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军训当天,黄筝起的很早,她动静很小,但寝室太安静,一点微小的动静都会被放大。
温夏就这么被吵醒了。
借着阳台处的灯光,温夏抬手看了看表,六点不到。
被吵醒,她没办法再安心入睡,干脆穿了衣服下床。
听到动静,黄筝探头问:“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温夏嗓音微哑,“怎么起这么早。”
此时黄筝正站在镜子前抹防晒:“我可不想晒成黑炭,临出门再抹就没用了。”
温夏打了个哈欠,简单洗漱完,黄筝还没抹好。
她也不催,安静坐着等。
黄筝见她没动作:“夏夏,你不涂吗?”
“……啊?嗯。”
早上八点集合开始军训,两个姑娘七点就出门了。
到食堂买了早餐,打算边走边吃。
温夏却在往出走的那一刻,看到了坐在“珍惜粮食,拒绝浪费”警示牌旁的景栩,她叫住黄筝:“要不,我们吃完再走吧。”
黄筝无所谓:“都行。”
说完她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温夏顺势坐在了她对面。
这个位置,一抬眼就能看到景栩。
虽然不能和他坐在一起,但这样远远看着,她也觉得满足。
黄筝吃完了,起身:“走吧。”
说完才发现,温夏餐盘里的东西几乎没怎么动,“夏夏,你胃口好小哦。”
温夏一愣:“我不太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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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同一方阵,温夏和景栩还是遇上了。
教官还没到,操场上十分嘈杂。
他没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周围人聊天。
黄筝很快和同班女生打成一片,互相交流着哪款防晒平价好用。
温夏没什么经验可分享,也和他一样安静站在一旁,盯着影子发呆。
有人看温夏一直没开口,想把她带进话题,但不知道她的名字,憋了几秒,只憋出了个生硬的、听起来有点凶的开头:“你呢?”
温夏看向她后,露出甜甜的梨涡笑:“你用的什么防晒,好用不?”
她眸光明亮,温夏将视线微微移开了些。
正好撞上景栩的目光。
她迅速低头,小声道:“……我没有防晒。”
说完,她脸上烧了起来。
突然觉得,不涂防晒,好像……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
温夏紧紧攥住衣角。
她平凡普通,扔进人群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一直都活得不精致。
在温悦能够准确挑选适合自己的化妆品时,她连支洗面奶都没有;同龄的女生开始尝试不同的穿衣风格,她的衣服还是一成不变的黑白灰,毫无亮点,宽松也平常……
明明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没有防晒再正常不过。也能平静接受,自己和同龄女生的某些方面的差别。
明明在今天之前,她没觉得这一切有什么问题。
怎么在他面前,就觉得难为情了?
乱七八糟的情绪,在温夏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才消停。
等她再抬头,景栩已经没在原地了。
他此时站在队伍末尾,和几个男生聊天。
那些百转千回的情绪,好像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刚才的那一眼,大概只是正好掠过她,却在她这里掀起巨浪,吞噬卷食着她的心脏。
她知道,暗恋这场哑剧,注定演员只能有一个人,注定静默而无声。
可她这场独角戏的主角,从来都不是自己,而是从未上场的景栩。
也知道。
在他的视角里,他甚至算不上这场独角戏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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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训的内容老掉牙了,教官说今天第一天,对他们仁慈些。上午就只做一些基础的项目。
第一个项目是集体跑圈,当做热身。
温夏从小没什么运动细胞,即使这些年在赵雁蓉的压迫下长大,体力也没得到实质性的提升。
她跑了半圈,就感觉胃一阵抽痛,忍着跑完了,原地休息两分钟,开始站军姿。
虽然已经入秋,但太阳很大,没站多久温夏已经感觉到后背和额头出了汗。
太阳越来越大,汗也越出越多。
其他方阵陆续有人晕倒,本就不太舒服的温夏感觉头更晕了。
黄筝看着他们一个个被送去医务室,小声叹了口气:“我也好想晕,好想去医务室吹空调。夏夏,要不你晕一个,我就可以顺理成章申请去照顾你……”
黄筝旁边的女生笑了声:“你怎么不自己晕?”
黄筝:“夏夏那么瘦,她晕比较有说服力。”
但温夏只感觉头越来越重,只知道站在她旁边的黄筝在说话,至于说了什么,她根本没听清。
她好像听到教官喊了句什么,但是也听不清,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她倒在地上,砸出闷响。
黄筝就在她旁边,看她倒下去,赶紧跑过来:“夏夏!”
其他人也立刻围了上来。
教官蹲下来,让其他人散开:“来个同学把她送去医务室!那个高个子男生,你来!”
温夏什么都看不清,也什么都听不清。
她不想麻烦别人,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好重,她撑不起来。好容易把眼皮掀起一点点,阳光太刺眼,她又迅速闭上了。
没几秒,她感受到自己被人背起来,迷糊间,她闻到橡木苔的味道。
好像触手可及,又好像飘渺似梦。
温夏一直没彻底晕过去,到医务室的时候,她的症状已经缓和了些。
医生在隔壁房间看病人,暂时没人管温夏。
景栩问:“现在感觉怎么样?下午要不要请假?”
没等到温夏回答,跟着一起来的黄筝开口了:“夏夏,演技不错啊。”
温夏下意识偷偷观察了一下景栩,想解释:“我……”
黄筝拍拍她的肩,一副“放心,我都懂”的样子。
温夏怕再解释,显得自己刻意,就干脆没再说话。
房间没有空调,只有一个黑色的落地扇,看起来落了灰,很久没用过。黄筝跑过去观察了会儿,把电扇打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风扇扇片转动的声音。
温夏一直低着头。
如果此刻地上有个洞,她一定一头扎进去。
景栩就在旁边,他大概率会觉得,自己是个只图享乐、偷奸耍滑的人。为了逃避军训,不惜装病……
她逼着自己往好处想——或许他根本不会对她有任何看法。
但……如果是这样,她好像更难过。
因为这意味着,在他的世界里,她只是一个,不值得浪费时间和精力去评价和在意的人。
温夏思绪翻涌,垂着眼,视线里那双白鞋一直没动过。直到医生过来检查,他才退开:“我去隔壁给你接杯温水。”
他很快回来,医生也正好检查完。
他把水递给她,才看向医生:“您好,她怎么样?”
医生看了温夏一眼,“没什么大碍,有点贫血和营养不良,开点药,好好休息。”
大概是因为温夏实在太瘦,医生没忍住多说了几句:“一日三餐都要吃,现在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让家长给你做点有营养的补一补。
“瘦成这样,减肥呢吧?你们这些小姑娘,别总想瘦成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健康才是最好看的。”
听到这些话,景栩把视线挪到温夏身上。
女孩的长发扎成低马尾,碎发散在两侧。她低着头,因为坐在了靠窗的位置,窗帘没拉,阳光直射进来,融进她的肌肤里,晕亮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她身形清瘦,军训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袖子拉了上去,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手背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她确实,瘦得有些过分。
不仅瘦,还很单薄。
医生的语气其实算不上太好,她却始终礼貌回应着:“我知道了,谢谢您。”
医生把单子递给景栩就走了。
景栩去药房拿了药,放在她手边:“用法用量按说明书来就行。你没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
“药多少钱,我没带,下午给你。”
“不用,没多少钱。”
“谢谢。”
“小事。”景栩像是后知后觉地热了,摘掉军训帽,“你下午要去吗,需不需要帮你跟教官请个假?”
温夏知道说话时看着对方是礼貌,但他眼睛太亮,她内心纠结一番,还是选择避其锋芒。
她根本不敢看他。
她假装翻看着塑料袋里的药:“谢谢,我休息好了就归队。”
“嗯,走了。”
景栩走后,黄筝走到温夏旁边坐下:“对不起啊夏夏,我还以为你是装的。”
“没关系。”温夏拿起一板胶囊挤了两颗。
“空腹不能吃药,我去面包房给你买点吃的。”
“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你先躺会儿。”
黄筝说完就跑出去了,完全没给温夏拒绝的机会。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温夏轻声叹了口气。
黄筝没多久带着面包跑回来,之后两人一直待在医务室,直到午饭时间。
走出医务室,上午的军训正好结束。一水儿的绿色衣服心照不宣地往食堂方向涌,像聚在水面的藻类,被水波推着往前走。
温夏知道在人流里找到景栩的几率很小,偶遇的几率更是微乎其微,但她还是执着地,在目之所及处寻找那道身影。
毕竟,这个世界上,巧合并不稀缺。
结果当然不如人意,她眼睛都看酸了,也没能看到景栩。
温夏收回视线,没来由的有些失落。
她从来不是被上天眷顾的那一类人,期待发生的巧合,也从来不会降临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