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鬼屋庄园

    这个电话号码来自一位独立情报人, 名叫川上半藏。很明显,这是个假名,直接取自历史上著名的忍者“服部半藏”, 看得出川上半藏真的很喜欢忍者。

    无人知晓川上半藏之前到底做过什么,如今, 他显得异常拮据,明明应该赚了很多钱, 但却难掩捉襟见肘,看起来连件衣服都快穿不起了。

    说是情报人, 其实川上半藏各种业务都干,只要开的价钱足够,这就是一个只要钱不要命的家伙。而且, 他在情报上的业务能力比较一般, 基本都是干了其他乱七八糟的活之后,顺手搞来的一些消息, 再倒卖出去。

    但是川上半藏下手很利落,个人行动能力非常强,而且目标和自己相仿, 太宰治缺的就是这样一个合作对象。

    因为身份的局限性,很多需要走到一线的行动,太宰治是没有办法参与的,而有了这样一个合伙人之后, 将会极大拓展他参与活动的范围。

    一个人行走到底是有限制,川上半藏最近的业务开拓, 稍稍遇到了一些阻碍。太宰治决定从此下手, 暂时和川上半藏合作。

    回到家,太宰治从抽屉翻出一张电话卡, 替换进手机里,在短信页面新建联系人,编辑好川上半藏的电话号码。

    “半藏先生。听说你的调查遇到了一点障碍,需要帮助吗?”

    第二天早上,太宰治按照丸井文太发来的地址,直接到达游乐场。

    金色光辉洒在高耸入云的摩天轮上,游乐园大门前汇聚了如织的人流,色彩斑斓的大门装饰得异常华丽,五彩缤纷的气球与飘扬的彩带装点其间,营造出一种节日般的欢乐氛围。

    太宰治先是打量大门,而后左右张望。他本来寄希于丸井文太那显眼的红发,但非常遗憾,游客里有着五颜六色头发的人意外地多,一眼望过去,跟丸井文太极相似的脑袋,他都见到两个。

    售票窗口队伍排出几个拐弯,工作人员忙碌地处理着票务,尽管工作量巨大,但他们始终保持热情的服务态度。

    丸井文太早已买好了双人一日通票,在巨大的人流中,他仍然一眼便注意到了太宰治,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太宰治低下头,掏出手机,准备给丸井文太发消息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靠近。他抬起头,脸上挂着笑容的丸井文太映入眼帘。

    “快走吧!现在人还不多,再晚点就挤不进去了。”丸井文太兴奋地拉着太宰治,二人迅速穿过检票口,进入园内。

    尖叫声、笑声此起彼伏,小贩们的摊位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美食和纪念品吸引着过往游客的目光,空气中弥漫着爆米花的甜蜜气息。

    太宰治的目光在摊位上留连,却没有发现烤螃蟹。

    丸井文太目标也很明确,他直接走到棉花糖机前,要了一个最大号、最炫酷的棉花糖。

    走过小吃街,才算正式进入游玩区。对于先玩哪个项目,太宰治并不能提供有用意见,丸井文太也没有想法。

    来游乐园一趟,丸井文太并没有特别想玩的项目,他更多的是想来体验氛围。

    太宰治望向侧方,丸井文太的脑袋完全被那个特大号的棉花糖挡住,他只能看着眼前的这颗大棉花糖,轻轻叹了口气。

    “门票上面有没有写推荐项目?”太宰治说。

    “哦、等等,我看一下。”丸井文太手忙脚乱掏出门票,仔细看过一遍,抬起头,“好像说这里主打的是鬼屋。”

    于是,两人就按门票上的简略地图,朝鬼屋走去。

    不多时,两人已来到鬼屋前。

    鬼屋面前也是大排长龙。在等待的时间,丸井文太将棉花糖全部塞进嘴里。太宰治闲着没事干,边和丸井文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边整理最近的项目,顺手记录了账单,越整理越沉默。

    平时花钱如流水,对于区区几千日元的门票,太宰治本来毫无感触 。但整理完账单之后,他突然感觉,假如这一天不能尽兴的话,那几千日元未免太浪费,顿时燃起了逛游乐园的兴致。

    太宰治四处看了看,最后将视线放在排在自己后方的姑娘身上。

    这位姑娘看年纪大约二十,社交距离内并没有站着人,情绪较为平和,并不像在等待着谁,看样子是独自一人来的。哪怕是在此排队许久,顶着烈日,她仍然站姿笔挺。

    一般来说,这种独自出游的人,对于自己的游玩目标都比较有规划。

    “姐姐,你知道这里哪些项目比较好玩吗?”太宰治往前半步,扬起笑容,看起来十分纯良。

    姑娘神色冷淡,她以平静的目光扫视太宰治,似乎在端详对方的表情。几秒后,她淡淡道:“过山车,互动影院。”

    “谢谢姐姐。”太宰治又冲姑娘说了些吉祥话,这才回到原位。他转身,抬手碰了碰丸井文太,跟对方打商量,说明接下来想去的地方。

    丸井文太自然没有异议,也为接下来终于有处可去而松了口气。

    很快,队伍排到太宰治二人身前。鬼屋允许同时不止一批游客在内,太宰治二人选的是中等难度的场景,双人即可挑战,最多容纳十人。

    工作人员带人进入室内,说明背景:“曾经显赫一时的家族因公司破产陷入绝境,最终选择了悲剧性的出路。他们的庄园,如今成为了被遗忘的角落,传说家族的亡灵仍徘徊于此。”

    说着,员工将两人带到一张桌前。桌子上摆着两摞合同纸,他从未被使用的那堆拿下两张,分别交给太宰治和丸井文太,再递给他们两支笔:“麻烦您二位签一下免责声明。”

    像这种免责声明,与其说是划分责任,不如说是营造游客恐惧心理的一种手段,但太宰治还是认真地将文字从头到尾阅读一遍。

    “主办方不承担因个人健康问题、情绪不适或任何非主办方可预见、控制的意外事件所导致的任何直接或间接伤害的责任……”

    沉吟片刻,太宰治拔开笔帽,在签字处签下了名字。

    工作人员没仔细检查,看上面有字,便将两张纸摞到另一堆。他将二人带到对应入口,说道:“探索的时间是30分钟。超过这个时间,或者当你觉得害怕时,就站在原地大声呼救,后台看监控的工作人员看到,会立刻赶过来将你们带出去。”

    看两人进入房间,工作人员转回身,继续招待下一波游客。

    打开大门,首先进入的是庄园大厅。

    穹顶开阔,装修风格偏向欧式。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橡木长桌,桌下是长长的地毯,桌上码放着一盘盘菜肴,道具制作精良,在昏暗灯光笼罩下,显得异常真实。

    配合着两侧放有菜肴残渣的餐盘,似乎正在进行一场餐宴,但是这里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摆放来示意是人的道具。

    仅从第一个房间来看,布置偏向写实,而没有明显的恐怖点,设计的目的应该是先营造真实,再通过打破这种日常感,将游客拉入更深层的恐惧。如果做得到,这家鬼屋的确配得上招牌的名号。

    大厅左右两侧各有一道门,太宰治走到右边,尝试着按下把手,但把手只有轻微的晃动,门是锁上的。

    与此同时,丸井文太去往左边。

    左侧这道门没有把手,细看才能在边缘发现缝隙,得知这并不是一面完整的墙,而是有一道门。

    他观察过缝隙边界,门缝中透出一丝微光,门似乎在轻微震动,双手向前,用力地推门。

    然而,他的力道还未落到实处,门便轻易打开,仿佛迫不及待要将里面的场景展示出来。

    顺着自己的力道,在惯性作用下,丸井文太跌入门内。视线一转,余光瞥见的事物令他睁圆双眼。他一手撑着地,看向太宰治,还没来得及呼喊什么,门立刻旋转,快速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另一边,太宰治只来得及瞥见残影,丸井文太便被关进门内。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机关迅速转动的“吱扭”声,门内传来一阵闷闷的噪声,像是有人在急促地拍打门,太宰治眉心微皱,望向那道门,不抱希望地走过去。

    太宰治轻轻一推,门纹丝不动,显然已被锁死。

    看来,这就是这个场景为什么必须要两个人以上才能参与。这个场景最适合的人数,也正是两个人,强制将两人分开,更能增加游客的紧迫感和恐惧感。

    “丸井。里面是什么样子?”太宰治屈起手指,轻轻叩门,微微扬声,一字一顿,以尽可能清晰的声音询问。

    门内响起了微弱而模糊的声音,这鬼屋隔音做得倒是相当不错,太宰治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但那应当是丸井文太在回应他的话。

    太宰治将声量再次放大,安抚性地说:“我正在过去!”

    门内传来“咚”的敲击声,似乎是丸井文太在表示肯定。

    摆在游客面前的是两条路,而现在,太宰治只能往右边那道被锁着的、不清楚藏着什么的门努力。

    大厅并没有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太宰治目光仔细扫过那些可能被视线误导的细节,最后落在门框上。他抬起手,往门上探,摸到了一把小巧的铜钥匙。

    他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伴随“咔哒”一声,门开了。

    这里看起来像是书房,四壁堆满书架,中间一张书桌,桌上摆放着一本日记,几张写满缭乱字迹的草纸。

    细枝末节的字迹设计很有味道,仿佛是直接将某个人的日记搬过来。不过,太宰治没有心情品鉴,他只粗略扫过页面,这些文字大概记录了一个人由起到落后的心路历程。知道日记的主人最后决定赴死,他便放下日记本。

    他迅速打量四周,如若环节设计的目的,是让可自由活动的玩家寻找被困同伴,那房间设置或许相互连通,呈现环形。也就是在房间内,应有一条暗道。

    用力推开左侧的书架,一扇暗门暴露在太宰治眼下。

    这门未必是给游客使用的,毕竟房间里还摆着一个正儿八经的大门,这个小门看起来更像是供工作人员穿梭的暗道,但太宰治现在管不了那么多,能过就行。

    穿过通道,在新场景入目的同时,一个眼熟的红色后脑勺掠过太宰治的视线。

    按照情况,丸井文太不应该在这个房间,除非对方也能自由活动。

    太宰治视线下移,发现这人的衣服不对,并不是他印象里丸井文太穿的那一件,大概是前一批还未离开的游客。

    就在这时,有着红色短发的人转过头,露出了一张令太宰治熟悉的面容。

    这果然不是丸井文太,但确实是太宰治认识的一个人。正是他许久未见的帝光学生会会长,赤司征十郎。

    第52章 也不用找钥匙吗

    身后突然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 赤司征十郎有些诧异,他记得这个场景是没有npc的。

    惊讶地回望,赤司征十郎很快认出身后这个人是谁, 意外之余,他扬起微笑, 招呼道:“好久不见,太宰君。”

    “赤司君, 真巧。”太宰治点了点头,心中浮起淡淡的悲悯。看到有另一批游客, 他立刻就明白丸井文太当时为什么猛拍门了。

    在这种鬼屋里,有人比没人更可怕,丸井文太拍门时究竟是何等绝望啊。

    打完招呼, 太宰治环顾四周。

    正前方有一扇门, 房间做了窗户,这窗户并不与外界连接, 只是一个模型。按照模型所显示,窗扇完好,即室内并没有其他人强行闯入的痕迹。

    房内摆放一张复古的四柱床, 墙上挂着一幅合影,照片里是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孩子。看规格,这里应当是主卧。

    到了这个房间, 太宰治才真正有一点在逛鬼屋的感觉。

    合影中,男人的面部被蜡笔涂掉, 看不清样貌。

    灯光昏暗, 床幔上的血迹已干涸,粘稠的深色液体从床底蔓延, 简直就像从凶案现场搬来的。一把刀躺在地上,刀刃黏着成分不明的碎块,与那滩深色融为一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令人作呕。

    盯着照片中的女人看了一会儿,太宰治凑近床,捏住染血的床幔,放在眼下仔细观察。

    见太宰治一心扑在解谜上,赤司征十郎主动挑起话题:“你的同伴也被困住了吗?”

    “是喔。这里隔音还蛮好的,听不清他说话,只能听到拍门声,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呢。”太宰治无奈道。

    赤司征十郎一愣,他当时并没有听到同伴的声音,因而感到奇怪:“进暗门之后,不是会被送到别的位置吗?”

    二人对视着,赤司征十郎很快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了然之余,他们双双沉默。

    赤司征十郎微微偏过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听说神奈川开了一家以鬼屋为主打的游乐园,他和篮球部的队友们一起来团建。其他队友都想挑战更高难度的场景,但是青峰大辉有点怕鬼,他就主动提议,假称自己有意,带对方来难度较低的双人场景。

    当时青峰大辉一转眼就不见,没听到对方搞出的动静,他还有点意外,没有想到竟然是……

    几秒后,二人默契地揭过这一话题。

    “根据布景,这大概是一桩密室杀人案。前面书房的日记是丈夫的,再加上合照,这家人,夫妻应该都离世了。只有孩子还不清楚是什么状况,但下一个屋子应该就是讲孩子的事,或许是次卧。”赤司征十郎慢条斯理地总结。

    太宰治寻觅一圈,并未找到快捷通道,只有一道木门。他问道:“这里你都翻过了吗?”

    赤司征十郎摇了摇头。上一关,他是正经解谜过的,来到主卧,比太宰治早不了多少。

    太宰治稍微挪动,找到一处干净的地板,一只膝盖撑在地面,弯下腰,掀开床单。

    见床下有东西,赤司征十郎凑过去,微微弯腰。第一眼看到那东西的时候,他的眉眼还舒展着,满心放松。然而,当意识到那是什么,他瞬间僵在原地。

    那是一具——虽然这样很失礼,但赤司征十郎更想用“堆”来说明——尸体。

    这具尸体已然看不出人形,因为场景的铺垫,赤司征十郎才能勉强辨猜那堆东西应属于一个人。

    太宰治面无惧色,小心拖拽出道具的一部分。

    根据这个部分的轮廓,赤司征十郎推测,这应该是头部。

    就算理智上知道这只是道具,但它的模样给人的冲击力实在太大,赤司征十郎自认无法毫无芥蒂地触碰它。但是,太宰治却不仅是触碰——他直接将手伸进了那颗头的口腔中,甚至搅动了两下。

    赤司征十郎表面上保持着冷静,心理上却产生了一种呕吐的冲动。

    很快,太宰治将染上粘稠红色的手抬起,在微弱的灯光下,他手中的铜钥匙闪着碎光。他盯着这把钥匙,冷笑一声。

    “你怎么知道钥匙藏在…那里?”赤司征十郎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太宰治并未回答,而是说:“这个钥匙打开的是通关场景。”

    赤司征十郎感到些许困惑,他和太宰治获取的信息,应当是相同的才对,怎么好像对方比他快进了几步。

    思来想去,赤司征十郎决定将疑问直接坦白。

    太宰治答道:“我不明白设计师会怎么设计,但知道真实案件发生了什么,按照结果推就好了。”

    “真实案件?”赤司征十郎隐隐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瞥了眼地上的东西,一股寒意攀上他的脊背。

    太宰治一把抓起床幔,神色认真:“这就是直接从现场搬来的家具,血迹也是真的。因为我家有类似的东西,所以我认得出来。”

    赤司征十郎嘴唇微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家里有类似的东西,是故意唬他吗?但看太宰治的表情,并不像是撒谎。

    稍稍停顿,太宰治面上带出一抹笑意,毫无诚意地改口:“开玩笑的。照片里的女士,我在报道上见过。川崎的佐藤夫妇,曾经作为商界新贵,名噪一时……最终正如你所见。”

    佐藤夫妇的辉煌已是许多年前的事,商界最不缺昨日黄花,除了他们的对手和有心人,早已无人记得这对夫妻。而作为他们当时的竞争对手,存留下来的则是津岛家族的一家公司。

    为了真实度而从一线淘东西,不少鬼屋都这么做过,比如废弃的医疗道具,游客们体验也会更好。

    但从凶案现场进货,正经商人都不这么干。有没有渠道拿到不说,放在屋里也闹心。越是有钱人越容易信鬼神,毕竟个人能力有限,难免有人承运而上。这家鬼屋的老板属实心宽,连照片也不遮一遮,一定是敢于顶住舆论压力。

    “用自己的身体把重要的东西藏起来,虽然可以理解,但游客心理上就很难迈出这一步。既然这是中等难度,为了平衡,另一条路一定会很简单……”太宰治声音很轻,似是解释,又似是自言自语,“利用另一方的努力,算不算轻松呢?”

    忽然,太宰治仰起头,催促道:“好了,赶快去丈夫死的房间吧!”

    说着,他走到门前。这道门并未上锁,轻易便打开了。

    与主卧联通的是资料室,一侧摆放文件柜,正对门口的墙上嵌着一道门,与丸井文太触发的那道暗门相似,但门上有一个锁孔。

    不知这里发生过什么,财务记录、会议纪要和一些未完成的商业计划散落在地,满地狼籍。

    更引人注目的是桌子旁边,悬在半空的身影。

    那是一具吊死的男尸,男尸衣服上满是鲜血,但并不像是自己的血,而是别人的血喷溅的结果。

    事情进行到这里,故事已经很清晰了。

    公司破产,丈夫无法接受而走上绝路,试图携全家共赴黄泉。或许是因为妻子的反抗,丈夫残忍地虐杀了妻子,而后吊死在资料室。

    从左边走,代表孩子。

    从右边走,代表的或许是警察。

    钥匙是母亲给孩子留下的希望,警察这条线要拿钥匙,只能走主卧,搜寻妻子的尸体。

    而孩子想要离开,只需要等一切尘埃落定,也就是家里其他的人都死亡后,警察打开密室大门。

    “不过,虽然死者的形象进行了复原,但孩子应该不是这么逃生的。”简单交流背景,太宰治接着说:“现在我们就可以汇合了。”

    “也不用找钥匙吗?”赤司征十郎迟疑着。

    太宰治没有回话,他走到门前,身体挡住了锁孔,使监控无法拍下细节。

    知晓这座鬼屋无聊的本质,太宰治已经不想再逗留于此。他拿出血糊一片的钥匙,将钥匙塞进锁孔,门发出轻微的响声。

    “是通用的么……”赤司征十郎眉心微皱,喃喃自语。他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但太宰治开门的全程,他看在眼里,是用钥匙开的,钥匙也确实是据说通关用的那把。

    散发着暖黄灯光的小房间里,丸井文太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目光呆滞,眼神涣散。他旁边有位深色皮肤的少年,留着靛蓝色短发,正是赤司征十郎的同伴青峰大辉。

    房间虽狭小,布置却十分温馨,地上铺着软软的绒毯,各式可爱的玩偶堆满左右两侧。青峰大辉躺倒在一片玩偶中,闭着眼,神情安详。

    然而,墙上的痕迹破坏了这份温馨,淅淅沥沥的红渍形成了“不要出去”几个字,墙皮的抓痕在光照下分外刺目。

    见到门开,丸井文太缓缓抬起头,目光聚焦在太宰治身上。辨认出门口的人,他嘴唇颤动两下,几乎热泪盈眶。

    丸井文太一手撑地,不敢扶墙,跌跌撞撞从屋里跑出来,如获解脱。

    扑到太宰治前方,丸井文太一眼便注意到对方手上的狼藉,顿时感动万分:“辛苦你了!”

    而后,丸井文太才注意到太宰治身后的人。他先是困惑,后看了眼小屋中的靛发少年,恍然大悟,长长舒了口气。

    赤司征十郎望向丸井文太,友好地冲对方点头。有人能打破他与太宰治独处一室的境地,他也微妙地松了口气。随后,他走进小屋,尝试把青峰大辉叫醒。

    第53章 丸井小朋友,请不要乱跑

    两次呼唤后, 青峰大辉猛地弹起,打了个寒颤。注意到周围的两个陌生人,他茫然地询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赤司征十郎先退出来, 而后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在他说话的途中,青峰大辉才反应过来自己晕倒前在做什么, 一时又羞又恼,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两个人都离开小屋, 青峰大辉梗着脑袋,干巴巴站在外面, 赤司征十郎则将目光放在太宰治身上。

    资料室还有一道门,那里通向的应当是通关场地。

    “应该还有一把钥匙,就在这个屋里。”说罢, 太宰治稍稍停顿。见丸井文太一愣, 他便知晓对方是什么也没动,主动走进屋。

    看见太宰治的动作, 丸井文太赶忙跟进去,两个人一同翻找起来。

    很快,从玩偶的掩盖下, 太宰治找到一把钥匙。他拿这把钥匙打开了资料室的另一道门,整个房间是完全空白的,大概仅有象征意义,标志着逃出生天。

    这个房间封闭性不高, 门底部露出较宽的缝隙,透着外面的自然光, 园内那种带着甜味的空气似乎飘了进来。

    门缝处塞着一个小纸团, 小纸团的边缘暴露在众人视线中。见太宰治没有动向,青峰大辉忙过去把纸团捡起来, 他迫切地需要做点什么,显得自己来这一趟不那么窝囊。

    在青峰大辉打开纸团的同时,太宰治捏着主卧拿到的钥匙,打开空白房间通向外界的门。

    工作人员已经在门外等候,见几人出来,他上前半步,微笑道:“恭喜通关。感谢各位的参与。由于各位是第一批通关该场景的游客,可以获得一份小礼物。”

    太宰治对这个环节缺乏兴致,丸井文太倒是高兴地跟随工作人员领奖,先前被关起来的压抑不悦都抛之脑后。

    也是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注意到鬼屋的噱头。它如此热门,除了是游乐园的主打,更因为通关有巨额现金奖励。

    两批游客同时出来,主办方还比较大方,直接给两份奖金。

    太宰治这边是丸井文太去领奖,青峰大辉不知为何愣在原地,赤司征十郎便作为他那组的代表去领奖。

    片刻后,青峰大辉瞄向太宰治,张了张口:“那个……”

    青峰大辉手里紧紧攥着纸条的一角,他急于向某人倾诉,但对上太宰治,他又犹豫着不敢讲话。

    “请说。”太宰治淡淡道。

    青峰大辉咬了咬牙,一把将纸条递出去,“就是、你看这个。”

    看到纸条上的那行字,太宰治立刻就明白青峰大辉为什么犹豫不决,刚才又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将纸条展示出来。

    那行字写着“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落款处不是姓名,而是时间。

    它看起来像是诅咒,作为游客通关房间的布置,显得不合时宜又晦气。

    问题就在于,这纸条太奇怪了,主办方没有理由在最后恶心游客一下,那大概率是别的什么人放的。就算是对这方面不太敏感的青峰大辉,也能隐约意识到这一点。

    看清时间写的是什么,太宰治的表情有些僵住了,他立刻抬头四望,目光刺向最近的一个挂钟,几欲将那挂钟刺穿。

    现在是11:02,然而纸条上写的时间是8月3日12:00,也就是今天的近一小时后。

    诅咒性质的文字带着未来的时间,这代表了什么呢?

    太宰治不愿往这个方向想,但他不得不想了。

    假如不是恶作剧,这便是一场犯罪预告,在人流如此密集的公共场合,将造成巨大影响。

    而对于太宰治,最直接的影响便是,今天这个游乐园,他可能逛不下去了。

    太宰治极速转过头,鹰隼般的目光锁定青峰大辉,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记得单人票多少钱一张吧?”

    “啊?”青峰大辉皱着眉,他很是困惑,这人为何此时突然问这事。但他对上对方那充满压迫力的眼神,思绪顿时断开,除了回答,别无其他想法,“呃、好像是七千?不过我买的是……”

    没听青峰大辉后续的话,太宰治低声自语:“单人七千,哪怕八折,也是五千六百。一碗拉面六百,那就是九碗拉面……”

    太宰治的脸色变得凝重。假如遣散群众,那么门票钱还会退还给他吗?刚买票的或许会,但他已经玩过项目,看起来希望渺茫。

    就算通关给奖金,但奖金是一回事,票钱是另一回事,太宰治无法接受就这么被打发走。他立刻给桥本亮发了消息,问对方有没有同事休假,正在这个游乐园。

    桥本亮表示自己需要打听,让太宰治稍等。

    太宰治定了定神,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很快发作。

    “这么大一个纸团塞在这里,就没有人来管一下吗?清理卫生也太慢了!”如此说着,他走向前台,只给青峰大辉留下一个背影。

    太宰治调整了情绪,找到工作人员,忿忿道:“你们这个鬼屋到底用的什么东西啊?里面绝对有奇怪的东西!我要查监控!”

    工作人员维持着微笑,正要出言安抚,却见太宰治脸上带出柔和的微笑,接着说:“对不起。麻烦您带路。”

    听到那宛如骂街的高亢声线骤然断裂,以轻柔的语调接上后面那两句话,工作人员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无论如何,培训时说明过这种情况,尽量满足游客的合理要求,即便太宰治的控诉不那么科学,工作人员还是带太宰治去往后台监控室。

    路上,桥本亮的回复发了过来:“有一个,但不是跟我同科室的。我托同事跟对方交流了一下,有情况记得给我打电话。”

    消息末尾,桥本亮留下了那位警察的联系方式。太宰治将号码存为紧急联系人,并向对方发送短信说明情况,而后才回复桥本亮:“你先准备吧,可以考虑通知爆炸相关的小组。”

    电话那头,桥本亮缓缓发了个问号,但没有得到回复。他困惑地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努力思考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紧急还是可控。

    这时,同事扬声通知,刚才收到传真,有人自称在东郊游乐场放置了炸弹。

    桥本亮豁然开朗。

    相关部门进行准备,大厅顿时活络起来。桥本亮隶属暴力犯罪搜查三系,负责杀人事件,这次轮不到他出警,他安然坐在原位。

    一旁,同样不用出警的同事凑过来,感叹道:“东郊那边虽然平时比较安分,可是一出事就是重案啊。”

    桥本亮随口应声,没有多聊的意向,他大概明白太宰治的意思了。

    负责这次行动的同僚,桥本亮正好认识,出于对太宰治的信任,他给同僚发消息,叫他们悄悄地去,那边有人在管这事,不要打草惊蛇。

    另一边,太宰治已经到达监控室,他迅速而娴熟地调整进度条,拖向九点,调整倍速,紧盯着屏幕。

    带路的工作人员已经立刻,监控室的工作人员不知晓太宰治提供的理由,未对这个时间段发出异议。

    在10:03,一位少年在空白房间蹲下身子,而后,纸团便出现了。

    太宰治将进度条往前拖拽,在少年暴露面容的部分按下暂停。他皱着眉看了几秒,这个人的长相与他预期不同,而且,对方应当只是作为任务将纸团塞进去,也并不知晓纸团的内容,否则不会表现这么轻松。

    失望之余,太宰治也更加确信,那张纸条不是恶作剧。

    确认这个少年不是策划这件事的人,但太宰治还是要找到对方,对方有概率接触过幕后之人。

    看了眼监控室门外,太宰治望向工作人员,以诚恳的口吻询问:“我可以看看免责声明吗?我需要找到这个人。”

    “抱歉,这属于游客个人信息。”工作人员不软不硬地拒绝。

    话音刚落,脚步声从廊道传来,一只穿着运动鞋的脚出现在门口,随后出现的是一位年轻姑娘。

    姑娘表情冷酷,举起手,出示警察证,说明来意。证件中,姓名栏写着白鸟凛世。

    巧合的是,这正是先前排在太宰治后面的那个姑娘。她刚从低难度场景出来,接连收到同事和太宰治的短信,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接就摸到后台。

    看见里面的人是太宰治,白鸟凛世稍愣了一下。

    太宰治则笑着叫了声“姐姐”,再次看向工作人员,神情仍然平静,问道:“现在可以了吗?”

    工作人员连连点头,拿对讲机跟同事交代两句,带人到前台,找到对应时间段的免责声明,统统交给白鸟凛世。

    白鸟凛世没接,声音依旧冷淡:“给他。”

    工作人员连连应声,忙不迭转向太宰治。

    太宰治回忆着队伍的流动速度,筛出更小范围的名单,抬头看着白鸟凛世,以商议性的口吻说:“我们去乐园的主控室吧?”

    鬼屋门口,丸井文太他们按要求合影留念,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现场领取现金。回到廊道,他们发现只有青峰大辉在这。

    “他人呢?”丸井文太问。

    青峰大辉挠了挠头,迟疑道:“他…说着没人来管一下吗、什么的,就离开了。”

    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道突然的、短暂的爆裂声,如同爆米花在锅里爆开的声音。即使不在耳边,也十分刺耳。

    紧接着是一阵低沉的嗡鸣,广播音响彻底打开,一道属于少年的清亮声音传了出来。

    “山田小朋友,你的家人正在主控室等你,为了你的安全,请尽快到主控室来。”

    这段话重复了三遍,丸井文太侧耳倾听,从最初的疑惑到最终的肯定,他确信这是太宰治在讲话。另外二人也或多或少感到耳熟。

    丸井文太拿出手机,打算给太宰治发条消息,问清对方发生了什么。然而,他的消息还未编辑完,紧接着,广播便发出新的内容。

    “丸井小朋友,你的家人正在过去,请不要乱跑,在安全的地方等待。”

    既然连自己都那么随意地叫了,丸井文太合理揣测,第一个也不见得是什么小朋友。想到太宰治之前与各种案件的牵涉,他猜大概是出事了。

    “太宰那么说,就是不让我去主控室的意思吧?还是说……不让我去找他?”丸井文太低头思索着,忽然感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抬起头,发现赤司征十郎正好奇地盯着他。

    被丸井文太抓了个正着,赤司征十郎也不尴尬,他温和地笑了下,自然道:“见面有段时间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赤司征十郎,正就读于帝光中学。”

    丸井文太明知对方的目的,却也不得不自报家门,嘴角有些扭曲。

    一旁,青峰大辉振奋地挥了挥拳。他抓耳挠腮想了半天,这才想起来那音色耳熟在哪。不就是刚才和他们一道的那个黑头发的声音嘛!

    “我在立海大附中上学,我叫丸井文太。”丸井文太说着,忍不住偏过头。

    广播的第三遍重复与丸井文太的介绍重叠,青峰大辉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丸井文太,奇道:“你家人也来了啊?”

    原本对话的两个人看向青峰大辉,见他脸上只有真诚与好奇,顿时默然。

    第54章 你看,这才是害怕

    对青峰大辉的脾性有了一个初步的认知, 丸井文太很快意识到一个可能性。

    “他走之前,做过什么?或者,你做过什么?”丸井文太急促地问。

    “我给他看了那个纸条。”青峰大辉答。

    赤司征十郎插过来:“纸条写了什么?”

    “付出代价什么的, 我记不清了,反正挺晦气的。”青峰大辉微微皱眉, 一想到那个,他的心情就有点糟糕, “还写了时间。”

    “时间……是还没到的时间?”赤司征十郎小声说着,并不需要青峰大辉的回答, 他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唉。”丸井文太短促地叹了口气,右手握成拳,重重地挥了一下, 似乎在空气中无形地击中了什么。

    此后, 广播又播报了几条不同的消息,用词略有差异, 但只有第一条是直接叫人去主控室。游客们只在广播乍响时私语几句,数条播报过去,早已无人问津。

    思来想去, 丸井文太决定在休息区等待,这里人多,也有专人负责管理,算得上是安全地区。

    赤司征十郎的队友们还没出来, 再加上他心中隐隐的猜测,便暂时还和丸井文太待在一起。

    休息区设置在鬼屋不远处, 虽然不是纯粹的休息室, 但有凉棚,有小吃铺子, 每桌都放着几个茶杯和一壶大麦茶。

    丸井文太和赤司征十郎无法融入这般氛围,一个撑着脸颊皱眉苦思,一个坐姿端正却不时打量四周,都试图猜到太宰治要做什么。

    青峰大辉压根没想那广播有什么问题,买了两桶爆米花,推给赤司征十郎一桶,抱着自己那桶慢慢吃,才显得这三个人不是那么突兀。

    对于太宰治与警方的联系,赤司征十郎并不清楚。但基于对其性格的浅薄认知,加上刚才在鬼屋受到的冲击,他认为太宰治一定是在做很要紧的事,而他很好奇对方会怎么做。

    丸井文太的烦恼则更深沉一些。他知道太宰治大概在做什么,他很想过去帮忙,但对方显然不希望他参与其中。

    听着背景的嘎吱嘎吱声,丸井文太的神经仿佛也随着青峰大辉咀嚼的节奏上下跳动。他焦虑的时候就会想吃东西,有人在旁边吧唧嘴,他实在很难忍。

    脑中那条线最终崩断,丸井文 太猛地站起身,冲到售卖台,买了两桶爆米花,一手抓一把,往嘴里狂塞,痛苦地吃着。

    一把将嘴巴塞满,丸井文太感受它们在牙齿下崩裂,仿佛在磨碎自己芜杂的思绪,又囫囵吞下。

    五分钟后,赤司征十郎惊奇地盯着丸井文太,仿佛在看外星生物。

    此人四分钟吃完了两桶爆米花,又买了两桶回来,并以喝水式的速度持续消灭着食物,着实引人侧目。

    青少年食量大,但胃口这么大这么能吃的,赤司征十郎还是第一次见。

    纠结了一会儿,赤司征十郎倒了杯茶,递给丸井文太,又捞过青峰大辉给他的那桶爆米花,也慢慢吃了起来。

    游乐园的主控室是整个园区的心脏地带,负责监管和操控所有游乐设施及园区服务系统的运行。

    房间中心设有一座圆形的操作平台,平台上分布着多个控制台,配备多屏幕显示器,实时展示各个区域的画面和数据。

    中央的大屏幕占据了整面墙的位置,切换播放着园内各个监控送来的高清视频画面,任何角落的情况都一览无余。

    照明采用了柔和的LED灯源,提供足够的光线让工作人员舒适工作,同时也避免强光干扰到观看效果。

    控制台前本应坐着专业的工作人员,负责监测仪表盘和显示屏。然而,工作人员虽然还在,但却无法将注意力放在仪器上,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被两个闯入者夺去了。

    太宰治推掉音响开关,伴随“咔哒”一声,室内归于安静。

    白鸟凛世站在太宰治后方,双臂环胸,如同一尊门神。

    这两个人忽然闯进来,出示了证件和来意,也不说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便强势地接管了操作台,让他们不由得提心吊胆。

    警方的通知已发到白鸟凛世手上,本部那边接到相关消息,要派人过来,让她时刻准备,或许会需要她的配合。

    几乎在同时,桥本亮也通知了太宰治,警方收到罪犯的消息,是炸弹犯,已经出警。

    太宰治神色一凛。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在警方赶到之前揪出那个炸弹犯。

    “……还需要做什么吗?”被抢了位置的工作人员犹豫着,悄声开口。

    “感谢您的配合。暂时不用了,等人来吧。”太宰治道。他播报的那几条消息,真假参半,最初那条提到的“山田”就是他找出的目标人物,那个把纸团塞进门缝的少年。

    播报时,太宰治说的不是很明确,山田可能并不清楚那是指自己,这种情况下,就算找到山田也没有多大帮助。

    但假如山田很快来到主控室,那这个少年一定会为他们带来重要线索,或许正是炸弹犯想让他们知晓的。

    听到太宰治的话,众人皆是看向房门,似乎已经有人站在门外,马上便会进来。

    很快,在众人屏息以待下,主控室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门被打开,出现的正是山田。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戳向门口,山田脚步一顿,这阵仗让他有一丝惶恐,但他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还是迈开了脚步。

    山田穿着宽松衬衫和低腰牛仔裤,项链戒指层层叠叠,整个外观完全是街头的随性感。

    但此刻,他刻意挺直了腰,脚步声也变重了一些,恨不得踏正步走进来。这样似乎可以为他增加一点气势,让他有勇气去和这么多人对峙。

    彻底暴露在众人视线中,山田清了清嗓,以一种流里流气的语调说:“有人花钱托我给你们带话。”

    随后,山田一字一顿地宣读了他所携带的谜语。

    「在欢笑与尖叫的交响曲中,寻找静默的守护者。它总是在高处,俯瞰一切。」

    静静等待山田说完,在对方转身即将离开那刻,太宰治微笑着开口:“您见过他的样子吗?”

    “什么?”山田明显呆了一瞬,而后摇了摇头,“你是说那个人?不,没有。”

    “哦,没有吗。太遗憾了。”太宰治的语调没什么情绪波动。

    山田不认识太宰治,自然没什么感觉,但白鸟凛世察觉了这一点怪异。她看向太宰治,对方似乎朝她抛过来一个眼神。

    在那个瞬间,没有经过思考,仅仅是出于本能的反应,白鸟凛世腿部肌肉绷紧,瞬间弹了出去,以惊人的速度将山田扣倒在地。

    这毫不犹豫的行动,让太宰治都有点惊讶。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似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直到脸贴在冰冷的瓷砖上,山田才反应过来痛,惊恐地叫了起来。

    “喂!你们要做什么!谁允许你们这么干了!”山田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白鸟凛世回过头,下意识想要寻找发号施令的人,于是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太宰治脸上。

    太宰治手指微动,“冒昧问一下,您是在哪个科室工作的?”

    白鸟凛世果断道:“搜查四课。”

    这个部门,太宰治稍有了解,据说是负责管制帮派分子、地痞流氓。

    “原来如此……”太宰治眼睫微垂,感觉自己这话说的有点干,干脆快步上前,凑近山田。

    山田努力仰起头,从他的视线,只能看见太宰治带笑的脸,但那笑容十分虚浮,对方鸢色的眼睛只有冷意,似乎没有一丝光芒透进来。

    “不好意思,您的演技太浮夸了。”太宰治略带歉意地说。

    山田的表情僵住了,他感到自己的生命都在那一刻凝结了。对方看出来了?都看出来什么了?他是不是太冒险了……

    太宰治审视着山田,对方似乎只是呆滞,而没有别的动作。他的目光扫过山田的全身,口袋、衣袖,任何可能藏东西的地方,但山田什么也没有碰,那只仍有活动能力的手只是下意识抽动了一下。

    空出一拍呼吸,在山田紧张的目光下,太宰治缓缓接出下一句:“在您交代您所知道的一切之前,还不能让您离开。”

    山田擂鼓般的心跳终于缓了下来,愤怒立刻浮现在他的脸上。他还有意识地调整了自己的表情,让这愤怒不是那么刻板化。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放我离开!”山田怒吼。

    太宰治蹲下身子,压低了声音:“那么,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小姐知道吗?”

    山田的眼神带上了显而易见的警惕,他慌张地质问:“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唔…这个呢,需要说清一件事。”太宰治将脑袋凑近山田的眼睛,“这位姐姐是警察,而我不是。所以说,我要做什么呢?”

    白鸟凛世看了太宰治的一眼,最终没有讲话。

    安静许久,山田艰难地、咬牙切齿地回答:“我知道了。”

    得到本该令人满意的答复,太宰治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似是冷嘲。

    “谢谢。我也知道了。”太宰治站起来,他抬起脚,虚虚放在山田手上,并踩了下去。

    山田表情中的愤怒和警惕倏然消去了大半,他瞳孔放大,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惊恐。

    “啊——”山田惊声尖叫。

    这尖叫几乎要钻破房间,如果被切丝的土豆会说话,它发出的声音大概就像这样。

    直到察觉太宰治没有真正用力,山田的大脑才恢复运转。可是,当他对上太宰治的视线,他的所有表情都凝固在脸上,大脑再次陷入空白。

    冷汗沿着山田的脸颊簌簌滚落,他看到太宰治的神情。对方在观察他,而到了这一刻,他做出了对方想看到的表现,弧度出现在对方唇边。

    “你看,这才是害怕。”太宰治淡淡地说。

    全身的力气都被卸去了,明明自己还可以动弹,但山田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口似乎被什么压住了,他感到呼吸变得困难。

    太宰治拿出手机,给桥本亮发了个短信,叫对方转告出警人员:“炸弹藏在鬼屋的主控台,没有遥控器。”

    随着太宰治打了个哈欠,透露出无聊的肢体语言,山田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恐惧。他还没来得及想通,但他的身体已经在替他体验恐惧了。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可以慢慢交代。”太宰治把手机放回口袋,面无表情,姿态闲适,却极富威胁性地磨蹭鞋底。

    山田毫不怀疑,假如自己有一个字让对方不满意,对方会立刻踩断自己的手。

    “放心,我不会骗你的。”似乎是注意到山田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太宰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声音变得柔和,嘴唇一张一合,似乎说了几个字。

    好半晌,山田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他的名字。是他很久没有听过的那个,他真正的名字。

    第55章 你的报复好虚无啊

    久违了, “佐藤”这个姓氏,伴随着幸福的孩提生活,一同消失在时间里。山田忍不住不合时宜地感慨, 但他自然不可能直接承认。

    山田装作困惑,试图挣扎一下, 手承受的重量却骤然增大。

    “佐藤君?”太宰治再重复了一次这个称呼,脸上挂着淡淡的困惑, 似乎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正确的。

    岌岌可危的手骨让山田认清了现实,忍耐范围内的疼痛使他的脸染上红色, 他憋住惊呼,颤声应是。

    “还好还好。我还以为我叫错了。”太宰治姿态轻松,将重心移回踩在地上的那只脚。

    身旁这个少年是个穿着漂亮人皮的恶魔, 根本不是那副外貌展现出的良善。山田感觉自己的心都凉了, 看到这种场景,竟然完全不管, 制住他的那个女人真的是警察吗……他扇动睫毛,试图让汗水从眼皮掠过,但他的眼睛仍然感到刺痛。

    “可是、为什么?”山田的声音微微颤抖, 他不明白自己的破绽到底在哪里。或许哪里都不对,至少他想知道。

    “各种方面都破绽百出呢。要说有什么是阻碍,你和你父母长相上可能是有点差异,有条件建议查一查。”太宰治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很不走心地敷衍。

    不说佐藤夫妇都成灰了,根本没法做DNA鉴定, 就算能, 这也绝不是什么好话。

    山田仍以恳求的眼神望着太宰治,他想听到真话, 哪怕一句。

    太宰治叹了口气,无奈道:“真拿你没办法。我想想,先从哪说好呢?”

    在正式回答之前,太宰治先笑开了。

    这笑声很轻盈,但落在山田耳中,对方似乎在嘲讽他的天真。

    不过,在太宰治实际说出什么前,一种出于野生正义的直觉提醒着白鸟凛世,她警觉地举起手,提醒道:“有群众。”

    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工作人员纷纷偏过头,手上的动作忽然快了起来,尝试假装自己很忙。

    “抱歉抱歉。”太宰治这话不带感情,毫无诚意,但他抬起了脚,“麻烦您了,可以先放开他了。”

    白鸟凛世当即卸力。

    身后的压力消失,山田却是直接面对地板瘫了下去。他双手展开,喘着粗气,半分钟后才慢吞吞地支起身。

    无法得知自己失败的原因,山田有点失望,但还有很多话在他心中涌动。为了能将他们说出来,他忍了十几年,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倾诉自我。而太宰治的目光也在鼓舞他,对方一直在等他交代。

    深吸一口气,山田鼓足情绪,缓缓开口。

    十三年前,他父母开的公司破产了。他那时懵懂,但母亲心中怀着希望,他们能够起来一次,便能够有第二次。但这只是悲剧的开始。

    这开头有点说来话长的意思,太宰治抬起手,叫停:“等一下,你多大了?”

    “呃?我十七……怎么了?”山田有些不解。

    十七岁,那就是可以负刑事责任了。都要进去了,给点独白算是标配待遇。太宰治借着口袋的掩盖按开录音,摆了摆手:“没事,你继续。”

    情绪断了一次,山田没有心情再详述他那时经历了什么,只是匆匆带过。

    父母离世后,他去了一家孤儿院,更改了现在的名字,开始新的生活。以后,会越来越好。

    “本来应该是这样……可是!”山田的目光蕴含着深深的仇恨,愤怒喷薄而出,“他怎么就不能放过我们!他已经把我们家逼上绝路,现在竟然还要用我们家的惨剧娱乐自己!我怎么能接受啊!”

    太宰治默默听着。对于这个游乐场的背景,他今天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也是津岛家的产业。

    既然是这样,要说乐园老板不清楚这个鬼屋的背景,太宰治一丁点都不信。说不定正是老板主动要求加上这个场景,整个游乐场或许都是为了展示这个场景而存在的。

    山田低下头,又缓缓抬起,右手握拳,随着头一同抬起,整个人呈现昂扬向上的神态,语气坚定:“所以,我要报复他!我要让他知道,高高在上地玩弄别人,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抛开山田所做的事不谈,光看他现在坚定的表情,只听他现在激情澎湃的话,还挺像个自持正义的愤青的。

    “你的报复好虚无啊。你想想,他缺这点钱吗?”太宰治无情地泼了冷水。

    “至少、至少我让他受到了损失啊!”山田奋力辩驳。

    太宰治温声道:“你现在是三年起步,炸了就是十年以上。你觉得他多久能挣回来?”

    “我——”

    “你昨天半夜爬进鬼屋放的炸弹,是吧?脑袋做炸弹的时候挺灵的,可惜放在别的地方就不转了。刚开业,安保一般都很严。你猜,你为什么能顺利放进去?”

    一连串的话语打在山田心坎上,他的表情完全凝固了,整个人陷入灰暗的空间,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一旁的工作人员探过头,问道:“你说的娱乐,指的是鬼屋那个庄园场景吗?”

    “哈…你们都知道,对吧?”山田嘲弄地笑着。工作人员的话给了他一个松气口,让他拾起了说话的勇气。

    工作人员的回应很平静:“没有娱乐,我们是为了拉动消费。你看,其实很少有人是笑着走出来的。”

    这理直气壮的发言几乎将山田镇住了。

    这时,太宰治拍了拍山田的肩膀,宽慰般说道:“没关系,我支持你。”

    山田不敢置信地望向太宰治,眼中满是怀疑。这是那个刚才还在威胁他的人吗?他才不信对方是好心为了他说话。

    “这点确实是他们老板有问题,被报复是他应得的。”太宰治接着说,“他们那家人就这样,该有人管管了。你的出发点还是很好的。”

    太宰治的语气十分真诚,仿佛他就是发自内心这么认为的。

    而且,太宰治没有必要蒙骗自己,自己已经没什么可以交代的了。

    如此想着,山田眼里几乎泛起泪花。被一个人虐过太多次,一旦真的从对方那里得到某种支持,哪怕是轻飘飘几句话,他也情不自禁地感动。

    “不过,”太宰治话锋一转,有些恨铁不成钢,“影响别人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看,你都敢半夜爬进鬼屋藏炸弹了,当时他说不定就在旁边看着,你直接把炸弹就地——”

    白鸟凛世再次举起手,打断了太宰治的话:“我是警察。”

    太宰治摸了摸鼻子,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换成警察能听的:“感谢你的配合。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可以问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山田的眼神变得锐利,“中间人应该是个很好的转移注意的幌子,你为什么那么果断地认为我就是犯人?我的资料根本没有暴露与过去的我的联系,没有动机支持我这么做。”

    “从你进来说第一句话开始。”太宰治微微歪头,“是我的话,绝对不会让同一个人知道这么多。”

    “就凭这个?”山田质疑。

    “这是一个因素。佐藤君,逃出去之后进了孤儿院不是吗?我相信你出不起这个钱雇佣社会青年。而且你目的很明确,不做多余的事,自恃有才能,大概不会自降身段去偷钱。我一猜就是你本人来了。”

    山田顿时哑然。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一点,但假如让他去雇佣别人,正如太宰治说的那样,他确实掏不出钱。让他去偷钱,他也的确不屑,他连炸弹都能做出来,何必去偷。

    心脏犹如中了一箭,悲伤的同时,山田更感到好奇。虽然理由很合理,但一般人不会往这个方向猜。

    仿佛被看透了想法,山田紧接着听到这样的话:“觉得很奇怪?你猜猜我为什么要费劲来抓你好了。”

    “因为、你不希望这里出事?”山田迟疑着。

    “不,因为门票不能退。”太宰治说。

    山田愣了一瞬,随即露出释然的笑。

    就在这一刻,山田对太宰治的观感无限地变好了,并不是因为对方所说的字面意思,而是对方向他透露,他们拥有同样的背景。

    “对了,你当年是怎么逃出来的?”太宰治状似随意地问。

    这个问题接在目前的情景,更像是一种示好。山田叹了口气,目光飘向远方,幼年破碎的回忆在他脑海回放,他以略带遗憾但又平静的口吻说道:“是妈妈保护了我。她挡在床前,一句话也不说,父亲很生气,但没有找到我……我对不起她,我不应该冲动的。”

    从鬼屋对应场景走过一遭的人,尤其是见到了那两具尸体道具的游客,很轻松便能理解这段话。

    工作人员的动作都停下了,室内一阵寂静,为山田这段话透露出的信息。

    山田能够平静地说出来,说明他已经从那段绝望中走出来了。太宰治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默哀,而是继续他们的谈话。

    “那么,进去之后好好改造吧。”太宰治语气轻快,并不是玩笑式的轻松,而是像和朋友聊天那样。柔和的灯光打在他身上,衬得他的眉眼十分温柔。

    山田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神诚挚。在现在的他看来,太宰治根本就是同意他的立场,他们才是一类人,只是碍于周围有其他人和警察,对方才不好直接站在他这边。

    这下,虽然中途被打断了几次,没能完美地把自己的控诉表达,但山田还是很高兴。

    太宰治也很满意。他获得的信息其实没那么多,很多想法都止于猜测阶段,但山田这么配合,让他的猜测立刻得到验证。在此之外,他还得到了意外之喜。

    当山田彻底放松下来,太宰治忽然换了副表情,近乎冷酷地说道:“好了,闲聊到此为止。原料怎么弄来的,好好交代吧。”

    外面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声,转眼间,一群穿着警服的青年人出现在门口。

    山田错愕地望着太宰治的背影。那个家伙迈着轻快的步子上前,与警方简单交谈几句,甚至没有给他留下一句“再见”,就这样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第56章 港口

    休息区, 丸井文太已经吃完了第六桶爆米花,在他决定再来一桶之前,他看到了一群人。

    这是三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 身材高挑,外貌各具特色, 主要体现在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鲜艳的头发。一共三个人,就具备了黄绿紫三种发色。

    确认这几人是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的, 丸井文太偏头看向桌上另外俩人。赤司征十郎正看着那群人,青峰大辉冲着他们招手, 显然,那便是他们俩的同伴。

    “真慢啊!”青峰大辉笑着说。

    待这群人走近,丸井文太才发现, 这些少年脸上都带着淡淡的迷茫。

    赤司征十郎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 关怀道:“发生什么了吗?”

    紫发少年自顾自吃着零食,没有回话的意思。

    黄发少年挠了挠头, 似乎在思索如何说明。几秒后,他以深沉的口吻缓缓回答:“不知道。”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叹息,绿发少年推了推眼镜, 上前半步,慢条斯理地解释:“鬼屋里似乎发生了某种意外,需要疏散人员。我们通关之前,工作人员让我们暂时离开。”

    赤司征十郎直觉这事和太宰治有关。

    之前鬼屋的那张纸条写着未来的时间, 他便猜到可能是某种犯罪预告,而现在, 太宰治应当是获得了更多信息, 解出了答案,而这场犯罪被设计在鬼屋的某个位置。

    游乐园其他项目还是正常进行的, 工作人员的说法也是“暂时离开”,事情应该并不严重,至少事态能得到良好的控制。

    “嗯嗯。”黄发少年忙不迭点头,同时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彩色纸条,“工作人员给了我们这个做补偿,说是可以去互动影院兑换礼品。”

    青峰大辉凑过去,揪了一张纸条。糖果色的纸张图案可爱,用果冻般的字体写着“礼券”,但并没有多少说明性的文字。

    黄发少年乐呵呵地将纸条分发出去,随后将视线投向丸井文太。他双手撑着桌子边缘,以一种压迫性的姿态,居高临下盯着丸井文太,眼中半是好奇半是审视,“啊对了,这位是?”

    赤司征十郎顿了顿。跟太宰治,他还姑且可以说是朋友,但对于丸井文太,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定义他们的关系。

    好在丸井文太从来不是等着别人介绍自己的人。他注视着黄发少年,很快便回答:“我是刚才在鬼屋的时候和赤司君碰到的。也是在等人,所以就一起了。”

    “噢,这样啊。那……”黄发少年虽然笑着,但表情算不上友好,语气透露出的意思,很明显是要赶人了。

    不过,没有等话脱出口,黄发少年发现眼前这人的视线忽然转移到他的斜前方,而其他人似乎也在朝同一个方向看去。心中疑惑,他立即回过头,穿着白衬衫的黑发少年映入他的眼帘。

    将目光送过去的不止他们几个人而已,黑发少年大概早已习惯了这样,即便同时被许多人瞩目,也完全不影响其从容的走姿。

    远远地,他看到黑发少年挥了挥手,而后慢慢走近。

    黄发少年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已经走到他的身旁了。

    走来的正是太宰治。多亏了这些头发夺目个子又高的篮球少年,他很快便注意到这里,进而发现了丸井文太的踪影。

    “有好好地等着我呢?”太宰治首先看向丸井文太,随意地招呼。

    丸井文太忽然升起了一股怨气。并不是打心底生气,而是像一些孩子那样,知道自己会被关心,自己的抱怨会得到安慰,压抑的情绪便汹涌而来。

    “啊、所以你突然消失是做什么去了?”丸井文太没好气地说。他站起身,双手环胸。

    “哎呀,当然是为了拯救你的零花钱。不用太谢谢我。”太宰治笑吟吟地说。

    丸井文太有些莫名,打听详情,却见太宰治摆了摆手,只得到一句“都过去了”。

    随后,太宰治看向旁边几个保持安静的少年,询问赤司征十郎,他们是要做什么。

    得知几人接下来的目的地是互动影院,太宰治回想先前白鸟凛世说过的项目,互动影院正是其中之一,扭过头又问丸井文太:“过山车和互动影院,你想去哪个?”

    这两个地点,他们早就商量过,确定要去的。这时候这么问,是选择要不要继续和赤司征十郎一道。

    其实,对于这一点,太宰治本来是没有疑问的,跟着这些人还能有个向导。而且,这些人的队伍里还有个挺有意思的家伙。他将视线转向几人身后,走近了他才发现,这里竟然还有这么个蓝头发的男生,这存在感低得过分了。

    蓝发男生应该是知道自己不容易被注意到,他就那么盯着太宰治的表情看,不放过任何细节,一点掩盖的意思都没有。

    当太宰治将视线投在他身上,蓝发男生还没反应过来。可当他意识到那双眼正在看的就是他,他顿时僵在了原地。

    不过,虽然这个人挺有意思,但太宰治过来时,远远看到了这边的情况,赤司征十郎的其他同伴对丸井文太好像并不友好。如果情况属实,大可不必和人继续绑着。

    没等丸井文太讲话,黄发少年意有所指地插话:“礼券多了两张。”

    这话来得突兀,说完,黄发少年还偏过头,手指扣着桌子,用小动作缓解尴尬,谁都看得出他是什么意思。

    赤司征十郎本来就想邀请太宰治继续同行,趁机打听发生了什么,黄发少年这一通操作给了他借口,他眼含期待地望着太宰治。

    太宰治却是不理不睬,仍等待着丸井文太的回答。

    为了和缓气氛,丸井文太打算选择互动影院,但还没等他开口,太宰治忽然改口:“算了!不给你选了,我要坐过山车。”

    没有给任何人留下劝说的余地,太宰治往外踏出一步。他侧过身,斜睨着丸井文太,伸出一只手,催促到:“快点,走啦。”

    等丸井文太从座位挪出来,太宰治立刻向赤司征十郎道别。经过蓝发男生时,他拍了下对方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有缘再见。”

    丸井文太心奇太宰治还会和谁打招呼,寻觅半天那个对象,最后才发现太宰治跟前的有个蓝发男生。他顿时大惊失色:“哈?这什么时候有个人啊!”

    惊吓促使丸井文太更靠近太宰治,抓住太宰治的手腕。他几乎是贴在对方身后,恨不得抱紧同伴的胳膊。

    “我一直都在这里。”蓝发男生淡淡道。

    那竟然是四个人?丸井文太拼命回想之前看到的场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哪里还有这么个人。

    太宰治理了理被抓皱的袖口,平静道:“人家天生就是这么厉害,羡慕不来的。别想了,走吧。”

    二人一直向前走,直到被人群淹没,消失在赤司征十郎等人的视线中。

    去过山车的路上经过核心管理区,正赶上警察收队。见到太宰治,为首的警官主动走过来打了个招呼。

    “太宰君,这次多亏你及时发现了。”警官面带笑意。

    “只是正好赶上了而已。全靠白鸟警官在场,不然还要再费工夫。”太宰治谦逊地说,同时目光在警察队伍中逡巡,“对了,白鸟警官呢?”

    “白鸟先带犯人回本部了。这次她也算立功了,以后应该能好过一点。”警官略略叹息,“不过,案子的情况还有点复杂,可能又要忙起来了。”

    “一定能顺利解决的。”太宰治以肯定的语气说道。

    警官复又扬起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看着太宰治和警官谈笑风生,丸井文太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穿着警服不便在此逗留,很快,警察一行人离去,离开前还和太宰治约定了下次再见请客云云。

    游玩途中,二人一次都没碰到赤司征十郎等人,游乐园这么大,丸井文太倒不觉得奇怪。纵然大半时间耗在排队,在下午五点半闭园前,二人还是将所有项目都玩了一遍。

    游乐园建在神奈川东郊,地处横滨和川崎之间,占据了海洋乐园的地利,虽然没有打造为纯正的海洋乐园,但也不可避免地富有相关元素。

    玩完一通,二人回到小吃街,利用奖金品尝了各类海鲜烧烤,连着晚餐的份一并解决,还剩了足够打车和报销门票的钱。

    五点半一到,在广播的通知下,游客们纷纷离去。二人一同回到市区,在岔路分开。

    太宰治走进一条无人的小路,拿出手机,将最新邮件的信息整理下来,转发给川上半藏的邮箱地址,并附一条短信:“他可能在港**动。”

    川上半藏最近在调查“犯罪策划师”,虽然这个名头很早之前便有了,但他的目标是近期才冒出来的一个家伙。

    犯罪策划师致力于引导犯罪,目前还不清楚此人如此行动的真实目的,但今天遇到的山田,让太宰治联想到了这个人,警方后来的说辞也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这一点。

    虽然不清楚山田背后的那个人是不是犯罪策划师,但这也算是一个线索,太宰治决定报给川上半藏,由对方取决。

    川崎东边有家孤儿院,山田便在其中生活。山田制作炸弹的原料显然是有人特意提供,而这个人大概率是通过孤儿院接触山田。

    根据犯罪策划师之前的轨迹,他并不针对孤儿行动,那他的活动范围更可能是孤儿院靠近的港口区域。

    在邮件发出去的一分钟内,太宰治便收到了一笔汇款。川上半藏虽然显得穷,但作为甲方时,打钱速度没得说。

    太宰治盯着金额看了几秒。要是能收下这笔钱,他找人的调查费就解决了,还能再查一个同级别的消息。

    纵然感到心痛,太宰治还是立刻将钱转了回去。他帮着调查这事可不是为了赚钱,定金已足够解燃眉之急,尾款再收就不好发展了。

    第57章 只能说对不起了

    收到一分不差的尾款退回, 川上半藏立刻发了个问号过来。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了太宰治究竟是什么意思。

    川上半藏没有再急着发过来任何一条消息,而是仔细斟酌这件事。

    如果放在以往, 他大概还是会把钱打回去,划清界限。

    但在眼下, 他确实发现了一些个人难以办到的事情,对于合伙人的看法, 不可避免地动摇了。

    对方展现出来的能力,他还算满意, 对方的态度也很明确,这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浪费时间。假如之后也能顺利,长期合作未尝不可。

    最终, 川上半藏没有再说什么。

    太宰治明白, 这份邀约基本是被默认了,现在只看他接下来的表现如何。而对于这一点, 他有着绝对的自信。

    第二天是周六,跟情报贩子约定的一周马上就要到了。

    早上躺在沙发睁开眼,太宰治抓起手机, 给情报贩子发了条短信,内容只有一个句号。他本意只是提醒对方,怎料对方直接将一串消息砸了下来。

    书店有过两次大规模宣传,一次 是开业, 另一次在今年。

    开业那次更像是一种证明,它的广告飞满了各大网站, 包括很多灰色组织的内网, 仿佛以此向众人宣告自身手眼通天。

    今年的宣传则是在三月初,这次更具目的性。各大暗网上涌出一批广告宣发, 内容是这家书店可借阅禁书。

    如果书店是为了拉动客流量,想借猎奇来博眼球,那在暗网里发布,总不可能指望那些本身就很猎奇的人被这一点刺激抓住。

    虽然在明面上宣传禁书,确实容易给书店惹来是非,但这理由并不足以解释它的可疑。这些消息像是刻意展示给某些会在暗网上查消息的人。

    不论店主初心为何,三月那波宣传过后,一些人尝试将接头地点选在这家书店。书店本身监控很少,遇到巡查,也会有意无意地帮忙打掩护。

    在最初的试探成功过后,它成了很受欢迎的接头地点,流行程度仅次于人流密集的新品发布会。

    论坛内部甚至还有人在排表,以防撞到一块被一窝端。

    虽然结果看上去是那么回事,但太宰治总觉得,津岛修治的目的不在于此,或者说这只是顺带的作用。

    把这里培养成一个据点,除非是想牵头做一个组织,不然就是费力不讨好。

    毕竟这只是个小小的线下接头点,并非不可替代,甚至还要依靠线上论坛为基础。

    但太宰治目前没有线索能推出那个隐藏的目的,他只能按照这个暴露出来的思路往下想。

    “如果不弄线下组织,那以此做基础,还可以做什么呢?”太宰治平摊在沙发上,抬起手挡了挡阳光,“他要做一个大型内网平台?”

    “做中介生意倒还有点用,但他似乎只是想搭一个平台,未来有什么动作,那也得之后再说。暗网能影响的人有限,就算真的能把平台做起来,靠舆论武器……打压独立情报人还好说,有体量的极道组织还是很难吧?”

    太宰治叹了口气,他有点搞不懂津岛修治这一手到底是要种出个什么来。

    苦恼使他皱起眉,他双臂环胸,侧过身体,在沙发上小幅度地翻滚。

    路暂时走不通,他也不能卡在这里空耗。

    他开始思考手里的其他线索。川上半藏、山田、阿志、佐仓夏、凛田侦探……所有人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一掠过。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振动了一下,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丸井文太:“昨天那个事……我还是想问问,到底发生什么了啊?”

    看清这条消息,太宰治回想起昨天的事。忽然,一个词在他脑中浮现,仿佛一道惊雷炸响。他不由自主地一怔,悬在沙发边缘的身体“砰”地掉落在地。

    晃了晃脑袋,太宰治麻利地爬起,眼神带着兴奋,如刀般锋利。

    暗网鱼龙混杂,潜伏着各式各样的势力,关注此地的绝不只是那些行走在灰色地带的人群。假如真的搭建起一个流量巨大的平台,那么势必会吸引外来群体的关注。

    政府,警察,甚至是——普通人。

    而在自己一手拉起的平台上,津岛修治将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而不必担心其他舆论工具的控制。

    周一,网球部为期三天的假期结束,并没被冷落多久的球场又要迎来一阵热闹。

    上午,正选们陆陆续续到校,恢复训练。

    假期特别加训,对训练时间要求并不算严格,十点之前来齐就可以。有真田弦一郎这样七点早早开门的,也有毛利寿三郎这样踩着点到的。

    不过,在包括田中明这位替补在内,七位正选全部来到的情况下,直到中午暂时休息,还有一个人迟迟没有来。

    在休息宣布后,真田弦一郎走过到幸村精市身边,低声询问:“你问过他了吗?”

    幸村精市揉了揉眉心,叹息道:“从假期开始,我给他发了十多条消息,但全部都是未读。”

    真田弦一郎想到太宰治家里的艰难,不由得皱起眉。就算不来训练,至少要确保人是安全的。他转过脸,冲还没离开的队员们喊道:“有人知道太宰在做什么吗?”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回应。

    丸井文太脸上也带着一丝茫然。他眼底透露着担忧,在人群中寻找可能知晓太宰治踪迹的人,最后不情不愿地将目光落在仁王雅治身上。

    “你最近跟他联系过没?”丸井文太走到仁王雅治身前。

    仁王雅治摊了摊手,无奈道:“昨天倒是给他发了消息,但他没理我呀。”

    夏天太热,仁王雅治嫌外面晒,不想出来玩,社交软件压根没动过。昨天惦记着问问太宰治来不来训练,他才给人发了条消息,结果石沉大海。

    丸井文太深深叹了口气。自游乐园分别后,他也没再见过太宰治,而且……

    仁王雅治端详着丸井文太的表情,见对方神色凝重,自己脸上的轻松也不由得褪去了。要说太宰治不来的情况,他们都遇到不少,从前也不见丸井文太脸色这么差。

    “发生什么了吗?”仁王雅治提了口气,慎重地问。

    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真田弦一郎先走过来,很快,其他正选也聚集于此。

    丸井文太曲起食指,敲了敲太阳穴,又叹了口气:“我前天和他聊天,他突然说有要紧的事做,让我有事先留言。结果之后再给他发消息,他都没看。”

    放在以前,丸井文太还会觉得那是不回消息的借口,但如今,他明白要紧的事大概代表了什么。这让他根本没办法放下心来。

    仁王雅治的神情变得严肃,暗自握紧拳,紧忙追问:“你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吗?”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真田弦一郎和丸井文太齐齐安静了一瞬。

    “没有。”丸井文太并不想暴露太宰治的家庭状况,但现在不能为了掰扯这个耽误功夫,他补充道:“他现在一个人住。”

    所有人的表情都肃穆了一个度。

    以往太宰治不见人影,不是没有人考虑过意外,但跟太宰治关系最好的俩人都保持着平静,他们便能克制住自己的想法。

    如今,丸井文太都开始焦虑,其他人的想象力更是如奔腾的野马,拉不回来。

    十几岁的少年,一个人住,失联两天,这很难不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说不定他就在家里呢,为了不被你们催命故意这么说的。”毛利寿三郎试图缓和气氛。

    虽然毛利寿三郎的用词很烂,让大家的联想朝更糟糕的方向奔去,但他提供的思路很不错。回想太宰治曾做过的恶作剧,虽然对方没有过这种操作,但现在告诉他们这只是整蛊,他们都会乐意接受的。

    大家尝试着以此说服自己,刚把心脏安抚住,便听见毛利寿三郎接着说:“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吧?”

    丸井文太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没有回答,但大家都知道了他的答案。

    静默弥漫在网球场中。

    而被众人惦念的太宰治,此刻也很烦恼。

    废弃厂房的二层,裸露的钢筋混凝土梁柱支撑着整个楼层,墙面斑驳。

    窗户玻璃破碎,留下一个个缺口,阳光透过这些孔洞洒进来,形成一条条光带,照亮了地面上散落的碎石、覆盖灰尘的机器残骸和一具尸体。

    尸体静静躺在一堵残破的墙后,而在他的旁边,太宰治紧紧贴着墙壁,左手拿着装有刺激性液体的喷雾瓶,右手紧握剔骨刀。

    背后传来的脚步声令太宰治神经紧绷,他抑制住气喘,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那天,想通了津岛修治可能的目标后,太宰治便开始调查近十三年来的悬案。

    经济比较紧张,他选择亲自调查,先从三月着手,将警方官网、爱好者论坛和暗网对着看,筛选出三份档案,当晚就地探访,并顺利完成。

    然而上天并不眷顾他的这次行动。在第二天晚上出门,查到第二个案子时,他倒霉地碰上了凶杀现场。

    重案现场不愧是犯案的风水宝地,在这个小小的、只有一个出口的废弃厂房,上个案子才过去五个月,竟又有杀人犯选中了这里。

    作案的一共俩人,手上还有一把枪。其中一个有点神经过敏,坚称有人进来过,叫另一个人蹲守在门口,自己提着枪,在厂房里找了太宰治一宿。

    太宰治还是希望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逃出去,才被迫玩了一晚上的捉迷藏,但他现下又累又饿,已经不想再和犯人周旋。

    他一度考虑过报警,虽然问起来有点麻烦,但不是不能解释,可是这里信号还不好,消息死活发不出去。

    尸体还未处理,气味在炎热的夏天扩散极快,血腥味几乎蒙住了太宰治的鼻子,使他的嗅觉无法分辨更多细节。

    假如犯人还是不肯罢休,摆在他面前的只有这一条路了。他原本不想这么做,强行闯出去,难免会被看见脸,但这两位没有给他别的选择,那他也只能对不起这两位了。

    脚步声愈来愈近,太宰治肌肉绷紧,手虚虚放在喷瓶按压头上。

    忽然,门口发出“咚”的一声,在空旷的厂房格外明显。望风的人狠踢了大门一脚,怒道:“我说,能不能别找了!你看你翻了一晚上,哪有人啊!赶紧把尸体处理了,趁早走吧!”

    第58章 明天再见

    拿枪的犯人顿时来火了, 将枪的握把狠狠掼在栏杆上,低吼:“你叫什么!就是因为你这样,才会出——”

    他的话没能说完, 一只脚踹在他的手臂上,枪顿时飞了出去, 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望风的人呆住了, 同伙飞溅的鲜血刺痛了他的双目。

    在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下,同伙本能地用手捂住颈部, 试图阻止血液涌出。他喉咙发出的声响渐渐减弱,变成含糊不清的咕噜声。

    望风的人这才反应过来,他驱使着哆嗦的腿, 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扑向躺在地上的枪, 但他没能赶上。

    他感到自己本就脱力的四肢更加虚弱,一只脚从他视线上方迈过, 大片的赤红随之映入他的眼帘。视线开始模糊,周围的一切变得遥远而朦胧。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受伤,他已然彻底倒下了。

    “你们想杀我一个, 我送走你们两个。多搭一条算附赠,不必太感谢我。”太宰治说着,捡完枪,给两位犯人各补了两刀。

    补刀时, 看着两人身上整齐的切口,太宰治忍不住嘟囔:“我下手还是很干脆的吧?”

    自然是没人回答, 但他依然这么自顾自说着, 就好像这里有人能够回应他。他边说着话,边检查尸体和现场。

    两个人作案, 愉悦犯的概率比较小,但敢留在现场蹲守目击者灭口,胆量不小,反侦察意识也不错,可能有前科。

    望风的人身上携带了一把剔骨刀,这应该就是杀害死者的凶器,和太宰治所带的那把型号类似。他从口袋拿出一只一次性手套,戴上手套拿出这把刀,布置了一下现场。

    检查完,太宰治才发觉自己的警惕十分多余,跟这俩人耗这么久完全没有必要,他们拿的那把枪甚至没有打开保险栓。

    太宰治将保险拨向“F”,举枪在厂房里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任何录音录像设备,也没有其他人的痕迹,这才回到楼下。

    最后,太宰治检查了被那两人杀害的死者。

    到这个时候,太宰治终于停止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安静了下来。

    今天是太宰治第一次亲手杀人,但做这件事时,没有时间供他迟疑。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爱说话,原来他也会这么紧张。现在开始审视非他所害的死者,他身上的压力才算得到一点缓解。

    太宰治垂下眼,呆呆地盯着尸首看了一会儿。

    死者死于刀伤,原本新鲜的创口此时变得干涸,周围的皮肤因为血凝块的作用而粘连。

    由于天气炎热,伤口处已开始出现早期的腐败,有着轻微的异味。

    尸体体表的温度显著低于常温,血液受重力影响下沉到尸体最低部位,造成该区域皮肤呈现出紫红色斑点。

    种种迹象宣告着此人的死亡。

    “死掉也就是这种感觉而已啊。”太宰治以无比平淡的语气说着,目光移向了手中的枪。

    他讲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头脑似乎处于一种奇异的平静之中,但这平静背后,更像是接连不断的惊涛骇浪,以至于他的心早已麻木了。

    选择死亡好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他搞不懂自己现在的想法。

    好像没有特别值得期待的事,但他还有问题不清楚,还有任务要做,这些东西支撑着他往下走。

    在这个动力的支持下,某天吃到一家心仪的饭馆,某天和同学一起出去玩,这些小事似乎也在延续着他的生命。

    还有一款菜品没有试过,和同学商议过后,决定明天一起去尝,于是今天还要好好活着。

    生活似乎就是被这些小小的期望串联起来的,但这也是一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小玩意,拥有算是调剂,没有也无所谓。

    他找不到一个让他愿意为之奋斗的、正面的、广阔的希望。

    因为有类似仇人的家伙还活着,所以不能安心离开,仅仅被这种理由牵绊脚步,实在是一种煎熬。

    究竟能不能有想做的事,不是为了对付某个人,而是真正出于真心的目标。他现在就仿佛为了这样的期待,而被吊着一口气,可是他看不到前面的路究竟是什么,究竟在哪里。

    没有期待,没有愿望,竟然是为了这样无聊的事,这样无望的事。

    其实死亡也并不值得喜爱,死亡也不过如此。

    可自己的日子太过难熬,以至于他羡慕起了能够走向终结,哪怕并非自己所愿,获得如此结局的不幸的家伙。

    虽说这个家伙很悲惨,但连能够羡慕的东西都是这么可怜,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都是虚无的,他的生命好似更可悲一些。

    他确实还有未解的谜题,但真的要为了那一点点求知欲,忍受莫大的痛楚吗?为什么要为了痛苦的事而艰难活着呢?

    如果结束自己的生命,纵使不会变的更好,至少他能终结这份悲哀。当初,自己似乎就是这样想的。

    太宰治眨了眨眼。

    游乐园已经逛过了,他第一次去,而且是和同学一起。

    餐厅去过很多家。

    社团参加过了,并没有感到多么有趣……

    这几个月经历的一切在他脑中不断闪过,他忽然想到了一些事。

    前两天遇到的那个警官说要请客,他还没吃到这顿饭。

    初次见面时,丸井文太对他说过,知道有一家味道不错的海鲜店,招牌是蟹料理,说要带他去,但一直未曾兑现诺言。

    就这么结束,好像有点吃亏。

    太宰治放下了枪,拿出手机,解锁。他尝试着打开社交软件,然而屏幕卡顿在开屏界面。

    几秒后,层层叠叠的消息提示窗雪花般弹出。

    球场上,寂静被一道手机铃声打破了。

    屏幕荧光照亮了丸井文太凝重的面庞,看清备注名的那刻,他立刻接通了电话。

    在这个时候接通的电话,大家都明白这可能是谁打来的。

    七个人围成一圈,注意力集中在丸井文太的手机上,距离近的屏息凝神,距离稍远的探头探脑往那边挤。

    偌大的球场,只能听到听筒传来的清浅的呼吸声。

    “太宰…你现在在哪?你还好吗?”丸井文太小心翼翼地问。

    仍然没有人声,丸井文太紧张地分辨着听筒传出的声音,这次是摩擦布料的悉悉索索声。十分有十二分不对劲,他可以肯定太宰治现在的状态很不好,但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发生什么了?需要帮忙的话我现在就过去。”丸井文太抿了抿唇,这些话苍白无力,但他只能这么说。

    他很少能搞懂太宰治的想法,如果想要知晓对方的心意,他只能不断地询问,即便如此,也只有偶尔能够窥探零碎的念头。

    时间被无限延长,不知过了多久,丸井文太终于听到了太宰治的声音:“中午不吃饭,都在这里听我电话干嘛呢?”

    太宰治的声音略显沙哑,语速缓慢,字句停顿间,带着淡淡的倦意,似乎每个字都要竭力思考才能倾吐出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丸井文太下意识感到安心,但问题没有被正面回应,以及这声音透露出的糟糕状态,又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虽然电话没有打开免提,但环境过于安静,大家还是能听到太宰治的话。

    一旁,仁王雅治瞥了眼丸井文太灰色的表情,挤上前去,对着话筒狡辩:“正好碰上了嘛。”

    太宰治不置可否,转而道:“部长,你也在吧。”

    幸村精市的心提了起来,他的眉毛皱了一瞬,忙道:“怎么了?你那边遇到什么事了吗?”

    两三秒后,太宰治徐徐道:“有事啊。我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睡了哎……我觉得我们还是明天见比较好,你觉得呢?”

    听到肯定的回答,幸村精市反倒放心一些。人来不来都没关系,能联系上就是最好的结果,他连忙嘱咐道:“那你好好休息。明天再见。”

    “嗯。”太宰治轻轻应声。

    其他人还有话想说,毛利寿三郎也往那边凑了凑,然而电话很快被挂断了。

    “他…没事吧?”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说话,但心里都藏着同一个疑问。

    “应该、没事了吧……”丸井文太握紧手机,贴在心口。他全身的力气都离他而去,仿佛紧紧依靠着怀里的手机支撑着,恍若劫后余生。

    厂房内,太宰治盯着黑掉的屏幕看了两秒。他现在还有事要忙,所以消息要等一下才能看。但他很想看他们给他发了什么消息,为了能尽快看到消息,就要尽快完成工作。

    太宰治将手机塞回兜里,翻出死者身上的手机,找了个信号好的地方报警,铃响三声,接通便立即挂断。

    警力有余的情况下,警方会根据定位来追踪现场,到时候要怎么处理,就看他们的了。

    随后,太宰治将死者的手机放回去,拨回保险,把枪藏在身上,抹掉自己留下的痕迹,离开了厂房。

    绕开监控回到家,太宰治扑在沙发上。他订好了明天的闹钟,九点半,然后沉沉睡去。

    第59章 我感觉他都已经死了啊

    结束上午的练习, 仁王雅治放下球拍,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太宰治。

    自从放假回来,太宰治变得很奇怪。

    假如揣着话题找太宰治聊天, 旁敲侧击,对方永远表现得无懈可击。但在双打练习中, 他切实感受到了太宰治心态的变化。

    搭档难免遇到矛盾,在过去的几个月, 仁王雅治很少感到他与太宰治产生分歧,近来不过短短数天, 争执次数却直线上升。

    有了对比,仁王雅治才深刻地认识到,以前并不是没有问题, 而是在问题爆发之前, 太宰治总有办法消弭可能出现的隔阂。

    而现在,太宰治放任这些问题, 任其随波逐流,它们自然会浮出水面。

    幸运而又不幸的,它们最后不会彻底发展成冲突, 因为无论面对什么矛盾,太宰治都完全不在意。

    比赛的时候,在已成定局的球路之外,那个局面还有其他解法, 仁王雅治会在赛后找搭档讨论。

    以往,太宰治会认真倾听, 再分析利弊, 无论是不是好思路,对方都会夸赞他思路广、想法多。

    如今, 太宰治只会默默地听完,平静地点头,再没有其他反应。等到下次练习赛,他就能看到太宰治按他提过的想法打球,效果好不好,清晰摆在他眼前。

    赛后曾有复盘环节,他提出任何疑问,都不会被敷衍过去,他犯蠢的节点,对方也从不生气。

    可现在,除了额定的任务之外,他和太宰治几乎说不上话。主动了解他的训练进度,问清他学了什么新的招式,这些待遇更是消失无踪。

    这个人就这么淡淡的,对什么事都无所谓,好像只有他在无理取闹,偏偏人家还满足他的所有要求,让他连闹都闹不起来。

    仁王雅治思考了很久,现在,他终于想通了。

    太宰治一定是对双打厌倦了。

    或许,对方根本就是讨厌他这个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砺,仁王雅治大概明白自己作为双打搭档有多糟糕。场上足够听话尚且算优点,场下几乎都是太宰治在带着他走,而且进步幅度也难以跟上对方的脚步。

    之前关东大赛收队时,幸村精市问太宰治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他还觉得好笑。现在风水轮流转,他也好想摇着太宰治的衣领质问这人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偏偏他还不敢。

    余光瞥见太宰治离开球场,仁王雅治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先找幸村精市商量。明天就是全国大赛第一轮,不管能打到第几轮,他希望太宰治能有机会尝试出赛单打。

    然而,等找到管理室,仁王雅治才发现这里有多热闹。

    明明是午休时间,幸村精市、真田弦一郎、柳莲二和丸井文太,这四个人饭也不吃,就坐在会议桌旁边,凑在一起开小会。

    再加上刚来到的仁王雅治,除太宰治以外的一年级正选都在这里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丸井文太警惕地回过头,见来人是仁王雅治,他松了口气,冲对方招招手。

    仁王雅治不明所以地走上前去,左右看了看,也搬了个板凳凑进这一圈,低下头加入小会。

    四个人盯着仁王雅治,无声地等待他说明来意。

    仁王雅治抬起手,挠了挠脸颊,缓缓开口:“我是想说我和——”

    丸井文太盯着仁王雅治,警觉地打断:“你也是为了太宰的事?”

    仁王雅治歪了歪头,有些困惑地环视一圈,却发现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严肃。

    数分钟后,仁王雅治将自己的想法倾诉完毕,四人脸色各异。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在这个时候换搭档?”丸井文太皱着眉,明显不满意仁王雅治的说辞。

    仁王雅治郑重澄清:“不,是我认为他想换。”

    丸井文太坚决否决:“那是你的错觉,我不觉得他想换。你不能这么对他!”

    仁王雅治一愣。他琢磨着丸井文太最后那句话的意思,越品越感觉不对味,这话说得太诡异了。

    “其实,仁王的看法很合理啊。”幸村精市微笑着,面露赞同之色,看向仁王雅治,“果然,你也觉得他对网球部有意见吧。”

    没等仁王雅治说什么,柳莲二摇了摇头道:“没有任何资料可以证明这一点。太宰对网球部也算尽心尽力了,缺勤几次完全在接受范围内。”

    幸村精市叹了口气:“为什么自从跟着他复盘过一次,你就变得这么奇怪。我近来时常感到跟你们难以沟通……不是我对他不满,你真的不能理解吗?”

    说罢,幸村精市揉了揉眉心。余光瞥见真田弦一郎似乎有话要说,他抬了抬手,示意对方讲话。然而,对方的起手式就让他感到一丝不妙。

    “仅我以为,幸村,你会不会想得太多了。”真田弦一郎认真地说。

    仁王雅治也在此时补上一刀:“我只是觉得太宰对我不太满意而已。”

    丸井文太没有说话,但这个家伙不用说话,他出现在这里,表态就已经很清晰了。

    “这样啊。”幸村精市微微垂下头,忽然就不想说话了。自己仿佛在与全世界为敌,更悲哀的是,他竟然有点认同仁王雅治的话,或许太宰治只是不太喜欢他而已。

    部长不说话了,柳莲二直接顶上。他以温和的语气问道:“决定好了吗?你是想换个搭档,还是上单打?”

    仁王雅治回答:“我都行。但是我想,太宰应该上单打试一试。”

    柳莲二点点头:“我会咨询他的意见的。”

    “你没问题了吧?那轮到我了!”丸井文太盯着仁王雅治,目光灼灼,“在这个时候给他换搭档,他要怎么想?就算要换,那也得太宰自己来提。别擅自揣测他好吗。”

    不对,这个语气,这个说法,绝对有大问题。仁王雅治迷茫地揪了揪自己的小辫子,他开始怀疑丸井文太有认知障碍。

    那可是太宰治,在仁王雅治的认知中,这是位天塌下来都能说“没事,我想想办法”的人物,怎么在丸井文太那里就变成脆弱的浮游生物了。

    “你说的是太宰治吗。”仁王雅治嘴角抽了抽,一条眉毛挑起,凝视着丸井文太,眼中满是奇怪不解,“在你眼里,他到底是个什么形象?看见有人左脚迈进大门、一言不合就死吗?”

    屋里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纷纷以诧异的目光看向丸井文太。

    “你不懂……”丸井文太语气深沉,“我昨天晚上和他一起出校门,门口的樱花树掉了残枝,他凑过去看。然后,他捡起树枝,站在那里默默地看。”

    紧接着,丸井文太双手抱头,满脸惊恐道:“十多秒啊!他就那么一动不动,我感觉他都已经死了啊。”

    虽然仁王雅治不能理解丸井文太,但比起太宰治有什么问题,他更倾向于丸井文太已经疯了。

    正当仁王雅治庆幸没人附和丸井文太,真田弦一郎却是一本正经地发问:“情况这么严重吗?”

    柳莲二和仁王雅治对视一秒,心情微妙。这么无可救药的病情,这里竟然还有一位。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三声扣门。

    几人刚将目光转过,门悠悠转开,话题的中心人物赫然出现在门口。

    “你们聊完了么?”太宰治眼眸微垂,盯着丸井文太,“我想去吃饭了。”

    太宰治双肩微微前倾,一只手撑在门上。他站在光线与阴影的交界处,发梢闪烁着细碎的光点,双眼却沉在暗处。

    丸井文太讪笑两声,还没来得及解释,幸村精市突然站了起来。这场会议的走向太荒谬了,他必须快刀斩乱麻。

    幸村精市凝望着太宰治,不给任何人阻拦的机会,没有一丝犹豫,果决道:“太宰,你想不想上单打?”

    太宰治视线扫过屋内五人,最后瞥了眼仁王雅治,平静道:“可以啊。我来单打一呗。”

    以立海单打一的出场率,这完全就是不想上场的架势。

    “有把握吗?”幸村精市慎重地问。在比赛上,太宰治还是很令人放心的,假如太宰治给出肯定的回答,他会同意如此安排。

    “没有。不过可以试试啊。”太宰治以平和的语气说着,低低笑了一声。

    随后,没再给人插话的机会,太宰治转过身,带上门,就这么离开了。

    光线再次变暗,屋内的气氛顷刻凝结。

    “我就说这样不行吧……”丸井文太往旁边的桌子一靠,一头栽到桌面上,手握成拳,“可恶,搞砸了……”

    仁王雅治几乎被定在原地。虽然不想承认,但看太宰治的反应,似乎真的是丸井文太的想法更正确一点。

    其他三人彼此对视。

    幸村精市眉心紧皱,更为忧虑。他也许是做错了选择,但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把事情讲清楚。太宰治一直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他不能绕过本人直接决定,直接把这事压着那更不合适,太宰治不可能看不出来。

    柳莲二望着幸村精市,轻声问道:“还是按原定安排吗?”

    幸村精市还在犹豫时,丸井文太跳了起来。他锤了下桌子,瞪着仁王雅治,恨恨道:“你有想法倒是先去问他呀!谁是你的搭档啊?”

    丸井文太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撂下这两句话,他打开门,紧忙跑去找太宰治。

    第60章 对不起

    太宰治脚步很慢, 目光四望,好像还没有定好目的地。听到身后匆匆的脚步声,他稍稍停下脚步, 侧过头,沉默地望着丸井文太。

    丸井文太不怵这套, 一刻不停来到太宰治身旁。他先是花了半分钟讨论解决午餐地点,然后问:“你和仁王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想的?”

    太宰治沉吟片刻, 似乎是在认真思索。

    “怎么说呢…只是不太想干活了而已。”太宰治微微抬头,一片绿色映入眼帘, 樱花树枝叶繁茂,“一开始是他先提的,最后要怎么样, 也让他来决定吧。”

    由于即将比赛, 今天训练量减轻,下午训练时间会提前结束。吃完饭, 太宰治跟丸井文太说了一声,干脆自顾自离开。

    不知该不该说是缘分,在全国大赛第一轮, 冰帝和立海再次相遇了。

    上报比赛名单之前,柳莲二找太宰治确认了一遍,问他是不是要去单打一。

    太宰治对比赛胜利没什么执念,唯恐比赛无聊。反正不可能因为他出赛单打就把幸村精市挤下去, 其他的单打选手都是好手,冰帝的双打选手又算不上威胁, 该赢就赢, 还省得他费劲。

    见太宰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柳莲二便真的把太宰治报到了单打一。

    看到太宰治的名字出现在单打那栏, 而不再和自己并列,仁王雅治的心情很复杂。他自认为这样是对太宰治更好的选择,同时又忍不住感到失落。

    仁王雅治依旧待在双打一,这回是和丸井文太组合。虽然在平时的练习中有过组合经验,但到了正式赛场上彼此组合,他们都打心底感到别扭。

    毛利寿三郎由于上次的失误,被发配到双打二,由柳莲二带着适应双打。

    单打三真田弦一郎,单打二幸村精市。

    冰帝的阵容则比较常规,迹部景吾上单打一,固定搭档安排在双打一。

    全国大赛的顺序与关东大赛不同,虽然单打一号仍是最后一盘,但由单打三号开局,而后分别是双打二号、单打二号、双打一号。

    如此安排,这次倒是立海大要在单打一之前结束比赛了。

    比赛一开始, 丸井文太便去找太宰治聊天,实质性的内容不多,都是丸井文太在强行拉着话题东拉西扯,他只是不想让太宰治一个人呆着。

    仁王雅治在后面盯着这两人,心觉自己昨天惹了太宰治生气,犹豫许久,最终也没加入聊天。

    毛利寿三郎和真田弦一郎上次输过,都憋着股劲儿,单打二又轮到幸村精市,立海直接连拿三盘,冰帝这次输得更为果断。

    赛后,迹部景吾环视对手一圈,最后才无比郑重地与幸村精市握手。

    眼前这家伙眼底似乎燃烧着某种火焰,上次还没有这种情况,令幸村精市有些困惑,但他还是微笑着与对方寒暄几句。

    太宰治甚至没有热身,来这一趟就真只是来了一趟。比赛刚结束,他再次申请脱队。

    比赛途中,仁王雅治一直想跟太宰治谈谈,但最开始他不敢迈出那一步,后来又下场去热身,更没有机会。等他回来,太宰治人直接走了。

    这次离队,太宰治还是去那家书店。他惦记着之前得到的消息,觉得能撞上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走到店里没两步,太宰治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过头,一张眼熟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

    忍足侑士刚刚被幸村精市暴打了一顿,急需精神上的安慰,一进书店却看见了熟悉的制服,熟悉的脸。

    二人对视着,双双沉默。

    就在太宰治决定抛开这个意外,绕过去时,一种奇异的感觉袭击了他的大脑,他感到自己的异能似乎发动了。

    被动异能发动的感觉比较微妙,有时会与其他感官弄混,太宰治使用异能的次数并不是很多,假如不能揪出源头,很多时候没办法加以肯定。

    不过,现在环境比较安逸,太宰治心头一跳,仔细感受,可以确认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太宰治的视线隐匿性地四处寻觅,目光落回忍足侑士身上,他微微挑眉。

    或许就应该有这么一份缘分吧,这个家伙也算是给他带来一件好事,太宰治现在愿意给这人一个好脸色。

    忍足侑士心底则涌起一股愁绪:“见面都售后到这里了,这招呼我是非打不可吗?可是既然人家都已经在我面前停下了,果然还是说点什么吧。”

    即使这么想着,忍足侑士还是迟迟开不了口。

    在忍足侑士纠结的时间,太宰治先他一步招呼起来:“哎呀,这不是冰帝的忍足君嘛。”

    太宰治双眸微弯,笑盈盈地招手,语气也很亲切。

    这态度可比上次遇到时热切多了,而且对方能准确叫出他的名字,两相对比,忍足侑士心情顿时舒爽不少。

    忍足侑士依样回复,太宰治就着之前那场比赛提出了话题,避开了敏感的部分,很快推进其他话题,双方自然而然地聊了起来。

    异能一直处于发动状态,太宰治暗自扫视周遭。一分钟后,一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十几岁的少年,留着粉色短发,佩戴塑料质感的绿色眼镜,头戴两只像棒棒糖一样的配饰。

    这少年的造型实在奇特,就算没有先前那一遭,在人群里遇到这样的人,太宰治也会多看两眼。那发型越看越眼熟,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仔细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它和赤司征十郎的头发很像。

    在太宰治观察少年的同时,对面的少年也在打量他。

    太宰治站在门口附近和忍足侑士聊天,并不显得奇怪,但他手臂上护腕套着绷带,层层叠叠,十分惹眼。

    一瞬间的对视后,少年从太宰治身旁走过,二人擦肩而过。整个过程,少年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之后陆续走过来的几个人,看起来也都很平常,到底是什么带来的影响,太宰治没有办法确切排查出来。

    又过了几分钟,顺着话题,太宰治已跟忍足侑士来到了爱情类小说的书架前,认真倾听着忍足侑士对一些经典小说的介绍。

    这时,太宰治再次看到那个粉发少年,少年拿着一本新发售的侦探小说,走来前台结账,而后离开。

    稍显奇怪的是,少年这时带上了塑料手套。但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上次在游乐园,赤司征十郎的一个同伴手上还缠着绷带。

    这貌似只是一个有点特立独行的少年,太宰治正要将他的注意力转向其他人时,他倏然发现,异能的发动停止了。

    距离粉发少年离开,大约过了一分钟。

    太宰治眨了眨眼,那个少年的形象,这一刻在他心中彻底清晰。

    忍足侑士正讲到看到的一个有趣的桥段,见太宰治垂首低低笑了一阵,似乎正是被他讲的话给逗笑了,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和太宰治聊天很愉快,虽然他没有讲什么了不起的事,但对方听得上心,成就感油然而生。

    忽然,一道消息提示音响起,太宰治伸出原本放在口袋的手,拿出手机,看了看消息。

    “抱歉,忍足君,我这边突然有事,可能要先离开了。”太宰治略带歉意地抬起头,双眼清澈,语气诚恳,“方不方便给我留一个联系方式呢?”

    忍足侑士忙不迭报出社交账号和手机号码,心满意足地目送太宰治离开。没过多久,他自己扫了一遍书架,没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干脆离开了。

    离开书店,手机再次响起提示音,太宰治这才认真看了一眼。当看到发信人的那一刻,他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这竟然是迹部景吾给他发来的信息。

    全国大赛为期四天,在此期间,所有参赛选手本应高度紧张,只有太宰治十分悠闲,他好像对立海的胜利深信不疑。

    全国级的选手跟从前并非同一量级,中间遇到颇多挑战,但太宰治总是表现得很镇定,好像这点挑战微不足道。

    有这么一位大心脏选手坐镇,立海其他选手的心态也好了很多,竟然就真的一鼓作气打完了决赛。

    大赛前的那一茬,到现在都没有解决,太宰治的出场场次并不固定,有时上双打,有时上单打。除了双打二号没有去过,全国大赛期间,他把其他四个场次都上了一遍。

    仁王雅治因为状态不好,被发配到双打二,和毛利寿三郎组合。

    丸井文太暂时固定在双打一,与流动的柳莲二和太宰治组合。

    最开始,丸井文太努力调解太宰治和仁王雅治之间的矛盾,但一直没什么成效。

    后来决赛,丸井文太和太宰治组合出赛,并帮助队伍拿下了冠军。望着空中飘扬的彩带,它们好似无比缓慢地下落,丸井文太突然觉得,就这样好像也挺不错的。

    于是,丸井文太不打算再提这茬一个字,仁王雅治自己又怯于挑明,这事好像就这么被遗忘了。

    这对曾经的最优组合,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比赛结束后,暑假最后一次集会,大家一起去烤肉店吃了顿庆功宴,大气地拿下一个包厢。等其他人都落座,太宰治在靠近门的位置坐下。

    即便早有预料,可直到这个时候,其他人几乎是惊觉,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大概不会再在网球场看到太宰治了。

    这里的所有人,打网球的理由各异,但多少带着点爱——除了太宰治。

    最初起于缘分,后来是被人强拉着来参与活动,再后来,竟然就这么一路打到了全国大赛,太宰治也成长为了一位全国级别的选手。然而,他对网球究竟有几分喜爱,没有人敢下定论。

    最初的目的早就达成,甚至,在这条路上,能拿到的成就项目,也全被拿到。

    太宰治和他们所有人都不同,他没有对胜利的渴望。不说明年成绩未卜,就算再拿一个冠军,对他来说也就是那么回事。

    拿下冠军时的热血沸腾犹在眼前,可一想到明年这个时候,他们的阵容会产生的变化,这份喜悦也淡去了几分。

    庆功宴似乎变成了告别仪式,阴霾笼罩在眉间,大家脸上浮现淡淡的忧伤。

    一派压抑之中,太宰治面色不变,就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餐的性质。他该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和谁讲话就和谁讲话,两不耽误。

    田中明的情绪也很平静。他今年三年级,马上就要引退复习,太宰治是否继续打网球,他以后都只能在部活外与对方联系。

    其他队员情绪低落,反倒方便了太宰治。

    本以为来烤肉店免不了抢来抢去,却惊喜地变成太宰治参加过最愉快的一次聚餐。田中明勤快地烤肉,烤完夹到盘子里,服务一条龙,他就负责吃。

    惬意地吃饱,太宰治脸上不禁泛起轻松的浅笑。

    看其他人基本没怎么吃,太宰治直接站起来,摆了摆手,边朝外迈开步子,边说:“我家小区旁边的超市今天晚上免费送鸡蛋,我先走了哦。”

    “拜拜,路上小心喔。”田中明笑眯眯,双手捧着脸,望着太宰治,心满意足。

    其他人默默盯着太宰治的身影,复杂的心绪翻涌着。

    就在太宰治打开包厢门的前一刻,仁王雅治忽然站了起来。他望向太宰治,眼神满是不甘,双手用力撑着桌子,仿若通过支撑汲取某种力量。

    他从没有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心脏狂跳,濒临崩裂,他很想做两次深呼吸,但他连呼吸的间隙都不可以拥有。

    再也没有时间供他迟疑,他必须立刻说出来。

    仁王雅治凭最快的速度跑出座位,以孤注一掷的气势拉住太宰治,喊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