,立即缩着脖子点了点头,扶起老头儿就跟着罗夫人回了房。

    李希言这才去看刚刚被容朗扶起来的冯小郎。

    “可有伤到哪里?”

    “没有。”冯小郎怨恨地瞪了一眼房间的门,牙齿都磨出了声音,“死得好。”

    “别胡说。”冯老板象征性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旋即又对着二人拱手道,“多谢二位出手相助。今日要不是二位在,鄙人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个“孝”字就能压得他抬不起头,有理难辨。

    李希言更担心其他。

    如今罗耀已死,这两个老人是绝对要赖在冯家夫妇头上的……

    这样蛮横的人,冯家夫妇又老实,这日子以后才是难过。

    只是,别人的家务事到底没法插手太过,李希言只能安抚几句空话。

    容朗等她说完,开口道:“我们先回房了。”

    冯老板很是过意不去,想要来送,却被容朗拦住。

    “您这腰伤还没好呢,好好歇着吧。”

    李希言一路上很是沉默。

    “怎么?在担心他们?”容朗知道她的心肠软。

    二人停在门口。

    李希言转身望向没坐着几个人的大堂。

    那县尉走之前不准客栈里的人退房离开,大部分人又害怕这出了命案的凶煞,早早就回了房。

    就连那三个禁军也呆在原来的房内。

    仔细看去,还隐隐约约能看见他们被映在窗户上的身影。

    “是。”

    很少见,她爽快的承认了。

    容朗没有什么表情:“自己立不起来,别人怎么帮都没有用。”

    到底是出身皇室的人。

    在他们的眼里,没有软弱二字,对于所谓亲情的顾念更是淡薄。

    可是李希言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她有些黯然。

    “不过嘛……我倒是有办法哟。”容朗凑近,“姐姐要不要听一听?”

    “什么办法?”

    “冯老板心软,冯小郎可不心软。”容朗拍了拍胸口,很是得意,“只需我调教一二……”

    得了。在先帝手下都能讨生活的皇子,出手确实让人放心。

    只是这颇有些孩子气的动作看得让人发笑。

    见心上人高兴,容朗更是笑得灿烂。

    忽然,楼下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李希言循声转头。

    声音是从禁军居住的房间里传来的。

    心脏忽然狂跳一下。

    “你说……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嗯?”容朗有些不明白她为何深沉了起来。

    “为何折返?又为何在屋里翻箱倒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