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彼岸列车(十七)

    ◎“阿枫……”◎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列车长开口了。

    白落枫抬头看他,列车长满脸的不耐烦和不理解。

    列车长推开抱着他的白落枫,拽拽自己的衣服:“不知道你们在吵嚷什么,但我没心情陪你们耗了。”

    他拉开车厢的门,抬脚就往外走。

    “肃郁!”

    白落枫叫他,却没拉住他。

    列车长进了一号车厢里,白落枫赶紧跟着一脚踏进去。

    还没走进去,张孟屹就拽住了他冲锋衣的后衣领,把他扯了回来。

    “跟上去干什么!疯了啊!”张孟屹骂他,“你没看到新规则上说车票失效了吗!”

    白落枫愣了愣:“啊……”

    “那也得跟上去!”

    徐昑说,“快跟上!让他走了,我们就都得死在这儿!”

    她瞪着白落枫。

    她眼神凶狠,白落枫被瞪愣了。

    徐昑更急了:“去呀!快把他杀了!他都已经死过一遍了,现在又不是活人!”

    “你得动手!”李城肆失控地嘶吼,“要么你杀他,要么杀我们!!”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盯着他,他们大声吵嚷着,把一把把无形的剑从嘴里递出来,非要硬塞给他。

    白落枫突然没来由地感觉到了恐惧。一路走过来,他见了这么多鬼都没有害怕过,可面对着这一群跟他生死与共过了的队友,他突然从心底里感受到了恐惧和陌生。

    他们的眼睛一双双如狼似虎,仿佛要把他生吞了。

    众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叽叽喳喳地说着,突然,咚的一声从车厢另一头传了过来。

    那声音很重,像是什么重物撞到了门上。

    大家看了过去。

    原本往前走着的列车长停在了车厢中央。

    一号车厢里安静进食着的乘客们也停下了动作。

    和二号车厢连接着的车厢门,此刻有些轻微的变形,刚刚那咚的一声正是不知什么东西撞到这扇门上发出来的。

    车厢的门窗上原因不明地一片漆黑,居然看不到另一边的景象了。

    一切突然安静,空气有些说不出来的诡异。

    寂静之时,又咚一声巨响,对面的车厢门不知被什么再次猛地一砸,瞬间被砸得更加变形。

    这一下子的力气比刚刚剧烈太多,整列车厢随之猛烈一震。

    列车长也没站稳,往旁边一歪。

    这咚的一声仿佛狠狠打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他的头突然猛地一痛。

    他扶住椅子,眼前突然天旋地转。

    周围景色开始扭曲变形,两三秒的空里,居然就变了一副模样。

    虽然这里仍是一号车厢,可蹲在地上进食的“乘客”们却都好好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眼前那道车厢的门也在被咚咚地猛敲,一下一下,门变形得越来越厉害。

    “肃郁!”

    又有人喊了这个名字。列车长转过头,看到一张很熟悉的脸,站在他后面几步远的地方。

    不是白落枫。

    那人不年轻了,胡子拉碴,打扮得有些老土,头发乱得像鸟窝,戴着一副方框眼镜,挡不住两眼下的黑眼圈。

    他表情恐惧,两眼瞪得如乒乓球,朝他喊:“快走!”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同样的声音又在他正前方响了起来。

    “肃郁!”

    列车长再次把头扭回去。

    他面前却不是一号车厢了。列车长记得这里,这里是十号车厢,是燃料室。

    燃料室里只有一个大燃烧炉在烧。里面烧的不是火,是鬼的怨气。

    燃烧炉被打开了,里面传出哭声笑声和尖叫声,还有虚无的手挣扎着扒着煤炉沿儿,哭泣着向他求救。

    而刚刚在他身后叫他的人,竟然瞬移到了他面前。他手里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嘴唇颤抖,表情依然恐惧,五官也都在抽搐着,能看出他在努力压抑着这股情绪。

    “别去了,”他声音发抖地说,“来不及了。”

    列车长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去能怎么办!?我——”

    “去了都得死!”他喊。

    列车长浑身一哆嗦。

    “去了都得死,”那人喃喃地说,“我就到这儿了。”

    “那你妈怎么办?!”

    这话似乎捅中了男人心里一块软肉,他眼睛一亮。

    可那亮光又很快灭了。男人抽搐了会儿嘴唇,终于痉挛一样扯出来一个丑笑。

    “我……我,跟我、妈……”他磕磕巴巴地说,“下面见吧。”

    列车长感觉自己喉咙里如同突然被堵住了一块异物,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往下走,肃郁。”那男人不甘地看着他,哑声说,“这把,我替你死。你……你去替我,去给……开发者,一巴掌。”

    “你的分,比我们,都高很多。”

    “你说不定……能行。跟着你这么多把了,我的分一直都垫底……我根本就到不了,我救不了我妈。但你可以……”

    列车长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如果你能出去……带着你那个男朋友,去看看我。”他说,“我应该在,S市的哪个坟场里。”

    男人扯扯嘴角,再次尽力朝他笑了一下,可是笑得仍然很难看。

    “你答应我。”他说。

    “……”

    车厢里阴风四转,列车长却感觉身上很热。

    他抓住车厢的门框,低下头,狠狠点了点头。

    男人突然笑出了声。接着,他喊:“抓稳了!”

    他将手里那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扔进了煤炉里。

    他的决心下得突如其来,列车长本还想再劝的。他猛地抬头,却再没有说话的机会,迎接他的是一阵哭嚎惨叫的滚烫的爆风巨浪。

    他眼睁睁看着男人被爆风撕裂了。

    轰隆巨响,列车爆裂,他被掀飞出去。一阵天旋地转,他在冰原上滚了好几个圈,最后咚地撞上了什么,后脑传来尖锐的剧痛感。

    视线被血模糊了。右眼似乎被碎片炸到,已经睁不开了。

    耳鸣嗡嗡作响,浑身都在痛。他整个人都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糊,一动都动不了。

    天空中飘下雪来。

    渐渐地,他感觉到后脑的剧痛里上传来了细微的异物感。

    应该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他听到耳边传来叮叮的提示声。他转过头,手机就掉在他旁边,它在爆炸中已经被轰得屏幕碎裂,直播间也退了出来,变成了手机的主页。

    主页的壁纸上,是一个捧着花的、穿着蓝白条纹衣服的少年。

    他在看着屏幕笑。

    列车长躺在雪原里,感到浑身又烫又冷。手机离他有距离,他伸出手,才发现手上已经被扎满爆炸的碎片,已经鲜血淋漓得触目惊心,连血肉下的骨头都依稀可见。

    他忍着痛,努力伸直胳膊,想要去够到手机,去够到他屏幕里那个人。

    够不到。

    雪越下越大了,爆炸后的列车滚滚燃烧,他倒在雪地里,够不到咫尺之遥的手机。

    这一瞬,又有许多画面缓缓流过,如同死前的走马灯。

    他看到了许多,于是视线逐渐模糊,眼泪合着血流下来,淌在伤口上。

    他咬着牙,吸气和用力声都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哽咽。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他听到自己气若游丝地小声呼唤。

    “阿枫……”

    ——阿枫。

    突然,手腕砰地被人抓住。

    列车长猛地惊醒,回过头,手机屏幕里的那个够不着的少年抓住了他。

    他长大了,从少年变成了青年,看起来成熟了一些,一头乌黑的头发也给染白了。

    青年抓着他,回头就往列车长室那边奔过去。

    列车长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突然听到后面传来异响。

    他回头,二号车厢的车厢门已经爆开了,一群鬼挤在那门口处,互相拥搡着,挤破头皮地要往里冲进来,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鬼叫声。

    可人数太多,反倒都挤在了门口,成了一堵黑墙。

    一号车厢的乘客们也都站了起来。有的嘴里还叼着残肢断臂,但都不再嚼了,所有的乘客都定定地盯着他。

    往前跑了没两步,挤在车厢门口的乘客们猛地把车厢门冲裂开,呜嗷大喊着一拥而入。

    列车长立即一个刹车,甩开白落枫,一挥手——

    无事发生。

    列车长:“?”

    他难以置信,再次用力一挥手,仍然无事发生。

    “……哈!?”

    “哈什么!?”

    白落枫也再次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车头那边拽,嘴里骂道,“想杀你还会让你能杀鬼吗!?你有没有能力还不是那个傻逼创世神说了算的!”

    他边说,边把列车长拽进了车厢里。

    在即将踏入车厢的前一刻,一只速度极快的鬼冲了过来。

    列车长回头一瞥,这鬼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嘴獠牙里淌出淋漓的鲜血,朝着的是白落枫后脖的方向。

    列车长抽出手,一掌推在白落枫后背上,猛一用力,把他推进车间里。

    白落枫猝不及防,一个大扑摔到了地上。

    他回头,列车长也进了车厢里。张孟屹立刻大力把门关上,可没能关住这一只鬼。

    鬼的半个身子都要进门里来了!

    如果让它把手伸进来,后果不堪设想。列车长立即伸出胳膊往后一挡,把半条胳膊卡在了门上,那鬼便一口啃住了他的胳膊。

    列车长脸色扭曲,吃痛让他一个弓身,呃地低低呻.吟一声。

    “肃郁!”白落枫喊他。

    “刀!”列车长忍痛朝旁大声道,“刀有带的吧!”

    白落枫突然想起来自己带了,他赶忙拉下肩膀上的包,从里面掏出一把刀来,拔出鞘就冲了上去,一刀捅到这位咬人的乘客的面门上。

    腐臭的尸血喷了出来,鬼大声惨叫,松开了嘴。

    张孟屹立刻把门完整关上,所有的鬼都被隔绝在外。

    列车长受不住了,往前跪了下去。

    白落枫连忙接住他,急得喊:“肃郁!肃郁!”

    “没事。”

    列车长痛得笑出声来,往上抬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死不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不更啦,后天入v万字哦,大家注意查收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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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彼岸列车(十八)

    ◎“给我二十分钟。”(一更)◎

    列车长看向他的眼睛不太寻常。

    里面有太多白落枫熟悉的东西。他一晃神, 仿佛看到肃郁又坐在他的床头看着他。

    白落枫愣了半天都没回过神,他难以置信,试探着喊出来的声音都有点抖:“肃……郁?”

    “嗯。”

    列车长这样回应他。

    列车长抬起没被咬的那只手, 扶了扶头上快掉了的车长帽,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他们身后的车厢门被击打得哐哐作响,一群鬼拍着门, 还有的张着自己血淋淋的大嘴啃着,好像想把这道铁门给活啃掉似的。

    张孟屹不知道从哪儿找了根棍子和绳子来。车厢门上有个竖着的门把扶手,中间有空隙。恰好, 一旁的列车长室门旁的墙上也有个这样的扶手。

    他把这棍子穿过中间的空隙, 从车厢门架到列车长室旁的扶手上, 绳子也在两边绑了个牢实,让车厢门多了两层保障。

    列车长扶着自己被咬的胳膊站起来。张孟屹刚好把绳子狠狠在扶手上绕了两大圈,系上了个死结。

    “这样就暂时没事了,但是撑不了多久。”张孟屹对列车长说,“还是要想想别的办法。”

    “我知道。”列车长说。

    有血从他受伤的胳膊上淌下来。白落枫瞧见他衣袖都被咬烂了, 那处连肉带衣服都跟血黏连在一起, 一片血肉模糊。

    鲜血从他衣袖底下淌出来,顺着胳膊往下流, 在他指尖上滴滴答答着。

    “先把伤处理一下吧。”白落枫打开包,说,“我拿了药来……”

    “啊?”

    列车长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他低低眸,松开手,摊开手掌,看到手里鲜血淋漓, 才明白白落枫说的伤患是他。

    “啊, 就这个。”列车长淡淡道, “没必要,不用管它。”

    “什么没必要!都这样了!”白落枫急了,“赶紧给我看看!”

    “不用,现在不是干这个的时候。”列车长说,“我习惯了,这算小伤。”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把眼神偏离开,补了一句:“应该是习惯了。比这重的伤好像受过好多,虽然还是不太记得。”

    这话意味颇深,张孟屹意味深长地看向他:“你又想起来什么了?”

    “对,这次蛮多的。”列车长回望他,道,“你说的是真的。”

    张孟屹有些嫌弃:“你终于认了?”

    “我认了。”列车长点头,“如果只是普通的上车来的‘乘客’,那也不会有什么‘游戏’的回忆。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的记忆不是我的,是跟我共享的,那至少也说明这里不太正常。”

    “这辆列车是一轮游戏,我大概懂了你的意思。”

    说这话时,列车长又把目光投向了白落枫。

    “而且,我也不认为这段记忆是别人的了。”列车长继续道,“不像假的。”

    白落枫肉眼可见地眼里渐渐亮起了光来,嘴角也情不自禁地扬起笑来。

    他笑起来跟朵儿见着了太阳的向日葵似的,列车长看了两秒就觉得真他妈刺眼,突然就理解了记忆里的那位肃郁为什么要拿他当屏保了。

    “我说,能不能说点儿正事啊!”

    粱一童站起来,打断了列车长边说话边整理着的思绪。

    他看起来很着急,嚷嚷起来:“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都什么时候了,还扯你自己这些有的没的!”

    粱一童边说边指向门后。

    门后的鬼开始撞门了,车厢的门哐当哐当响着,但是没有刚刚二号车厢那边厉害。

    他继续:“再这么下去,鬼就进来了!大家都得死!你们还在这里说什么……要我说,你这个恋爱脑就是煞笔,救他干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着白落枫,怒不可遏:“让列车长死了我们就能出去了,你说你救他干什么!非要我们为了你男朋友互杀你才满意啊,死卖屁股的!”

    白落枫皱皱眉。

    这话骂得太难听了,苏茶不爽,正要说话,列车长突然幽幽道:“你说什么?”

    粱一童一顿。

    列车长伸出手,砰地捂住他的嘴,将他一把按到了墙上。

    他力气很大,摁住粱一童半张脸的手肉眼可见地慢慢缩紧。粱一童被他捂着嘴,发不出声音来,呜呜呃呃地闷声哽咽着,吓得抓住他手腕,在他手里跟条案板上的鱼一样瞎扑腾。

    虽然不是掐脖子,但他也堵住了粱一童的口鼻。粱一童很快便呼吸不上来了,脸红得跟关公似的,也憋出了眼泪来。

    列车长终于松开了他。粱一童跌到地上,吐着舌头气喘吁吁,大口呼吸车厢里不算新鲜的空气。

    “知道我是他什么人,知道我是这车厢里的谁,你还敢在这里说这些话。”

    列车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看一只地上爬的蚂蚁。

    他用这种从上方看下面的垃圾一样的视线说:“你很不适合这个游戏。”

    语毕,他回头看白落枫。白落枫懵懵地站在原地看他,无辜极了,跟个不明觉厉的小白兔子似的。

    “但他骂得也有道理,”列车长说,“你确实不该救我。”

    白落枫立刻不高兴了:“你要我看你再死第二遍?”

    列车长被一句话怼得哑口无言。

    他撇撇嘴,正要再说些什么,列车长室的门开了。

    施远从里面背着包走了出来,说:“方向稳住了。”

    “是吗。”列车长说。

    徐昑说:“方向稳住了也没用啊,这车还不是停不下来!”

    语毕,她看向白落枫,说:“不好意思,白落枫,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事态都已经是这么个事态了……”

    白落枫知道她要说什么,脸色渐渐惨白。

    “也正好,既然他已经恢复了点儿记忆,那事情也好办多了。”徐昑说,“不知道你恢复了多少记忆,总而言之,你知道这里是一轮游戏,你也是这里的NPC,我们也都是参加这轮游戏的主播,对吧?”

    “对。”列车长应。

    “你知道创世神吗?”

    提到创世神,列车长顿了一下。

    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太自然的光,顿了这么半秒后,才应:“知道。”

    白落枫了解他,他看出肃郁的迟疑了。

    “那就好办多了。”徐昑说,“创世神要杀你,所以这轮的模式也变了。他下的新指示是,要么是我们把你杀了,要么我们自相残杀到只剩下最后一个。”

    “如果你恢复了作为主播的记忆,那你也能理解我们的。”

    “游戏是开发者要求的……你也不能怨我们,更不能怨白落枫。”徐昑说,“我们都是被逼的。”

    列车长无言。

    徐昑看他的眼神分外坚定。

    空气里再次飘荡起了逼人死的火药味儿。

    白落枫急道:“等等,我不杀他!你们也……”

    “不杀他还能怎么办!”徐昑提高声音。

    白落枫被吼住了,他沉默。

    他低下眼帘,紧咬住嘴唇,不吭声了。

    徐昑看到他藏在外套衣袖下面的拳头握紧了。

    徐昑突然气消了。她突然有些自责,白落枫看起来很不甘心。

    他知道没有别的选择的。

    他也知道,列车长必须要死。

    列车长的死,不是开发者给他们的选择题,是开给白落枫一个人的致命题。

    他不傻,他知道眼下这种情况怎么选才最有利。

    一个已经死了的NPC和一队的活人队友,傻子才不知道该怎么选。

    创世神是在逼他杀了肃郁。

    一时之间,车厢里寂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了。

    “那既然这样。”

    列车长突然开口。

    白落枫回头看他,眼里还闪着泪花。

    “那既然这样,”列车长重复了一遍,“要不要玩点儿花的?”

    白落枫愣了愣:“啊?”

    “临时改成大逃杀的话,一定有时间限制的,对吧。”列车长说。

    施远倚着门框答:“有。”

    “还剩多长时间?”

    施远点点手机屏幕:“二十三分钟。”

    “足够了。”列车长说。

    列车长抬起脚,不再停留,往车头的方向那边走去。

    白落枫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肃郁,你……”

    “我死了的话,列车就能停下来。”列车长停住脚步,“但也不尽然都是如此。好好利用一下这二十三分钟吧,不要总被牵着鼻子走。”

    徐昑跑上来两步,急切道:“你什么意思!?”

    列车长抓住了她的胳膊,猛地把她往自己身边一拉。

    徐昑猝不及防,惊叫一声。

    眨眼间,她和列车长咫尺之遥,眼睛望着眼睛。

    那是一双坚定又悲凉的眼睛。

    “我会死的。”

    列车长压低声音说。

    徐昑愣了愣:“诶?”

    “我说,我会死的。”列车长重复了一遍,“倒计时最后的三分钟里,我会死在这儿。所以,给我二十分钟。”

    “我也当过主播,你们想干什么,想要什么,我比你们自己都清楚。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们想给白落枫一把新刀,让他杀我。”

    好说歹说这事儿也是图谋杀人,谋杀方案被死者本人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徐昑脸上没挂住,青一阵白一阵。

    她抖抖嘴唇,犟着一张脸,强硬地压低声音:“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别那么大敌意,小姐。我说了,我会死的。”

    列车长抬抬眼睛,瞧了眼站在远处看着他的白落枫。白落枫神色担忧,两只手绞着自己的袖角,看起来要多不安有多不安。

    他边这么瞧着白落枫,边心不在焉地和徐昑说:“你给我二十分钟,我不怕死。”

    “为什么要给你二十分钟!?”徐昑愠怒道,“你别以为我好骗,你是不是想趁机跑……”

    “跑哪儿去?”列车长收回目光,反问她,“这是一辆停不下来的列车。说白了,它就是个会跑的铁笼子。你不是也去驾驶室看过了吗。”

    徐昑一哽。

    她还是不肯放心,狐疑警惕的目光刀似的扫射在列车长漂亮的脸上。

    她说:“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干什么非要这二十分钟?”

    “看会儿我男朋友。”列车长说,“小姐,我从没见过他从轮椅和病床上下来。”

    徐昑愣住。

    “再说了,他进来了,我总要教他点儿什么。这一关你们玩得乱七八糟的,肯定没玩明白。外面可不会有列车长,我得教他点儿什么。”

    列车长微微直起身,松开了她一些。

    “我会死的,”他重复道,“给我二十分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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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彼岸列车(十九)

    ◎阿枫,别怕(2+3更)◎

    “这些话, 你一会儿悄悄告诉别人,别被他听到了。”

    列车长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小心地嘱咐徐昑, “你该学会冷静点儿, 小姐。让我死在这儿,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他声音很好听, 嗓子里还带着发哑的烟腔,一低下来更是要人命,听起来就如同盘旋在深渊门口的飘绕烟雾。

    徐昑听得耳根和脸都一并红了红。

    列车长松开了徐昑, 抬头望向其他人。

    他抬高声音:“好了, 继续, 说到哪儿了?”

    “你说也不一定你死了之后……列车就能停下来。”

    白落枫回答他,说完又皱皱眉,不太高兴地问他:“你们贴那么近,说了什么?”

    “没什么,劝她冷静一点而已。”列车长回答, “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你们想给白落枫一把刀, 让他在这儿杀了我,对吧。”

    谋杀方案被猜出来了, 众人脸色都有点难绷。

    “真是很烂的一个方案。”

    列车长捏捏帽檐,道,“算了,你们看起来都是新人,菜也该菜。你,你来, 给我打个光。”

    列车长抬手指了下白落枫。

    徐昑明明就在他旁边, 列车长却偏偏点名要远处的白落枫。

    徐昑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识相地走了回去,退下了。

    白落枫举着手电筒,过来一看,列车长旁边居然是一道车门。

    这道车门和其他的车厢门构造不太一样,似乎是可以自力推开的。上面上了两三道生锈的南京锁,瞧着锁得很是牢固。

    白落枫抬头问他:“这道门是?”

    “是一道门。”列车长说。

    “……我看出来了。我是说,这门干什么用的?”

    “应急。”列车长说,“我最近变得不太爱解释事情了,少问。”

    语毕,列车长从兜里摸出一串钥匙来。他随手一晃,就从数目众多的钥匙中晃出一把来。

    他用这一把钥匙,单手开了三道生锈的南京锁。

    南京锁全开,列车长收起钥匙,把它们从锁栓上拽了下来,扔到地上。

    “后退。”列车长说。

    白落枫后退两步。

    列车长看了一眼他跟自己的距离,想了想,走到了车门的另一边去。

    他能用的那只胳膊随着他的方向更换,也变了方向。列车长伸出手,揽住白落枫半边肩膀,把他揽在了怀里。

    “喂!”他回头喊,“都抓稳了!”

    语毕,列车长抬起腿,狠狠一脚,竟把车门直直踹飞了出去。

    外面的暴雪暴风鱼贯而入,众人猝不及防,惊叫出声。

    施远喊他:“你干什么!!”

    迎着暴风,列车长淡定回头。怕后面的人听不到,他很大声地说道:“还用说吗?你看不出来吗?”

    “能看出来什么啊!?”

    “这里撑不久了!”列车长紧搂着白落枫,回答他,“一个地方撑不住的话,立刻撤退换个地方不是常识吗!”

    “所以为什么要换地方啊!”李城肆抱头喊,“你在这儿死,游戏不就能立刻结束了吗!”

    “我不想听一群新人的话,死得这么烂!再说,你们也看过列车长室的情报了吧!我是这辆列车的列车长,列车的燃料是我的鬼气!”

    风雪太大,施远没反应过来:“哈?那又怎么了!?”

    “你个傻.逼!”列车长大声骂他,“哪个鬼能被一把刀捅死!”

    施远:“……哦。”

    生死面前,他们太急于求成,也被白落枫的亡夫故事录影响得太深,竟然忘了列车长不是人这一茬。

    “我根本没法死在这里!”列车长喊,“都过来!”

    白落枫被他拉着,往前走了半步。

    列车外的风雪很大,只是往前走了一点,雪就呼地灌进了白落枫的领子里。

    他被冻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躲进列车长的臂膊中。

    “别怕。”

    列车长开口了。

    肃郁抽烟抽了很多年,平时说话不显,可若一低下声音,声音便略显沙哑。

    一跟白落枫说话,他刚刚大声呼喊的大嗓门就低柔了下来。

    白落枫抬起头,列车长看着他。

    那是和肃郁一模一样的一双眼睛,连里面的沉稳平静,和看向他时眼底深处会亮起的微光都一样。

    列车长朝他扬扬嘴角。

    “阿枫。”他说,“别怕,外面没东西。”

    白落枫愣住了。

    一声阿枫,足够他想起很多。

    “抓住这个。”

    列车长朝门边的栏杆撇撇脸,说,“抓着这个,你往外面探一下。旁边就是往车顶上爬的梯子,你用它往上爬。”

    “这段是雪路,梯子都是雪。肯定会滑,你把我手套摘下来。”

    列车长松开他,把手递到他面前。

    “我另一只手动不了了,你扒下来。”他说,“外面冷,但是我外套太大了,我怕影响你行动,等爬上去我再给你。”

    “那你……”

    “我在你背后。一有什么,我能马上拽住你。”列车长说,“别害怕。”

    “我不怕,我是说,你……”

    “别担心我。”列车长说,“快去,不能耽搁时间。在这里,时间能挣命的,我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这么说,白落枫无法再说什么了。他点点头,听肃郁的话,把手套从他手上摘了下来,戴到自己手上。

    右手的还好,可他左边那只刚被鬼咬过的手上鲜血淋漓,已经湿透,白落枫怕扯到他的伤口,脱下来时费了点力。

    把手套戴到手上,白落枫过去抓住栏杆,探出了半个身子去。

    肃郁说得没错,确实有一道镶在车身上的梯子在这道门的门边。

    梯子离得不远,伸出手就能够到。

    白落枫低头,外面的滔天风雪将他的刘海吹得飞起来,冲锋衣在身上跟个纸片似的扑打,他冷得指尖微抖。

    列车此刻行驶在雪山上。门一开,列车行进的轰鸣声便更加清晰。

    雪山不高,下面是向下的山坡。

    对一辆列车来说,的确算是安全路段。可感觉人如果失足掉下去,等一路滚到山脚,半条命也没了。

    白落枫咽了口口水。

    “别向下看。”肃郁说。

    白落枫回过半个头,肃郁站在他身后,神色沉静。

    他说:“我在你后面,别怕。”

    白落枫点点头。

    他伸出手,够住了旁边的梯子。

    白落枫又努力地伸出腿,也勾住了梯子。他看准时机,松开了手,整个人扑到梯子上。

    众人在门里看得心脏砰砰跳。他松开门内栏杆的时候,苏茶都吓得哆嗦了一下。

    好在没惊没险,白落枫顺利地扑到了梯子上,开始顺着梯子往上爬。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列车长也摸摸自己早就不跳了的心脏,长舒了一口气。

    白落枫很快爬到了车顶。列车长探出头,见梯子上没人了,便叫下一个人爬上去。

    粱一童发怵道:“真的要爬?多危险啊,你想个办法死这儿不就行了!干嘛非要冒……”

    他还要说,但列车长瞪了他一眼。

    粱一童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在这个游戏里,总想着省事和靠别人,会丢命的。”列车长说,“最主要的是,就算游戏结束,这列车上的鬼也不会消失。谁能保证你们从这里跑出去的时候,那些乘客不会跟上?”

    “诶!游戏结束它们也不会消失吗!?明明游戏都结束了!?”

    “不会。”列车长说,“行了,滚上去,那道门顶多撑五分钟。”

    苏茶很听话地说行,立刻抓住栏杆,“ho”地一声飞了出去,爬上去了。

    她动作利落得列车长两肩一抖。门里又看不清,列车长以为她人直接飞出去掉到雪山里了,吓得赶紧探出去,捂着帽子四周一看,没见人影。

    等他一抬头,发现苏茶已经扒着梯子爬到车顶上了。

    “牛逼啊,”他缩回身子,抹抹脸上的冷汗和雪,说,“她特种兵吗?”

    “不知道。”张孟屹说,“我说,你到底想起来多少?是不是全想起来了?”

    列车长抓着下一个人,让他去爬梯子。下一个是李城肆,他抖得停不下来,没办法,施远过去扶他。

    听了张孟屹这话,列车长回头:“什么?”

    “你想起来了多少?”张孟屹又问一遍。

    列车长没回答。

    看着张孟屹沉默半晌,他捏住帽檐,往下压了压,依然沉默。

    “为什么不回答?”张孟屹问。

    “不想回答。”列车长说。

    “好吧。”张孟屹说,“那,为什么让我们上去?上了车顶之后,你又要做什么?”

    “还用问吗。”

    列车长侧了侧头,在被车外风雪吹得猎猎的发丝间,他的眼睛坚定如剑。

    “送他下车。”列车长说,“顺带捎着你们。”

    张孟屹有点小无语:“我们是纯纯沾着白落枫的光呗。”

    “那不当然的吗。”列车长说,“正好,问你件事。”

    “什么?”

    “你之前说,虽然跟我不熟,但是我的资料你在外面看了八百遍。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怎么,这很难理解?”

    列车长沉默了挺久。

    过了半晌,他又开口:“你是警察。”

    “是这样。”

    列车长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一个警察,在外面把他的资料看了八百遍——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我说。”张孟屹说。

    “嗯?”

    “你……”

    张孟屹顿了顿。他张张嘴,欲言又止了一下。

    他要说的名字,还未出口,就已经要了他很多很多的气力。

    “罗子婉。”张孟屹问他,“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列车长歪歪脑袋,仔细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没什么印象。”他说,“也是主播?进过这关?长什么样,干什么的?”

    “我妻子,”张孟屹说,“没印象就算了。”

    “是吗。”

    列车长再次压了压帽子,站直了身子。

    说话间,粱一童和李城肆,还有最后的徐昑都被施远送上去了。

    送完了这群老弱病残,施远又回来了。他半个人挂在车门旁,半只脚浮在外面的空中,问列车长:“你怎么样,亡夫哥,需不需要我帮忙?”

    “滚。”

    “好嘞。”

    施远朝他敬了个礼,转头抓住梯子,爬了上去。

    人都差不多走光了,车厢门那边,插在栏杆里的棍子被撞得咚咚响。列车长瞧了一眼,那棍子已经被撞变形了,绳子也崩裂了一半,再能撑两分钟都不错了。

    “你上。”列车长说。

    “你先吧。”张孟屹看了看他还在流血的手,皱眉,“你能上去吗?只有一只手。”

    “我是A榜。”列车长说,“这种破伤家常便饭。”

    张孟屹肃然起敬,对他敬了个礼:“牛逼。”

    *

    最先上到车顶上的白落枫吹着暴风雪,冻得鼻涕都要成冰柱了。

    他抱着双臂哆嗦,拉上来了一个又一个队友,却始终不见肃郁。

    白落枫越来越担心,他凑到梯子旁边,往下一瞧,肃郁终于上来了。

    他居然强抬起那只被咬得鲜血淋漓的手,两手并用着上来了。

    白落枫大惊,赶忙把他拉了上来。

    因为上梯子时用了力,肃郁那只受伤的手此刻哆嗦得痉挛战栗,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白落枫抓着他,又气又急,“你干什么呢!你知不知道你这只手——”

    “我知道。”列车长说。

    “那你……”

    “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列车长说,“必须忍着。如果忍不了,爬不上来的话,那就等着死在下面。”

    白落枫一哽,说不出话。

    说话间,张孟屹也爬上来了。

    列车在顶着风雪高速前进,车顶上不停震动,所有人都不敢站着。大家或坐着或趴着,张孟屹也是一上来就扑到了地上。

    “喂!”张孟屹举着手电,照着列车长,“朋友,接下来干什么!”

    天空阴暗,一柄手电照亮希望。

    列车长一点儿不着急。他在手电的光里慢条斯理地把外套解下来,套在白落枫身上。

    “我不冷。”白落枫说。

    “我死了,更不冷。”列车长说,“老实穿着,我冷热没感觉。”

    白落枫撇撇嘴,不再推脱了。

    安排好他,列车长回过身:“手电筒给我。”

    张孟屹跟个□□似的趴在车顶上。

    他吸了一口鼻子里的气,把手电筒递给他。

    列车长举着手电筒,往后方的车顶上照了一下。

    他又问:“还有多长时间?”

    苏茶趴在另一边:“19分钟!”

    爬个梯子花了四分钟左右。

    “还行。别趴着了,都起来。”他说,“路有点长,都注意脚下。”

    *

    列车长说了路有点长。

    苏茶觉得他应该拿出字典,重新学习一下“有点”这两个字指的到底是多久多远多长。

    列车长一定对“有点”这两个字有误解!

    他们顶着风雪,一路向前,走了不知多久,才从车顶上爬着梯子,跳了下去。

    这节车厢上有台子,倒不用冒险跳进车门里。

    列车长第一个下去了。他把白落枫抱了下来后,拿出刚刚在上面询问他们有没有的锤子——结果还真有,施远从包里掏出来一根。

    也不知道施远为什么要拿一把锤子来。

    总之锤子是有的。列车长拿着锤子,把车窗敲了个稀烂,翻了进去,拿着钥匙,把里面的门锁打开,拉开了门。

    进了屋内,没有了和刀子糊脸一样的风雪,还暖和了许多。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顿时倒的倒瘫的瘫,哀嚎一片。

    苏茶趴在地上,气若游丝:“亡夫哥,这是哪儿……”

    “10号车厢。”

    列车长拿着张孟屹的手电筒,四处扫射。

    白落枫跟在他后面,扯着他的衣角,也拿着自己的手电筒,四处照。

    “10号车厢?”苏茶趴地上茫茫了一会儿,“哦……燃料车厢?”

    “嗯。”

    列车长往旁边一照,白落枫跟着一看,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燃烧炉。

    燃烧炉盖着盖子。那玩意儿跟个煮开了水的锅一样,盖子扑腾扑腾轻动着,仔细一听,能听到里面还有声音。

    只是声音微弱,他们听不清。

    它个头不小,占了整个车厢一半的大小。

    他这么一照,大家都看到了。

    李城肆发怵道:“这……这是什么?”

    “燃料。”列车长闭上手电,回头道,“还能走吗?”

    “可以是可以……”

    “那站起来,再往前一节。”列车长说,“这里不太好。”

    大家便站了起来,跟着列车长又往前走了一个车厢。

    列车长拉开车厢门,风雪再次涌进来。车厢外是一个台子和两三节台阶,台阶后才是下一节车厢。10号和11号之间,居然不是在车厢内部被连接起来的。得先出列车,往前上船一样走两步夹板,才能进入下一节车厢。

    有人问:“为什么设计成这样啊?”

    “不知道。”列车长说。

    他拉开了11号车厢的门,众人一拥而入。11号车厢是行李车厢。白落枫进来四处一照,到处都盖着白布。

    说是行李,但看到这个场面,大家也没有去翻行李的勇气了。

    “这里就安全一些了。”列车长说,“燃料室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能在那边呆着。”

    “是吗。”

    粱一童没多问,他找了个没行李放着的地方,靠着墙滑坐下来,长叹一声说:“累死我了……”

    “先别坐。”列车长冷漠赶客,“你们再往里面去一个车厢。”

    “?为什么?”

    列车长指指白落枫:“我跟他有话说。”

    “你说你的呗,我又不听……”

    “行了行了。”张孟屹走过去,踹了他一脚,“你差这两步?你走这两步你生命就能走到尽头了?避个嫌跟要你命似的,滚起来!”

    粱一童不敢违背警察叔叔,他拍拍屁股,站起来灰溜溜往里去了。

    “你想要二人空间,这没问题。”

    徐昑嘴上这么说,还是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说:“只有九分钟了。”

    白落枫拿出手机确认。

    倒计时显示:【9:41】

    确实只有九分钟多一点了。

    列车长比给他们一个OK,示意自己了解。

    一群人便离开了,他们去了12号车厢,给他们留了一个二人空间。

    人走了,车厢的门被带上,咔哒一声,11号车厢就剩下了白落枫和列车长两个人。

    门一关,白落枫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列车长却是神色如常。他往旁边走了两步,找了个还算平稳的平面,一屁股坐在了一片白布上。

    “坐。”他说。

    “坐哪儿?”白落枫问他。

    列车长朝自己旁边努了努嘴。

    白落枫了然,走了过去,坐在了他旁边。

    俩人肩并肩坐了会儿,一时没人说话。

    列车长说:“你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嗯。”

    “为什么不说话?”

    “在看你。”白落枫如实回答,“好久没见过你了。”

    列车长无言。

    他问:“那我,和你想象里一样吗?”

    白落枫摇摇头说:“不知道。没想过会再见到你,没想象过。”

    “为什么?”列车长问他,“你不是都为了这件事来这儿了吗。既然是来这儿,那你应该是想再见我的。”

    “是这样的。”白落枫点头,“我也说不清。”

    列车长看着他。

    他没有应声,他知道白落枫还有话说。

    白落枫的确有话说。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沉默挺久,白落枫说:“我这些年,有时候,知道你死了,有时候又觉得,你应该没死。”

    “你走的太突然了。我好多次早上起来,第一件事还是想给你发消息,打电话。等消息被拒收了,电话里面说是空号,我才想起来,哦,你死了。”

    “怎么就死了呢。”

    “没有半点儿预兆,最后你还说明天要来看我,可突然就把自己给弄死了。”白落枫搓搓手,低着头问他,“是你自己要自杀的吗。”

    列车长知道他什么意思。

    白落枫是在问他,他的自杀是不是他自己的意识。

    毕竟还有可能是创世神——那个该死的开发者操控他。

    “不知道。”列车长说,“说实话,我现在没有全部记起来。”

    “你记得多少?”

    “一半吧。”列车长说,“问你个问题。”

    白落枫:“你说。”

    “对你来说,肃郁是什么。”

    列车长望着他的眼睛,这样问他。

    “他很重要吗。”

    “有多重要。”

    没有任何犹豫,白落枫回答他:“是我男朋友。”

    “是我爱人。”

    “很重要。”

    “非常重要。”

    “为什么?”列车长问,“不是只认识两年吗,也只谈了半年而已。谈恋爱这种事儿,对象想换就换啊。”

    “别说这种话。”白落枫说,“重要性不是凭这些定义的,我爱你。”

    列车长沉默了。

    白落枫伸出被冻得通红的手,悄悄握住了列车长鲜血淋漓的左手。

    他握紧了,他不知道列车长还有没有知觉,知不知道他握住了他。

    “不要死。”他说。

    白落枫声音哑了,视线逐渐模糊。

    于是再开口时,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掉,哽咽抽泣声出现在声音里。

    “别再死了。”他说,“别再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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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彼岸列车(二十)

    ◎你该怎么逃出这辆列车?◎

    白落枫握紧他的手, 他感到手心里都是列车长的鲜血,黏腻而湿润。

    “你又哭了。”列车长说。

    他不说还好,一说出口, 白落枫就更委屈了。他开口想说些什么, 可话根本出不了口,反倒一张嘴便是一声哽咽。

    白落枫不说话了。他闭上嘴, 咬紧牙关,抬手用力地抹了几下眼睛,却抹不干净眼泪。

    “不要哭, ”列车长说, “你总是哭。”

    他这么说着, 站了起来。

    白落枫松开了他。列车长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抬起健全的右手,去抹掉他脸上滚滚不断的眼泪。

    列车长是死人,体内没有温度,身上的冷意不像他们这些活人一样能很快下去。他碰过来时, 指尖上还带着外面的风雪的凉。

    白落枫低着眼帘看着他。

    他坐的地方不高, 但蹲下来的列车长也只到他腰腹处,比他低了好多。

    列车长抬头望着他的脸, 细细地帮他抹掉眼泪。哪怕刚抹掉白落枫就又哭了出来,他也没有说半句多余的话,只是再去伸手抹一遍。

    “很抱歉,我没有想起来全部的事。”列车长说,“但我想起你是谁了,我也想起我是谁了。”

    “阿枫, 我记得我是为了你进来的。”

    “太多的话, 怕你伤心, 我就不说了。在这里经历过什么,我也只模模糊糊记得一半。好像中途我磕到了脑袋,不太记事了。”

    白落枫想起了他死后的尸体上后脑的伤。

    “也可能是我还是个NPC吧。”列车长说,“我还是记这里的规矩记得最清楚。”

    “无论如何,阿枫,我记得你。”

    “我是为了救你才来的。你总说你命不好,但你这样的人,不该死在病床上。”

    “你只是命不好,但我才是烂命一条。这世界上,拿我这破烂东西当宝贝的就只有你了。我书也读不好,人也做不好,同学老师亲戚朋友,什么都处不好,连亲生父母都讨厌我。你说等你死了,让我重新去找一个,但我找不到了。”

    “阿枫,我说过很多次了,你别以为我小题大做,或者跟你撒娇,我真的没开玩笑。”

    “我这句话,说过很多次了,但一点儿夸张的成分都没有。”

    “这世界上,我只有你了。”

    列车长松开手,不再替他抹掉眼泪。

    他看着白落枫的眼睛。

    “我只有你了。”他说,“只有你还爱我了,只有你愿意拉我一把,阿枫。”

    “我的事情,我不说你也知道。反正也没人要我,如果这破地方能拿我的命换你的,它想要我这条破命的话……想要就给它。”

    “我真的不想在这儿看见你。”列车长说,“可事情发展成这样,我也知道,你出不去了。”

    “为什么要来这儿呢。”

    列车长喃喃着,看着他的目光都有些无神了。

    他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问白落枫。

    “你跟我说,你想去看海,想去坐轮船,想去上学,想去起早看日出,吃很不健康的垃圾食品,去密室逃脱去鬼屋去坐过山车……你该拿命干这个的。”

    “我是为了让你过这样的日子,才把命卖出去的。”

    “为什么又拿这条命过来了。”

    “我真生气啊。”列车长说,“我真的挺生气的。”

    他这么说着,神色却没显生气,只是眉眼瞧着越发悲凉了。

    “我也想救你。”白落枫说。

    列车长忽的笑出来了。

    “不用你救。”列车长说,“是我愿意把命卖给他的。”

    “我也愿意。”白落枫说,“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儿。”

    白落枫很认真。可他眼角还挂着眼泪,说完这话又吸了口气,看着特别像个赌气的小孩儿。

    列车长抬头望着他。

    两两相望,沉默很久,列车长捏住自己的帽檐儿,往下按了按。

    他一只眼睛藏进了帽檐下,只余一只眼睛望着白落枫。

    白落枫说:“你只有我了。”

    “我知道你的,你只有我了,我要救你。”

    列车长苦笑一声。

    列车长松开他,站了起来。

    “好了,抒情到此为止。”他说,“在我走之前,我得告诉你一些事情。”

    “什么事?”

    “这里的规矩。”列车长回答。

    列车长回过身,走向对面的行李架子,说:“这个游戏里,规矩有摆在明面上的,也有不明说的。该明白的,你之后应该自己就能明白……”

    说话间,他走到了架子跟前。

    列车长伸手就把上面罩着的白布扯了下来。

    那排行李架子,居然是一列纸人,每个纸人手里还都抱着个木头灵牌!

    白落枫倒吸一口凉气。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坐着的是什么了——这块地方他打刚刚开始就觉得座位的幅度十分奇怪,有点儿硌得慌,但偏偏又能托住他的屁股,坐得他半舒服半不舒服的。

    他蹭的弹开,速度快得像起飞。

    白落枫扯掉这块儿白布。

    果然,他坐的地方也是个纸人。纸人手托着的地方就是他的座位,而纸人手上的木灵牌,早被他坐了个稀巴烂。

    白落枫大脑有点萎缩:“你让我坐的是什么啊……”

    “啊?”

    列车长回头,见他已经翻开了,还无辜道,“纸人啊。”

    “为什么你能这么淡定……”

    “因为这里就是这样。”列车长说,“你别说纸人了,睡棺材里和尸体旁边都是常事。”

    “是常事吗?”

    “是常事。”列车长平静道,“但最可怕的不是这些。”

    “是什么?”白落枫问,“开发者?”

    “他?他算个什么,他顶多神经病一点罢了,又不可能直接威胁到你身上,只能吓唬吓唬恶心恶心你。”列车长说,“真正要小心的,是你的队友。”

    “诶?”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意料。白落枫自顾自想了想,思考几秒后,又觉得情有可原。

    “也是,都在这种环境里了,要是突然出事,有的人会拿你给自己挡刀……”

    “突发情况拿你挡刀都是好的了。”列车长说,“怕就怕在,会有一早就盯上你的‘主播’。人和这里的鬼可不一样,这里的鬼如果要干你,至少你会有心理准备,能提前防备,有迹可循。”

    “人就不一样了。有的人城府深,不到最后那刀捅到你身上,你都不会知道,你居然被他当成碗里的菜了。”

    他越说越玄乎,白落枫听不太懂:“什么意思?”

    “开发者是个神经病啊,”列车长望着他,眼神意味深长,“他最喜欢看戏了。”

    白落枫迷茫地眨眨眼。

    “这里,有积分抢夺机制。”

    积分抢夺机制。

    白落枫用了几秒消化了这六个字,忽的明白了过来。

    他惊道:“难不成——”

    “对,和你想的一样。”列车长说,“主播之间,可以用间接杀人的方式,获取别人的积分。”

    白落枫露出被恶心到了的表情。

    “不过能夺取的方式很苛刻,也有不能消除的负面效果,倒不会出现因为这个机制游戏直接变成大逃杀的局面。只是一锅粥里面米多了,难免混进来两颗老鼠屎。”

    列车长回过头,在各个纸人之间找起了东西,嘴上继续和他唠叨。

    “你还是小心一些你的队友。”

    “还有,这局游戏,你肯定玩得乱七八糟的。玩到后面,那个神经病还急眼了,又直接把游戏变成了大逃杀……”

    列车长找到了他要的东西,他把东西拎了出来。

    那是一把斧头。

    白落枫问:“你拿斧头干什么?”

    “别管。”

    列车长说,“回答我。如果游戏没有变成大逃杀,你该怎么逃出这辆列车?”

    “怎么逃出……”

    白落枫摸摸下巴,用食指点了几下嘴唇,认真思考了一番。

    “列车长室里已经找到了详细情报,那队友就该从那里撤退……可是列车长一定会去一号车厢查看情况,但是玩家又需要在驾驶室稳住列车的方向……不对,其实根本不用管驾驶室。”

    “你刚刚说,这辆列车的动力源是你,那列车就是靠着列车长在运行的。驾驶室还在列车长室里,原则上又没有人能进入列车长室。也就是说,驾驶也是列车长的工作范围。那既然列车长能离开驾驶室,说明他就能远程操控驾驶。所以事实上,只要列车长在,那无论离了多远,列车都根本不会倾斜,更不会倾倒,你完全有能力救这辆列车。当时没动手,是因为还没到那个程度……或者你已经发现驾驶室里面有人了?”

    列车长点了点头,看来白落枫的方向对了。

    “也就是说,拿到详细情报后,队友就应该立刻从列车长室撤离……至于逃出列车……”

    白落枫犯了难。

    “道具。”列车长提醒他,“卡关的时候,回头想想道具,能不能和手上的信息对号入座。”

    白落枫摸着下巴,眉毛皱到一起,疯狂头脑风暴。

    突然,他悟了。

    “对了!”白落枫说,“动力源是你的鬼气,但是不意味着不能用它引发爆炸事故!”

    “既然动力源是你,那刚刚燃料室里的燃料一定也是你!只是种类不同,所以物理类手段用不了。可同样是鬼身上的‘气’的话,说不定就可以!杜小小的那个盒子已经生了厉鬼,里面肯定有怨气!”

    “所以只要找到盒子,或者她的那只兔子,又或者盒子里面沾满怨气的一个东西,丢到那个燃烧炉里,就能引发爆炸了!”

    “但是扔进去的一瞬间,就会引发爆炸……这样进去扔‘炸.弹’的主播,就面临着当场被炸死的风险。”

    “所以,要么是那个兔子里面,要么是那个盒子里面,应该还有一个延缓爆炸的……装置吧?”

    列车长露出了一种能称之为自豪和欣慰的笑,伸出手拍了两下,为他鼓起了掌。

    拍了两下,列车长放下了手,说:“你还是很聪明,脑子比我好用多了,比我当时想的全。”

    “啊?”

    “我们忘了你所说的那个延缓器。”列车长轻描淡写道,“我的一个队友,在我面前被炸死了。”

    作者有话说:

    (穿好西装)(打好领带)(登台)(清嗓)(对准麦克风)

    谢谢大家!沉淀四年,我终于上首页了!!!!

    v后开始日六,但是今天有点事,而且还没上夹子所以明天不更,后天在夹子上更一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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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彼岸列车(二十一)

    ◎‘彼岸列车’的‘列车长’已经死亡!◎

    死了。

    两个字轻描淡写, 列车长的神色也一成不变,就仿佛在说外面在下雪。

    他轻松得让白落枫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白落枫问:“什么?”

    “我有一个队友,在这里炸死了。因为我们没想起来, 还需要延缓器。”列车长说, “他是为了给他妈挣治癌症的钱进来的,钱没拿到就死了。没什么的, 这种事在这里很常见。”

    白落枫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列车长话锋一转,道:“你能在这么一会儿的时间里就推断出这些,往下走肯定是没问题的。我放心了, 该说的我也都说了。”

    列车长拎起斧头, 转身向十号车厢的方向慢腾腾地走过去。

    “你要去哪儿?”白落枫急声问。

    “该去的地方。”

    列车长这样回答, 他把手放在车厢门的门把手上。

    他回头,望向白落枫的眼睛。

    “我该走了。”他说,“要到时间了。”

    白落枫脸色青了又白。似乎是想起来了往事,他的眼睛里有不合时宜的恐惧涌了上来。

    他说:“我跟你一起去!”

    他这么说着,朝列车长的方向跑了过去。

    “站住!”

    列车长提高声音大喝一声, 白落枫被他喝停在原地。

    “去什么去, 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列车长拧开一条门缝,风从缝里挤了进来, 吹起丝丝的冷。

    列车长侧首望他:“别跟过来,你要往下走。”

    “可我……我不能让你去死啊!”

    “那你要让你的队友们都死吗。”

    列车长一句话把他怼了个哑口无言。

    “那也不是……”白落枫抿抿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列车长说,“可你肯定要做出一个取舍的。”

    “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我说了很多遍了,这话说起来也很残酷, 但这里确实就是这样的地方。做对你最有利的决定吧, 为了活着。”

    “我不会怪你。”

    “我是自杀的, 我本来就是为了你去死的。如果有人要你来拿刀再杀我一遍,不用犹豫,直接把刀拔出来,朝我心脏上捅吧。”

    说到这儿,列车长忽的朝他一笑。

    “不用你护着我。我已经死了,我要你活着。别这个表情……怎么又哭了。”

    白落枫抬起袖子,胡乱地抹掉眼泪。

    “没有哭。”他说。

    “骗子。”列车长笑出声,“别哭了,我现在两只手都被占着,没法给你擦。”

    “以后,你也要学会自己擦眼泪。当然,我更希望你还是别哭了。”

    白落枫终究还是没撑住。他捂着脸,低下头,眼泪根本憋不回去。

    “生气吗?”列车长突然问他,“开发者逼你做这种电车难题。”

    白落枫知道他说的电车难题是什么。

    所谓的电车难题,是过去的一种“思想实验”。

    它的内容大致是:你面前有两个分离的电车轨道,其中一条轨道上绑了五名民众,等到电车驶来,这五个人就会被压成肉酱。

    幸运的是,你面前有一个拉杆。只要拉下拉杆,电车就会行驶到另一条轨道上。

    但是,另一条轨道上也有一个被绑住的人。

    如何取舍,就是这道“电车难题”。

    而眼下这种情况,也确实是创世神为他起了一道电车难题。

    已故的男朋友被拉出来,和一群队友放到了两条轨道上。

    白落枫怎么能不生气?

    “当然生气啊!”

    白落枫满肚子的火早已憋得无处可去,列车长问了这一句话,终于为这些怒火找到了一个出口。

    “凭什么是我啊,又凭什么是你啊!?为什么第一局就是这样,为什么我一定要对你动手!?”

    “一直说什么要杀你要杀你,凭什么一定要杀你!”

    “他们没有家人吗!?这不是道德绑架吗!?如果换成别人,换成他们自己家里的人站在这儿,他们也能动手吗!?”

    “凭什么一定要我杀你!?”白落枫喊,“凭什么你一定要死,凭什么就一定要走到现在这一步!?”

    他的声音歇斯底里,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嘶吼。

    他喊得面红耳赤,脖子上暴起了青筋,两只眼睛都因为愤怒而圆睁,仿佛要活活用眼神瞪穿什么一般用力。

    白落枫气喘吁吁。

    列车长平静地望着他。

    “你就是这样。”

    列车长的话沉静如冰。他说,“你总是这样。”

    “啊?!”

    白落枫不解。

    列车长并没有想解释自己这两句话的意思。他松开门把手,把门关了回去,对白落枫说:“过来。”

    白落枫走了过去。

    “听我说,阿枫。这或许算道德绑架,但这样的事情,在这里太多了。生死面前,人的嘴脸都没有一个能看的。虽然说出来很难听,但这确实是人之常情。”列车长拉拉他的衣领,说,“生气很正常,愤怒也很正常。但,一定不要被人看出来。”

    “不要被别人看出来,对你来说,什么最重要。这都会成为你的威胁,阿枫。”

    列车长摘下自己头上的车长帽,扣到了白落枫脑袋上。

    “要把自己好好藏起来。”列车长说,“听话,我不怕死。可能创世神还会在之后的游戏里也要求你杀我,你到时候,一定不要手软。”

    “该杀的时候,就一次又一次地动手吧。”

    “还有,不要相信别人,谁都有可能盯上你的积分和你的命,只能相信自己。”

    这些话像极了放心不下他的临终遗言。

    白落枫望着他,无助无切地像在望一块儿将要碎成玻璃碴子的冰。

    列车长拍拍他的脑袋。

    “一不小心又说多了……不能再往下说了,没完没了了。那,就都交给你了。”

    语毕,列车长狠狠推了一把白落枫。

    白落枫毫无防备地被推倒在地,列车长转头拉开了门。

    风鱼贯而入。暴风太强,白落枫被吹得两眼一痛,闭上了眼。

    门又砰地一声关上了,风雪也消失了。白落枫睁开眼,列车长已经站在门外。

    白落枫吓得大惊失色,他大喊一声肃郁,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

    列车长把这节十一号车厢的门外面的南京锁给扣上了。

    他又从旁边捞起来一串锁链,从一旁的栏杆里绕到车厢门上,哗啦啦地绕了好几圈。

    白落枫扑到门上,使劲拉了几下门,门丝毫不动。

    它已经被锁死了。

    白落枫急得啪啪拍门,隔着斑驳的门窗嘶喊:“肃郁!你干什么!?”

    “去死。”

    列车长抬起身,外头的风雪把他的头发吹得胡乱飞舞。

    “怕你跟上来。”列车长说,“你死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作为一个NPC,我会被刷新,而你如果跟我来,就会彻底死亡。”列车长说,“这点事情,你想想就应该知道。”

    “我……”

    “往下走吧。”

    “……”

    列车长颤巍巍地伸出被撕咬的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按在斑驳的车窗上。

    “往下走,阿枫。”他说,“去救我。”

    白落枫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他咬咬牙,伸出手,隔着一道窗户,覆住肃郁血淋淋的这只手。

    却无法再十指相握。

    列车长笑出了声。

    “不要这个表情,”他说,“我是NPC,会无数次地刷新的,不论是□□还是记忆。我会无数次的活过来,也会无数次地忘了你。”

    “就在这件事上恨我吧,下手的时候就当杀负心汉。”

    “别说了……”

    “好,不说了。”列车长放下手,“再见,白落枫。”

    他回过身去。

    他走到两列车厢的交接处,那里有一个拉杆。

    列车长把斧头扔到十号车厢门前,低下身,抓住那个拉杆,往前一推。

    连接着两节车厢的机器咬口即刻一松,十号车厢和十一号车厢分了家。

    十一号车厢和它后面的几节车厢被列车扔下了,跟着惯性又往前走了一段后,便缓慢地停在了雪山之上。

    白落枫还按着车窗,望着列车长。

    列车长也站在车前望着他。他们彼此相视着,距离却控制不住地越来越远。

    等到风雪吞没彼此的身影,列车长拎起斧头,走进车厢。

    他拉开车厢的门,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感情色彩。他冷漠地拖着斧头,走向燃烧炉。

    斧头在地上划出刺耳的音节,列车长耳边传来回忆之中那些队友的话语。

    【你也是因为爱情进来的啊?真多啊,像你这种为爱冲锋的勇士。】

    【我是不太能理解。我真的不太能理解,你们真觉得有必要?】

    【对象这东西,不就是双向选择嘛。天底下的单身狗那么多……干啥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就算你为他这么出生入死,等到出去了,他也不会知道你做了这么多啊。再等几年,你俩吵个架,分手了,那现在干这些不就不值当了吗。】

    【有什么必要啊?】

    列车长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他听到自己说:“有必要。”

    “对你来说没必要,对我来说,有必要。”

    “你不了解我。”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列车长轻声跟着自己喃喃:“这是我……”

    “阿枫,这是我……”

    他拖着不知为何渐渐沉重的身体,走到了燃烧炉前。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却一字一句都颤动着身上的每一寸血管。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他动起受伤的臂膊,两手一同握住斧头,把它举了起来。

    列车轰鸣前行,十号车厢慢慢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白落枫背后的车厢门被人拉开了。

    “白落枫!”粱一童喊他,“列车怎么停了,你男人死了吗!”

    徐昑四处看一圈,也紧张兮兮地问:“他人呢?他人怎么不见了?”

    施远也跑上来说:“倒计时还没停!……我不是非要在你伤口上撒盐,但是……”

    白落枫开口:“都闭嘴。”

    他声音很低,发沉发闷,好像在努力压着许多许多的情绪。

    怨恨、愤怒、不甘。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恨不得把他们所有人都就地打死。

    “我求你们了,”他说,“都别说了……他已经要死了,行吗。”

    这话听起来好像在无形地责骂他们强逼自己做什么,指责他们不是人。

    粱一童瞬间起了火:“什么叫行……”

    雪原里轰的一声。

    众人吓了一跳,往前一看,就见很远很远的轨道上,那列往前行进的列车竟然炸了。

    它停在了那个地方,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光在雪中亮如一把篝火,指明他们前行的方向。

    叮的一声,是从粱一童手上握着的手机里传出来的。

    粱一童拿起手机。

    【倒计时提前结束!】

    【‘彼岸列车’的‘列车长’已经死亡!恭

    喜各位主播玩家,获得本场游戏胜利!】

    作者有话说:

    日六开始了!

    感谢在2023-10-13 00:14:32~2023-10-15 00:2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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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知 20瓶;快要看不见光了 19瓶;初日高升 10瓶;佰~陌 5瓶;苏淮亦、路人甲、朗月入怀 2瓶;星星、加贺恭一郎、救命好无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公共休息空间

    第30章   公共休息空间(一)

    ◎门后,是一个新世界。◎

    【‘彼岸列车’的‘列车长’已经死亡!恭喜各位主播玩家, 获得本场游戏胜利!】

    粱一童大喜,没忍住,“耶”地一声喊了出来。

    他回头就想蹦起来庆祝, 却结结实实挨了张孟屹一巴掌。

    粱一童被打得一下子跌到地上。

    张孟屹怒目瞪着他。

    粱一童莫名其妙。毫无理由地挨了一巴掌, 他怒了:“你干什——”

    话到一半,粱一童终于想起了什么。

    他回头, 白落枫抓着门把的手滑落了下去,两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他们手机的APP里发出轻快的庆祝声, 礼炮和烟花声放了起来, 在屏幕上绽放耀眼的特效。

    白落枫紧咬着牙关, 头抵在门上,眼泪滴滴落在地板上。

    手机里的庆祝声如同在开狂欢派对。

    吵死了。

    白落枫弓起身,巨大的悲伤让他浑身都开始生理性地颤抖,他抓着门把手的手都几乎要握不住了。

    吵死了……

    列车长戴在他头上的帽子歪了歪,掉到了地上。

    那帽子忽然化作了粒粒光尘, 消散在了空中。

    列车长裹在白落枫身上的衣服也以同样的方式消散了。

    手机里放起欢快的音乐, 气氛诡异极了。

    “白、白落枫……”

    李城肆攥着两只手,内疚地说, “对不起啊……我们,也是没办法了……”

    白落枫没有回答他。

    李城肆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还想再说,手机上却响起了轻快的说话声:【恭喜本轮各位玩家,成功通过新手主播认证关卡,目前头衔已升级为“努力正式大主播”, 获得积分获取资格!】

    【欢迎您正式进入“愿”的世界!】

    【游戏已经胜利!在下一场游戏开始前, 先休息一下吧~请各位自行关闭直播间, 跟随指示,退出本场游戏,进入休息空间哦!】

    声音只说了一遍。

    后面的车厢传来了一些异响,吱呀一声,听起来像是哪道门开了。

    众人却没有一个动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不约而同地都看向白落枫。

    白落枫跪在地上低着头。他本来就瘦,车厢里的暗光一打,这氛围里,他活像个落魄孤单委屈的寡夫。

    “白落枫……”徐昑也说,“真对不住,我们……我们跟你道歉。”

    “是是是,我们跟你道歉。”李城肆赶忙附和,“游戏就是这么发展了……我们虽然也是没办法,但也确实是急了,说了过分的话。”

    “是啊,要不是游戏,我们肯定……是吧?”

    徐昑边说边往回看,看到粱一童表情莫名难看,她就赶紧捅了他一胳膊肘子:“还有你呢!赶紧道歉!”

    粱一童:“我——”

    他不想道歉,但徐昑一瞪他,他也就蔫了。

    他只得老老实实地说:“是,要不是游戏这么发展,谁会非要他死嘛!是我们对不住你了!”

    他道歉道得挺难听的。

    “白落枫,别难过了。”苏茶走过来几步,细声细语地说,“虽然有点儿距离……但你,要不要去看看?”

    她的声音有些抖,这一句话里藏着的情感也太多。

    白落枫听出了些相似感。他忽然想起来,苏茶的男朋友也死了。

    他哑声问:“去哪儿?”

    “炸了的地方。虽然……应该什么都不剩了。但如果,你想去看看的话,我陪你。”

    她回头,又跟别人说,“你们先出去吧。”

    白落枫深呼吸了一口气。

    白落枫扶着门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不了,走吧。”他说,“谢谢你。”

    苏茶仍然担忧地望着他。

    众人松了一口气,都抬起手,在手机上退出了各自的直播间。

    白落枫扶扶背包的肩带。他突然感觉手上有些黏,拿出来看了一眼。

    他右手手心里有血。

    这是列车长手上的血。

    意识到的一瞬间,白落枫手一抖。

    他没有做声和宣告出来,只是从包里拿出一块儿纸巾来,把手上的血擦干净,又把沾满鲜血的纸折成块方方正正的小四方块儿,放进背包的角落里,拉上了拉链。

    弄好这个,他才在手机上退出了直播。

    做好一切,他和其他人前往了发出异响的12号车厢。

    车厢中央出现了一道门——一道浮空的门。

    门敞开了一条不小的门缝。刚刚他们听到的吱呀声,就是这道门缝打开的声音。

    门是一道复古的英伦风木门。花纹复古精致,颜色幽深,极其庄严,看起来像某座庄园或古堡的门。

    这倒没什么稀奇的,可这种门出现在这种列车里,就显得尤为奇怪了。

    门两边没有墙,开在车厢中央,随意得和那个蓝胖子猫的任意门一样。

    《愿》APP在手机里大声指挥他们:“穿过这道门,前往公共休息空间吧!”

    白落枫走上前,拧开了门。

    门后,是一个新世界。

    脚下是一条一直绵延向远方的路。天黑了,路两边设计复古的路灯亮起暖黄的光。一辆马车慢腾腾地驶过,一切的一切都非常的英伦中世纪。

    白落枫关上了门。

    他松开手。

    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他的认知。

    站在门口沉默几秒,他绕到门后去看了一眼。

    正如刚刚所说,这道门是道精致的英伦风复古门。

    门没什么奇怪的。

    绕了一圈,白落枫回来了。

    “虽然已经有很多超出我认知的事情了。”他说,“但是门开在车厢里面,一打开还是新世界这种事,还是会让我怀疑一下我是不是穿成了野比大雄。”

    施远说:“野比大雄想实现愿望直接找蓝胖子就好了,哪儿至于跑这儿玩命来。”

    白落枫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施远走过去,拉开了门。

    这一拉开,众人一愣。

    “怎么了。”

    白落枫走过来,一看,他就明白了。

    门后的新世界变了。

    这次,是一条林间小路。

    天灰蒙蒙,路两侧野草疯生,乌鸦的声音啊啊地飞过,树影婆娑,风从远处吹过来,带来哭泣一般的呼啸声。

    场景挺《山村老尸》。

    毫无疑问,对一群中国人民来说,比起刚刚的英伦风,这种扑面而来的中式恐怖更吓人。

    李城肆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要不……关上门,再试一次?”

    也有几人打了退堂鼓,大家点点头说好。

    施远关上了门,再次拉开。

    仍然是这条林间小路。

    他又关上了门。

    他又拉开了。

    还是林间小路。

    如此反反复复了十次,林间小路无动于衷。

    众人终于放弃了,大家认命地进了门里,走上了这一条林间小路。

    疯长的野草被他们扒开来。

    林间小路说是小路,其实也就是只能一个人通过的羊肠小道罢了。大家扒开两侧的草,艰难地往前走着。

    APP上说让他们一直往前走,看到的第一个建筑物就是他们这次的公共休息空间。

    走了大约十多分钟,他们终于看到了。

    “有了,”一米九大高个的施远率先看到,他指着远处的一个四层的小楼说,“那个是不是?”

    “我草,那么破?”

    “好歹是个落脚点,走吧。”

    大家艰难地走到小楼前。

    小楼看起来年纪真是不小了,门口挂的店名牌子歪歪斜斜。经过风吹雨打,已经半个字儿都认不出来了。墙面上也被雨水浇得活像是渗血了似的,爬了满墙的爬山虎。

    施远走上前,敲了敲小楼的门。

    没反应。

    又敲了两三下,里面终于传来了一声应门声。

    “来了来了。”

    声音中气十足,听起来是个中年男人,估计有点胖。

    接着是一阵脚步声。这人来开门是来开门了,可嘴里却嘟囔着:“敲什么门呐,又是新人……烦死了。”

    门开了。

    门后果然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他一看乌泱泱来了这么多个,大惊失色:“你们都是新人!?”

    “对啊。”施远说,“不行吗?”

    男人脸色难看了起来。

    他没说什么,回头走了,说:“进吧。”

    大家进了屋子。

    屋子里倒是不像外表那么破旧,还挺光鲜亮丽。客厅里一个沙发,茶几上摆满茶具,地上有柔软复古的兽皮地毯,只是朝着门口这边的熊头还张着大嘴,瞅着有些渗人。

    客厅里还有个电视,电视里放着新闻,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电视旁有个花瓶。

    客厅旁,还有个开放式厨房,不知道谁烧的水开了,此刻正烧得咕嘟咕嘟响。

    白落枫四处打量了一番,觉得这地儿还不错。

    他问男人:“你是这里的管理员?”

    男人已经一屁股坐回到了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这里没有管理员。”他说,“我是主播,公共休息空间大家随便进的。”

    “诶?没有管理员?我听说还会分配房间什么的。没有管理员的话,那房间怎么办?”

    “APP给分配。”男人说,“等着吧,你的APP很快就给你发教程了。”

    正说着,厨房里烧水的锅咕嘟的声音更大了。

    男人啧了一声,抬高嗓门怒喝:“梁月时!你水开了!!”

    楼上传来一声:“来了——”

    声音挺爽朗,听着像个阳光开朗大男孩。

    施远侧过头,正巧,这位粱月时踩着拖鞋,从楼上腾腾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