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返航
因时间紧急, 负责救援的船只是一艘远洋运输船,伊迪丝以私人名义在迈阿密港口租赁而来。
除必要的船员外,其他带来的人手都留在荒岛善后, 之前救过章凝他们性命的潜艇也仍停在礁石间,等待后续拖回港口。
一切收拾停当, 舰船启航,离开荒岛。
陆霜从病床上转移到船舱内, 但因身体虚弱, 昏睡的时间多, 清醒的时间少之又少。舱室狭小, 只有Gareth照顾他, Adam只会定时去查看情况, 料理换药。
章凝就住在陆霜隔壁, 但一次也没去看过。
她现在不太想见到这个人。
返航的生活枯燥乏味, 不过她不会主动靠近山, 山却会主动向她走来。
这天夜晚,章凝正准备睡觉, 却隐约瞟见门口光线一暗,有人经过。
她的舱室在走廊的最后一间,正常不应该会有人来。
她不由抓紧星蚀, 悄悄靠近门侧。
“章凝, 你在吗?”竟是陆霜的声音, 压着嗓子。
她一开门, 对方闪身进来,立即关上。
她不由退后, 皱眉道:“你不好好休养,做什么?”
“嘘……”陆霜竖起手指放到唇边, “我能动的事,其他人还不知道,尤其是Adam和伊迪丝。”
“你还装上瘾了?”章凝忽地心念一动,明白过来,“你也怀疑……”
陆霜却回过头,视线落在舱门上:“这是密码锁,对吧?”
章凝会意点头:“嗯,而且我改过密码。”
陆霜神神秘秘地靠近,悄声说道:“昨天晚上你不在,我偷偷起床想找点东西吃,却看见门口有人经过,半分钟后,那人才折返离开。”
“你的意思是……”章凝疑道,“有人在我房间外停留?”
陆霜点头。
“我留意过,对方脚步很轻,身手不错。”
“是伊迪丝。”章凝说出结论。
陆霜挑眉,嘴角噙着笑意:“你打算让我一直站着?”
章凝一时语塞,但船舱狭小,除去床之外,连张椅子都没有。
“我不介意。”陆霜好整以暇,直接在她床上坐下。
“你还有事?”
“我们离开马尾藻海之后,通讯恢复,我收到陈涵的电话,”陆霜神秘地说,“这家伙倒是言而有信。他告诉我,警方顺着成都老工业区这条线索排查,有一些进展。”
章凝以眼神探询。她还记得,当时偷窃太阳祭盘的幕后金主一直没有找到,只有老工业区这个地址是唯一的信息。
“老工业区有一家刀具厂,以前属于德国资本,但四年前撤资后,厂房被废弃。”
“又是四年前?”章凝打断他。
“德国刀具,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章凝眸光一黯。
杀死“黑曼巴”时,陆霜曾在他身上搜出一柄做工精巧、形状怪异的匕首。
“那可是一把好刀,我至今记忆犹新,”陆霜笑意更深,“这种匕首无法量产,显然是私人订制。”
“如果偷窃太阳祭盘的幕后金主跟‘黑曼巴’之间存在联系,”章凝继续往下接道,“我们曾经在鄱阳湖、死亡谷找到的残体接连失窃的事,应该也跟他们有关。”
她面色更沉:“甚至……Adam与伊迪丝……”
“问题是,他们要残体没用啊,”陆霜挠挠头,“没有核心芯片,残体不过是些金属垃圾,还有强放射性,国际上无论哪方势力都不会感兴趣才对。”
“我们这次走得仓促,也没有来得及带上玛雅王墓里的残体,”章凝说道,“他们的目标是银页?”
当初“飞鸢”号的导航图银页被Adam偷走,章凝又从他背包里搜刮出来,现在还在她手里。
但她同样无法理解,以地球现世的科技水平,要银页有什么用。
“还有两天,我们的船就会离开公海范围,进入美国境内。为最大限度避免麻烦,如果他们要动手,只可能在这之前。”
“你慢慢等吧,”陆霜站起身来笑道,“我还得回去继续装病。”
章凝送走陆霜,回过身来,视线落在自己门上的密码盘。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过数字,手感微微发粘。
人的皮肤每时每刻都在分泌油脂,每次输入密码时都会留下固定的生物信息,使用简单的方法即可提取。
有人复制过她的开门密码。
接下来的两天,陆霜仍然躺在床上昏睡,吃饭上厕所都需要人伺候。他的伤势太重,没人能想到他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恢复行动。
Adam过了好些天清苦日子,一回到船上,又继续他醉生梦死的生活。才吃过晚饭,他就已经喝得大醉,被船上仆人扶回舱室昏昏睡去。
同样,没有人会对他的醉倒产生怀疑。
章凝离开餐厅后,没有按照以往习惯在甲板上逗留,而是直接回自己房间。
正要推门时,隐约捕捉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声响。
果然。
章凝不动声色地推开舱门,发现一抹四处忙于翻找的身影。
她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倚在门上:“你在找什么?要帮忙么?”
对方吃了一惊,僵硬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头来。
是伊迪丝。
她的神情一向沉稳,此时仍然面不改色:“我没想到,你会比预想的时间提前回来。”
章凝露出微笑,从身后背包里取出银页:“和你的老板一样,你也在找这个?”
伊迪丝毫不惊惧,点点头,伸出手,向她走来。
“你要这东西没用,不如给我们,皆大欢喜。”她微笑,“我们千里迢迢配合你们的行动,还搭上钱财性命,礼尚往来,也不为过。”
“还是那套说辞?”章凝倒也不意外,“你们工作未免太努力。”
“章小姐,别把局面闹得太难看。”
伊迪丝见她不给,竟站到她面前,直截了当地伸手来夺。
章凝不退反进,身随意动,和身扑向对方。伊迪丝早有防备,侧头闪避,揉手抓向她臂腕,想迫使她武器脱手,但却被她如游鱼般灵活滑开。
章凝想留活口问话,倒也没下死手。舱室狭小,两人拳脚生风,伊迪丝身形柔软,躲闪迅速,竟然也能跟她走十几个来回,不显劣势。
“你的路数,很怪。”章凝客观评价。
“你也不赖!”她竟还有闲暇接话。
闪转腾挪之间,她身形如鬼魅,矫健灵活,即便伤不到章凝,自保却绰绰有余。作为千灯会核心管理,她的身手未免好得过分,竟不在陆霜之下。
“你们要它到底有什么用?”章凝更为疑惑。
对方沉默。
刀剑无眼,比划之间,章凝的星蚀早将舱壁划出道道裂痕,伊迪丝也堪堪挂彩,却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别打啦!”门口忽地有人闯进来,惊声喊道,“再这样下去船要沉!”
章凝见是艾沙,不想伤到她,便闪身回到门口,刻意将出口堵住。
舱室内一片狼藉,桌台本来都被固定住,此时早已翻倒,外壁更是破了个大口,海风呼呼地往里灌。
幸好运输船的设计船身极高,现在负重不大,吃水线低,要不然非进水沉没不可。
“什么情况?”艾沙心有余悸。
章凝亮出银页,淡淡答道:“还想偷这个。”
两人的较量早将其他人惊动,Gareth一头雾水地跑来门口,就连陆霜也现身看热闹,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壁挪过来。
“你们美东分部怎么回事?”陆霜扯起嘴角,闲闲地说,“无论是残体还是银页,都不是总部要求的任务目标,也不是我们要的东西。”
伊迪丝见出口被堵死,干脆在床上坐下,一言不发。
他还在说风凉话:“你们如果真想要,要是求我们,可能就送了,偏偏要来偷?这可不太磊落。”
她的登山外套早被刺破,右脸和手臂上也有伤口,星蚀的低温在附近冻出青紫色,还在渗血。
陆霜慢慢走进舱室,想使出攻心术:“我还没死呢,你们不会不知道,我如果向总部报告情况,你们美东分部没有好日子过吧?不如实话实说,她不好沟通,我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章凝白他一眼。这家伙,但凡身体好一点点,嘴上就不饶人。
伊迪丝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你和Adam到底要拿它做什么?”陆霜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问,“大家好歹共事一场,说出来,指不定也就皆大欢喜,我不追究,总部也不会知道。”
伊迪丝抬头,忽地嘴角一扯,她陡然起身发难,身体以诡异的角度一转,右手箍住陆霜胸口,左手死死掐住喉咙!
变故陡生,谁也没料到她还有后手,竟是以命相搏的架势。
“你干什么?陆霜死,你也活不了!”Gareth惊道。
“反正我现在也活不了,不是吗?你们难道还会让我有活路?”她一分分收紧手指,陆霜比她高不少,身体被她压得向后弯下去,喉间发出嗬嗬声。
“交出银页,让我和Adam平安回迈阿密,否则,他就和我一起死。”她说出自己的要求。
Gareth望望陆霜,又看看* 章凝,情势危急,他就算想救也无能为力。
艾沙心情复杂,不由暗暗抓住章凝的手,手心沁出冷汗。她知道章凝大概率不会妥协,但陆霜重伤初愈,现在几乎没有反抗能力,落在伊迪丝手里必死无疑。
章凝神色平静,缓缓抬脚,迈出一步。
“章姐……”Gareth欲哭无泪。
“别过来!”伊迪丝拖着陆霜退后,舱室狭小,她背部已经抵上舱壁。
“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他!”她亮出军刀,卡在陆霜喉间,“我说到做到!”
章凝的目光一滞。刚才伊迪丝对她动手时何其凶险,却一直都没有亮出武器,竟是算准她不会下死手。
伊迪丝怕他们开枪,整个人缩在陆霜身后,拿他做挡箭牌,章凝的动作即便再快,也快不过她的刀。
在她扑过去之前,陆霜的喉管恐怕就已被割开。
陆霜死死抓住伊迪丝的胳膊,徒劳地想掰开她的手,却无济于事。他脸色渐渐失去血色,苍白如纸,又慢慢涨得通红,额上现出青筋。
现在,章凝是唯一能救陆霜的人。
第82章 人质
夜深海静, 狭小船舱里的对峙却剑拔弩张。
“章小姐,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伊迪丝冷笑,收紧刀刃。
章凝目光一黯, 仍然不动声色。
按照以往的习惯,她必然不会忌惮陆霜的性命。但在对方才为她九死一生的关头, 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人还是应该要有些良心的。
她站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
“你……你别……”陆霜无力挣扎, 因喉间被如铁钳般紧紧箍住, 眼角不由生理性地湿润, 却还紧盯着她, 想向她传递讯号。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确实不能这么残忍。”章凝轻叹一声。
她举起手中的银页:“给你。”
伊迪丝不接, 偏头示意:“放下你的匕首, 慢慢走过来, 把东西放床上。”
章凝依言照做, 将银页缓缓放在床边。
“你退后,回去!”伊迪丝命令道。
章凝看一眼陆霜, 两人视线交换,她眨眨眼,往后退去。
伊迪丝拖着陆霜侧身, 正要去取床上的银页, 就在此时, 她只觉左手一麻, 一股大力传来,军刀脱手。
“回去吧你!”陆霜立即滑开身影, 侧身一脚踢在她小腹。她猝不及防,重重撞上舱壁, 又摔下地。
原来刚才打斗之中,她的外套袖口被章凝划破,陆霜趁她分神去取银页时,竟用散落的布条缠住她手腕,扯开卡在喉间的刀。
他借力向前脱身,一把抓回银页,章凝正好迎上,伸手将他揽在背后,地上的星蚀应声回到她手中。
她飞身靠近,星蚀冷光一闪,对准跌落的伊迪丝。
小腹是女性的薄弱位置,陆霜体力尚未恢复,这一脚虽然力道不大,但不可谓不歹毒。
伊迪丝捂着肚子瘫倒在地,重重喘息,脸上现出痛苦之色。
“没事吧?陆霜!”陆霜踉跄退后,Gareth赶紧上前扶住。
终于得以脱身,他煞白着脸说不出话来,只得摆摆手,无力地靠在舱门上,捂着胸口拼命咳嗽。
“投降吧,”章凝站在伊迪丝身前,冷冷地说,“你老板都不敢来救你。”
这句话似乎击破伊迪丝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她无力地撒开手,似乎完全放弃抵抗。
艾沙赶紧上前,捡起刀扔到一边。
“章姐……这,怎么处理?”她有点拿不准。
“先绑起来,扔去底舱。”
“咱们真是配合无间。”陆霜终于缓过气来,得意地笑开,伸出手想跟章凝击掌,对方斜睨他一眼,视若无睹。
“回去躺着。”命令的口吻。
“哦。”
陆霜欲言又止,但还是乖乖听从,被Gareth搀扶着回自己舱室。
另一个房间里,Adam一身酒气,还在抱着被子酣梦不已。
“轰隆——”
舱门被一脚踹开,应声而倒,他被惊得从床上弹起来,撞上低矮的舱顶。
“拖出来。”章凝站在门口,冷冷地说。
艾沙和Gareth上前掀开被子,一把将人拖出被窝。
Adam揉着头,看清眼前凶神恶煞的女人,酒意醒了大半。
“干什么干什么?”他惊叫起来,“这可不是对救命医生的待遇!”
“一码归一码,”章凝冷道,“你救了陆霜,谢谢。”
她走上前,顺手取下挂在舱壁上的缆绳,将Adam的双手双脚反绑,他怒目圆睁,却一动不敢动。
以Adam的性格和对章凝的了解,他心里清楚得很,不能跟这个女人刚正面。
她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章凝轻轻一提,大个子白男像拎鸡仔一样,被扔进底舱。
“既然你要待遇,那就把你和伊迪丝关在一起,做个伴。”
虽然说是做伴,实际两人一头一尾,完全不挨着。
底舱阴暗无光,向来是堆货物所用,Adam被扔下木梯,滚落到墙角,惊起几只瑟缩的虫鼠四处逃窜。
他见到被绑在船柱上的伊迪丝,惊叫道:“你……你做什么了?”
伊迪丝只白他一眼,没答话。
“别装模作样,”章凝弯下腰,居高临下俯视他,“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Adam拼命摇头:“什么意思啊?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不过就是想弄权上位,用不着闹这么大吧?!”
章凝冷冷一笑:“你如果真想上位,就该好好执行任务,讨好陆霜也行。没有银页没有残体,一样可以在总部有话语权,还用接二连三来我手里偷?”
Adam不说话了。
伊迪丝坐在船板上,被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闻言只是笑笑。
“把嘴堵上。”章凝交代Gareth,而后离开底舱。
“章姐……这是我们美东分部的人,”Gareth依言照做,随后赶上甲板来,“这么做合适么?”
“关他们几天几夜,上岸再说。”章凝冷冷地说,“我给过他很多次机会,他不要。”
Adam给的理由虽看上去合情合理,但为一个虚无缥缈的职位拼上自己和助手的性命,Gareth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合不合适我管不了,让陆霜去善后吧,反正他擅长做报告,”章凝下甲板,回自己舱室,“我只想要我的答案。”
她隐约觉得,有些一直以来苦苦追寻的答案,或许就在这两人口中。
Adam和伊迪丝在底舱中被关了两三天,水米未进,也没有任何人去看过。
不见天日的环境会让人失去对时间的感知,也会消磨顽强的意志。
舱门被打开,有光流泻进来。
瘫倒在地的Adam勉强抬头看一眼,神情忽地激动起来。他扭动着虚弱的身体,被堵住的嘴发出唔唔的声音,似乎有话想说。
因为来人是陆霜。
陆霜在他面前蹲下,言笑晏晏,取下他口中的抹布:“你想说什么?”
“Fucking asshole!Son of a……”Adam连连狂骂,吐出一串英语脏话,但剩下的话没有继续,陆霜霍然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他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右颊瞬间肿得老高,五个鲜红的指痕清晰可见。Adam双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骂人妈妈,可不礼貌。”陆霜敛起笑容。
“你呢?你有什么要说的?”陆霜走过去,看向伊迪丝。
她被绑在船柱上,而不得不保持坐姿,但经过几天的煎熬,体力早已耗尽,面容憔悴,两眼无神。
陆霜除去她口中的抹布,她沉默片刻,却开口说:“你演技很好。”
陆霜扬起嘴角:“聪明,可惜开悟晚了点。”
“你……你一直在装病?”Adam震惊道,“不可能!你的身体各项数据都显示……”
“你不会以为,中国分部也像你们一样混吃等死吧?”陆霜眼神变冷,“你看看你肚子上的赘肉,哪里还有受过训练的痕迹?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冰岛总部时好像还跟我同期。”
Adam垂下眼帘,想找些话来反驳,但没有任何字句到达他的喉间。
陆霜走到门口,从餐盘里取出一份汉堡,一份炸鱼薯条,一杯冰可乐,放在两人中间。
“饿了吧?”他露出恶魔的微笑,“船没多久就会靠岸,说出真实目的,吃点东西,我们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去迈阿密喝一杯。”
“要不然,友情提醒,迈阿密近海也是有鲨鱼的,我不介意看到你们表演与鲨共舞。”
陆霜抓起汉堡咬一口,烤得微焦的牛肉混着精制小麦面粉的香气四溢,在阴暗的底舱里萦绕不散。
“我记得,Adam好像最喜欢这个,是吧?”他说。
身为美国大白男,Adam的DNA动了。他喉结微动,咽下不由自主分泌出的口水。
“你们不说,回去后美东分部也会重新洗牌,”陆霜说道,“你会丢饭碗,上位更是别想。”
他站起身来,将餐盘留在原地,掷出杀手锏。
“我刚跟阿诺德先生通过话。”
一直不为所动的伊迪丝回头来,碧色的眸中忽地泛出些光泽。
“那个阿诺德先生?”她咽下口水,开口问道,“你能联系到他?”
“他说,只要你们说出幕后主使,可以答应你的要求,”陆霜停顿片刻,强调道,“‘你’的要求。”
伊迪丝一愣,而后露出了然的微笑:“这也瞒不过你。阿诺德先生告诉你的?”
陆霜摇头:“我早就知道。美东分部总负责人,伊迪丝女士。虽然最近几年关于你们的消息不多,这点判断力我还是有的。”
Adam从来不是话事人,伊迪丝才是。
她面色平静:“松绑。”
Adam终于卸下虚张声势的面具,只觉内心一阵轻松,长舒一口气。
陆霜笑嘻嘻地说:“伊迪丝,你现在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伊迪丝恨恨地瞪他一眼,选择继续保持沉默。
“看来你还没想通,”陆霜弯腰抄起餐盘,“那我就拭目以待鲨鱼共舞表演咯。”
他径直转身,向底舱出口走去。
“三……”
“二……”
“一。”
陆霜倒数三个数,直到听见伊迪丝崩溃的大喊:“回来。”
他满意地微笑,转过身来。
“我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伊迪丝轻叹一声,“只知道从名字看,大概是一个德国人。”
“施奈德。全名不知道。”
“你什么也不知道,就答应帮他办事?”
“你……你对他的能力一无所知!”伊迪丝辩驳道,“那是……天神一样的存在。”
“他要求你们带回残体和与‘飞鸢’有关的一切,开出的筹码是什么?”
“如你想要的一切!”伊迪丝一向平静的双眼涌上疯狂的憧憬,“祂都可以满足。无论权势财富,甚至生死!”
“比阿诺德先生呢?”
“阿诺德先生是凡人,无法与祂相提并论!”
陆霜皱眉:“这么玄乎?”
伊迪丝的神情近乎与虔诚,她正要继续说,船身却忽地一阵剧烈颠簸,几乎呈九十度翻转过来。
舱内的杂物纷纷四处滚落,陆霜惊叫一声,赶紧抱住木梯的栏杆,稳住身形。Adam直接被甩到底舱的另外一边,狠狠撞上舱壁,脖子一歪,瞬间失去意识。
陆霜茫然抬头。一片混乱之中,他听见甲板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
“海啸!海啸!”
第83章 海啸
大浪来袭时, 陆霜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想去上层甲板区找到章凝。但情势崩坏的速度摧枯拉朽,丝毫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
伊迪丝被固定绑在船柱上, 意外来临时反而救她一命,Adam早已躺在船板上, 不省人事。
“陆霜!”伊迪丝心知不妙,不由也慌乱求救。
“你们自求多福吧!”陆霜大喊道。
他可没有那么好心。
这两人虽然算是他同事, 实际早就互相坑过好几次, 危难之时自然死不足惜。
他顾不上旁人, 只等船身下的浪峰滚过, 颠簸稍稍平复, 立即抓住舷梯, 奋力冲上甲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天地已悄然变色。
几分钟前还宁静祥和的碧海蓝天恍如隔世, 海天之际阴霾笼罩, 东边却诡异地隐隐透红,仿佛空气正在燃烧。火山灰遮天蔽日, 狂风如怒兽般咆哮,却吹不散堆叠的铅云。
船外是一望无际的铁灰色海面,波涛汹涌翻滚, 如同群峰从天际崩塌坠落, 掀起惊人的白浪。
俨然修罗地狱的画面中, 身下的船如一叶孤舟, 随着巨涛起伏摇摆,似乎随时会被吞噬殆尽, 支离破碎。
第一波巨浪侵袭过后,所见之处一片狼藉。
陆霜顶着狂风往前走几步, 已经没有安全的下脚处。甲板上到处都是水,混着晕染横流的血污,没有固定的货物都被浪卷走,主桅杆也为狂风折断,碎片散落一地。
地震火山引起的海啸向来以印度洋和太平洋居多,尤以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附近为盛,大西洋有史以来都很少发生。
而这艘船原本就是在迈阿密港口临时租用的民用船,船员都是普通人,没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出海经验也远远比不上当初的卡洛斯和胡安。
连纵横海上数十年的老船员都已葬身鱼腹,何况他们这些愣头青?
此时劫后余生的船员六神无主,或呆呆地扶着舱壁站在水中,或抱着自己受伤的同伴嚎啕哭喊,试图施救,但更多人却已经躺在血泊中,生死未卜。
而在更远的海面上,还有数堵大浪形成的海墙,正在不断向这艘渺小可怜的运输船疾速推移。
没来由的恐惧和慌乱如同不知何处伸出的铁手,紧紧攫抓住陆霜的心脏,令他胸口皱作一团。
他记得下底舱之前,章凝正在甲板上,但此时茫然四顾,没有任何熟悉的面孔。章凝不见踪影,Gareth和艾沙也不知身在何处。
难道她已经……
他顾不得旁人,一路跌跌撞撞,一路高声喊道:“章凝!章凝!”
“怎么?”
正赶往驾驶舱的章凝听得有点烦,从舷梯上回过头,皱眉道。
陆霜终于松一口气,又不好意思直接解释,只得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他俩人呢?”
章凝摇头:“不知道,应该在船舱里。”
“你干嘛去?”
章凝面无表情:“自救。”
陆霜被噎得一愣,还是选择死皮赖脸地跟上她。
驾驶舱内同是一片狼藉混乱,章凝刚在门口出现,迎面一物照着她的脸飞来,她忙侧身躲过。
“闪开!”她顺手拉一把跟在后面的陆霜,才避免他破相的惨剧。
陆霜猝不及防大吃一惊,这才看见舷窗破了个洞,钢化玻璃满布放射状裂痕。狂风在舱内呼啸,原本固定的物体都在到处乱飞,杀伤力形同暗器。
掌舵的船长应该是唯一的受害者。
他倒在岗位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中,血流满额,早已停止呼吸。大副也不知所踪,此时的船濒临失控,正在汹涌浪潮中原地打转。
“陆霜!堵住舷窗!”章凝推开船长的尸身,狂风肆虐,她不得不扯起嗓子,“我来开船!”
陆霜手忙脚乱,只得依言找到一个水桶将破洞罩住,边缘用尼龙扎带穿过,勉强固定在窗侧。
狂风总算暂时被隔绝在窗外,驾驶舱内重获安宁。
陆霜见章凝直接挂上倒档,右满舵掉头,不由惊道:“你……”
经过几天航行,他们的船已经进入浅海区,距离港口很近,此时掉头驶向深海,几乎是迎着浪墙而上,无异于自杀。
章凝专心对付舵盘,只简要解释道:“趁着大浪间隙,我要全速驶向深海。”
“不是吧你?”
陆霜看一眼窗外,一道道几十米高的浪墙如同滔天铁幕挂在头顶,几乎近在咫尺。
“海啸来时,近海的浪更大,”章凝丢个白眼,“只有开进深海才有一线生机。”
雷柏星上没有海洋,她不知道相关知识,但很容易推断出结论。
深海火山爆发导致的海啸会掀起滔天巨浪,而在近海区域,由于海底地势急剧上升,浪潮会被推得更高,反而深海区落差小,海面相对平静。
所以海啸造成的危害不在于海难,而往往是沿海区域受灾最为严重。
但这艘船早已千疮百孔,恐怕在第二波大浪来袭时,它就会被解体得支离破碎。
道理陆霜懂,可他没有把握。
在这种凶猛的自然灾害面前,人类如同沧海一粟,没有任何人能有把握逃生。
“不相信我?”章凝头也没回。
“怎么会。”
陆霜盯着她镇定自若的面容,似乎心底也涌出些信心。毕竟这个女人曾经历过超新星爆发,不但没被黑洞吞噬为量子态,反而穿越时空来到地球。
从玄学角度,她的命也是真大。
“我去找救生艇,”陆霜咬咬牙,“以防万一。”
然而他刚走出一步,眼前瞟见不妙,立即缩回驾驶舱,紧紧关上门。
船已经完成掉头,正面刚上数十米高的第二波浪墙,门窗玻璃都在瑟瑟发抖,震颤出令人牙酸头疼的声音。
浪尖如同深海怪物的触手,堪堪悬在头顶,这一刻,仿佛时间静止。
章凝临危不惧,凛然直视前方的浪峰,死死抓着舵盘。她驾驶的船非但没有减速逃离,反而正面全速迎上,仿佛意欲征服雪山的攀登者,誓要以凡人之力对抗天地。
船身攀上前浪,海墙已近在眼前,遮天蔽日。
几秒后,悬停的浪尖垂直坠落,如海怪的触手狠狠撞上甲板!
陆霜紧紧抓住护栏,等待命运的审判。
船身猛地一抖,外面传来船员惊慌失措的尖叫。重逾千钧的潮水猛然倾泻,舱顶好像在大暴雨中强行进驶的车,发出凌乱的噼啪乱声。
但她丝毫没有减速。船头破开白浪,径直穿过水幕,很快将其甩在身后。
高耸的船舷护浪板被惊涛掀翻,卷入海中消失不见,随之而去的还有被一并裹挟的人体,断肢鲜血齐齐乱飞,仿佛在空中下了一场尸身雨。
舱内通讯器中,响起艾沙惊慌失措的尖叫,模糊卡顿:“底舱破了!船身进水!船身进水!”
陆霜一惊,才发现自己一时情急,竟忘记舱内通讯器的存在。
“撑住!”他立即吼道,“找救生艇!”
高速前进的船头迎风破浪,在章凝的驾驶下冲上一波又一波峰顶。但船身剧烈颠簸晃荡,已经摇摇欲坠,各部件的金属摩擦发出尖锐爆鸣。
不过瞬息之间,下一波巨潮又近在眼前。
陆霜咬着牙,强行抑制想上去抢舵盘的冲动。因为它比上一浪更为高大,如同通天巨人,抬抬手指便能将船碾碎。
“抓好!”大浪的嘶吼震耳欲聋,章凝高喊道。
海浪行进的速度各有快慢,只要够有耐心,动作够快,总能在看似密不透风的潮墙中抓到机会。
正在此时,她在白浪中瞥见一抹薄弱的间隙,立即操纵舵盘向它闯去。
成败在此一举。一旦闯过浪墙,便能到达深海区域,风浪会小很多。但如果船身在此期间彻底解体,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陆霜默默抓紧栏杆,手心不知是汗还是水,冷得透湿。
章凝紧紧盯住前方,船头对准缺口直接冲上去,如同一往无前的战士,向庞然怪物展示自己的力量。
船身马达发出轰鸣怒吼,舷窗被堵住的洞口处扎带瞬间被绷得笔直,风还在从缝隙中汹涌而入,小小的驾驶舱在风浪中无力地痛苦呻|吟。
借着不断高涌的水位,船身几乎被推成90°垂直上冲,终于抵达缺口。
章凝出手如风,回正舵盘,换上减速档。
一波完美极限操作,船身动力缓缓降减,恰好悬停在浪顶!
而后,这艘行将就木的船拖着沉重的身躯,随波而下,堪堪沿海面冲下潮底。
没有沉没,没有在浪峰坠落,船毁人亡,已经是章凝尽最大努力后的结果。
她立即放手,抓过陆霜开门:“去底舱,上救生艇!”
失重造成的眩晕迎面来袭,陆霜昏昏沉沉中只得任她抓着自己的胳膊,被拖向甲板下方。
随浪下坠的力度令人不由自主倒向船头,章凝的身形却出奇稳定,沿着舷梯迅速跑下去。
底舱中的水已漫过大腿,泛着黄白色的泡沫,尸块残肢、奄奄一息的船员和杂物一起共浮沉。
救生艇放置在最底部的储物舱,章凝拖着陆霜在水中艰难前行,一路所见无不触目惊心。
路过底部货舱时,陆霜看见一具尸身漂出来,打扮有些眼熟。
他的脸已被水泡得发白肿胀,五官还在渗血。是Adam。
陆霜不由心情复杂。平心而论,他好歹救过自己,整件事中也只是幕后指使伊迪丝的执行者和替死鬼。
“RIP。”陆霜按照他的信仰画个十字,“伙计,下辈子好好选个老板。”
但货舱中没有看见伊迪丝。他来不及多找,便随她去。
幸好大浪来临时,Gareth和艾沙正好在一起,此时他们找到救生艇,已经在船舷一侧待命。
破洞约有一辆车身那么大,水从中汹涌而入,快要漫到舱顶。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若不是章凝奋力挽救,只怕船还没来得及攀上浪尖,就已经失去平衡沉没。
四人默默登上救生艇,解开系在舱顶的缆绳,顺着破洞漂流入海。
船身已经冲下浪尖,抵达深海区域,海面还算平静。这艘运输船的救生艇由玻璃纤维制造,全封闭式顶篷,虽然有柴油发动机驱动,但动力远不足以带他们驶回港湾。
“坏消息是,海底光缆估计也在海啸中毁坏,电话打不出去。”Gareth面色凝重。
“卫星电话呢?”陆霜问。
“可能进水毁坏,也可能信号受阻,打不通。”艾沙说。
就在救生艇驶出不到半分钟,身后的运输船发出最后的哀鸣,深蓝色的船身在海面上四分五裂,沉入汪洋。
它的使命已经完成,再难以承受连续的大浪侵袭与船底进水的双重打击。
章凝只看一眼,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来,拧干自己被海水浸得透湿的头发和衣服。
深秋初冬的海风冷似刀,陆霜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心脏仍在剧烈跳动。
狭小的救生艇内,四人相顾无话,死一般的寂静蔓延。
大西洋还要将他们带去何处?
第84章 漂流
海上天黑向来很早, 才过七点,夜色已深重。
漆黑如墨的海面上,救生艇安静地随波缓流。随船携带的燃油不多, 便仅开着一盏黯淡的桅灯,映出船舷外蓝灰色的水面, 稍远处就完全落入黑暗,好像某种庞然怪兽的巨口。
陆霜钻出船舱时, 章凝正坐在甲板上, 吃下最后一口压缩饼干。
粗粝乏味的口感配小包装罐头, 也就是垫一层腹底的事, 聊胜于无。
“我刚去清点过, 剩下的物资不多, 淡水食物都勉强只够撑五天, ”他垮着脸, 在她对面坐下, “在等到救援之前,恐怕我们每个人的配给还得削减。”
这已经是他们在海上漂流的第三天。
海啸渐渐平息, 但空气中仍然飘着火山灰,气味微有些刺鼻。
之前为以防万一,陆霜与总部约定过每天会准时汇报位置情况, 因此乐观估计, 在发现失去联系后, 对方大概很快会派人来搜寻他们。
然而现在海啸的余威仍在, 美国东部沿海地区恐怕也正处于混乱危险之中,通讯信号更是全无。
从哪里能调到救援, 又什么时候能抵达,并在茫茫大西洋中发现他们的踪影, 完全是未知数。
“你的身体怎么样?”章凝难得开口询问。
“还行,疼痛有缓解一些,好歹能睡着。”陆霜有点诧异。
以他的受伤程度,原本应该上岸之后立即送入高压舱疗养,否则很容易留下后遗症。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漂在海上,生存都成问题。
“之后我的配给部分,给你。”她淡淡地说。
陆霜慌忙抬头:“不用不用。你现在可是我们老大,削减谁都不能削减你的配额。”
“不用在意,我习惯了,”章凝说,“要做星舰舵手,极限生存也是必修课。”
陆霜轻叹:“如果真到弹尽粮绝那一步,食物问题可以靠打海鱼解决,麻烦的是淡水。”
因火山喷发,空气被严重污染,即便运气好遇到下雨,也大概率是无法饮用的酸雨。
“到时候再看。”章凝点点头。
为防止出现意外,四个人约定轮岗守夜。由于食物不足,Gareth和艾沙已经早早睡下保存体力,等待后半夜醒来替他们。
船上一时很静,只有海浪轻缓地拍打船舷,仿佛某种温柔又怪异的韵律。
很难想象,几天之前这片汪洋曾掀起过数十米高的浪墙,发泄海底的滔天巨怒。
“当时你去底舱找伊迪丝,她有留下什么线索么?”章凝打破寂静。
陆霜低下头,不由回忆起那顿汉堡可乐的热量爆炸套餐,在眼下看来简直堪称丰盛奢侈。
“她提到过一个德国人,似乎叫施奈德,全名不知道,”他答道,“听上去似乎这个德国人很厉害,几乎是无所不能的程度。”
章凝笑道:“无所不能?”
“我也觉得很玄乎,”陆霜附和,“不过德国人这个身份,我很难不联想到成都老工业区那家制作刀具的德资公司。”
“你的意思是,‘夏云笙’和伊迪丝他们很可能都是受雇于这家公司?”
陆霜一时愣住,不由苦笑一声,心里有点酸涩泛起。
“你还是习惯这么叫他。”
章凝抬眼看他,不明所以。
当初章凝义无反顾选择跟“夏云笙”去死亡谷后,陆霜曾经无数次揣测过他们的关系。虽然后来她提到对方或许有她父母的音讯,但这件事在他心里像一根刺,很难不在意。
“叫顺口了而已。”
“你和真正的夏云笙……”他开口试探。
“战友,搭档,引航员。”章凝有点不耐,“我解释过很多次。”
陆霜无言以对。他向来口齿伶俐,能言善辩,唯独在章凝面前,经常被怼得哑口无言。
但他真的很想知道。
沉默片刻后,他再次鼓起勇气:“你们之前没有超出普通搭档情谊的感情么?”
“我听说,如果一对男女共同经历过生死考验,会很容易对对方产生好感,”陆霜有点慌乱地给自己找补,“心理学有个类似的名词,叫做‘吊桥效应’。”
章凝翻个白眼,匪夷所思地看向他:“那我和你经历的险境也不少,你有吗?”
“啊?”陆霜再次哑口无言。
但章凝似乎并没有认真在问他。
“夏云笙?”她摇摇头,只是露出微笑,非常清晰地说,“我永远不可能对一个不尊重我、学不会正视我的男人产生好感。”
“怎么会?”陆霜很惊讶,“你的智商、实力超过世界上99%的男人,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
章凝摇摇头,苦笑:“我倒也不会上天遁地,要不然,我们现在也不会在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流。”
“那些男人更不会。”陆霜双眼直视她,笃定地说,“他们只是普通而自信罢了。你和艾沙,都是我见过的少有的非常厉害的人类,我自愧不如。”
他说的是“人类”,而不是“女性”。
陆霜低下头,似乎想起什么,有些伤神:“我是不是没提过,我的母亲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科学家?”
“我见过你的全家福。”
陆霜大惊,手指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你……你见过?在哪里?”
章凝注意到他的脸色霍然间煞白,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由有些疑惑。
即便被人无意间得知家事,好像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剧烈吧?
“你感染休克、昏迷不醒的时候,背包里的照片掉出来过,”她解释道,“我无意窥探你的隐私。”
“哦……”陆霜收敛心神,抬眼端详她的神色,不见有什么异样,仿佛偷偷松一口气,转移话题,“如果不是因为我……”
“以她的能力,应该会拥有不逊色于我父亲的世界顶尖成就,”他长叹一声,继续说道,“但由于意外怀孕,我小时候又身体很差,她不得不放弃科研。”
章凝点点头,接道:“女性的生理结构决定,事业上会有更多负累牵绊,即使在四百年后我出生的地外基地,这种事也不少见。”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没有出生,或许她就不会落得郁郁而终的结局。”他失神地喃喃道。
“那是你父亲的错,不是你的。作为伴侣,这是他的失职,不要代人受过。”
章* 凝的语气平静,只是说出事实,听上去毫无劝慰的意思。
“我父亲……”陆霜抬头,露出苦笑,“不提也罢。”
章凝也没有接他的话,两人一时沉默,各怀心事。
夜晚的海潮轻缓拍着船舷,虽然没有人开口,但意外地,陆霜并不觉得尴尬。
时间分秒滑过,直到从舱里出来的Gareth打破安静:“哇,你们不会就这么坐到半夜吧?不聊天的吗?”
章凝看看手表,是换岗的时候,便站起身:“睡觉。”
艾沙跟着出来,倒也习以为常:“你认识章姐这么久,她哪会和人闲聊?”
“你们小心点,”陆霜笑笑,“我睡觉去。”
救生艇的舱室狭小,又堆放着物资,只够两人并排睡在船板上。
陆霜钻进睡袋,看看身边早已躺好的章凝。她呼吸匀称,睡姿规矩板正,判断不了是否还醒着。
陆霜犹豫片刻,还是开口,由衷地说:“谢谢你把我当朋友,耐心听我说这些。”
黑暗中,章凝双眼紧闭,没反应。
“晚安。”陆霜轻声说。
片刻后,章凝才睁开眼,表情有些困惑。
朋友?是什么?
她只有家人、受训期间的同伴、执行任务的战友,不太明白朋友是什么意思。
不过没关系,她一向不纠结。
因为机会可贵,章凝的睡眠质量总是很好,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无障碍入睡。
清晨六点,她被舱外的嘈杂和惊叫声唤醒,立即起身出去。
“怎么了?”
艾沙和Gareth分别站在两侧船舷,手中持枪防卫,章凝看一眼海面,不由脸色微变,取出星蚀握在手中。
旭日已经东升,蓝灰色的海水泛起微澜,但就在船头荡开的白浪间,隐隐有不祥的褐色三角形露出水面。
“是鲨鱼!”艾沙说道。
陆霜也被吵醒,刚从船舱走出来,惊得立即回身扛起枪。
“这是鼬鲨,世界三大对人类极具威胁性鲨鱼之一,”艾沙低声说,“我们可能不小心进入了它们的领地范围,才会引来不满。”
虽然个头比不上之前“弗吉尼亚”号遇上的大白鲨,也不如后来的雪茄达摩鲨诡谲凶残,但鼬鲨向来有群居习性,章凝一眼扫过,海面游弋着密密麻麻的三角形背鳍,粗略估计竟有上百只之多。
“我们不好动手,”Gareth提醒道,“血腥味可能引来更多肉食性海洋动物,处境会更危险。”
茫茫大海,救生艇是他们唯一的栖身之处,一旦被大型鱼类盯上,船覆人亡只在瞬息之间。
“开启发动机,”章凝说,“如果这是它们的领地,我们尽快远离。”
“但是……”艾沙有点担忧。
为节省本就不多的燃油,他们一直只是随波漂流,等待救援。然而眼下误入鼬鲨群,她也知道,已经别无选择。
“我算过,以最高马力前进的话,燃油能撑十二个小时,”章凝说,“足够我们远离这些鲨鱼。”
Gareth点点头,依言走到船艉,开启柴油发动机。船舷下的螺旋桨很快开始飞转,推动船身向前行驶。
章凝坐到船舵后,左转向西,朝海岸线的方向靠近。
虽然鼬鲨群的领地范围未知,可能离开需要更长时间,但深海的风险无疑更高,以他们的燃油储备,不能冒险。
船头破开白浪,鼬鲨群似乎没有料到它陡然加速,不由更为骚动。
“它们跟上来了!”艾沙惊道。
章凝缓缓推动控制杆,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救生艇开始全速逃离。但鼬鲨群似乎不太领情,仍然紧紧跟在船舷左右,甚至开始跳出水面,试图追上他们。
陆霜拉开保险,三个人呈三角形各自站在甲板上,警惕地持枪对准海面。
就在此时,船舷下陡然跃起一抹深灰色的身影,径直扑向最近的陆霜!
“小心!”艾沙一眼看见,正出言提醒,余光瞟到身侧同时也有鲨鱼弹到空中,她不由退后一步,横枪格挡,正撞在鱼身后半截,将它打回海里。
一声枪响。
陆霜低头避让,但还是溅了一身血。一条受伤的鼬鲨摔在甲板上,还在剧烈跳动反抗,惹得船身重重一沉。
操舵的章凝头也不回,左手后甩,星蚀急飞而出,正中鱼身,竟将它钉在甲板上。
虽然嘴上说最好别见血,但眼见陆霜有危险,Gareth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不得已只能主动开枪击落。
即使判断过落点,因先前受伤的鼬鲨挣扎不已,飞溅的血仍有几滴落入海中。
“我去,这下要命。”陆霜一拍大腿。
嗅到血腥的鼬鲨群更为兴奋,源源不断地游向救生艇,如同锦簇的花瓣将他们围得严严实实,仿佛在海上开出一朵灰色的死亡之花。
船侧聚集的鼬鲨越来越多,章凝明显察觉到船身正在被鱼群抬升,她只得适时调整操控舵盘,尽力保持平衡。
“不行,这样下去船会翻,”她将星蚀取回手中,站起身来,“陆霜,你来开船。”
艾沙似乎猜到她要做什么,不由阻拦道:“章姐,太危险了……”
“你要自己下水?”陆霜犹疑地问。
“嗯。到这一步,我们没有其他选择。”章凝握紧星蚀,义无反顾。
第85章 奇遇
海面骚动如沸, 不时仍有鲨鱼跃出水面,试图对这几个渺小的人类发起攻击。
章凝心里清楚,将鼬鲨群杀光容易, 但尸横遍野后的血腥会如同巨大的诱饵,吸引来方圆数海里的所有肉食性海洋生物, 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陆霜不情不愿地坐到船舵后,深深地看她一眼, 神情复杂。
他当然不怀疑她的实力, 但也有同样的担忧。
茫茫大海, 救生艇只不过是扁舟一叶, 一旦倾覆解体, 章凝毕竟不能上天遁地, 葬身鱼腹是等待他们的唯一结局。
章凝不再多言, 换上潜水服, 准备下水。
正在此时, 她听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鸣啸,远远从海上传来。
这声音怪得很, 高频与低频交织,似乎内蕴有某种韵律,复杂多变, 神秘莫测。像婴儿的哭叫, 又仿佛牛羊的咩哞, 如同一首悠扬的歌曲, 既有高亢激昂的副歌,又有低沉绵长的终章。
“什么声音?”她问。
“没有啊?”艾沙侧头, “没听见。”
其他人耳力远不及章凝,加上发动机轰鸣的干扰, 难以捕捉这缥缈的旋律。
船下的鼬鲨似乎有所感应,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攻击,鱼群甚至有些散去的迹象,似乎对这声音很是忌惮。
章凝极目远眺,远处海天之际,阳光投射到水下,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靠近,留下大面积的阴影。
“什么情况?”Gareth很困惑。
陆霜倒吸一口凉气:“不会是有更恐怖的玩意要登场吧?”
艾沙不明所以地跟着望去,但很快,她惊叫起来:“鲸鱼?!”
海面陡然出现数道水柱,仿佛一座小型喷泉,它们向前倾斜,顶端呈喷雾状,在阳光下形成美妙的七色彩虹,绮丽梦幻。
这确实是鲸鱼呼吸孔才能造成的独特奇观。
海面下的阴影渐渐靠近,看上去竟有十几二十只之多,鼬鲨群开始骚动。
“这是虎鲸!”惊骇转为惊喜,艾沙兴奋地喊道,“遇到它们,我们大概率会没事。”
危机解除,章凝第一次见到这种神奇的生物,不由也愣在原地,神为之夺。
十几条虎鲸冲进鼬鲨群,将原本团团围聚的它们冲散,甚至直接下手围猎吞食,方才还对船上众人虎视眈眈的鼬鲨,转眼间就成为这些庞然大物的口中美味。
一物降一物,海洋自有其食物链与生存哲学。
虎鲸生得很是漂亮。身躯浑圆,动作却很灵活矫健,黑色的脊背,纯白腹部,二者之间有漂亮明显的流线型分界。
与鲨鱼一样,它们也用三角形背鳍露出水面,充当航行时的舵,但因与大熊猫一致的黑白配色,丝毫不显可怖,反而显得憨厚可爱。
与此同时,它们发出的声音也从先前的复杂乐章转为某种尖利的哨声,好像军训教官或体育老师,正在驱赶这些不听话的调皮鼬鲨。
“它们不会攻击我们吗?”章凝问。
艾沙笑着摇摇头:“虎鲸虽然别名杀手鲸,大到鲨鱼甚至抹香鲸,小到乌贼、海龟,食谱极广。它从不挑食,在海洋中几乎没有天敌,但唯独挺喜欢人类。”
然而,虎鲸群这次似乎也并不完全为捕猎而来。
它们其中有一些在追逐鼬鲨嬉戏玩耍,仿佛将其当成某种玩具,有一些则绕着救生艇四处徘徊,似乎对这几个人感到很是好奇,更有甚者看上去对自己的舞姿很是自信,时不时跳出水面展示风采,好像想向他们邀得赞赏。
“虎鲸为什么会对人类亲近,具体原因一直还不清楚,”艾沙解释道,“不过目前来说,野外虎鲸还没有攻击过人类的记录。有研究表明,人类在虎鲸眼里,可能会被认为是一类可爱的动物。”
“……可……爱?”从章凝的喃喃反问里,陆霜听到一丝颤抖,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短短一两分钟,鼬鲨群逃的逃,死的死,海面恢复平静,但虎鲸群却恋恋不舍地流连在船附近,似乎还不太想离开。
艾沙趴在船舷边,伸出手去。一只稍小些的虎鲸竟大着胆子追上前来,用鼻尖顶蹭她的手。
“它们好像很喜欢我们,要不,陪它们玩会儿吧,正好省省油。”陆霜见状,干脆关闭发动机,让救生艇悬停在海中央。
“好歹也是救命恩人呢。”艾沙笑道。
章凝站在甲板上,身体和神情僵硬。
她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也学着艾沙的样子,蹲下身去,向海面伸出手。
身后的陆霜瞥见她小心翼翼又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嘴角上扬,忙转开视线,却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瞟她。
向来再冷漠坚硬的人类,在遇到这种自然生灵的馈赠时,也免不了露出柔软的一面。
一只相对幼小的虎鲸似乎很喜欢章凝。可能是怕自己的身躯扰动波涛,它动作温柔地靠上前来,用尾鳍蹭她的手指。
章凝不由露出微笑,摸摸它的头。虎鲸的触感很奇特,皮肤表面温凉柔滑,实际入手却有磨砂质感,弹性十足。
“哎?!章姐!”
艾沙惊叫一声。虎鲸竟陡然张开嘴,叼着章凝的手指,将换上潜水服的她拖入水中。
变故陡生,章凝万万没想到会突然受袭,下意识便想出刀,但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就感觉周身一轻,自己已经被从水中浮上来的虎鲸轻轻顶出水面。
虎鲸竟让她骑在自己的背上,绕着船边四处徘徊。
海风迎面袭来,咸湿粗粝,为减小阻力,防止被甩进海中,章凝不得不压低身子,紧紧抓住虎鲸的鱼鳍。
“你要和我玩吗?”章凝少见地柔声问道,“想带我去兜风?”
小虎鲸似乎越发高兴起来,点点头,发出尖利的呼哨,离开船边,乘风破浪,径直向西边进发。
“怎么回事?”风里隐约传来艾沙的惊呼。
“它要带章凝去哪儿啊?!”陆霜崩溃。
Gareth正要启动发动机去追虎鲸,船身却轻轻一抖,径直无风自动,如离弦之箭径直向前疾驶!
他们不由向船舷下方看去,剩下的虎鲸竟不约而同用侧鳍托着船边,一边划水游泳,一边带着他们向西边追上去!
“我的天啊……”艾沙以手捂嘴,“你们……”
这是即便在梦中也不曾见到过的奇景。
骑在鲸背上的女子跃过海面,扬起的水珠在阳光下璀璨夺目,化为绚烂的彩虹。而他们所乘的小小救生艇仿佛是神祇的车驾,由虎鲸群托举着,穿行于青空与碧波之间。
救生艇乘风破浪,在海面上匀速滑行,虎鲸甚至贴心地保持在他们之前启动发动机时的速度。
阳光如碎金洒在水中,和煦的暖风掠过脸颊,令人心旷神怡。虽然偶尔有些颠簸,但总的来说仍然是无上享受。
如果不是腹中空空,此情此景几乎可以堪称梦幻美妙。
“我……我是在做梦吗?”艾沙瞪大双眼,喃喃地问。
但凡此时手中有可以记录的工具,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留下这一幕。
即便在人类有记载以来的历史上,这也是绝无仅有与虎鲸如此亲密接触的机会。
“这好像是陆地的方向……”陆霜盯着手中罗盘,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虎鲸群要带我们上岸?”
章凝伏在虎鲸背上,能听见它体内发出的深沉鸣啸,在海中传出极远,直达大洋深处。那种声音很难言喻,幽深雄浑,仿佛有治愈精神、穿越时光的力量。
虎鲸群托着救生艇在海中行驶了大半小时,直到章凝身下的小虎鲸缓缓减速,它们才四散开去。
小虎鲸轻轻低吟一声,将头部挨着船舷停下,让章凝顺着它的背脊回到船上。
“没事吧?”陆霜赶紧上前来接应。
章凝摇摇头,回身见小虎鲸仍然贴着船舷不走,雾灰色的眼睛紧盯着她。她露出微笑,不由伸手又摸摸它的头。
虽然看不懂那其中的情绪,但章凝能感觉到善意与眷恋。
“谢谢你,小虎鲸,”她轻声说,“你快回去吧。”
虎鲸群发出低沉的催促呼唤,正在不远处的海中等着它。小虎鲸恋恋不舍地绕船一周,终于掉头离去。
“多谢你们的顺风车,虎鲸老兄,”陆霜挥挥手,四处张望,但目之所及依然只有海水,“不过,我原本以为会被带上岸。”
“你想累死人家啊?”Gareth翻个白眼。
“很奇怪,为什么带我们到这里?”艾沙疑惑地说,“虎鲸是具有高智商的生物,不会仅仅只是因为刚好累了吧?”
但他们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
五六分钟后,章凝就听见熟悉的声音。那是人造直升机螺旋桨旋转发出的轰鸣,此刻在这荒无人烟的大西洋上听来分外亲切。
西边晴空万里,天际线隐隐出现一个小黑点,渐渐放大。
“直升机?”艾沙欣喜若狂,“那是直升机吗?”
钢铁巨物渐渐靠近,陆霜认出上面的莫比乌斯环标记,不由兴奋起来。
“是总部的救援!”他举起船上的玻璃镜子,不断反射阳光,用摩斯电码发出求救信号。
虎鲸群还没有走远,章凝仍能听见它们在海底的吟啸,仿佛蕴含无限希望。它们怎么知道这几个人类被困住?又是如何得知直升机是来救他们的,并故意将他们带来这里以便被发现呢?
无论是诡异的剧毒烟花水母,还是刁钻狠辣的雪茄达摩鲨,亦或是海中的温柔霸主虎鲸,深海中有太多秘密,人类根本无从解谜探知。
“谢谢虎鲸。”章凝默默说道。
陆霜的光信号很快引起驾驶员的注意,直升机缓缓靠近,悬停在救生艇上方,放下钢绳。
“你先上去吧,伤员,”章凝推推陆霜,“可别再说我对你苛待。”
陆霜一愣。这才想起似乎是当时她把自己抱出荒岛基地时,他曾经说过类似的抱怨。
这个女人,有时候记性好得可怕。
直升机机舱狭小,几个人挤在一起,螺旋桨和风声太吵,说话只能靠耳机通讯。
Gareth长叹一声:“海啸出事这么久,我差点以为要跟这三个人死在一起,可算见到别的活人了!。”
“反正人都要死,跟我死在一起不得便宜你?这可是工伤,有天价补偿金的,”陆霜笑道,又忽地正色,“不过玩笑归玩笑,还是大家一起活着,尽情享受生活才好。”
章凝注意到,直升机中除驾驶员外,还有一个男人。他大约三十多岁,西装革履,风尘仆仆,看上去儒雅温和,没有训练痕迹。
“陆先生,”西装男操着生硬的北欧口音英语,打断他们的插科打诨,“我叫赫尔基,从雷克雅未克来,工号IC452031,奉命来救您和您的同伴。”
虽然言辞礼貌,但态度不卑不亢,显然职位不低。
“雷克雅未克?”陆霜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冰岛总部派你来的?”
“是的,没错。”
艾沙不由发出惊呼,章凝也转过头来。
如果陆霜身陷大西洋,却需要冰岛总部跨半个地球派人来救,只能说明整个美洲本土的情况可能都很不乐观。
“鉴于我只看到四位,所以是否可以认为,美东分部的其他任务人员已经在海啸中失事?”赫尔基语气严肃。
对事态的担忧盖过劫后余生的喜悦。陆霜意识到,这几天以来通讯全断,与世隔绝,海啸的灾害严重性可能超出他们的预料。
“告诉我,情况有多糟糕?”陆霜说。
赫尔基沉默片刻,说道:“美洲大西洋沿岸受灾严重,南美分会至今失联,美东分部高层全军覆没。”
机舱内一时陷入寂静,只有螺旋桨仍在不知疲倦地轰鸣。
第86章 谈判
火山灰仍在持续蔓延, 高空能见度大大降低。直升机的航行速度也因此大受影响,抵达迈阿密时已是深夜。
警笛刺破夜空,响彻全城, 夜深人却未静。劫后余生的喜悦散去,现实袒露在眼前, 不容乐观。
迈阿密的大街小巷中,随处可见因受灾而无家可归的难民, 医院更是人满为患, 与出发前往马尾藻海之前的闲适度假胜地判若两城。
直升机旋翼掠过迈阿密市区, 降落在城郊别墅的后草坪。
这是之前Adam带章凝他们住过的地方, 实际是千灯会美东分部设在迈阿密的办事处。
之前为全力支持他们的百慕大三角之行, 最多时曾有上百人临时驻扎在附近, 但现在已人去楼空。
米黄色的三层小楼无声伫立, 原本清澈湛蓝的泳池因无人打理, 水色有些发黄, 落满树叶灰尘。
“现在人手紧缺,交通也受阻, 美西分部增援人员明天才能抵达,请见谅,陆先生。”赫尔基眉目低垂, “我理解, 您的身体状况……”
他乘坐的直升机是直接从冰岛总部起飞, 沿途不断接力加油, 紧赶慢赶才救到陆霜,没有时间先行筹备。
“没关系, 尽快安排我们回国就行。”陆霜挥挥手,毫不在意。
毕竟是旁人的地盘, 总归不如自家来得舒服自在。
“其他残体的消息,总部有没有什么眉目?”章凝径直问。
“目前还没有进展,”赫尔基似乎知道她的身份,公事公办之余不由多些恭谨,“建议您几位先休养一段时间,静候佳音。”
陆霜懒懒地打个呵欠:“也行,我这几天也都没睡过好觉。”
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其他人也神情倦怠萎靡,只有章凝看上去依然如常。事到如今,他们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仍然坚定执着的人恐怕也只有她。
“那么,EDF在各地建立实验基地、妄图研发太空战士的事,总部是什么打算?”章凝继续追问。
赫尔基神色微变,不由望一眼陆霜:“这个……恐怕我无权透露。”
最关心的两件事都没有得到答案,章凝嗯一声,不再言语。
进入大厅,她径直上楼回自己房间,没有和其他人打招呼。
“陆先生,她……”艾沙和Gareth早已习以为常,只有赫尔基有点为难。
“没事,你可以跟我说,”陆霜微笑道,“她不好沟通,我会代为转达。”
赫尔基看看左右,艾沙和Gareth会意退避。他压低声音:“EDF实验基地的相关信息已经上升到最高保密级别,总部不允许对外泄露一个字。”
陆霜大为震惊,不由挑眉:“为什么?EDF苦心经营几十年,世界上一定还有其他类似基地正在做相关实验,如果不公之于众,一旦他们研发成功……这是冰岛总部想看到的局面?”
赫尔基低头,不易觉察地舒出一口气,语气坚定:“请原谅,这是总部的决策。”
陆霜知道,他虽然是千灯会冰岛总部派来的特使,但毕竟只是工作人员,没有话事的权利,便也不打算为难他。
只是总部明知其中内情有重大隐患,却仍然选择秘而不宣,是想静观其变?还是有其他考量因素?
以陆霜目前掌握的信息,仍然不得而知。
别墅里还有些食物,众人囫囵吃了一顿。现在是天灾后的特殊时期,与之前在这里吃的酒肉没法比,但总归还是比压缩饼干和罐头强得多。
饭后,其他人各自安顿,陆霜敲响章凝的房门。
门打开,章凝的脸出现。她刚洗过澡,头发还半干着,皱眉看着他。
“你……”陆霜比划一下,“头发终于剪了。”
章凝点点头:“什么事?”
陆霜一亮手里的托盘,找个借口:“你没和我们一起吃饭,艾沙让我来送点吃的。”
章凝退后几步,让他进房间。陆霜将托盘放在桌上,一眼扫见垃圾桶里有压缩饼干的包装,知道她自己进食过,稍稍放心。
章凝似乎并不意外他会来。
别墅建在城郊的山腰,她站在窗前,远眺天灾过后痛苦挣扎的迈阿密。半夜时分,警笛仍然远远地萦绕传来,这座曾经繁华的城市不知还有多少普通人或血污满身,或流离失所,绝望地哭喊着,亟待救援抵达。
这还只是当下的情况,灾后的治理、重建和安置工作才是更为棘手的问题。
“这次行动导致的后果,是我没有预料到的。”章凝轻声说。
“官方正在尽全力调度救助,千灯会也会施以援手,”陆霜宽慰道,“我们不用太担心。”
章凝沉默着,没有答话。
“火山喷发是必然事件,导致海啸也是必然事件,都不是我们直接引起,”陆霜继续说道,“何况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核心芯片迟早会落到其他势力手里。战争一旦被启动,这样的惨剧不仅在迈阿密,也会在上海、曼谷、伦敦的世界各地重复上演。”
“既然提到任务,”章凝转身来,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单刀直入,“我觉得你们总部的态度有问题。”
事实摆在眼前,陆霜没有反驳。
“我不认可你们总部的决策,况且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继续行动……”
陆霜的心渐渐下落,等着章凝终于说出剩下的话。
“所以,我决定终止合作。”章凝神色平静,在他听来却无异于宣判,“剩下的任务内容,我会自己想办法完成,直到找到核心芯片销毁为止。”
陆霜颓然陷在沙发里,心一寸寸冷下去,面如死灰。
他张张嘴,试图争取些什么,但也知道她的决定合情合理得过分,甚至如果自己是她,也势必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见他脸色不佳,章凝难得解释道:“这只是出于完成任务的考虑而做出的决定,不带任何恶意。我很感激过往你们付出过的努力和帮助,真的。”
事实上,她不是一时冲动。
“当时在深海里,你身受重伤、生死未卜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了,”章凝说,“我了解你,陆霜。你是将军型角色,应该在幕后运筹帷幄,冲锋陷阵不是你的特长,也不该是你的工作。”
陆霜沉默片刻,才压抑地开口,一反常态地,他的措辞很谨慎。
“在基地养伤那么久,我其实也考虑过,”他苦笑道,“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太适合干这事,本质上我也不是那么喜欢。但是呢,成年人不可能永远只做自己喜欢的事。”
“什么意思?”章凝不解,“合作终止是我提出的,又不是你撂挑子,你不用负任何责任。”
陆霜垂下眼皮,深吸一口气:“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要加入千灯会,我现在告诉你。”
“我是想去寻求一个答案。”
章凝更为不解,讶异地盯着他。
陆霜嘴角上扬,扯出一丝无奈的微笑:“关于,千灯会到底是什么玩意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
“没错,”陆霜神秘微笑,“对于总部的这项决策,我同样不认可。或者说,从一开始,我就没真心认可过他们。”
“可你是中国区理事,这是怎么……”
“由于官方态度较为强硬,中美两国向来是最难开展工作的地区之一。我和伊迪丝的不同在于,我代表千灯会首次在大中华区打开局面,才得以成功拿到晋升总部核心的入场券。”
虽然在陈述自己的成就,但陆霜却笑得很无奈,似乎并不引以为傲。
“我刚才说过,我要的是一个答案。逐级高升,才能一步步接触到核心机密。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你是双面间谍?你的目的是什么?”
“不。我不听命于其他任何人或组织。我只是一个好奇的孩子,想要窥探这座庞大精密机器的内部结构罢了。”
关于陆霜和千灯会的关系,章凝此前并未认真想过,毕竟这本来也与她无关。但合作时间一长,她或多或少也有所了解。
目前来看,千灯会总部似乎对陆霜颇为倚重,否则也不会不远万里派人救他,可陆霜似乎另有计划。
“我不同意你单方面终止合作,”陆霜正色道,“或者说,你可以拒绝冰岛总部,而选择跟我,也就是大中华区建立关系。”
“你要叛出?”章凝问。
陆霜笑道:“大中华区本来就是凭我一己之力才有今天的成就,怎么来的叛出一说?包括Gareth在内的所有人都认同我,跟总部毫无瓜葛。”
章凝决定不去纠结他们的内部事务,转而问道:“无意冒犯,但跟你合作的必要性是?”
“我和总部不一样。我能给你最大限度的自由,并且实验基地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陆霜说,“我会永远和你站在一边。”
章凝盯着他,半晌,摇摇头:“抱歉,你没有说服我。”
“以你的能力,我不怀疑你必将达成目的。但你了解这座星球吗?光凭自己单枪匹马,对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则一无所知,找到核心需要花费多少时间?”陆霜很有耐心,“在那之前,你无法保证不会有其他人捷足先登。”
“跟我合作,是更为安全且高效的方式。”
章凝知道,他说得不无道理。
“现在这个时候,还不能信任我么?”陆霜有点挫败。
“不是信任问题,”章凝站起身,有逐客的意思,“你不应该再以身涉险。”
陆霜一愣,而后才突然反应过来。
“你担心我?”他忍不住嘴角上扬。
“作为队伍的一员,你有危险也会影响我的行动,”章凝一本正经地回答,“出于安全考虑。”
陆霜心情复杂。他知道章凝说的是事实,但如果换作其他人,她根本不会管别人的死活。
这是不是证明……现在的他在她心里并不是无足轻重的牺牲品?
“好,我知道了,”陆霜一向很容易想通,“下一步行动,我会给你提供线索,准备后勤物资以及你需要的一切援助。无论你要去哪里,我说到做到。”
“你不再参与行动?”章凝确认地问。
陆霜点头:“你不希望我参与,我会尊重你的意愿。”
“谢谢你,”章凝有点疑惑,“不过如果没有总部的命令,我不知道你帮我是出于什么目的。”
“出于我个人的意愿,”陆霜回答道,“以及我自己的私心,不可以?”
“我能问问究竟是什么吗?”
陆霜迟疑片刻,轻叹一声:“也许以后有机会,你就会知道。”
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章凝再度将视线转向窗外,没有再问。
“……”陆霜欲言又止。
“还有事?”
陆霜选择吞下想说的话,转移话题。
“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总部会安排我们回到国内,我会继续提供你需要的一切,只是不再以千灯会的名义,这样可以接受吗?”
章凝点点头:“你需要我做什么?”
“以后你只和我保持单线联系,至于总部那边的一切问题,都由我来处理,不会给你造成任何困扰。”
“我不关心你要做的事,只需要保证我的任务完成。”
“你相信我吗?”陆霜低声问。
章凝沉默片刻。
“嗯。”
门被轻轻关上,隔绝视线。
章凝支着右臂,轻揉眉心,望向窗外。
城市的灯光早已黯淡许多,无法驱散浓重的夜色。
她没有看见陆霜离开房间后的举动。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甚至跳起来摸到天花板,伸手做了个三分球投篮动作。
第87章 跟踪
飞机缓缓滑行, 降落在首都机场。一出机舱门,浓重的雪絮模糊视线,夹着寒意扑面而来。
章凝只穿一件工字背心, 外面随意套着黑色长风衣,单薄得很, 令人望而瑟瑟发抖,她却神情自若, 凌雪傲寒。机* 场工作人员都忍不住纷纷侧目, 向她投来好奇而钦佩的视线。
临近农历新年, 机场的路人无不喜气洋洋, 提着大包小包紧赶慢赶, 步履匆忙。
“这是……”章凝好奇问道。
“回家过新年。”陆霜解释。
“新年是什么?”她追问。
“地外基地没有时间概念?”陆霜反问。
“有是有, 但也只是普通的日月年, ”章凝回忆道, “没什么特别的。”
“那可不行, 人类需要一点仪式感,”陆霜笑道, “否则生活太苦,活不下去,得有借口找点乐子。”
“地球人还是可以找乐子的, ”章凝喃喃道, “但宇宙的亡命之徒不需要仪式感。”
陆霜见她神情黯淡, 不由眨眨眼, 若有所思。
“啊……虽然今年很冷,可回家的感觉还真不错。”他夸张地转移话题。
“你来过北京么?”走在后面的Gareth问艾沙。
艾沙好奇地左顾右盼, 闻言摇摇头:“没有。我只去过港城和南粤,我妈妈的故乡。”
按照之前陆霜的刻意安排, 艾沙的编制其实也挂在大中华区,直属于他麾下,这次来北京也算是正式入职。
下到停车场,陆霜轻车熟路找到自己的保时捷。在世界各地奔忙半年多没回来过,车顶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上一次开过来的时候,还是去上海找章凝,”陆霜摸上自己心爱的方向盘,熟悉的手感让他大发感慨,“初次见面,你可差点没给我的胳膊整残废。”
章凝自然也还记得,不由讶然道:“不对,你当时面不改色,我还有点疑惑,这个人是不是深藏不露。”
Gareth笑嘻嘻地揭穿:“他这人可会演,表面云淡风轻,心里早就龇牙咧嘴大骂你心狠,你信不信?”
“少说点,少说点,”陆霜开出地库,“再说我扣你绩效。”
“哎呀,不愧是回到自家地盘,派头十足呢。”艾沙揶揄道。
陆霜被她怼得无话可说,只能假装专心开车,章凝不由也露出微笑。
暮色渐沉,雪越下越大,车灯映照出的光幕里絮片飞扑如针。章凝侧头望见,不由伸出手去,厚厚的雪片晶莹剔透,沾指即化。
她满心觉得新奇,不由表情舒展开来,少了些以往的冷硬。
“章姐,你不会没见过雪吧?”Gareth问道。
章凝摇摇头:“我第一次见。雷柏星没有雪,只有旅居球外面一年四季肆虐的沙尘暴。”
她突然意识到,时过境迁,那虽然是她幼时长大的地方,却已经恍如隔世。那些不堪回首的恶劣环境、残酷训练和痛苦经历遥远得像百年前的往事,记忆都有些模糊。
保时捷飞速疾驰,风卷雪絮,哗啦啦涌进来。章凝丝毫不觉冷,倒是瞟到后座的两人瑟瑟发抖,便关上车窗。
陆霜见她动作,不由斜睨一眼,忽地从后视镜扫到什么,神情一凛。
章凝会意:“有尾巴?”
陆霜点点头,来不及打转向灯,直接变上左转道,激起身后跟车不满的喇叭声:“出机场后不久就有,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巧合。”
果不其然,对方也从车流中找机会撤出,隔着四五辆车,咬在他们身后。
夜色渐深,过年前后的北京因大批人回乡,除主干道外的人车并不多。陆霜自己都没想到,堂堂千灯会大中华区总部会在自家地盘上被人跟踪。
“银灰色沃尔沃,没有车牌?”Gareth用手机打开自拍功能,报出后方车的信息,“在北京,谁会有这么大胆子。”
他关上摄像功能,拨通电话:“您好,我要举报路上有一辆无牌行驶的车。西三环公主坟路段,跟在保时捷身后的银色沃尔沃,看上去很可疑。”
对方应下,Gareth客气地道谢。
陆霜拐上高架,一脚油门推背提速,对方似乎并不着急,慢悠悠地跟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藏在车流中,但却咬得很牢。
是熟手。
章凝正要按下车窗,陆霜连忙囔道:“别啊章姐,这可是北京的大马路。咱低调点儿,再等等,我以后还得在这混。”
以章凝的性格,她出手不可能不见血,到时候惹来官方,陆霜还得多出一堆工作量。
他可不想在三环高架上社死,登上明天各大社交媒体社会新闻板块热搜。
“从机场就跟上我们,知道航班信息,”章凝收手问道,“总部的人?”
“应该不是,”Gareth说道,“对我们的计划,他们应该目前还不知情,何况如果要发难,就不可能放我们回国。”
“是啊,他们知道中国官方不好惹,在美国才更方便动手。”艾沙附和道。
陆霜一路风驰电掣,绕着北京三环转几圈,见收效甚微,干脆直接下高架,驶入小胡同。
“既然章姐发话,我也想看看来头,”他咬牙道,“万一有事,我来摆平。”
北京的胡同都有些年头,城市规划没法动,道路逼仄狭小,监控铺得也还不全面,倒是个合适的地方。
陆霜找个胡同里的岔路口,开进去停下,隐在昏暗的路灯死角里。
沃尔沃似乎有些犹豫,在胡同口转了几圈,还是选择跟上。
章凝下车,无声地藏在院墙的阴影处,看着对方缓缓靠近。
胡同晦暗不明,雪模糊视线,轮胎碾过路面的声音惊起路旁犬吠纷纷,在深夜听来格外刺耳。
沃尔沃越开越慢,似乎有些心虚,最后竟径直在半路掉头,仓促逃离。
章凝原地起跑,踏破风雪向对方追去。在它离开胡同的前一秒,黑影无声跃上车顶。
司机毫无察觉时,一柄利刃直接刺破车窗玻璃,探到他的颈间。
星蚀比雪更冷,对方一缩脖子,瑟瑟发抖,仓皇地带着哭腔惊叫道:“救命!鬼啊!”
“停车。”章凝冷冷地说。
沃尔沃依言在胡同口缓缓停下,她打开车门,对方瑟缩地举着双手,惊恐地看向如同杀神一般的女人。
“下来。”她扫一眼,车里没有其他人,便命令道。
司机屁滚尿流,跌跌撞撞地迈出一步,直接腿软得跪倒在雪地里。那是个年轻人,因惊吓过度,脸上水泪纵横,又冷又怕,浑身打摆子。
“谁派你来的?”章凝问。
“救命!”他喊出半声,颈间匕首立即缩紧,“没有谁……我接单的……”
“联系方式?”
“匿名的,单向交易!我提交信息,他给打钱,我没有联系方式!”他连连磕头,“大小姐您行行好,放过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章凝收紧手指。
“我只知道,可能是德国人……”他啜泣道,“昵称看上去像……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我的车牌号。”章凝冷道。
“我不说……保证不说!这单我不做了,我以后也不干了!”年轻人抬起头,哀怜地乞求道。
“找点正经工作。”
对方的下一句话戛然而止。
喉间的血没来得及喷洒,便被低温凝固。保时捷开出胡同,章凝将人塞进后备箱,扬长而去。
沃尔沃车门大开,车灯还在亮着。飞扬的雪片盖住凌乱的脚印,抹去一切。
深夜的城区里,有警笛正在飞近。
从章凝下车,陆霜就知道要发生什么,她回来时,他正打完善后电话。
“姐,你可真会给我惹麻烦,”陆霜笑着抱怨,“说好不见血。”
“他知道车牌号、人数,”章凝收起星蚀,“放他走,难保不会有下一个。”
“有什么线索?”
“德国人。”
“又是德国人?”陆霜眯起眼睛,“手伸这么长。”
“我最近好好查查。”Gareth应道。
“黑曼巴”、伊迪丝,甚至在成都出手盗窃太阳祭盘的“玄鸦”,以及这位受人指使的年轻人,似乎都与德国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伊迪丝口中所说的无所不能的“祂”,让章凝莫名联想到EDF的实验计划。如果在背后操纵太阳电磁风暴扰乱实验的高等文明真的存在,跟那位名为施耐德的所谓的“祂”又是什么关系?
虽然一直以来获知的零散线索得以收束,但如果事实真如目前的推测,这幕后势力之强大必然远超章凝的想象,局面十分不容乐观。
即便她一个人再强,又该如何对抗一整个宇宙高等文明?
陆霜显然与她有一样的判断,神情也渐渐沉肃,沉默着若有所思。
保时捷开向石景山,在林立的高楼间穿梭,驶进一幢平平无奇的写字楼。
这栋楼约有四十层高,灰蓝色的玻璃幕墙外立面,稀落地亮着寥寥数盏灯,没有任何标志或铭牌,隐藏在商业区中毫不起眼,路过的行人纷纷低头缩着脖子,无人在意。
他们不会想到,这就是史上最为神秘的组织千灯会所在地,包括东南亚在内的大中华区总部办公点。
夜色已深,楼里没有其他人,电梯从停车场直达顶层,畅通无阻。
“这是我们的办公地点,”Gareth介绍道,“如没有特殊外勤任务,我们一直都在这里工作。”
顶层很大,出电梯后经过走廊,便是会客厅兼会议室。跟一般公司的冰冷公务风格不同,陆霜将属于自己的一层装饰得很有艺术气息,跟上海别墅倒是异曲同工。
古铜色鎏金大门开启,一位职业装女性似乎已经等候多时,迎上前来。
“我是陆先生的秘书,辛希娅,”她自我介绍,伸手道,“章小姐,请跟我来。”
章凝狐疑地跟上她,进入侧厅,又绕过回环的走廊,到一间隐蔽的暗室。
“其他人呢?”她问。
“他们有一个紧急电话会议,”辛希娅恭谨回答,“陆先生吩咐说,您有其他的事情需要配合。”
她示意章凝看向桌上的黑金色礼盒,点点头,退出暗室,带上门。
帘幕低垂,灯光昏暗暧昧,章凝本能地有些不适。她环顾四周,装饰简约雅致,窗侧放着单人沙发,旁边是立式衣架,居中有一张深褐色的黄梨花木方桌,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章凝走过去,打开礼盒。
一件黑丝绒礼服长裙静静躺着,剪裁精致大方,裙摆修长及踝,在灯光下泛着水波般的银光。
这是……什么意思?
她狐疑地取出衣服,回忆起在拉斯维加斯时,她也曾有过类似的打扮。
她现在的打扮有什么问题吗?
章凝低下头,向胸前看去,发现自己从美国回来风尘仆仆,还来不及换衣服,领口甚至沾着一点不易觉察的血迹。
好吧,换掉也行。
她径直脱掉脏衣服,穿上裙子。她本来身材就高挑,因常年训练,又没有丝毫赘肉,倒是意外地合身妥帖。
视线落回桌面,她发现下方另有一个紫色的小盒。
盒里是一个透明玻璃瓶,章凝开启瓶盖,用手拂到鼻间,淡雅的香味沁人心脾。
她皱眉。
嫌她身上常年有血腥味?
瓶下压着一张卡片,手写的笔迹龙飞凤舞。
“银河系第三旋臂边缘
一颗蓝色行星上
碳基生物正在庆祝
他们所在的行星
又在该恒星系里
完成了一次公转
银河系在飞驰
宇宙空间持续膨胀
他们走过的路
穷尽时光,无法回头
而他们的高歌跨过时空
而万物的细语超越时间
他们曾拥有闪亮的日子
他们的梦与渴望将化为光
一切存在的意义
在于存在本身“①
章凝一头雾水,干脆开门,问守在门口的辛希娅:“什么意思?”
辛希娅看向她手中的卡片,露出微笑。
“陆先生说,你问过他人类为什么要过年?”
“这就是答案。”
啊?
章凝耐着性子:“我是问,这些衣服、香水、卡片是什么意思?”
辛希娅有点疑惑,似乎不太明白她为什么无动于衷。
作为陆霜的秘书,她有十数年工作经验,第一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自然心里也有过猜想。
倒是没想到,还想错了?
见章凝眉头紧锁,似乎真的完全摸不着头脑。
“陆先生吩咐,明天需要您去见一个人。”她解释道,“所以您最好稍加修饰,否则可能无法成行。”
章凝恍然,舒一口气:“既然是任务需要,他可以直接和我说,不用搞这么神秘。”
辛希娅不由扶额。
这是地球人么?
第88章 会谈
临近旧历年底, 气温节节骤降。连日大雪,天地间银装素裹,岑寂静谧, 如同回到百年前的紫禁城。
从陆霜位于二环的古老四合院出来,保时捷缓缓驶过雪后的路面, 通过严格查验的数重关卡,进入朱红的庭院大门。
章凝甫一下车, 就有专人来收走外套, 非必要的一切随身物品都只能留在门厅。
她很快就意识到, 陆霜提出让她易容变装的要求, 着实合情合理。
若是按她平常的打扮, 恐怕别说进门, 从院外的路上经过都得被重点关照。现在脱掉外罩的臃肿毛呢大衣后, 丝绒材质的礼服裙紧身单薄, 藏不下任何武器, 少很多麻烦。
Gareth和艾沙身份敏感,这次没有随行。章凝和陆霜跟在引路人身后, 穿过门厅,绕过重重花园和回廊,终于进入其中一间内室。
这似乎是书房, 装饰古朴, 来人将他们引进去之后, 便微微欠身, 合上沉重的雕花檀木门。
书房内暖气很足,四壁都是低垂的天鹅绒帘幕, 玉色瓷炉中点着熏香,轻烟缓缓缭绕萦散。雪后天光昏暗, 桌上仅有一盏暖黄的台灯,荧荧如豆。
“你来啦,”那人语气温和亲切,“小陆,坐吧。”
对方坐在桌后的阴影里,逆着台灯的光,影影绰绰,不辨真容。
桌前不远处,两张单人太师椅并置,包着织花绸缎软垫。章凝轻轻坐上去,身体立即下陷,被轻软松厚的织物紧紧包裹,令人无端生出些安全感。
“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过的章凝小姐。”
陆霜的语气不卑不亢,但表情少见地低眉顺目。认识他这么久,章凝还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她微微点头道:“我是章凝。”
虽然不知道具体身份,但她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对方可能地位举足轻重,且大概与陆霜要跟总部割席的计划有关。
“我听詹辞提过你,”那人笑道,“你可给他们惹了不少麻烦啊。”
詹辞?
章凝皱眉。这名字有点耳熟。
她蓦地想起来,当初潜伏在上海公安局楼外时,自己听到过这个名字。
是陈涵和顾子沉的上司,上海市公安局局长。
“当时初来乍到,为保性命身不由己,见谅。”她斟酌字句。
对方呵呵一笑,大方地挥挥手,没有深究。
书房里一时静下来,旁侧的茶炉似乎正初开,沸水发出嘟噜嘟噜的声音,清雅的茶香逸散,令人心安。
“喝茶。”对方抬手示意,“这是今年京郊初雪煮的西湖龙井,尝尝看。”
陆霜站起身,提壶落茶,将青瓷杯递过桌上,又给章凝倒一杯,最后才是自己。
章凝垂眼吹吹沸茶,瞥见一只干瘦的手从阴影里伸出,拈回茶杯。从皮肤的纹路看,对方年纪不小。
她小斟一口,雪水化开的热茶沁人心脾,微涩而有回甘。从喉间落肚,浑身生暖,唇齿留香。
三人喝了一会儿茶,陆霜才说道:“您以前的提议,我认为现在时机已经成熟,可以提上日程,但我需要您的帮助。”
“好说,”对方爽快地回答,“这么多年来,我们的合作一直还算顺利,你也帮过我们不少忙。你现在能想通,那是最好。”
“应该的,”陆霜一笑,沉默片刻,迟疑开口,“另外,还有一件事,可能您会想知道。”
“你说。”
“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包括太阳祭盘失窃在内的一系列悬案可能与国外势力有关,”陆霜说道,“我们已经发现EDF的存在和他们多年筹划经营的实验计划,更为重要的是,这些事背后可能有高等文明的参与。”
“一旦我们日后不得已卷入其中,局势将会极其被动,需要早做准备。”
“这是我们昨天连夜整理的细节资料和一些证据,请您过目。”他递上带来的文件夹。
章凝这才意识到,陆霜选择与总部割席,将大中华区独立出来的真正目的。
如果所谓的“祂”和高等文明真的存在,无论是她还是陆霜的能力,都远远不足以与之抗衡,必须寻求更强大的势力合作。
而当冰岛总部表现不作为时,转向本国官方无疑是最稳妥安全的佳选。
对方接过文件夹,快速翻阅,边看边提出疑问,两人互为补充,一一解答。
“很有价值的信息,谢谢你愿意共享。”灯后人的语气诚恳,却始终波澜不惊。
“这份文件,我会转给相关人员做进一步了解,如果有必要,再让‘天眼’那边加强监控。”
陆霜知道,“天眼”项目位于贵州黔南,是世界上最大的单天线射电望远镜基地,任何人类技术范畴内的宇宙空间异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监视。
可是问题在于,如果幕后势力真有足以控制太阳电磁风暴的文明科技程度,绕开地球的区区射电监控恐怕也是易如反掌。
“不用担心,你们还有后盾。”智者似乎看出他的犹疑,说道。
陆霜轻舒一口气,展颜点头。
“我的事情说完了。那不知道,您叫我们来是想……”
“我也有好奇心嘛,想看看这位来历传奇的章小姐。”对方笑道。
陆霜有些庆幸。使者特地提出需要章凝到场时,他就有所预感,看来猜得没错。好在提前做过准备,让她变装打扮,看上去攻击性稍稍有所削弱。
中国自古有句老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是超越时代的天外来客,即便再虚怀若谷,初次见面总归难免成见与审视。
好在灯后的智者显然不是一般人,并未做出任何评价。他只是敛笑,轻叹一声。
“另外,还有一件事想委托你办。”
陆霜抬眼,不由神情一凛:“您请说。”
以对方的地位,翻云覆雨只在等闲之间,按道理也轮不到他来接受委托。
台灯后的阴影里,那只手递过来一只黄色的档案袋,陆霜起身双手接过。
“这是湖北当地提交过来的资料,”对方简要介绍,“因条件恶劣、装备不足,我们曾经派过几批科研人员去调查,都没有什么结果。不确定跟你们的任务是否有关,但我想,或许可以去看看。”
“新的残体地点线索么?”章凝迫不及待,凑过头去看。
陆霜取出档案袋里的文件,厚厚的纸页记载着湖北神农架地区的概况与种种怪异事件。
神农架林区位于湖北、重庆交界处,因传说神农在此尝百草医治世人而得名。主峰神农顶高约三千一百米,是华中地区最高点,也是北纬30°线上唯一拥有原始森林地貌的区域。
“北纬三十度……”熟悉的字眼引起章凝的注意。
与之前去过的鄱阳湖、三星堆几乎同一维度,也符合范艾伦地磁带的科研猜想,如果有一些怪异的事情发生,好像也不足为奇。
因地形高度落差大,神农架的地貌气候复杂多样,甚至还有冰川残留,多年来人迹罕至。出于安全考虑,林区深处已被官方列为禁地,不允许任何民间组织随意进入。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湖北神农架地区曾多次发生过野人目击事件。有多人声称在林区见过野人出没,对方身高超过两米,身形魁梧如熊,毛发为红色,并有巨大脚印等痕迹留证。
而最近一次目击事件,发生在四年前。
“又是四年前……”章凝不由喃喃道。加州死亡谷和马尾藻海附近的荒岛基地发生事故,也是四年前。
这个时间点经过各种线索的反复强化,已在章凝脑中根深蒂固。
陆霜翻过一页,继续阅读调查资料。
当地村民报告说,有野人深夜闯入自家田地偷玉米,被发现后仓皇逃离,现场只留下脚印,尺寸约有成年男性1.5倍大。
所有的目击证词中,都提到野人没有基本的语言、发声和思维能力,专家推测可能智商甚至不如某些猿类。
这被认为是一大诡异之处。因为从野人的大脑体积和行为模式来看,它们应该能拥有至少不输人类七八岁孩童的思维能力,但实际却不仅没有群居社会属性,反而连最基本的沟通都做不到。
换句话说,野人巨大的脑子好像只是个摆设。
除野人之外,神农架林区还有其他异象存在。当地人传说有一种叫做驴头狼的怪物,身形似狼,头部却像驴,攻击性极强。
若有人类进入林区不幸与它们狭路相逢,基本没有希望从其口中存活。
更奇怪的是,前些年派去的科研人员并未找到野人的踪迹,但却意外发现,林区存在着几乎是世界上数量种类最多的白化动物,例如白蛇、白龟、白熊等,不一而足。
除两极地区外,动物一般不会出现白色这种显眼的毛色,不利于其在自然环境中隐藏及生存。因此,生物学家倾向于认为这是一种基因变异的非常规性状。
“看上去很符合受特定辐射影响而变异的特征。”翻着一张张白化动物的打印彩照,章凝不由说道。
陆霜很快明白智者的意图。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此举无疑是给他们提供一条可追踪的新线索,而在之后的路途中,必然也有安排照应以提供便利。
陆霜知道,这算是自己的投名状。
如果办得好,皆大欢喜,神农架的谜团能被摸清,或许他们追踪的残体去向也能有所进展,如果一无所获甚至惹出麻烦,陆霜的计划可能就需要重新商榷。
更重要的是,一旦获取后续支持,章凝便很可能得到认可,求得合法身份与安身之所,去除通缉令的束缚。
所以,与以往的行动不同,这次神农架的任务无论对于章凝的身份处境与目的,还是陆霜自己的小算盘,都至关重要。
“我听说,你最近身体欠佳?”灯后的人等陆霜看完,问道。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陆霜笑道,“在百慕大时遇到一些意外情况,不过目前还算稳定,多谢您挂念关心。”
“现在临近新年,大雪封山,路也不好走,”对方关切道,“这是我们自己的地盘,你们可以开春后再动身,不用着急。”
章凝转头,诧异地看向陆霜,但没有当场提出异议。
按照她之前与陆霜的约定,他不会参与接下来的行动。不过如果没有他,对方的态度是不是会发生改变,倒也是未知数。
“我们一切听您安排。”陆霜恭谨地说。
“昨晚的事,我有听说,”对方嗯一声,又开口道,“下不为例。”
“我们尝试过求助官方,但没来得及。当时也是迫不得已,我们没有别的选择。”陆霜还想解释,对方挥挥手,止住他后面的话。
“如果事情真如你们的判断,”他森然道,“人类文明很可能已经到分岔路口,到时候这些都是小问题。不分你我,无关对错。”
陆霜一时沉默,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智者虽然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但他的判断从未出错。
“去吧,年轻人。”他向后靠在椅背上,语带倦意。
两人站起身来,告辞退出,原路返回。
暖阁内的温香散去,扑面而来的寒意撕咬脸颊,侵袭周身。窗外冰天雪地,俨然是另一重世界。
但院中仍有红梅傲雪凌霜,肆意开放。
那是凛冬时期为数不多的希望。
对于智者的身份,章凝无意打听。在基地多年受训,她自然拥有必要的敏感,知道不应该窥探自己无权知晓的秘密。
她唯一在意的,只有这次神农架林区的行动。 :
一直忍到出门,她才开口说道:“你不能去。”
陆霜沉默片刻,轻叹一声:“虽然我答应过你,但恐怕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我们能决定。”
“我最多只能接受你留在城里接应,不要进山。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不能再以身犯险。”章凝坚持道。
“有什么事,过完年再说。”陆霜挥挥手,继而笑道。
“为什么?”章凝不解。
“别问,问就是习俗,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入乡随俗?”
“不知道。”
“姐你行行好,给我点时间休养,”陆霜无奈扶额,“就算我不去,也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我去解决。”
他走到车边,假意趔趄一步,差点摔进雪堆。
“哎哟——”陆霜眉头紧皱,伸手捂住膝盖关节。
“怎么了?”
“没事,旧疾复发。”他咬牙说道,“我们先回去吧。”
章凝无奈,也不再多说。陆霜坐上副驾,让她开车。
她没有看到,陆霜转开脸去,露出阴谋得逞的微笑。
第89章 盛宴
舱门关闭, 电子提示音也渐渐止歇。视野内一片雪白,只有冷硬的金属线条,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机器开始发出低鸣, 陆霜神态拘谨,坐在舱内座椅上竭力张嘴, 调整自己的耳压。
如同飞机起飞急速跃升高度的前几秒,耳膜被逐渐升高的气压刺痛, 带来某种异样的不适感。
像在百慕大时一样, 又缓缓沉入无边深海, 唤起熟悉的记忆。
陆霜其实不喜欢水。
他第一次游泳, 是被父亲带去的。彼时他才七八岁, 刚上小学没两年。他坐在成人泳池边的地板上, 脚丫探在温凉的水中, 踌躇着不敢下去。
而后一股大力传来, 背后被他父亲踹了一脚。
毫无意外地, 陆霜跌落入水。
事实证明,传说中求生意志会让人本能地学会游泳这回事, 在现实中并不存在。
冰冷的液体从四面八方挤压胸肺,令人窒息,涩痛的眼皮根本无法睁开, 像硌着砂砾般扎刺。
幼小的孩童体会到的只有无边恐惧, 以及被亲情背叛的挫败感。
水进入鼻腔, 又从嘴里被剧烈咳出, 却因张嘴而呛入更多的液体。
他不但没有学会扑腾手脚,反而从此落下对水的心理恐惧。
当最终被救生员从水里捞出来时, 他面对的只有父亲失望的眼神。
“这孩子……”父亲叹息不止,“天赋终究还是有限。”
他不明白, 父亲口中的天赋究竟需要多高。
后来陆霜虽以正确的方式学会游泳,但游泳只是诸多这类遭遇的其中之一。
几年后他曾经尝试过向父亲提起此事,对方只是摇摇头。
“我不记得有过。”
陆霜的情绪仿佛击向棉花的拳脚,无处可以着落。他最终也只是一笑置之,没有再提过。
说出去的话如果不被理解,便没有说的价值。
这是他多年来的奉行准则。
所以虚与委蛇的废话越来越多,发自真心的言语越来越少。
陆霜白着一张脸,双眼紧闭,做出吞咽动作。听到舱内的电子仪器发出低沉微弱的震响,他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抓住座椅的边缘。
不知道章凝当初驾驶星舰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这样,孤独而恐惧?
不,她应该不会。
正这样想着,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他的胳膊,隔着衣服微微用力,似乎像某种宽慰。
他睁开眼,章凝在他身边正襟危坐。
她的眼神……看上去像……关切?
“你脸色很难看,”章凝问道,“这种治疗让你的关节不舒服?”
托智者的福,他们得以下榻西山疗养院,获得最好的医生诊治和疗养设备。
因她也曾在深海中承受过巨大水压,医生建议她也同样接受高压舱治疗。尽管如此,为说服她一起进入舱内,陆霜没少费口舌。
“我没事,”他摇摇头,“想起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章凝点点头,不再言语。
他们仿佛两只被困住的小兽,只能关在这冰冷的白色牢笼中,不知所措,无处可逃。
每天两次的高压舱治疗,规律而乏味,让人心生烦躁。
她迫不及待想去探寻神农架的秘密,或许那里有她一直要找的东西,但现实情况却不允许。
不同于陆霜的剧烈不适,章凝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在基地时,她曾经历过比这痛苦得多的大型离心机训练,模拟星舰降落时的超重环境,最初每次下机时都天旋地转,吐得不省人事。
但时日一久,也就会渐渐习惯。
就像她已经渐渐习惯陆霜的存在。
但这种习惯,却反而引起内心* 的剧烈抗拒。
“我答应陪你一起接受治疗,不是没有条件的,”她重申道,“我只需要艾沙和Gareth参与行动,你留在北京。”
“好好好,悉听尊便。”陆霜露出无奈的笑容,“他们在成都也同样死里逃生,被迫留在峨眉山休养,怎么没见你嫌弃他们?”
章凝当他只是胡搅蛮缠的抱怨,选择不回答。
电子提示音适时渐响,高压舱门自动开启。
“恭喜两位完成全部治疗,”戴着口罩的白大褂态度谦和,“如果明天的检查结果没问题,就可以离开疗养院。”
“谢谢您。”陆霜礼貌道谢,轻舒一口气。
总算是熬过去。
北方的天黑得早,两人走出楼门,已是暮色四沉。
连日来的大雪终于有消停的迹象,路边积着厚厚的雪,脚踩上去咯吱作响。远山像边框嵌银的黑白版画,规划得横平竖直的城市在脚下蔓延,曳向暧昧不明的天际线。
山下的人间中,火星盛放的庭燎与黑夜中张开的结彩遥遥相望,燃烧着流光溢彩的暖黄与朱红,偶尔还会传来金铁交击之声,很像某种刀剑类冷兵器。
“那是什么?”章凝止步遥望城中,神情有点紧张。
“这就是过年啊。”陆霜不以为意,笑答。
正在此时,山下陡然绽开一声剧烈的爆炸,随即是尖锐的鸣响,直奔他们而来。
“危险!”章凝立即伸手,揽住陆霜闪身退后。以雪堆为掩体,她警惕地握紧星蚀,摆出作战姿态。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陆霜一愣,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是烟花。”
“什么是烟花?”章凝问。
“人类用来庆祝的一种造物。”
他话音未落,空中猛然有什么东西爆响绽放,拖着五彩的曳尾,如同花瓣层叠盛开。
随即更多的各色光点接踵而至,锐鸣不止。
硝烟与火药的气味弥散,触响脑中的危险警报,章凝不由下意识后退一步。
烟花升上山巅,近在眼前炸开,像繁盛的银花火树刺向夜空,又仿佛夏日的点点金色萤火,游弋飘摇。
彩光不时变幻,将章凝的面目染上绯色,好似多了些人味儿。她一时放下心来,为这华丽图景所震撼,不由痴痴地站在原地。
陆霜转眼,看见章凝的瞳孔乌黑深沉,倒映着一朵又一朵接连盛开的璀璨烟火,胜过她见过的任何一团宇宙星云。
“烟花……”
原来远在她的地球文明还没有覆灭时,人类以这样的方式庆祝新的一年来临。
而那些人之中,或许就有她的祖先,他们体内流淌着一样的血脉,站在同样的位置,看过不同年月的烟火。
“很美。”她沉默良久,喃喃道。
“不光是烟火,春节期间城里还有灯会花市,”陆霜有点得意地介绍,“人们敲锣打鼓,走街串巷舞龙舞狮,举行各种表演。”
原来她以为的冷兵器交锋,是某种乐器的声音。
章凝似乎终于有点明白,陆霜写在卡片上的那首诗的意思。
“地球是一个很大的星球,同为人类,各地的语言、文化和风俗习惯都不同,”陆霜感慨道,“也许大洋彼岸的迈阿密还在水深火热,但不会影响星球另一端的新年欢庆。”
某种意义上,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不应该是这样,”章凝笃定地摇头,“在茫茫宇宙中,人类文明是共同体,星球毁灭时,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种族可以幸免于难。”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超前的觉悟,”陆霜说,“除我们脚下的土地以外,很多掌权者都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烟花渐渐止歇,山下的喧嚣和音乐复又被寒风隐隐卷上来,似乎很是热闹。
陆霜痴痴望着她清冷的身影,蓦地心里一动,弯下腰去,抓住一捧积雪揉成团。他鬼使神差般地抬手,作势想打。
“做什么?”章凝及时察到动静,转眼问。
“呃……”陆霜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上次看你好像挺喜欢,来,给你。”
章凝摊开手,陆霜将雪团放在她掌心。剔透的晶体像某种有生命的精灵,被人体的温度渐渐融化。
陆霜不由吐吐舌头。还好他没真的犯傻。
要是真往她身上扔雪团,恐怕他讨不着分毫好处,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走吧,我们看看今晚吃什么。”陆霜笑道。
“今晚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今天是旧历的最后一天。”陆霜耐心地解释,“过今晚后,就是新的一年。”
“也是我在地球的第二年。”章凝轻声说道。
无端端地,她想起远在星空和时间彼端的父母。她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也不知道在她失踪后,基地会做出怎样的处理。
陆霜已经当先下山,她不由收敛心神,默默跟上。
回到下榻的别院,Gareth和艾沙也早已将院落装饰一新,见他们出现,两人迎上前来。
“今天可得好好大吃一顿,”艾沙欢天喜地,“我小时候就最喜欢在唐人街过新年。”
疗养院派人送来丰盛的餐食,艾沙和Gareth也早早备好面皮,包出来的饺子虽然不算好看,但吃起来有种特殊的异域风味。
软木瓶塞被撬开轻启,某种实在的幸福充盈空间。章凝坐在热气腾腾的汤锅后,不由有些失神。
灯光温暖,寂静柔和,水雾氤氲,还有美食相伴,与她习惯的那种生活相去甚远,跟之前上山下海的艰苦生涯也仿佛不是一个世界。
“庆祝陆霜顺利完成疗养,早日出院!”艾沙举起红酒,笑道。
“那我也预祝我们的任务顺利完成,”Gareth随之举杯,“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出差。”
玻璃高脚杯发出清脆的铮鸣,微微苦涩的绯红酒液淌入喉间,醇香混着丝甜回转。
章凝没喝过这种饮料,有点诧异。
“说起来,你离地球普通人的生活真是太远,”陆霜见她的神情,不由笑道,“如果不是这次被困在京城没法走,也很难有这种机会体验。”
章凝微笑:“是挺好的机会。让我知道,自己在为何而战。”
为捍卫这枚星球上千千万万普通人的生活,给他们以生存的权利,让他们能看见明天的朝阳,和明年的烟花。
“酒很好喝,再给我倒点。”她看向艾沙。
“不是吧章姐?你可别喝醉,要是出什么问题,没人拦得住你。”艾沙夸张地瞪大眼。
“人家可是百毒不侵,一点酒精算不了什么。”Gareth促狭地说。
三杯红酒下肚,章凝的双颊染上绛红,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眸仿佛也像冰消雪融,神采飞扬流转。
“难得她喜欢喝这东西,”陆霜笑道,“我陪她。”
章凝此生滴酒未曾沾过,但他可不一样。当初在去往死亡谷前,他和Gareth在洛杉矶大醉三天,秉承的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宗旨。
红宝石般的酒液摇晃,高脚杯撞在一起,清脆悦耳。
“谢谢你,陆霜,”章凝由衷地说,“你是我在地球上的第一个朋友。”
正仰头一饮而尽的陆霜愣住,从酒杯边缘看向她:“朋友……吗?”
“你知道朋友是什么意思?”Gareth笑问道。
章凝摇摇头:“以前不知道。不过那时我们在海上漂流,陆霜曾经说过,谢谢我把你当朋友。所以,我们几个的这种关系,应该就是朋友。”
“那当然是朋友!”艾沙开心地说,“而且是出生入死的朋友!”
她虽然有华人血统,但本身生长于美国,性格开朗奔放。酒过三巡,她干脆打开音乐,拉着Gareth跳舞。
章凝坐在桌后微笑看着他们玩闹,时不时再给自己斟一杯。
夜色已深,窗外忽地有烟花冲上天空,接连绽放,照得窗外山林如同白昼。
“新春快乐!”他们互送祝福。
喧闹声中,这群刀尖跳舞的人难得有机会放松下来,喜气洋洋地享受正常人的快乐。
在其他人不曾留意的角落,陆霜眼神一黯。
他不想当朋友。
不想当什么该死的朋友。
第90章 接应
初春时节, 刚过元夕不久。江汉大地乍暖还寒,路旁各色树木抽芽,山麓却还有未化的残余积雪, 被阳光一照,熠熠生辉。
但这几位陌生来客并没有心情欣赏风景。
乡间的水泥路面狭窄逼仄, 两辆车交汇都够呛,得借路肩通行。Gareth驾车左支右拙, 艰难地从回乡省亲的返程车流中挤出一条通道。
章凝倒是早已习惯颠簸, 艾沙一张脸被晃得苍白如纸。
“陆霜真的没来啊?”她忍不住开始找话题。
“上次他差点小命交待, 章姐怎么敢让他来?”Gareth笑道, “何况他出外勤几个月, 大中华区早就嗷嗷待哺, 好多事也要他镇守北京处理。”
“他真的要……”艾沙有点犹疑, 没有接着说下去。
她不说, Gareth也知道她想问什么, 不由摇摇头叹息道:“虽然我是从北欧调来的,但这事总部做得确实不厚道。违背几百年来一贯奉行的准则, 等同于最基本的信任破裂,也难怪陆霜反应这么大。”
“就怕……会有别的麻烦。”
艾沙嘟囔一句,也不再继续话题。没有陆霜这种大话痨, 车里实在安静得可怕。
章凝不置可否, 望向窗外远山。
他们要去的地方藏在重峦叠嶂之中, 是一个土家族聚居的小村庄, 数年前还交通不便,几乎与世隔绝。好在这些年基础设施建设有所跟上, 尽管逼仄,至少还有水泥路可通行。
车是从最近的城里租的, 没见过这等高难度场面,歪歪扭扭驶上盘山道,又跌跌撞撞翻过两座山脊。
终于寻到目的地,勉强停在村口。手机信号见底,好在一旁等候已久的年轻姑娘迎上前来。
“你们好,是北京来的考察队吗?”姑娘约二十三四岁,双颊还没褪去婴儿肥,被冻得微红,笑起来眼角弯弯,很是可亲。普通话的口音略微生涩,大概是当地人。
“你好!”Gareth开门下车,赶紧打招呼。
看见他的长相,姑娘有点犹疑,眼中又透出些好奇:“你……”
Gareth会意,立即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证件递过去:“您就是白落竹姑娘吧?”
被叫出名字的年轻姑娘确认材料无误,一咧嘴,露出灿烂笑容:“别客气,是我。你中文讲得很好啊!”
“跟我来吧!”她转身,引着几位异乡的客人往村里走,避开雪化后的泥泞水坑,驾轻就熟。
几个人跟在她身后左右张望,章凝抿着嘴,眉头紧皱。
他们去过的偏远之地并不少,但第一次见到深山里有人居住的荒村。
薄瘠的水泥铺就路面,接壤的便是旁侧人家的院子,遍布水坑和污泥,鸡鸭类的家禽来回踱步,闲适地低头寻找食物。屋檐、墙角到处堆着未化净的残雪,有些已被踩实,脏污不堪。
一路行来,惊起不少戒备的犬吠,但唯独没见几个人。
“春节刚过,年轻人基本都回城里了,”白落竹热情地介绍,“现在村里就剩些老人小孩,所以安静得很。”
如她所言,偶尔有人路过,也都是黄发垂髫。他们互相打招呼,几句只言片语,听不懂具体内容。
跟白落竹的表现不同,这些当地人尤其是对章凝和艾沙,反应俱是出奇地一致,目光既戒备,又直白,称不上有多少善意。
“我也是土家族,毕业就回来当大学生村官,”白落竹语气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和外来人打交道,“村里其他人都不懂普通话,你们有任何需要就和我说。”
章凝打量着瘦小羸弱的年轻姑娘。与路过的土家族当地人相比,她的打扮时髦许多,羽绒服牛仔裤,但在料峭的春寒里瑟瑟发抖,看上去弱不禁风。
“我们之后的向导也是你?”章凝的问题仍是直击核心。
白落竹点头:“我们村在神农架的西南角落,要去深山里面,路还远着呢。不过我只负责带你们到景区,剩下的未开发区域,可能就得你们自己走,我会留在景区等着接应,到时候有信号就联系我。”
转过弯来,地势渐高,水泥路面已尽,地上稀稀落落铺着些石板,权做落脚。
“这是我家,今晚先在这里歇歇吧,”白落竹伸手迎道,“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去山里。”
章凝抬头,仔细打量眼前奇特的建筑构造。
这是鄂西土家族典型的民居建筑,与她在三星堆见过的干栏式房屋不同,正屋建在实地面,厢房三边悬空,以柱支撑,下方堆放杂物,蓄养牲畜,所以名为“吊角楼”,而非常见的“吊脚楼”。
白落竹的家应该近些年修缮过,除屋顶添些新瓦,其余柱梁包括地板都是杉木所制,刷过桐油,干净敞亮,楼角飞檐翻翘,如燕雀之姿,展翅欲飞。
白落竹引来人进堂屋,正壁下点着香,檀气馥郁,筒中还有残灰。屋中家具都是竹木制,桌椅简单干净。
“随便坐,我去准备热茶,”她回头笑道,“山里比外面可冷得多,你们肯定受不住。”
这么多年来,去往神农架考察的人员前后也有好几拨,她只当这几位也跟以往一样,是首都来的考古或生物学者,习惯北方城市暖气,难捱鄂西北的湿寒。
虽说他们年纪小了些,样貌也出奇地多元化,但她自己这个刚大学毕业的,倒也做了村官。
时代天翻地覆,什么变化都不足为奇。
章凝在一侧坐下,对面的墙上也是杉木,用细钉挂着些相框,照片中的人都各不相同,看上去似游客打扮。
正中央其中一幅却是全家福。是胶片相机拍出的彩色照片,划痕磨损斑驳,右下角标有时间戳,拍摄于1999年8月。除老人长辈外,照片中还有一名女子,与女童时期的白落竹年纪相仿,两人相貌相似,大概是姐妹。
年轻姑娘提茶壶出来,注意到章凝探究的视线,便笑道:“这几年偶尔有些游客来,我这儿地方大,有时候也兼做民宿。这些都是合影留念。”
她递来斟好的茶杯:“这是我们当地产的茶,名叫碧玉春毫,好喝着呢,不过要小心烫哦。”
青瓷杯映着绿茶,碧色更重,相映成趣。
不知是刻意避而不谈,还是并未留意,白落竹没有对墙上的全家福照片做出任何解释。
艾沙喝一口茶,闻言也跟着望去:“你和小时候长得好像啊。”
白落竹的视线随之落到照片上,微微敛笑:“是啊,大家都这么说,也说……我很像姐姐。”
“她……”艾沙讶然。
“当年南下闽粤务工,失踪有些年头了,一直没音讯,”年轻姑娘脸上掠过一丝伤感,“不提这个。听说你们这次来,也是想找野人?”
“也不全是,”按照事先的说辞,Gareth微笑道,“主要是想了解收集一些神农架林区的地理水文和珍稀动物信息,方便回去进行研究。”
白落竹点点头,并不意外:“这深山老林的,危险得很,我们一般都不去,倒是隔几年上面就会有人来。”
“你们村有见过野人吗?”章凝问。
白落竹笑道:“那自然有。神农架大得很,不然也不会安排你们先来这里。四年前,野人来过我们村外的田里偷玉米,还留下过脚印呢,照片资料都是我整理提交的。”
章凝想起当时在智者房中见过的那张彩照,想必就是出自她手中。
“说起来,这事大家都觉得蹊跷,以前野人的踪迹都在林区北部被发现,还是头一回跑南边来,”白落竹回忆道,“当时还人心惶惶过一阵,都怕野人来抢东西抢人,好在后来再没出现过。”
“野人还会抢人?”章凝追问。
白落竹点头:“据说七八十年代还有妇女被抢去,生出来的孩子就是小野人。不过,这都是些民间传闻,做不得真。”
章凝和艾沙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现在天冷,又刚出节,景区也是淡季,游客不多,”白落竹站起身,“你们的房间就在楼上,随便挑哪间都行,我还得去一趟村委,天黑之前回来做晚饭。”
“有劳小姑娘。不用着急,”艾沙笑道,“我们有自己带食物,你去吧。”
白落竹见这几人没什么架子,又都好说话,原本以为他们是北京来的,还有些惴惴不安,现下疑虑不由烟消云散,便雀跃地背包离开。
章凝放下茶杯起身,细细端详墙上的照片。相框精心排布过,应该也有揽客的意思,绝大多数是在景区与游客的合照,看来白落竹兼职做导游也不是一天两天。
“章姐,照片有什么问题么?”艾沙问道,“看你一直很在意。”
章凝摇摇头,视线落在那张全家福照片上。当时的白落竹看上去也就七八岁,她姐姐也不过十三四岁,出落得苗条大方。两人相貌的确相仿,正是青春年少,笑容灿烂无邪。
“没什么,只是觉得一个大活人失踪,家里人这么多年没找到,有点奇怪。”
Gareth作为中国通,倒不觉得惊奇。
“几十年前交通闭塞,通讯也不发达,这种事其实不少见,互联网上到现在还有很多家庭在寻亲呢。”
“嗯。”
毕竟是旁人的家事,章凝也不深究。
“先休息吧,明天开始,又是一段艰辛的路。”
几人放下茶杯,提行李上楼,Gareth的手机恰好开始在兜里拼命震动,惹得他一阵手忙脚乱。
“章姐。”他直接递过来,自顾自进房间,动作行云流水。
仿佛他早知道对面是谁,也默认对方只想找谁。
章凝一头雾水:“喂?”
“章凝?”陆霜也大为诧异。
“咳咳……你们到了吧?”他掩饰着尴尬。
“明天动身进山。”章凝嗯一声,公事公办。
“我估计也是,”陆霜语气犹疑,“山里大概率没信号,你们……一切小心。”
章凝沉默片刻。她并没有留意到,电话另一头很嘈杂,听上去不像在办公室。
“没事,那先这样。”她草草挂断。
章凝进房间,放下行李。除登山、御寒装备外,还有一个箱子是陆霜让秘书辛希娅给她准备的个人用品,换洗衣物、梳妆保湿、卫生巾等一应俱全。
上山下海几个月来,倒是第一次有这么精细的行囊,像个真正的寻常游客。
她自然也反对过,毫不意外地被陆霜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无奈接受。
在北京休整这半个多月,过着与普通人基本无异的生活,章凝也有些不习惯。
这次重新继续任务,进入备战状态分泌的肾上腺素之余,却还有些隐隐的担忧。
她摇摇头,似乎想驱散一些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