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约好了去爬山,温夏特意定了闹钟。
闹钟还没响,她就醒来了。
她实在睡不着,干脆起来开了灯,在为数不多的旧衣服里,认真挑选起来。
但两分钟后,“即将和景栩一起爬山”的喜悦,就被打了折扣——她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找不出来。
一件,都找不出来。
最终她选了件看起来最新的旧t恤。
她到单元楼门口时,景栩也正好出来。
顺德路离这不远,时间还早,两人步行过去,人也还没到齐。
两人远远看见,齐子尧在逗宠物狗,景栩看到随口问了句:“宠物狗能上公交吗?”
温夏眼神暗了下去,堰青的公交,原来是不能带宠物上车的吗?
大概树阳也不能,可谁在乎?
带了就是带了。
半晌,温夏才答:“应该吧。”
出发之前,一行人先吃了点东西。
龙鸣山算得上树阳的一个小景点,景区里东西都贵,都是学生,没必要花冤枉钱。
山的海拔不高,但爬起来还是有些累人。到山顶时,黄筝靠在温夏肩膀上,喘着气:“我不行了,我要买根烤肠吃。”
齐子尧牵着狗,听到这话笑话她:“都说了你缺乏锻炼,还不承认。”
黄筝微微一笑:“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
齐子尧牵着狗狗跑了。
黄筝现在没工夫跟他计较,拉着温夏走到一个卖烤肠的小摊前:“老板,多少钱一根?”
“十块。”
学校旁边的小吃街才卖三块,听到这个价时,黄筝眼睛都瞪圆了,又去问了两家,都是这个价。
最后还是没买。
“这和抢钱有区别?”黄筝喝水充饥,“卖五块我都要考虑一下。”
景栩刚才去了趟洗手间,没跟上大部队,这会儿温夏终于看见他。
他蹲在地上逗齐子尧的狗,小狗可能是饿了,冲着烤肠摊叫了两声。
他起身买了两根,两根都喂给了小狗。
黄筝叹了口气,又猛喝了一口水:“听说城里人养的狗狗比好多人都活得好,吃的狗粮都能卖到大几千。从这两根烤肠,也能看出些端倪了。”
温夏一脸平静地看着红亭子前的景栩。
太阳照在他身上,小狗开心地围着他转圈。温夏抬头,阳光太刺眼,生生把她刺得眼角红红。
黄筝吓一跳:“夏夏,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温夏眨了眨眼:“没事。”
只是觉得。
烤肠说贵也不贵。
但如果要她买,她会舍不得。
-
九月末,高一的学生们迎来了第一次月考。
学生们在考试前,被焦虑笼罩着。
毕竟,月考是对他们学习的检验,也是大家除了开学考,第一次正面较量。担心自己退步在所难免。
考完最后一科,大家的焦虑被浓烈的喜悦代替。
这种喜悦挂在眉梢,也挂在眼角。
所有人的快乐都很直观。
景栩今天好像也格外开心,她目光定格的每一帧,他都是笑着的。
在这些火一样浓烈的快乐里,温夏的情绪淡得就像一湾清澈细长的水。饶是黄筝再粗线条,也能察觉到:“夏夏,你怎么了?十一长假,怎么都不开心点。”
温夏的目光落在人群里的景栩身上。
对她来说,喜悦,总像某一个人的名字。
重量隐伏期间,在不可触知的边缘。
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开心是奢侈品。
她随便扯了个借口:“没事,就是有点担心月考成绩。”
“没事的,咱们都会考得超好!”黄筝总是很乐观,“对了夏夏,你假期什么安排。”
温夏摇头:“应该在家吧。”
自从被接到大伯家,她每年的国庆都是在水果店里度过,赵雁蓉根本不允许她有自己的安排。
两人走到岔路口,黄筝停下来:“我要回宿舍收拾东西回家了,节后见啦夏夏。”
温夏笑着挥手:“节后见。”
温夏走到公交站,整个学校一起放假,今天校门口格外拥挤。
周遭吵闹,讨论的话题无非是长假的安排。
温夏上了公交,没多久被挤到最里面。
车子开过一个站,温夏忽然听到景栩的名字,心尖一颤,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站在她面前的男生比她高出一个头,她怎么踮脚,目光都没办法越过面前的人。
她打起精神,耳朵竖起来,但车厢嘈杂,她听了好久,也没再听到他的名字。
前几天,她跟程聿、格格都通过电话,都说假期要回来,让她明天假期的第一天上午十点,去车站接人。
温夏提前了半小时到,接到他们后,她一脸抱歉:“我可能不能陪你们玩了,要看店。”
这事儿昨晚温夏已经打电话说过了,格格和程聿都表示理解。
上了出租车,格格的嘴就没停过,拉着温夏说了好多话:“在学校有没有人欺负你?
“一中食堂饭菜很差吗?怎么又瘦了?
“你有交新朋友吗?我们不在你身边,你要多交些朋友,有人陪着你我们安心点知不知道。不过你得答应我,无论你交多少朋友,排第一的只能是我。
“温悦没欺负你了吧,她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把她打得满地找牙!”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格格懂,但还是气不过,尤其是想起温夏被欺负,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他们一家也真是的,凭什么他们出去潇洒,我的小夏夏就得看店!”
温夏听着这些话,感觉温暖从四面八方来,将她包裹。
格格一向这样,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很细心,很轻易就能让人感动。
温夏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顺着毛:“不气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还有——
“我的格格,永远排第一。”
格格被哄开心了,献宝似的从背包里拿出很多小玩意儿,一个劲儿往她怀里塞:“都是我在辽城逛街的时候看到的,都送给你。”
程聿这时懒懒出声:“夏夏拿不完,先收起来,回去再给她。”
他说得有道理,但格格总想跟他作对,把那些东西和背包一起扔给他:“回去再给我们。”
格格翻了个白眼,面对温夏时又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对了夏夏,晚上咱吃火锅。让那个脸很臭的家伙多买点肉给你补补。”
“好。”
晚上的火锅局,是在水果店里。
程聿和格格白天陪她看水果店,傍晚时两个人又去了菜市场。
他们买了很多肉,也买了很多温夏爱喝的饮料。回来的时候,两人顺道回了趟程聿家,带来了程妈妈做的红烧肉和排骨汤。
格格拆了几盒酸奶出来,剩下的全装进了温夏书包里。
这几天格格和程聿每天都在店里陪她,有时候三个人围在一起,比赛做题;有时候是玩游戏,格格总赢,因为她总耍赖;有时候只是坐在一起聊聊天。
假期第二天的时候温夏赶过几次人,让他们别把这么宝贵的假期浪费在水果店里。格格总拿一个理由反驳她——树阳就这么大,从小在这长大哪儿都去过了。我回来又不是为了旅游的,是为了来陪陪你。
反复拉扯几次后,温夏就由他们了。
这几天,温夏没见过景栩。
不知道是因为他待在家里没出门,还是因为和她出门的时间,总阴差阳错的错开。
每次她出门、回家,又或者是经过每个路口,都会想会不会遇见他。
起初,她希望经过的每个路口,都能遇到他,和他打招呼。到后来,在心里祈祷,哪怕只在一个路口见到,他没看见她好像也没关系。
可她没碰到过景栩,一次都没有。
夜深人静的时候,温夏望着天花板。
脑海里总乱七八糟的,总会想,是不是上天不想让她有所期待,所以连一点希望都不肯给她。
原来偷偷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会不由自主的幻想无数次和他之间相处的可能性,在脑海里,擅自描摹一些莫须有的细节。
头脑清醒时,独自承受一场又一场空欢喜。
然后,再清醒着沦陷。
反反复复,像陷入某种循环。
明明清晰地感受到痛苦,却也甘之如饴。
温夏会偶尔上班群看看,里面很热闹,但景栩从来没在里面发过言。
温夏点开过他的头像无数次,也研究过无数次,与此同时,她冒出无数次添加好友的想法,又无数次放弃。
暗恋者。
都是当之无愧的胆小鬼。
-
假期最后一天,温夏还是见到了景栩。
早上送别完程聿和格格,到店里时,店门口聚集了很多人。
她隔老远就听见了赵雁蓉的声音,又哭又喊,咒骂声在一片杂声中格外明显。
人群外停了一辆警车。
温夏挤进去,赵雁蓉一见她来,哭得更大声了:“让你好好看着店,你是怎么看的?在我们家白吃白喝就算了,怎么这点小事你也做不好!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她过完嘴瘾,朝温夏扑过来,被警察及时拦住。
店门没损坏,小偷是撬窗户进来的。
赵雁蓉每天都会把当天的收入带回家,这几天温夏也是这么做的。她早上去送格格和程聿,今天还没开张,收银箱里一分钱没有。
警察把温夏拉到一边,看向赵雁蓉:“行了,别动手。没有财务损失,自己家孩子教育几句得了。”
警察疏散了人群,店里没人了,温夏还是没逃过一顿打。耳朵被揪到没知觉,温夏咬着牙,一声不吭。
一辆大货车停在门口,赵雁蓉停了手:“去把货搬进来。”
温夏搬得慢,赵雁蓉也会动手。
鸡毛掸子打在身上,泛起尖锐的疼,其中一下打在她右手的小臂上。温夏吃痛,手里那箱苹果掉得满地都是。
鸡毛掸子又立刻招呼上来:“晦气!这点事儿都做不好,今晚别吃饭了!”
大概是打累了,她停了手,像只打了胜仗的公鸡一样走了。
温夏弯腰捡苹果,有人动作比她快。
在浓浓的果香里,她嗅到一丝奇特又熟悉的橡木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