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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赵淮徽的弟弟 天生心智未开

    周巧秀买肉,周允德开酒,杨氏掌厨。

    到了晚上,周稚宁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饭聊天。

    周稚宁惯会报喜不报忧,跟周允德他们讲自己在外经历的时候,常常是挑了好事和有趣的事儿说。等他们听到周稚宁居然让乌雅族的少族长耕地的时候,周巧秀哈哈大笑,就是最为严肃的周允德也忍俊不禁。

    可是笑完后,周允德又担心:“宁哥儿,人家少族长以后没记恨你吧?”

    周稚宁摇摇头:“没有,现在我们是盟友呢!互相通商,关系很好。”

    周允德这才放心的和杨氏一起笑了。

    “小弟,你在外头真好玩!我也想跟着你一块儿去,不然整体待在家里闷死了。”周巧秀瘪着嘴说。

    杨氏笑道:“宁哥儿,你别听她浑说。穗和这孩子寻着点空子便来咱们家陪你三姐说笑取乐,她哪里闷了?”

    从前周稚宁便从陈穗和身上看见了点苗头,本来还想接着扇坠的事情来撮合这一对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对不用自己撮合,已经好了。

    周稚宁便笑着捻起酒杯,浅啜了一口,问:“父亲母亲可想好了,什么时候把事情定下来?”

    周巧秀虽然平日里娇纵了些,但遇到这种事情还是知羞,她咬了咬唇,羞恼道:“胡说什么呢?怎么就要定日子了?”

    说完,她便捂着脸跑了。

    一家人都乐呵呵的笑了。

    杨氏说:“宁哥儿,你也知道,是为娘的对不住你大姐。现在好不容易你二姐也找了一个好归宿,就剩下你三姐了。而今正好你也中了状元,我就想着替你三姐好好操办一场。”

    周稚宁点点头:“这是应该的。”

    这时候的女子艰难些,她已经认命,如果能在这些地方帮助自己的姐妹们嫁的一个好郎君,以后过上好日子,她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但是周允德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颇为犹豫地说:“还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见周允德面色为难,周稚宁似乎预感到了什么,问:“怎么?”

    周允德抿了抿唇,慢慢说:“也没什么,就是你大姐的事情。为父知道,现在许是还没到时候接你大姐和咱们一家子团聚。但是我和你娘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你大姐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生个自己的孩子?我们都念的很。”

    提到周巧珍,方才还活跃的气氛有些许的凝滞。

    周巧秀也沉默下来。

    周允德叹了口气,继续说:“当年送你大姐走的时候,总想着以后你若是出息了,也能压你伯父一头了,咱们一家子还能团聚。只是眼瞧着你堂兄周明承也是个不逊于你的人物,现今入了陛下的眼,进了工部当官,以后定然不会差。我和你娘就……就心中忐忑了起来。”

    周稚宁垂下眼眸:“父亲的意思是,还是想见一见大姐?”

    “我和你娘也不奢求什么,只想着当年你们姐弟几个关系那么好。可是你二姐出嫁的时候,你大姐却看不见。我不想到了你三姐也要过门的时候,你大姐还是看不见。总该也让她见见自己妹妹穿嫁衣,高高兴兴的样子。”周允德眼眶微红道。

    杨氏也在一旁默默点头。

    周稚宁知道,人老了就是思念亲人,更何况大姐确实离开他们太久了,也是时候接回来聚一聚了。

    “父亲,母亲,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周稚宁认真道:“接大姐回来的事情我来安排,只是要尽可能低调一些,到时候也请父亲母亲听儿的话,才能确保大姐无虞。”

    一听女儿有回来的希望,杨氏与周允德都不由得眼前一亮,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周允德心里的重担放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

    等周稚宁送二老回房休息的时候,已经是金乌西沉的时刻了。

    夜凉如水,天寒地冻。

    周稚宁一个人从庭院里头绕出去,看见茗烟和魏熊还守在门口那辆马车旁边没进门。

    她颇不好意思地迎上去:“是我对不住你们了,家里还有锅子,你们随我进去吃了暖暖身子吧。”

    魏熊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家人相见,激动忘事是正常的。再说了,我俩也不怕冷,在马车上待着说说话正好。”

    茗烟也是笑嘻嘻的:“今儿没来得及跟周老爷请安,等明日奴才一定第一个给周老爷奉茶,祝他老人家身体安泰,永享安乐。”

    魏熊就特不喜欢茗烟这样子,但毕竟相处这么久了,他也确实将茗烟看做是兄弟,便嫌弃地撇撇嘴:“怎么好好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带着一股子奸味儿。”

    “主子,您瞧魏熊,他又变着法儿的说我呢。”茗烟奔上去要请周稚宁的做主。

    周稚宁无奈而笑:“两位哥哥,且饶了我吧。先进去吃锅子吧,在外头受冻这么久还有这心情打趣儿呢。”

    两人本来也是开玩笑,也就一个捶一个,一个推一个的,打打闹闹地往院子里走。

    只是茗烟临走时凑在周稚宁耳边说了句:“主子,奴才方才在外守着的时候,见赵大人气冲冲的就回来了,奴才也不敢多问。可没一会儿,又有个十来岁的少年郎被人送来了。奴才瞧那人穿着不凡,眉眼和赵大人还有几分相像,估计是赵大人的那位弟弟。”

    周稚宁不由皱起眉头。

    赵麟?

    那边魏熊在催茗烟:“茗烟!茗烟!还不快些!又在和大人胡扯!”

    茗烟应了一声:“知道了,就来!”然后又对周稚宁说:“魏熊这家伙,就是观察不仔细。他没瞧见呢,还说我瞎扯。”

    抱怨了一句,茗烟转身也跑进了庭院内。

    为了方便照顾周允德等人,赵淮徽特意在自己赵府的旁边开辟了一座庭院,所以两户门挨的特别近。再加上茗烟这人天生机敏细腻,一双眼睛敏锐的惊人,少有他看错的。

    也就是说,琅琊那边确实把赵麟送到了赵淮徽身边。

    周稚宁记得赵淮徽向来不提自己这个庶弟,可见与他没什么感情,现在被缠上,也不知道有多憋火。

    她仔细想了想,还是上前一步去赵府那边扣门。

    只是她才扣了一下,门立即就开了。

    周稚宁看过去,只见对方一身大氅,眉眼俊美冰冷,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极黑的眼瞳里跳跃着以往从来都看不见的火光。

    “赵兄,你这是?”周稚宁疑惑。

    见到周稚宁,赵淮徽的眼睛便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我正要去寻你。”

    “可是有什么——”

    “国珠他去世了。”

    周稚宁一句话没说完,赵淮徽就声音压抑地说道。

    “是赵兄今天提到的那位朋友?”周稚宁道。

    赵淮徽扣住门板的手攥紧了,手背青筋毕露,许久才咬着牙慢慢点头:“他去世之前,还求着小柳氏给我带一句话。他说他对不起我,一辈子都对不起我。他还记着……可是……”

    月光下,赵淮徽难得流露出破碎又后悔至极的神情:“我当年为何不能早些懂得他的难处?为什么一定要求每个人都有傲风傲骨?我当初为何不听他一句解释?我……何曾是他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他。”

    说话间,赵淮徽似乎向伸手攥住周稚宁的手,可他向来身体孱弱,只是往前一探,就险些栽倒下来。

    周稚宁连忙上前将人一把抱住,稳住身形,道:“赵兄,你先不要难过,这事儿说不定是个讹传。是谁告诉你的?若是那位赵夫人,你别信。”

    “是赵麟。”赵淮徽紧紧咬着牙。

    赵麟生来就缺根筋,在这种事情上不会说谎,更不会隐瞒。所以今天赵麟被送来之后,赵淮徽不过是想试着从赵麟嘴里套套话,没想到就得知了国珠去世的消息。

    向来也许小柳氏也没想到,她本来是想让赵麟黏着赵淮徽拿推荐信,却没想到赵麟这孩子偷听了她和国珠的谈话,反而透了底掉。

    周稚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拍拍赵淮徽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道:“人死不可复生,赵兄,节哀顺变吧。”

    可是赵淮徽没有说话,他看向不知名的远方,眼瞳深处跳动着极浓烈的火焰,手紧紧地攥着木门,用力过度到甚至手都渗出了血。

    “简斋,你让我如何节哀?”赵淮徽一字一句道。

    周稚宁看见赵淮徽这幅样子,才意识到他印象里那个冷淡自持的赵淮徽还有这样一面。以前总有人说赵淮徽年少轻狂,从来不给人面子,极为狂妄,她还不能接受,觉得无法将如今的赵淮徽与人们口口相传的那个他比在一起。

    但是如今,她似乎从面前人的身上,隐隐约约看见了他往日里的样子。

    “你想干什么?”周稚宁看着赵淮徽。

    赵淮徽嗓音极其寒冷:“一切的起因都是小柳氏,我要与她算这笔账。”

    “不可以。”周稚宁一把按住赵淮徽的手,“陛下总说百善孝为先,整个明朝也极为提倡孝道。就算赵夫人再有过错,在名义上她也是你的母亲,你不能对她动手。”

    当年小柳氏急急忙忙嫁入赵府,又不足月就生下赵麟,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都在背后讥笑小柳氏,可怜赵淮徽。

    可是真当赵淮徽捍卫他逝去母亲的颜面,对着小柳氏和赵麟冷眼相向的时候,流言袭扰,却骂的是赵淮徽悖逆狂妄,自负自傲。

    可见在古代,“孝”之一字压死人。

    “就算你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们也要从长计议。”周稚宁硬生生扣住赵淮徽的手,将人拉进庭院里。

    这时,程普接到消息,也感觉赶了过来,用担忧的眼神望着赵淮徽。而在程普身后,还跟着一个身量矮小的少年郎,模样生的俊秀,哪怕眼神过于天真而多了几分痴傻气,可但凭这与赵淮徽有几分相像的眉眼,就足以让人对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周大人。”程普喊了一句,“我家大人他这是……”

    周稚宁对他摇摇头:“你别管了,先好好照顾赵兄的弟弟,赵兄这边有我看着。”

    程普信任周稚宁,便点了点头。

    赵麟反而疑惑道:“哥哥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哥哥以前说过,你最恨的就是国珠哥哥。现在他死了,哥哥难道不高兴嘛?既然是不高兴,当初又为什么要说最恨国珠哥哥?”

    “二公子!别说了。”程普怕赵淮徽再受刺激,连忙拉住赵麟往后走,“大公子曾说要让您今天背完《论语》七则,现在才背了四则,先回去继续背书吧。”

    一边说着,程普一边推着赵麟走。

    可是赵麟还作势想要去拉赵淮徽,程普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重新把人给劝回去了。

    赵淮徽站在原地,轻声道:“你瞧见了吗?赵麟虽然天生心智未开,但他看问题却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敏锐。以至于他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锋利。”

    “赵兄,若你心中实在为你的好友悲痛,那就冷静下来。”周稚宁拍拍赵淮徽的肩膀,“找到证据当年赵夫人陷害你的证据,还国珠兄弟一个清白,这才是你现在最应该做的。”

    赵淮徽回过头盯着赵麟被程普带走的方向,轻轻地点头:“我会的。”

    第82章 问政京城 贪官多多,该杀

    第二日,问政正式开始,除却新疆之类太远的地区,官员实在无法按时感到的,其余已经到了的官员已经准备就绪了。

    天还没亮,周稚宁就准备好东西出门了,赵淮徽和她连户,干脆就等着她一块儿去。

    “官印和总结都带齐了么?”赵淮徽问。

    周稚宁点点头。

    “好,上车吧。”赵淮徽为周稚宁掀开了马车帘。

    这时候,赵麟不知怎的从赵府内追了出来。他应该追的很急,连外裳都没来得及穿好。披头散发的,脚下险些跑丢了一只鞋子。

    赵淮徽冷冰冰的,也不看他一眼,冷声道:“程普,走。”

    可是赵麟还是追在后头喊:“哥哥!哥哥!我有东西要给你!”

    冬天的清晨可冷的很,赵麟只不过出来了一会儿,就连打了三个喷嚏,但还是捂着手里的物件不肯放手。

    被拨来服侍赵麟的丫鬟为难地跟在赵麟身边劝:“二公子!二公子你先把衣服穿上。”

    赵麟却不管她,噔噔地跑到马车旁边,扒拉住了马车的车缘。

    “程普,还不走?”赵淮徽眉头皱的更深。

    程普担心自己就这么驾车走了,会伤到赵麟,犹豫地说:“大公子,二公子拉着车不肯放手。”

    周稚宁想了想,劝赵淮徽道:“赵兄,不如就看看他要送你什么吧?若是小物件,收下就是,也免得耽误了进宫的时辰。”

    赵淮徽抿着唇没说话。

    周稚宁看他也不像是十分抗拒的样子,于是就主动拉开车帘,对着外头的赵麟轻轻一笑:“二公子,敢问你拿的是什么?”

    赵麟的眼睛和赵淮徽很像,都是极黑的,只是赵淮徽显出几分深沉,赵麟却多出几分天真。

    此时,赵麟紧紧看了周稚宁一会儿,又探着头往马车里看,似乎不是很想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周稚宁,而是想亲手交给赵淮徽。但无奈的是,赵淮徽根本不想理他。任凭他望眼欲穿,那道帘子始终被拉的紧紧的。

    赵麟这才有所放弃,然后像拿宝贝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只很是精巧漂亮的南瓜手炉,双手碰着递给周稚宁,认真地说:“哥哥怕冷,把这个手炉给他,他抱着会更暖和。”

    “好,我会代二公子转交给你哥哥的。”周稚宁接过赵麟手里的暖炉,笑容和煦,“二公子,外头冷,还是叫跟着你的下人带你回去吧。要不然伤风了,回头还要请大夫来煎药吃,那药可苦了。”

    赵麟抿着唇点点头,往后退了两步。他身后的丫鬟连忙给周稚宁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给赵麟盖上了披风,将人带回了赵府。

    只是赵麟自己却还仿佛是依依不舍般,走两步就回一下头,走两步就一回头,似乎是想看赵淮徽会不会探出头来看看他。但是令他失望的是,从始至终赵淮徽都不曾看过他一眼。

    周稚宁将手炉收了回到马车里,赵淮徽还是那副冷冰冰的神情。

    “何苦来哉?”周稚宁摇摇头,“赵兄,我瞧你弟弟倒不是个心眼儿多的,和那位赵夫人截然不同。”

    赵淮徽眉眼动了动,垂下眼眸道:“我知道,我以前那样讥讽过他,可当年我被逐出赵府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为我求了情,流了眼泪。多讽刺。”赵淮徽扯了扯唇角,“偏偏是我仇人的儿子愿意同情我。”

    说完,他上前抓住周稚宁手里的手炉,凝滞片刻之后,还是冷着脸将这手炉从车窗中砸了出去。

    漂亮精致的手炉砸在路面上,滚了好几圈,最后一头撞进了旁边的雪堆里。

    冰凉的白雪落在尚留有余温的手炉壳子上,最后被慢慢融化成水。

    “程普。”赵淮徽沉声开口,“走。”

    程普点点头,扬起马鞭:“驾!”

    周稚宁现在倒是明白为什么小柳氏要把赵麟送到赵淮徽身边了,起先听到茗烟说起,她还疑心小柳氏是不是另有后手,倒是没想到,小柳氏给赵淮徽来了一手阳谋。

    就面对赵麟这样的人,心到底会有多硬,才会把他日日的示好都拒之门外,视而不见?更何况,被赵麟日日追着的那个人,无论是在血缘还是在名义上,都睡觉他的兄长。

    当然,赵淮徽很显然就要做这么个冷酷无情的人,面对赵麟,他甚至没有流露过一丝不忍的神情。很显然,他是将小柳氏和赵麟算作一处的,毕竟这二人是亲生母子,而小柳氏又与赵淮徽有着深仇大恨。

    “今日我派人封了银子送回琅琊那边。”

    马车摇摇晃晃,沉默半晌之后,是赵淮徽先开了口。

    “听说国珠兄弟无父无母?”周稚宁道。

    “是。”赵淮徽轻声说,“他父母死于饥荒,他是逃难来的琅琊,然后被舅舅收留。他聪明,读书也很厉害。只是出身不好,又不懂琅琊方言,在府邸之中常常孤单一人。而我当时空有个大公子的名头,却饱受府内众人议论。于是我也开始对谁都不好,言语讥讽更是常态。现在想起来,我和他其实是同病相怜。都是两个孤独的,被排斥的人。”

    “那之后呢?”周稚宁问。

    她鲜少听赵淮徽聊起他的过去,以至于她对赵淮徽的家庭情况算不上了解。也不知道当年意气风发的一个人,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幅冷冰冰的模样的。

    “我们二人才学相当,因诗结缘,继而成了好友。国珠是个十分克己复礼的人,因为自幼失孤,便将自己的舅舅和舅母当作父母一般敬爱。我俩有时候会在月下小酌,彼此预定将来一同入京殿选,然后再同朝为官。”

    “只是不到两年,小柳氏身边的丫鬟被查出身怀有孕三个月,指认是我奸污了她,国珠也为她作证。当年我与府内众人都交恶,只有国珠一友。所以国珠的话人人都信,可我不可置信。当众质问国珠,他却对我的所有话避而不答。我不将他舅舅、舅母受小柳氏胁迫的事情当作他屈服的理由,所以我认定他是奸佞小人,以往所说的傲风傲骨全是伪装。”

    “最后我父亲怒不可遏,要请出家法。是我舅舅从边境赶来,据理力争之下,才让我父亲松口只是暂时逐出家门。我舅舅劝我宽心,并带我到京城居住。但那几日我情绪激动不能自持,舅舅又要赶回边境镇守。所以我的老师劝我外出巡游,便选在了平城落脚。”

    赵淮徽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可见他平日里当真是内心孤寂。他只当周稚宁是至交好友,可以交心,可又与周稚宁聚少离多。此前更是因为担忧周稚宁和他断交,而不敢把这些话全盘托出。

    现在全部说出来,赵淮徽心里的担子少了很多,眉眼也舒展了一些。

    “那你的身体?”周稚宁并未听说赵淮徽胎里不足的传闻,可见赵淮徽现在这副弱身子不是天生的。

    赵淮徽扯了扯唇角:“听说过一线天吗?一种寒毒。”

    “是赵夫人?!”周稚宁不可思议。

    “但她失策了,她没能在我被赶出赵府之后杀了我,反而叫我活了下来。”赵淮徽讽刺一笑。

    “所以现在赵夫人见你已然势强,便转而示弱?”周稚宁皱着眉头,“又将二公子送到你身边,是想请你看在二公子心性的份儿上,放过二公子?”

    这便是想看赵淮徽还有没有一点善心。

    只是小柳氏这算计,分明是将赵淮徽架在了火上烤。

    周稚宁拍了拍赵淮徽的肩膀,道:“说出来兴许就好受些了。”

    “老师以前常说我心里没有民心,做不到体察别人的痛苦,也无法谅解别人的处境。我一开始并不明白,所以对国珠总是痛恨着。”赵淮徽抓住周稚宁的袖子,“但是后来明白的时候,又太晚了。”

    等他因为周稚宁知道什么叫做换位思考,什么叫做底层小人物也有自己的不得已,和被迫妥协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机会再见到国珠了。

    “你和国珠之间的是非对错已经说不清了,但总归罪魁祸首是赵夫人。”周稚宁道,“将银子送给国珠的舅舅、舅母,做一点力所能及的补偿吧。至于二公子……赵兄,你当真预备着将他与赵夫人一块儿……?”

    赵淮徽沉默不语。

    正是这时,马车已经到了皇宫跟前。程普在外面摆放了矮凳请他们二人下车,周稚宁只好叹口气道:“罢了,先去问政吧,将这些事情暂时抛诸脑后,不要想它。”

    然后周稚宁拉着赵淮徽下了车。

    车外,茗烟和魏熊也坐着马车赶上来了。

    茗烟笑呵呵地凑近周稚宁,但眼睛只在赵淮徽和周稚宁的面上扫一眼,便忍不住挠了挠下巴,对魏熊开口道:“小心些,今天别乱开口和赵大人玩笑。”

    魏熊看向他:“怎么?你又瞧出什么门道来了?”

    “没有门道。”茗烟摇摇头,“是直觉。嗐,你听我的就是。”

    茗烟说完,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跳了两步到周稚宁身后,替她披上了一件裘衣:“主子,小心天冷。”

    周稚宁嗯了一声,心里也因为赵淮徽的坦白而有些感触,不由得的想起了周巧珍。

    人的遗憾都是一步步拖出来的,谁知道以后周巧珍和他们会不会也成为遗憾。

    想着,周稚宁对茗烟招了招手,对着他耳语了几句,然后道:“去做吧,然后雇两顶上好的轿子把人悄悄地接来。”

    茗烟点点头,又跑去和魏熊咬咬耳朵去了。

    周稚宁这才和赵淮徽一同进了皇宫。

    因为今日是问政的大日子,所以在皇宫的门口等了很多的小黄门。这些小黄门是皇宫之内专干杂活的小太监,在官员入宫或者是重大礼仪活动的时候,经常让他们担当向导,帮着给官员门引路或者跑腿。

    周稚宁和赵淮徽刚一进去,就有两个小黄门问过了他们官位。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小黄门说:“启禀两位大人,大理寺少卿乃是正四品,按照陛下的旨意,这位赵大人要比周大人您先一步进西暖阁问政。”

    周稚宁点点头,转身对赵淮徽叮嘱道:“赵兄,收拾收拾心情,在陛下面前可别犯错。”

    说着,又替赵淮徽拢了拢衣襟。

    赵淮徽看着周稚宁的动作,眼中是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和听话,嗯了一声之后,又道:“问政结束之后我来寻你。”

    言罢,这才跟着小黄门走了。

    留下来的一个年纪看起来较小的小黄门,他生着一张圆脸,眼睛也是圆圆的,看起来倒是歌活泼开朗的孩子。

    果然,领着周稚宁走了一会儿,这小黄门便笑道:“刚刚这位赵大人经常入宫,可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也不太爱和咱们宫人开玩笑。平时遇见了其他的几位大人,也是简单打一声招呼就完事了。奴才还是第一次看见赵大人和其他人这么亲近,那脸上的笑都藏不住。”

    周稚宁笑了一笑,道:“看来你平日里观察的倒是很仔细。”

    “嗐,奴才并非是多眼多嘴多舌的人,只是这赵大人确实出类拔萃,全天下都出了名的才子。就是咱们这些常在后宫的奴才也听说过赵大人的威名,有时遇上了,免不得仰慕一番,并非是有意窥探。”小黄门解释道,“自然了,有时遇上其他厉害的大人,奴才们也会敬仰。只是我们知道自己不配和大人们相提并论,只想着将大人们伺候好了,也算是全了我们心里的这点敬意。”

    听到这里,周稚宁对这个小黄门放下了一点戒心,不再将他当作是四皇子那边的人,随口问道:“你们还遇上过那些大人?”

    “很多。”小黄门掰着手指头给周稚宁数,“比如陈穗和陈大人,听说他什么都会一点,博学旁通的,是个杂学家。还有金文金大人,就是太子殿下身边近臣金武大人的弟弟,算术特别厉害,什么井啊,什么房梁啊,只要经他扫一眼,他就能算出要做多宽的井口,用多少数量的木材。就是这位大人有些神叨叨的,老是一个人念着什么东西,奴才们都听不太懂。”

    小黄门列举的两个人恰好都是周稚宁认识的,从其他人嘴里听到好友们的事情,这感觉倒颇为奇异,周稚宁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周稚宁脸上有了些真心的笑,小黄门便想讨周稚宁的好,于是又数了其他几位大人,譬如行动风风火火的曹元通,和经常一脸冷淡的李显。还有常用鼻孔看人,对谁都不满的张峰雪。以及长着一张很好看的脸,人也风趣幽默的探花郎。

    “对了,还有周明承周大人。”小黄门说起周明承的时候,两只眼睛里全是敬仰,“周大人是最好性子的官儿了,长得好看,又有才华,还人温和,平常也没有为难过奴才,还爱和奴才们说说笑笑的。有时候如果是奴才犯了错,叫周大人遇上了。以周大人的慈悲菩萨心肠,一定会给人求求情。咱们宫里就没有不服周大人的。”

    周稚宁唇边的笑略微凝滞了一下。

    从小时候便可以看出周明承是个会做人的人,说话让人如沐春风,做事也处处妥帖细致。这样人得到整个宫里的人心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你可知周明承大人什么时辰来问政?”周稚宁沉默了一下,还是如此问道。

    小黄门道:“周大人如今被授了工部里的官职,官居六品,按照陛下定下的规矩,已经先您一步进西暖阁问政去了。您这会子怕是碰不上他,等到周大人出来的时候,您又要进去了,时间正好间错开,也是不巧。”

    周稚宁却松了一口气。

    遇不上不是什么坏事,就是遇上了才会尴尬。

    心头的石头去了一块儿,周稚宁接下来就不怎么说话,只跟着小黄门去了西暖阁外安静排队等候皇帝传召。

    前头的一批一品、二品、三品大员,皇帝已经在昨天问过了。从今天开始,便是从四品往后问。

    赵淮徽作为四品官,自然是清晨第一批入阁的。

    只不过赵淮徽经常被皇帝召进宫叙话,所以皇帝对于赵淮徽的政务一清二楚,这次政务也不过是唠唠家常,比不上皇帝问其他官员的多。

    问了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赵淮徽这批四品官就退了出去,换下一批官员进来。

    只是官员越往下,人数就越多。为了不浪费皇帝的时间,五品官、六品官、七品官等都是挑一些离京城近的,或者是刚上任不久的,前段时间做出过政绩的官员。所以这回来的队伍官服颜色颇杂,人数也颇多。

    赵淮徽一抬头,正好瞧见在缓慢前行的队伍里,正一脸温润笑意,目光正视前方的周明承。

    与此同时,周明承的眼角余光也好似瞥到了赵淮徽,于是周明承转过头来,对着赵淮徽拢袖行了一礼:“赵大人。”

    赵淮徽对周明承略微点了下头,抬步就要离开。

    他们二人的交集仅限于在平城的时候,离开平城之后,二人又在京城相遇。周明承猜出赵淮徽是隐姓埋名去平城念私塾,赵淮徽也看出周明承在瞒着周允能接触四皇子。但是他们双方都对对方没有兴趣,所以除了每日看见了点点头之外,二人几乎没有在外人面前多说过一句话。

    但是这一回,周明承却一反常态的叫住了赵淮徽:“赵大人请留步。”

    赵淮徽脚步一顿,扭头过来看周明承,眸光淡淡:“何事?”

    周明承皮肤白皙,眉眼温润如玉,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处仿佛春风拂过,给人以君子端方之感。

    “听说小弟昨日就已经抵达京城了。”周明承唇边含笑,“作为兄长,未能将小弟接到府中照顾,反而叫赵大人受累替在下看顾小弟,在下心中颇为过意不去。”

    赵淮徽挑了挑眉峰,他是知道周稚宁和周明承的关系的,两个人虽然颇为要好,但中间毕竟隔了个周允能,是处不成亲如兄弟的模样的。所以他不甚明白周明承忽然说这话的意图是什么,便回答道:“我与简斋乃是挚友,她在我府中居住合情合理,并不存在受累一说,周大人言重。”

    周明承唇边的笑意暗了暗,眼底里涌动着一丝隐晦而阴暗的嫉妒。

    片刻后,周明承又温和地笑着说:“话虽如此,但到底是叨扰。今日既然遇见,那问政结束之后,在下便与赵大人一同回赵府。谢过赵大人的同时,也将我那小弟接回来。”

    赵淮徽忍不住皱起眉头,目光打量似的落在周明承的脸上。

    周明承不躲不闪,大大方方的任赵淮徽看。

    赵淮徽看不出个所以然,便道:“此事周大人需先和简斋商量,若简斋愿意走,我自然不会强留。”

    周明承笑容明亮了些:“那便一言为定了。”

    话音落下,队伍那边已经在催周明承尽快跟上了。周明承对着赵淮徽拢袖行了拜别礼,这才转身走了。

    赵淮徽此时倒不急着离开了,他站在原地盯着周明承离开的背影,心里不由泛起一丝的古怪。

    *

    另一边,周稚宁在西暖阁外足足等了两三个时辰。

    但是为了保证官员们见皇帝的时候,身上没有体味,衣冠、发饰都干净整洁,所以太监们不能给官员们摆饭。

    实在要饿过头了,就会有小黄门拿一些梨花糖来给他们垫垫肚子。

    为了保证自己不饿到在皇帝面前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周稚宁连磕了三颗梨花糖,等到要剥开第四颗的糖纸时,谢天谢地,里面问政的一批官员们终于出来了,下一批就轮到周稚宁了。

    周稚宁长吁一口气,整理了下衣冠,跟着小黄门进了西暖阁。

    为了节省时间,问政一般是好几个官员站成一列,然后皇帝站在他们面前先看看他们自己写的奏章。这个奏章类似于现代的年终总结,把自己干过什么,自认为有哪些缺点,哪些优点一一阵列一遍,以供皇帝方便快速地浏览。之后,皇帝再针对其中不太合理的地方对官员进行垂询。

    答的好呢,就升官,或者是平级不动。答的不好,就官降一级。

    如果实在什么都没做出来,还捅了大篓子的,兴许会被皇帝直接罢官。

    所以官员们对文章都十分重视。

    西暖阁内,地龙在众人的脚下默默燃烧。暖气蒸腾,带动着阁内的熏香一阵阵涌来。所有人都静悄悄的不发出一点声音,规矩的垂手站在一边。

    魏闲作为大太监,一个个收上每个官员的奏章放在皇帝身边,皇帝就坐在黄花梨木桌后头,就着手边的奏章一个个翻看。

    “啧。”皇帝将手上的一本奏章往外一丢,冷笑一声抬眼看向自己面前的一排官员,“到底是读书人,写的比唱的还漂亮。要是你们真为朕的江山做出了这么多的好事,朕为什么还能年年收到每个省份的哭穷折子?你穷,他穷,年年征税年年欠,那你们告诉朕,银子都到哪儿去了?”

    所有人都静默无声,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生怕被皇帝揪到不对的地方当场贬官。

    “都不说话?朕每年发给你们的俸禄是养了一群哑巴吗?”皇帝冷冷地说。

    其中有个官员站在前头,他只不过是抬头擦擦汗,没想到就和皇帝对上了眼神。

    皇帝指他:“你说。”

    官员冷汗涔涔,谨慎地说道:“回陛下的话,臣所在的江西省今年没有欠国库的款子。”

    本以为这样说皇帝就能满意,谁知道皇帝听了,更是一本奏章直接砸在了官员的脑袋上。

    “没有欠国库的款子?这种烂良心的狗屁话你也给朕说的出口?!”皇帝气的拍桌子,“你们江西省去年还借了国库里二十万两银子银子没还呢!今年没欠,那是因为去年借的没还!”

    那官员吓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其余的官员看大事不妙,也赶忙跪下。

    以周稚宁的身量,本来夹在一群官员之中不显眼。但是大家一跪下来,周稚宁的眉眼立即使她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以至于皇帝一眼就看见了周稚宁。

    “周稚宁?”皇帝显然有些被官员们气糊涂了,他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哦,对了,你是朕封的七品县官,今年也要来问政,朕险些给忘了。”随后又伸手,“魏闲,把周稚宁的奏章给朕。”

    魏闲赶忙找了递过去。

    皇帝哼道:“周稚宁,虽然你这个官是朕亲手封的,但是如果你这回也给朕交一些烂奏章上来,朕立即把你革职查办,听见没有?”

    周稚宁应声:“是。”

    然后皇帝就翻起了周稚宁的奏章。

    “辽东县通商……”皇帝就着奏章上的字念出声,“富商捐赠白银万余两,另有商会捐赠……”

    周稚宁的奏章其实没写什么,她就是把自己去了辽东县以后做的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然后贴上了一份米城那些富商们,特别是商老板捐赠银两的具体信息。

    可是一看这些富商们捐的银子数量,皇帝的脸一下子就绿了。再将这些富商们捐赠的银两总数一算,皇帝的脸色都阴沉到要滴出水来。

    “国库空虚,朕征不到银子,你们还要变着法儿的找理由从朕这里借银子。但是!”皇帝一巴掌把周稚宁的奏章拍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震天的响,“一座小小米城里的富商,居然动辄就能捐出数万两银子。这个钱,他是怎么赚来的?啊?!”

    所有人心里都有数。

    一个小小的米商还能怎么赚钱?囤积居奇,再以高价卖出呗。

    手段并不新鲜,可问题就在于敢做这种事情,背后必然有官员撑腰。这些米商赚的钱多,但流入这些官员的腰包里,充当保护费的钱就更多。

    皇帝攥紧了手说:“贪啊,你们都贪啊。”说完,皇帝看向周稚宁,“周稚宁,国库空虚,贪官横生。朕养的这些官员连条像样的建议都没提出来,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周稚宁站起来对着皇帝行了一礼,道:“陛下,国库空虚,需向人借银子。或是商贾,或者臣的同僚。”

    第83章 故人重逢 升官加重逢

    周稚宁的话让身边跪着的官员们纷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甚至还有沉不住气的人恨恨地瞪向周稚宁。

    说什么屁话呢!什么叫从同僚身上拿银子?

    皇帝却呵呵一笑:“周稚宁,你似乎很懂为官之道,知道朕想听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最后事情也是朕去做,你倒是上下嘴皮一碰,就离开京城回你的辽东县当县官儿去了,是吗?”

    周稚宁摇摇头,道:“陛下是天子,自然做什么事情都可以。但是微臣没有这个权力,自然要退让一边。”

    皇帝似笑非笑地瞥了周稚宁一眼,然后对其他人摆摆手:“其他人都出去吧,周稚宁你留下。”

    其余官员互相对视一眼,随后咬着牙慢慢退出了西暖阁。

    只是一出门,几个官员就忍不住骂了起来:

    “这个周稚宁是什么资历?她怎么敢在陛下面前说这种话!”

    “你可不懂,人家刚中举就被陛下抬举升了官,那么年轻,当然要拿咱们做筏子,好保她官运亨通。”

    “哼,一味的讨好陛下,却不管咱们的死活。”

    “还不是李显和曹元通非要保举人家?这回好了,刀子戳自己身上了吧?我就不信他们北边的官儿就没有一个人不贪额外银子的。”

    ……

    几个李显、曹元通阵营的官员闻言,彼此颇有默契的不说话,默默埋头前行。

    他们北方官员在朝廷里的数量本就少,所以他们也比南方的官员更加团结。他们相信李显和曹元通想要让北方振兴的心,所以只要李显和曹元通还支持周稚宁一日,他们就不会对周稚宁恶语相向。

    与此同时,西暖阁之内。

    皇帝好整以暇地看着周稚宁,唇边露出一丝笃定的微笑,问:“李显和曹元通是不是告诉你朕想要组建内阁?”

    周稚宁沉默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过。”

    “那你以为如何?”

    “陛下是天子,想法自然就是天意,甚好。”

    皇帝略微挑了一下眉毛:“周稚宁,当了一段时间的官儿,你倒没有以前说话刚直了。既然你不说老实话,那朕就给你透个底,朕确实有这个意思,而且朕属意于你。”

    周稚宁一愣,迟疑道:“但是陛下,微臣只是一个微末的七品官……”

    “官职大小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人。”皇帝随手翻开周稚宁呈交上来的商贾捐赠银两名单,慢慢地开口,“朕只是粗略翻了翻你的奏章,都能找出几处值得夸赞的点。特别是对付商贾很有自己的一套,居然能哄的他们给出这么多银子,想必背后的银子更多。官商勾结,这捐银子最多的那个,恐怕也是和朝廷勾结最深的那个。”

    皇帝将手指按在商老板的名字上面。

    这番话其实很有道理,而商老板也确实很有和官员打交道,话语之间,也透露出他从前仗着和朝廷的关系在迷城作威作福,打压其他的商贾。

    “周稚宁,你的话其实说的很有道理。当一个皇帝需要银子的时候,要么加重赋税,从老百姓手上掏钱。要么就拿一两个巨富开刀,从他们肚子里掏钱。”皇帝将这份捐赠名单递给旁边的魏闲,魏闲又连忙转交给了周稚宁。

    周稚宁弯腰接过的时候,头顶就传来了皇帝的声音:“现在北边不太安定,国库又实在空虚,朕需要充盈国库。周稚宁,朕就派你去做这个事情。无论你用什么样的方法,先给朕的国库弄到四十万两。”

    周稚宁看着这张捐赠名单上富商老板们的名字,沉默了一会儿说:“还请陛下给微臣一个期限。”

    “一个月。”皇帝毫不犹豫地说。

    一个月的时间,从这些富商老板们手上弄五十万两,这实在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毕竟没人手上的周转银子能有十几万,总要分出时间来调停。

    再者言,商老板就是再富有,也只是一个地方县城的老板,其余的商贾也是一样。真要让他们凑出五十万两,再安安心心地回去当自己的老板是绝对不可能的。

    除非将辽东县那边的商贾全部抄家,财产尽数充公。

    但怕就怕哪怕是这样做绝了,银子还是不够。

    可能皇帝也觉得这样的命令有些太为难周稚宁了,皇帝想了想,道:“一个县城的商贾确实少了些,这样吧,问政结束之后,你不必再回辽东县了,朕会另外派人接替你县官的位子。征收辽东县商贾银子的事情,你交给他去办就好了。”

    周稚宁不由皱起了眉头:“陛下,这……”

    “怎么?还不放心?”皇帝看着周稚宁笑了一笑,“万事开头难,你既然已经带着辽东县往前迈了一步,那后面的事情自然会简单许多,也不用你紧跟着了。朕知道,辽东县是你治理的第一个县城,难免有感情,但是人要往前看。”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稚宁抿了抿唇,只好跪下扣头谢恩:“是,微臣谨听陛下吩咐。”

    “很好。”皇帝摆了摆手,“退下吧,朕会好好考虑一下,尽量把你调到一个富庶的地方。”

    周稚宁捧着名单再次叩头,然后缓缓退了出去。

    他们这一批官员颇多,出了周稚宁这一批,还有剩下一批等着。

    所以周稚宁不能在西暖阁门口多加逗留,因此她一出门,之前引她来的那个小黄门就迎了上来请她离开。

    等引到东华门的时候,小黄门就停了步子,恭送周稚宁离开。而周稚宁一抬头,就看见赵淮徽就站在东华门门口等她。

    这里正是风口的地方,冷风吹起来那样冷,赵淮徽必定是冻坏了。

    周稚宁快走两步迎上去,笑道:“赵兄怎么不去马车上等我?再不济,好歹也笼个汤婆子带在身上,现在这样算什么?当心回府之后又伤风了。”

    两个人并肩往宫外走。

    赵淮徽敛眉道:“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再怎么精细的养着也不会好全了。倒是你……”他的视线落在周稚宁雪白的脸上,“我看你笑容有些勉强,可是陛下又给你了什么政务了?”

    周稚宁便简单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你心里舍不得离开辽东县?”赵淮徽问。

    “确实是舍不得,我今年初冬还叫百姓们种了麦子,还以为能和他们一起看见来年麦苗青嫩,没想到……”周稚宁淡淡的笑了笑,“但也我心里也明白,我不会守着辽东县一辈子,只是心中感慨一会儿罢了。”

    赵淮徽点点头,本来想开口说什么话,但由于他在冷风口里站的太久了,一开口竟然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咳咳!”赵淮徽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一抹病态的红晕,胸口不断地起伏着,唇色也如金纸般泛白。

    周稚宁顾不得自己的情绪,惊讶的扶住赵淮徽:“赵兄?”一只手连忙按在他胸口顺气。

    赵淮徽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按住她的手,声音沙哑地说:“没什么,老毛病了,一到冬天就喜欢犯一下。”

    周稚宁这才意识到此前她和赵淮徽在马车中谈及往事,有一件事情她忘了问赵淮徽。

    “赵兄,往日我从未听说过琅琊赵徽有什么不足之症,理应是身康体健的。可我自在平城遇见你,你便总是这幅模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周稚宁面色沉重地问:“赵兄,你是不是中毒了?”

    赵淮徽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瞧着周稚宁笑,他的面色还是很平静,就像一片无波的湖水,风轻云淡到似乎这只是个小毒。

    “对。”赵淮徽的语气也很平静,甚至是平淡,“小柳氏给我下的毒,寒毒。但你不用担心,这些年我都在温养着,毒素并没有侵入心脉,只是落下了一点病根儿,爱时不时的咳嗽罢了。”

    听到这里,周稚宁心中又是发沉,又是担心,更是有一丝丝的揪痛。

    “赵兄,你放心,我定会为你访遍天下名医,便是这些病根也替你治好。”周稚宁认真道。

    赵淮徽顿了顿,转而又笑:“你有这个功夫,倒不如替你自己请医问药。我已如此,是想着不拖累人家姑娘才不愿成婚。你既然有隐疾,怎么也不早些请大夫来医治?”

    周稚宁一愣,觉得赵淮徽这话锋转的实在太快。但见赵淮徽确实是咳嗽过一阵之后面色渐渐恢复如常,也就回道:“赵兄此前不是还说想与我一同不婚不娶?我有隐疾也算正好,以后老了,咱们就做两个老光棍,一同游览山川大河去。”

    闻言,赵淮徽低低笑出了声,却又因为牵动了身体,而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周稚宁只好又拍拍他的背:“回去之后,我还是让程普给你煮两碗姜汤喝了,去去寒。”

    赵淮徽一笑:“好……”

    话未说完,两人身后却传来一句温和的男声,含着一些微微的笑意:“堂弟,不知道堂兄我可否去府上也叨扰片刻,讨一碗姜茶喝?”

    周稚宁一顿,随后慢慢地抬起眼眸往身后看去。

    长长的宫道里落满了雪,寒风阵阵,一个穿着绯红官服的清瘦身影正负手而里,衣角翩飞。

    青年眉眼带笑,目光柔和温润。岁月似乎没在青年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反而让他如同一杯越酿越醇香的美酒,显出两分沉淀过后的从容不迫。

    周稚宁张了张嘴,却无法喊出对青年的称呼。

    青年便自己走近了。

    他的身高足足高出周稚宁一个半头,阴影笼罩住周稚宁的时候,青年那双漂亮的眼睛也略微眯起,语气在温和之中带了一些隐藏在汹涌潮流下的压抑:

    “你……不愿再唤我一声了吗?”

    第84章 拐子拐夫妻? 世间奇事

    “周大人。”赵淮徽尽量舒缓了自己的气息看向周明承,与此同时按住了周稚宁的手腕,“可是要与简斋叙旧?”

    周明承没有回应赵淮徽的话,而是看着周稚宁。

    周稚宁抿了一抿唇,然后目光清正的看着周明承,对他点了点头,语气似是寒暄,但更多的是疏离与客气:“周大人,好久不见。”

    事到如今,她再不能埋头想着以后再处理二人之间的关系了。

    大姐就要被接来,和周允能对簿公堂的时候怕也要临近了,这个节骨眼,何必还要和周明承多有牵扯呢?

    可周明承的眉心一下子皱了起来,他对着周稚宁,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嘴唇嗫喏了片刻,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向来温和的神色里染上了一些阴郁之色。

    寒风萧瑟,三个人在宫道上各自站立着没动,来来往往的宫人都不由侧眼瞧他们,各自咬耳朵:

    “周大人和赵大人他们怎么了?”

    “看起来好像是吵架了。”

    “呸,谁吵架是站在雪堆里面干瞪眼儿?”

    “那他们这三位大人可真是古怪,这种奇景,该叫陈穗和大人来瞧一瞧。”

    “你说得对。”

    ……

    两个人一边议论着,一边走进了风雪里。

    周稚宁抬头看这风雪越来越大了,就拉着赵淮徽的手往旁边走了几步,对周明承说:“周大人,赵兄的身子不宜在风雪之中久站,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周稚宁就拉着赵淮徽继续往东华门走。

    周明承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却始终没有叫住周稚宁,反而目送着周稚宁缓缓远走。

    大雪纷飞,他纤长鸦黑的睫毛上落满了白雪,久久不曾颤动半分。

    大约半刻钟,周明承才重新迈动颇为僵硬的腿朝东华门外走去。

    东华门外,茗雾已经等了许久了,此时才见周明承出来,不由赶忙迎上前去,扶住人道:“主子,您怎么这时候才出来?奴才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儿,正要去求周稚宁大人进去找找您呢。”

    周明承冰冷的目光落在雪地里凝了一会儿,然后抬眸看向身边的茗雾,问:“她和赵淮徽上的一辆马车?”

    茗雾不知所以,但还是点头道:“对。”

    周明承扯了扯嘴角,语气极其寒冷:“茗雾,去把茗烟给我找过来。”

    “现在?”茗雾小心翼翼地确认,“您不是说茗烟是您埋在周大人身边的一颗重要棋子,不到重要时刻不能用吗?”

    “现在就是重要时刻。”周明承沉声。

    与此同时,周稚宁和赵淮徽两个人坐着马车回到了赵府。

    刚一下马车,赵淮徽又开始咳嗽起来。程普本来是在前头驾车的,一听见这声音就连忙跳下马车扶住赵淮徽,担心地问:“大人,今年你的寒症要比往年严重多了,不如我早些把贾先生请过来吧。以前贾先生给您配置的丸药还有一些剩下的,我这就取来给您服用。”

    周稚宁闻言主动扶住赵淮徽,对程普道:“我扶赵兄去房间。”

    程普点点头,放开手一溜烟儿地跑了。

    许是顾及着周稚宁还在自己身边,赵淮徽咳嗽了一会儿,就使劲儿喘了口气,将难以抑制的痒意憋在了喉咙里。声音沙哑地说:“行了,吃过丸药就好了。不必扶我回房间,还是去书房吧。将近年关了,大理寺那边也忙的很。”

    身为大理寺少卿,赵淮徽其实一直没什么空闲。之前奉命去辽东县做巡抚,也是把大理寺内的事务堆积了好几个月,才勉强抽出的时间。所以等他一从辽东县回来,那堆成山的政务恨不得当即把人埋在里面。

    正好过冬的时候也是他身子最差的时候,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这两天的咳疾才犯的格外频繁一些。

    周稚宁却皱眉:“都咳成这样了,还管什么政务不政务的。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大理寺那边,我去替你把折子分出来,只捡出一些十分紧急的让你批就是了。”

    替同僚批改折子其实颇为僭越,若是关系差一些的,指不定会疑心周稚宁不将他放在眼里。但赵淮徽听了反而笑笑,道:“麻烦你了。”

    然后才肯被扶去房间的软榻上躺下。

    茗烟和魏熊也在前前后后的帮忙,拿垫子的拿垫子,烧炉子的烧炉子,十分殷勤。

    周稚宁则拐去了书房,帮赵淮徽处理政务。

    大理寺主管审案、刑狱之事,但凡有什么大小案件未经审理,或者办案人员在外与同僚发生冲突的时候,往往会往赵淮徽这边递个折子禀报一下,但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

    周稚宁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将这些折子归到“暂缓”那一类,放在了一边。

    不过有个禀报类的折子赵淮徽已经批到一半了,看名字,虽然是大理寺内部的官员递上来的,但冲突之中还涉及到了外人。

    “程令仪?”周稚宁看着这折子里出现的名字,有些疑惑地挑了一下眉毛。

    她记得程令仪和赵淮徽走的很近,两人虽说不算是至交好友,但也有些交情。只是程令仪为人莽撞些,做事不爱过脑子。她不在京城的那段日子,程令仪就因为说话得罪了不少人,被皇帝心烦地调出去查办地上疑案去了,这回是又出了什么事了?

    周稚宁拿起折子仔细看了看。

    原来皇帝是把程令仪调去了徐州,本想着是磨一磨程令仪的嘴皮子,没想到这个莽撞人倒蛮符合徐州太守的胃口,给程令仪放了不少权让他放开查。

    正好接近年关了,各个州府的人心浮动,案件也是频繁,程令仪这两天忙的都没睡好觉,一直在外面奔波抓贼匪。也是这些个小贼不长眼,偏偏撞到了程令仪的手上,叫他把人抓了投到大牢里一审,结果发现自己居然破获了一个大案——拐带妇女。

    被拐的那个女人似乎是被下了大量的蒙汗药,被救之后一直没能清醒过来。程令仪又忙,不能只守着这么一个人,就让自己身边的得力干将看着,预备等女人一醒就取口供。

    只是没想到等程令仪忙完了回牢里,才被告知原来是大理寺的办案途经徐州。在牢里发现了这妇女之后声称这人口拐卖案理应归他们大理寺管,于是就和程令仪身边的人交接了手续,直接把妇女以及一群贼匪给带走了。

    毕竟是大理寺的人,现在大理寺的少卿又是赵淮徽,自然没谁不敢不给面子。

    但是程令仪是赵淮徽的朋友,平常说话嘴上又经常没个把门的,所以也不存在就这么罢了的想法,直接拉着大理寺的人,死缠烂打的非要给赵淮徽写个折子,要让赵淮徽把带走的人证以及人犯都交出来,不然绝对和赵淮徽没完。

    周稚宁看完之后觉得这个程令仪倒还有些有趣,正想着,赵府门口倒是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

    她赶紧快走两步出去看,却正好撞见程普刚端了药出来,面色焦急道:“大人身体十分不适,刚刚服了药丸已经睡下了。府外的人实在不能应付,还请周大人帮帮忙,把那人打发了吧。”

    周稚宁自然点头,为了赶时间,也不撑伞,直接穿过庭院去了大门口。

    谁曾想到大门口时,正看见一个青年作势要往赵府里头闯。好几个丫鬟小厮拦在旁边,嘴里一水的阻拦,或哀求或训斥,这人就是不听,反而生气地说:“我以前来的时候你们还不曾拦我呢?都让开,让开,让我去见赵淮徽。抢了我的人,怎么还好躲着不见我?我都从徐州赶过来了,说什么也要跟他说个话。”

    周稚宁便知道,眼前这个不管不顾的青年就是程令仪了。

    “程大人,赵兄身体不适已然睡下,若是大人有什么急事,不妨与我说一说。”周稚宁笑着迎上去,叫旁边的丫鬟小厮放开了程令仪。

    程令仪看见周稚宁有些惊讶:“你——?”

    周稚宁对着他略微一拱手:“在下周稚宁。”

    “周稚宁?”程令仪眼神颇为惊异,“原来你就是那个周稚宁?我早听赵淮徽提过你。”

    这没什么稀奇的,久在周稚宁身边的也知道她经常提赵淮徽。

    但是程令仪还是盯着周稚宁不放,眼神里带着一点思索:“周大人,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周稚宁愣了愣,然后摇摇头:“自然不曾,大人为何这样说?”

    “我看你总觉得有些面熟,就像在何处见过一样。”程令仪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干脆先丢在了一边,“罢了,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想见赵淮徽要回我的人犯,你说他睡了也可,只是你可以做赵淮徽的主么?”

    周稚宁摇摇头:“这个主我自然是做不了,但我可以替程大人斡旋一二。”

    “可是没时间了。”程令仪皱着眉,“我递给赵淮徽的折子你想必已经看过了,里头有提到我从拐子手里救出来一名妇人。但谁知道我还漏了一个,那妇人还有个丈夫也被拐子带走了。两批拐子,走了两条不同的路,都是往京城这边来的。”

    拐子拐夫妻两人?

    这倒是世上罕见的稀奇事儿。

    周稚宁觉得事有蹊跷,便道:“程大人还请细说。”

    “没法子细说,因为那个男的也被下了足量的蒙汗药,到现在还昏睡不醒。”程令仪皱着眉头说,“唯一可以推测的就是这个男的应该是个书生,长得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手上还有书茧。他身上还有很多伤,手里还握着一截衣角,应该是为了保护他的妻子被人打成这样的。谁料最后夫妻二人一同被拐来了。”

    周稚宁皱眉:“世上竟有如此惊奇之事?”

    “不止惊奇,而且可怜。”程令仪说,“本来若是寻常拐子案,大理寺拿去挣点政绩也无妨。但这夫妻二人既然是被拐来上京的,又这样凄惨,我便有些看不下去了,总得管一管才是。”

    “既是如此,我去问问赵兄,可否先拿着他的令牌行事。”周稚宁转头去了房间。

    赵淮徽房间里面摆了很多的火盆,虽然熏的烟雾缭绕,可热热的。周稚宁透过纸窗看了一眼,只见赵淮徽躺在床上,紧闭双眼,额头沁出冷汗,眉头皱起,似乎连睡觉也不安稳踏实的感觉,便不太忍心过去打扰。

    正在犹豫之中的时候,还是程普听到了周稚宁和程令仪的话,来对周稚宁说:“大人说他的令牌可以外借给周大人您用,他信大人定然会用得其所。”

    周稚宁心中微动,不由再次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赵淮徽的病容,低声道:“多谢赵兄了。”

    言罢,便取了赵淮徽的令牌与程令仪一起匆匆离开了。

    而赵府旁边,两个人匆忙的身影正好落在周允德和周巧秀的眼里。

    周巧秀看着手里刚刚做好的酥饼,遗憾道:“小弟又出去办事了,她这么忙,刚做好的酥饼都没吃上。”

    周允德却道:“忙些好,为圣上办事嘛。”

    “但是这么多酥饼,我们三个又用不完,隔壁赵大人还不爱吃酥饼。”周巧秀为难地皱起眉头。

    “吃不完就留着,你小弟已经派人去接珍姐儿了。”周允德笑着看向大雪纷飞的远处,“到时候就给珍姐儿吃,她肯定很久没吃到家里头的东西了。”

    周巧秀也为即将要见到姐姐而高兴,摇头晃脑地说:“我才不能,到时候我给大姐做新的。”

    两个人说着,彼此笑着回了房。

    第85章 升为知州 升官发财结果姐姐出事了……

    周稚宁拿着令牌陪着程令仪走了一趟大理寺。

    彼时,大理寺大门敞开,身着绯红官服的文官抱着一大堆文书来回运送。另外还时不时的来一队押送犯人的队伍,捕快们大声呵斥着让囚车上的人下来,然后再不耐烦地把人推进大理寺。有的犯人似乎自知犯的是死罪,也不讨好官员,反而大声撒泼打滚,气的押送人员狠狠抽他们几鞭子,惨叫声四起。

    周稚宁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毕竟她第一次中举就被派了出去,没来得及到朝廷的各个部门参观。若不是今日来这一趟,她应该会一直以为赵淮徽工作的地方十分温雅平和。

    程令仪倒是司空见惯,道:“快些进去吧,到年关的时候大理寺特别忙,你若不加紧往前边儿递话,那些文官肯定会忙的把你忘了。”

    说完,程令仪就拽着周稚宁的手腕往大理寺内跑去。

    一进了大理寺的门,里面来来往往的人员比起门口的起码多了一倍,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抱着一大堆文书跑来跑去。

    程令仪在川流不息的人堆里眯着眼睛找了一会儿,最后视线落在一个圆脸青年身上,一把抓住对方的肩膀,道:“主簿!”

    对方被吓的一激灵,手里的文书险些全部哗啦啦摔在了地上,幸亏周稚宁临时扶了一把将人托住了。

    “程大人,你真是要吓死下官。”大理寺主簿吐了口气。

    “你不是说一定要拿你们家大人的令牌才能办事?”程令仪拍拍周稚宁的肩膀,“这位是你们家大人的好友,就是那个周稚宁周大人,令牌就在她手里,你只管带我们进去吧。”

    本来主簿的脸色还有些怀疑,但听见程令仪旁边的这个居然是周稚宁,便疑色尽消,反而笑起来:“原来是周大人,下官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了,只可惜一直无缘拜会。来来来,里面请。”

    主簿高兴地将自己手上的文书交给另一个文官,然后就热情地带着周稚宁两人往大理寺的办公区域走。

    周稚宁还颇为疑惑,为什么这个主簿与她素不相识,态度居然这样好。

    程令仪在旁边解惑道:“你一中举就被派出去了,不怪你不知道。在你去辽东县之后,你那个大伯可劲儿的要找你麻烦,多方搜集证据说你是写文章骂朝廷的那个平江笑笑生,然后拿着这份证据天天去烦陛下。一开始陛下还不批他的折子,想叫他自个儿放弃,结果他像鬼一样缠人。于是陛下就承认早知道你的身份,连带着赵淮徽也是知情人。再加上与你同届的一批举子大力保举你,为你说话,你那个大伯不仅白费了一个多月的口舌,连带着与你同届的举子们都不待见他了。”

    说着,程令仪拍拍周稚宁的肩膀,指了下前面为他们带路的大理寺主簿:“就这个人,一板一眼的很,是个小书呆子,跟在赵淮徽手底下做事。说是平生最崇敬文才大家,结果家里堆的全是你和赵淮徽两个人的文集。”

    原来是遇到粉丝了,难怪呢。

    周稚宁想着,心里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程令仪倒是自觉的很,他笑嘻嘻的和主簿讨价还价:“你瞧,这位周大人不仅是你们家赵大人的好友,而且还是当朝状元郎,你可没少读人家的文章吧?这样吧,也别费多余的功夫了,你直接把那人犯给我,我叫周大人亲自上门指导你读书如何?”

    “哎,程大人——”

    周稚宁刚想拉住程令仪,不叫人胡说八道,可那边主簿已经回了话:“程大人,你此前就三番两次地上大理寺来要我们交人。不是我不帮你这个忙,但先不说你给我的时间点上,我们大理寺根本没有接收到外省的人犯。就算是有,直接调走人犯也是要走程序的。下官官职低微,怕是帮不了这个忙。”

    周稚宁觉得这个主簿说话颇为真诚,可程令仪撇撇嘴,对周稚宁说:“瞧,你们读书人都喜欢装糊涂。明明是大理寺的人从我属下手里带走的人,现在却偏偏装没有。难道我的手下还会骗我不成?”

    “二位大人,就算是有赵大人的令牌,我也只能带你们二位看一下我们的记名簿子,若真的找到了程大人所说的人犯,我们还需要再往上呈报给大理寺卿王大人加以核对,手续对了,才能让程大人把人带走。”主簿认认真真地说。

    程令仪就受不了他这么个一板一眼的性格,只觉得浪费时间。但讨价还价又说不过,只好耐着性子跟着人老实去了大理寺主簿所在的办公区域翻看册子。

    这册子叫做“大理寺囚犯记名册”,册子上详细记载了每一批囚犯送来的时间、地方和押送人员,另外还有人证的姓名、住址、口供、画押等等。

    程令仪快速地翻册子:“时间我记得很清楚,就在一个月之前。”

    然而真把簿子翻到一个月前,查看当时的人犯入狱情况,却根本没有符合程令仪说法的囚犯。

    周稚宁皱起了眉头,眼神中透露了一丝思索。

    程令仪讶异地叫出了声:“这绝对不可能!”

    主簿无奈道:“查也查了,程大人总该是信了吧?我们大理寺确实没有从你的手里带人犯回来。”

    程令仪挠了挠头:“可那些人的的确确穿着官府,手上还有你们大理寺的文书,我手下的人都验的清清楚楚,不然是绝不会放人走的。”说完,他就眯起眼睛瞪向主簿,“不会是你们故意抹去了记录吧?”

    “程大人,饭可以乱吃可是话不可以乱说啊。”主簿瞪大了眼睛,连忙摆手,“我们大理寺的簿子都是两份的,自己写一份,再在库里头存一份儿,即便是下官真存了歹心要改簿子,也是改得了眼前,改不了另外一份啊。”

    程令仪低头看着手上的簿子,觉得这个主簿并非说谎,可是既然不是大理寺的人带走了他的囚犯,那又是谁插得手?

    “周大人,今天这事麻烦你了,把令牌还回去之后,劳烦替我谢谢赵大人。”程令仪看向周稚宁,面色很是难看,“我得再回徐州一趟,好好问问那边的人到底是怎么做的事。”

    按理说,这里头没有周稚宁什么事,但是周稚宁总觉得这背后有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

    “若是程大人有任何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还请知会一声,在下定然竭力。”周稚宁道。

    程令仪点点头,随即就像一阵风似的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剩下周稚宁拿着赵淮徽的令牌在主簿这里登记。

    主簿对周稚宁的态度比之对程令仪更加温和恭敬,一脸笑意的说:“周大人,陛下问政的今日才算结束,明日百官上朝之后,外省的官员就能够回任职地了。不知道周大人预备何时动身?下官也好去送一送。”

    周稚宁笑道:“只怕陛下还有新的旨意变动,不必着急。”

    主簿听了,点点头:“那便祝周大人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然后就将周稚宁恭恭敬敬的送出了大理寺。

    周稚宁回了赵府以后,心里还在记挂程令仪的事情,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之时,丈夫还肯保护妻子的实在是少数。这不由叫她想起大姐,黄书生文弱的很,这些年为了不叫周允能追查到大姐的踪迹,她也没办法出手援助一二,也不知道现在大姐的日子过的怎么样,黄书生有没有好好照顾她?

    这样想着,周稚宁找到茗烟和魏熊,道:“此前说叫你们找两个成熟老派的人去接我大姐,如今可动身了?”

    魏熊道:“回大人,自大人吩咐过后,我和茗烟已经托了几个人,只待今日租赁了马车,就出发去接周小姐。周小姐在与徐州接壤的青州,离上京不是很远。若是脚程快一些,半个月到一个月以内把人接回来是没问题的,到时候说不定还能赶上团圆年。”

    如此,周稚宁眉眼舒展,笑道:“如此甚好。”

    *

    第二日,晨光熹微。

    周稚宁换好官服预备着上朝,魏熊已经将马车停在了门口。但是赵淮徽那边还没什么动静,周稚宁便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最后是程普出来说赵淮徽身体不适,今日暂时不能去上朝了,还托周稚宁帮忙给皇帝递一个问罪的折子。

    由于时间问题,周稚宁只来得及让程普安心照料赵淮徽,就接过了折子去了皇宫。

    说是百官上朝,其实只有官位高超的大臣才能够待在金銮殿,其余大臣依次排开,直到站出金銮殿外去。

    为了保暖,不少大臣身上都披了厚厚的大氅。

    周稚宁抬眸看了一眼灰扑扑的天空,随后跟紧了人流一同站在了金銮殿外。

    用不了一时半刻,每个官员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了。

    不多时,魏闲走出来,尖着嗓子喊道:“陛下早朝,兴!”

    所有人下跪,齐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一众大臣再度站起。

    周稚宁的膝盖上沾了雪,雪渐渐化了,那股冷意便透进了衣内,这叫她有些无心去听上头的皇帝讲些什么。

    但问政结束之后开的朝会,除却对文武百官的勉励和一些斥责以外,也就没有其他了。

    周稚宁耐心等着散朝的时辰,但没想到皇帝站在高台之上洋洋洒洒讲了一刻钟之后,停顿了一下,高声道:“因此,朕升辽东县七品县令周稚宁为江浙知州,原先辽东县县令一职由翰林苑张程接任。”

    话音落下,众人喧哗。

    知州虽然只是从五品的官职,但周稚宁是第一年出来做官,先前还是一个七品的知县,这一下子就连升两级,实在是闻所未闻!

    周稚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会当众宣布旨意,也是一愣。

    但她想到,皇帝这样做也许与她接下来的工作有关。她得去筹备钱粮,身后就必须有人撑腰。现下她是皇帝钦点的知州,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她的意思就代表了皇帝的意思,以后行事更加方便,也相当于是皇帝给她开的绿灯。

    李显喝曹元通很显然都想到了这一层,李显唇边挂上了一抹浅浅的微笑,曹元通则是笑的很嚣张。

    只是这样一来,她又要遭人恨了。

    果然,当周稚宁快步上前听旨的时候,就听见身边有人嘀咕:

    “这个周稚宁到底给陛下下了什么药?竟然让陛下如此器重她。”

    “这样的官位,你我当真是羡慕不来。”

    “一年不到便连升两级,幸亏我朝没有设立丞相,否则这丞相之位还不让这个小儿坐去?”

    周稚宁有些头皮发麻,轻咳了两声,跪在皇帝面前叩头接旨:“微臣领命,必然尽心竭力,万死不辞。恭谢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朝臣当中忽然传来一声高喝:“陛下,万万不可!”

    所有人都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周允能快步上前几步跪在皇帝面前,高呼道:“陛下,周稚宁她德行有失,是万万做不得知州的呀!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看见是周允能,众人不由撇嘴。

    又是他,为了拉下自己的侄子,周允能这段时间可没少作妖,但每一次都被皇帝给挡回来了,他怎么还不长记性?

    所有人都预备着周允能又拿出什么捕风捉影的话来攻击周稚宁,谁料周允能却道:“陛下,周稚宁的亲姐周巧珍本与杨忠宝大人定有婚约,可周巧珍却不知廉耻随男子外奔。外奔为妾,其情可诛!更何况周稚宁本人多年知情,却知情不报,反而为其做隐瞒,这分明就是目无法纪,知法犯法,这样的人实在不配为国家之栋梁!”

    第86章 堂弟,我帮你 我们才是兄弟

    周稚宁垂在身边的手一下子收紧了,她很想抬起头来去揍周允能一拳,但又忍住了,只是慢慢地直起身子,对皇帝说:“陛下,周大人这话完全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微臣自认为行得端坐得正,微臣家姐更是世间难得的贤惠女子。她与微臣的姐夫并非无媒苟合,私奔为妾。而是两情相悦,被微臣亲自送出府邸成亲的。”

    她的语气十分凛然,听不出半点心虚,好像就是周允能又在胡乱陷害似的。

    朝臣们大多数也是这样认为,毕竟当日殿试之上,周允能这个当大伯的第一个站出来和周稚宁断绝关系,日后又不断找茬,傻子都知道这两人必然是不死不休的结局,所以周允能要告发周稚宁任何罪名他们都不奇怪。

    皇帝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也不想浪费早朝的时间,随意地摆一摆手,道;“既然你们双方各执一词,那这件事情就交给大理寺那边去办理吧,有结果之后告诉朕一声就好。”

    大理寺可是赵淮徽的地盘,既是赵淮徽头上还压着个大理寺卿,可赵淮徽的这个顶头上司却对赵淮徽言听计从,这跟赵淮徽在大理寺里头当家作主没两样。而赵淮徽又和周稚宁是好友,这案子要是放在大理寺审,那跟直接判周稚宁获胜有什么两样?

    周允能肯定能想到这一点,于是他在皇帝开口之后,直接上前两步跪倒在地,高声道:“陛下,臣有铁证!”

    皇帝一顿,皱眉看向周允能。

    周允能道:“周稚宁的家姐周巧珍已然认罪伏法!此时人就在刑部的大牢里头等待宣召,还请陛下裁夺。”

    周稚宁浑身一震,猛然回过头来看着周允能。

    金灿灿的阳光之下,周允能浑身好像镀上了一层冷冷的血光,那双老而精明的眼睛,此时正带着阴狠和得意看着周稚宁。

    “陛下明鉴,周稚宁的家姐周巧珍就住在青州,青州与上京离的如此近,为何这些年来却从不见周巧珍回家探亲?而且周巧珍与其丈夫黄玉林多年来过的躲躲藏藏,黄玉林本来是个秀才,有功名在身,却多年不敢考科举。岂敢说这其中没有为了掩盖二人私奔事实,而不得不隐姓埋名的缘故?”周允能冷哼道。

    话音落下,周允能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口供交给旁边的小太监,道:“陛下,微臣手中的这封便是罪妇周巧珍的认罪书与口供,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是万万做不得假的。”

    小太监踩着积雪,一路吱嘎吱嘎地小跑到皇帝面前,将这封口供递给皇帝看。

    只是一眼,皇帝就看清了口供纸上按着的那个鲜红无比的手印,以及周巧珍的亲笔签字。

    “拿给周大人。”皇帝摆摆手。

    于是小太监又把口供拿到周稚宁面前。

    “认一认,这笔迹是否是你家姐亲手所书?”皇帝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叫周稚宁内心一沉。

    她的视线落在口供纸上,认真辨别着纸上的笔迹,试图从里面找出哪怕一点点的差错。但事实注定叫她失望,因为这张口供的字迹当真与周巧珍的一模一样,所以说,周允能没有说话,她大姐当真是签字画押了。

    看到周稚宁久久不语,其实皇帝心里也颇为清楚,但他还是给了周稚宁一次机会,开口问道:“周爱卿,你怎么说?”

    “陛下。”周稚宁沉默了片刻,然后语气从容冷静的开口,“岂不闻官府要叫一个人伏法认罪,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只消摆出十八道酷刑,打板子、夹手指……不怕犯人不招供。再严重一些的,直接一顿板子将人打晕,然后拉着犯人的手在纸上画押。那自然是周允能大人想得到什么口供,就得到什么口供了。”

    谁料周允能只是冷冷一笑,似乎早知道周稚宁要用这话来替自己解围,便道:“陛下,微臣敢以自己顶上官帽担保,微臣从来不曾对周巧珍用刑。纸上的一切口供,都是周巧珍在清醒之时亲手写下来的。若是陛下与周大人不肯相信,尽管去刑部大牢里头看一看,微臣绝对没有说话。”

    周稚宁有一张巧嘴,周允能自然也有过墙梯,他早就算好了周稚宁会怎么解释,所以把周稚宁全部的退路都堵死了。

    “既是如此——”皇帝眯起双眼,“那朕就暂缓提周稚宁为江浙知州一事,先将周巧珍一案查清再说。赵淮徽何在?”

    很明显,皇帝还是想给周稚宁开个后门,想将这案子归到大理寺去审。

    但是——

    周稚宁抿了抿唇,从袖子里拿出今早程普交给她的请假折子:“赵大人身体不适,正卧床不起,无法来早朝。今早赵大人特意托臣带上这封请罪折子,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赵爱卿病了?”皇帝挑了一下眉头,随后便摇了摇头,“可惜了,偏偏在这时候。罢了,朕也不怪他,赵爱卿的身子朕知道,是病弱了些。魏闲,下朝之后让太医院的院判亲自到赵府去一趟。”

    魏闲:“是。”

    “既然赵爱卿病了,那自然是短时间内无法再处理大理寺的政事。即使如此,周稚宁,你的案子朕就交给刑部审理了。”皇帝揣着手,“希望你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结果。”

    周稚宁微顿,然后叩头:“是。”

    接下来的早朝,周稚宁就默默的站在队伍里没有说话。一向落在她身上的羡慕嫉妒的眼神,此刻也转为了幸灾乐祸和讥笑。

    散了早朝以后,更有几个昨天和周稚宁同一批问政的官员故意走在周稚宁前面,大声嗤笑道:

    “我还以为人家是官运亨通了,没想到这一通,居然通到刑部的大牢里去了。这要是处理的不好,别说知州了,我怕她县令也没得做啊。”

    “昨日我还听周大人说要拿同僚开刀呢,没想到这刀是捅到自己身上。”

    “哎呀,这个笑话好笑,我要一直记着,等来年还讲给你们听。”

    只有曹元通和李显走在周稚宁身边。

    李显冷声道:“周稚宁,本官知晓你向来聪慧冷静,不会被这三言两语的诋毁乱了心智。”

    曹元通更是直接,气道:“你别听这些人鬼扯,他们就是被吃过打,不长记性。你等着,待老夫去揍他们两拳,他们就知道厉害了!”

    说着,曹元通就作势要撸起袖子往前冲。

    周稚宁无奈地将人拉住:“曹大人,到这个份上,你就别再逗我了。”

    李显也把曹元通往身后一拉:“罢了,你别去惹麻烦,真想帮点忙,就去刑部里头坐着,不许周允能再对周稚宁的家姐动手。”

    曹元通点点头,直接加快脚步走了。

    “周稚宁。”李显将视线重新放在周稚宁的身上,“这事儿来的这么突然,又是由周允能提起的,十有八九跟四皇子那边脱不了干系。”

    周稚宁想起那日四皇子对她说的话,当时她还在疑心四皇子会从其他方面下手,没想到最后这个黑手却是落在了周巧珍身上,都怪她疏忽了!

    “如今这案子归了刑部,我们的人手又大部分在大理寺,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李显皱着眉想了许久,“刑部里面人手复杂,谁的势力都有插手。但以四皇子和太子殿下最大,若是太子殿下能出面帮你一把,这事倒不难解决。只可惜太子殿下现在还在南方平定灾乱,短时间之内无法赶回来,唉。”

    这倒不能不说是周允能的心机了,特意挑这么个时候挑破一切。

    周稚宁缓缓呼出一口气:“这事儿该怎么扳回来,关键还是在我家姐身上。劳烦李大人帮帮我,让我能进刑部见一见我家姐。”

    “尔今你身负嫌疑,你家姐又是认真,你们二人见面于理不合,若是被发现,这事怕是要闹得更大。而且周允能那边盯着你,必然会在此事上加强防范,不叫你们二人见面。”李显苦苦思索,“我只能尽力帮你安排,但不能保证一定成事。”

    “大人肯帮我就好,稚宁在此谢过。”周稚宁认真地给李显行了个礼。

    李显点点头,也走了。

    剩下周稚宁一个人慢慢地往东华门那边走,她预备先回家给程令仪那边写封信。

    因为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程令仪口中那对消失的夫妻,实际上就是周巧珍与黄玉林。

    然而还没等她走太远,身后就传来了一道温和的男声:“宁堂弟。”

    周稚宁脚步一顿,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语气冷淡地说:“您应该称呼在下为周大人。”

    周明承沉默了一下,但看着周稚宁冷若冰霜的表情,还是改口道:“周大人,请留步。”

    “在下与大人您没什么话可说,何必留步?”

    周稚宁转过身想走,但周明承更快一步地拦在了她的面前,语气低沉:“周……大人,你定要如此吗?”

    “当堂告发我家姐的是大人您的父亲。”周稚宁抬起头来直视着周明承的双眼,“当初令尊设局的时候,我们就一定会如此了。”

    周明承望着周稚宁的眉眼,那双清亮的眼眸之中,甚至能够清晰的倒映出他的影子。

    以前的时候,这双眼睛里还能看见一点笑,一点打趣,一点专针对于他的走神和小情绪,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了一个拥有活人情绪的堂弟。可是现在,这双眼睛里只剩下了冷漠和疏离,好像他以前主动靠近的示好被风雪全部掩埋掉了,一点都不剩。

    “他设局的时候我不知情。”周明承慢慢地说,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周稚宁,“我若知道,我会阻止他的。”

    “即使不知情,但血脉不可断。”周稚宁后退了两步,和周明承拉开距离,“周允能始终是你父亲,这无可改变。大人,我要救我的家姐。你明白吗?”

    周明承紧紧盯着周稚宁:“我知道,我帮你。”

    周稚宁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周明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周明承扯了扯唇角,那双温润至极的眼眸在冬日的阳光下似乎弥漫着浅淡的笑意,“我帮你。”

    “怎么帮?”

    周明承几乎毫不犹豫地说:“刑部的侍郎暗中与我有所交往。”

    刑部侍郎明面上与周明承几乎没什么联系,反而和太子殿下那边走的很近。若不是周明承自己承认,恐怕没人能看出来这一层。更何况刑部侍郎这样的人脉必定是周明承花了大力气才维持下来的,花了这么多的功夫,使了这么多的劲儿,如果只是为了进牢狱里见一个犯人,那必然是可以成功。只是成功之后这条人脉还能否再用……

    周稚宁的嘴唇嗫喏了半晌,似乎也在做思想挣扎。

    “大人,我出发去辽东县之前,你给了我很多银子。”周稚宁语气低沉地说,“那些银子我都没来得及还你呢?哪里还能再欠你一层?”

    周明承看着她:“你还是要和我分的这么清楚?”

    周稚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点头。

    她可以欠别人的情,可就是不能再欠周明承的情了。

    随机,周稚宁转身离去,再不给周明承任何挽留的时间。

    周明承看着周稚宁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也没能再说出一句话,只是他眼底的神色却越来越阴暗。

    周稚宁,若是不欠我的情,你又要去欠谁的情?赵淮徽吗?

    但是周稚宁,我是你的堂哥啊。

    你不依赖我,却为何要依赖一个外人?

    周明承眼内翻涌着情绪的波涛,久久不平。

    与此同时,赵府之内。

    房间里烧着热炭,炭火在炉子里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火光迸溅出来,照亮了床上人冷淡而极其俊美的眉眼。即使因为沾染上病容而又几分病弱,却更显的风骨飘逸,恍若世外之人。

    程普拿来一丸药和水给赵淮徽服下,见赵淮徽修长消瘦的手指间还按着一本书,便劝道:“公子,你正在病中,何必再做些劳神的事情呢?不如休息吧。”

    赵淮徽摇摇头:“病着也是病着,既然无事可做,不如看看书打发时间。”说着,他看向手中篇目,“这一篇我记得是简斋她化名平江笑笑生的时候发出来的第一篇文章,你瞧,她真是把朝廷骂的狗血淋头,还有我们这些士族,也都被她骂进去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赵淮徽却笑了笑,极黑的眼瞳里浮现起一丝难得的温柔。

    程普摇摇头,叹气道:“公子,我倒是不懂,怎么挨周大人的骂也有什么值得你高兴的地方吗?”

    “自然有。”赵淮徽换了个姿势,唇边含笑,“你不懂,简斋骂的不是我。”

    程普撇撇嘴,缩回去继续给炉子里加炭:“您怎么知道?那白纸黑字写的就是士族,公子您不是士族吗?”

    “我是,但简斋的确骂的不是我。”赵淮徽笑道,“我们是知己,我知道她。”

    程普头疼。

    文人之间所谓的知己,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懂了。

    第87章 李大人,你们完了 中圈套了

    周巧珍的案子被移送到刑部的事情周稚宁没有告诉赵淮徽和周允能他们。一来是因为赵淮徽要静心养病,二来是因为周允能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所以周稚宁选择一个人承担。

    好在李显不愧为官多年的老手,尽力为周稚宁斡旋之下,还是勉强找到了一个机会,让周稚宁在午夜披着披风悄悄前来,趁着刑部牢狱里面人手更换的间隙与周巧珍匆匆见上一面。

    得知这个消息后,周稚宁略做准备,就在约定好的日子托辞自己要早些休息,随后便在房间里预备好了黑色披风,一到午夜,就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轻手轻脚从后门离开了。

    然而周稚宁没看见在假山后头有两个人正看着她。

    茗烟吐出了一口白气,忧心地说:“主子叫咱们瞒着老爷夫人和小姐,但她自个儿为着大小姐的事情不知道该有多担心。”

    “咱们又帮不到大人,也不认识什么厉害的大人物,现在除了不给大人拖后腿还能做什么?”魏熊沉着脸,语气沉重,显然也觉得自己无用。

    “你说要是赵大人知道了,会不会——”

    可是茗烟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魏熊打断了:“不能告诉赵大人!你看赵大人如今的样子,连宫里都要派院判来给赵大人看病,要是为了大人的事情在外劳碌奔波,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大人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不肯告诉赵大人的。”

    “可是——”茗烟紧紧的皱起眉头,眼眸里全是犹豫,“可是我怕主子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无论是赵大人还是其他人,他们都很好,可在茗烟的心里,他们也都比不上周稚宁重要,只要能保住周稚宁的姓名,茗烟做什么都愿意。

    “不会的。”魏熊摇摇头,“我们以前在辽东县的时候,我也曾很多次以为大人会应付不过来,但是最后大人都赢了,而且赢的漂漂亮亮。茗烟,我们应该相信大人才是。回去吧,照顾好老爷、夫人还有小姐,这才是大人愿意看见的。”

    茗烟望着周稚宁消失的方向,想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般地点头说:“好,我听你的,回去吧。”

    两个人预备回房间,但茗烟忽然住了脚,又说:“魏熊,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我得先去一趟茅厕。”

    魏熊也不疑有他,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说:“早去早回吧,还有,记得别把后门关死了,我想等会儿大人还要从那里进来呢。”

    茗烟点点头:“我知道。”

    然后就转头走了。

    但是等魏熊离开之后,茗烟咬了咬牙,也从后门离开了。

    半炷香之后,周明承府邸之中。

    书房里仅仅只点了一盏烛光,身披银狐大氅的青年姿态端方地坐在太师椅之上,摇曳的火光落在他俊美温润的脸上,那双向来含笑的黑瞳依旧如沐春风,可不知为何带出一丝阴郁的错觉,让人感觉这位青年所有的温和有礼都只是他穿戴着的一张面具,面具之下的暗潮汹涌才是真实。

    “大、大公子。”茗烟喊了一声。

    随后青年便抬眸淡淡地瞥了茗烟一眼。

    茗烟站在离青年不远处的地毯上,他旁边放着的就是一只四方火炉,炉子里的炭火烧的正旺,红彤彤的火光让整间房子都温暖如春,可茗烟却在青年冷淡的视线之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茗烟,你倒晓得回来。”周明承轻轻一笑,眸子波光潋滟,“前些日子问政才结束,我便差茗雾去寻你。结果你几番躲着不肯相见,如今怎么又漏夜前来叩我的府门?”

    茗烟盯着周明承的笑容身上却微微发抖,吸着冷气说:“奴、奴才并非躲着大公子,而是昨日确实忙,一时抽不开身,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才来见大公子,是、是奴才的错。”

    周明承的手就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面,他修长白皙的骨指轻轻摩挲着太师椅的前端,似笑非笑地说:“那你今夜来又是要说什么?”

    “是宁主子的事儿。”茗烟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府里的大小姐出事了,就被关在了刑部。宁主子为了不让老爷、夫人还有小姐担心,下了严令叫我们不许多嘴,只是自个儿和几位大人商量着,想要去刑部里头见大小姐一面。”

    周明承表情不变:“这些我都知道。”然后嘴角微微往下压,眼里弥漫着一丝寒气,“赵淮徽的府邸就在你们周府旁边,宁堂弟她自是会与他多加商量,而不是与我这个堂兄。”

    茗烟沉默了一下,他听得出周明承的语气有些不善,但这份敌意绝对不是针对于周稚宁。毕竟当了周明承这么久的探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周明承对周稚宁这个堂弟有多喜欢,哪怕他觉得周明承对周稚宁的态度很怪,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怪,但这些都不妨碍如果周稚宁出了事,周明承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帮忙。

    于是茗烟直接给周明承跪了下来:“大公子,您错怪宁主子了。今年一入冬,赵大人的病情就加重了。程普去请了赵大人的师傅,连宫里头都派了院判来诊脉。宁主子她怕搅了赵大人养病,根本没有把这事儿告诉赵大人,只是自己跟李大人他们商量。”

    李大人?是李显?

    周稚宁入朝堂之后就站队了李显,如果是和李显一起商量,那倒是情有可原,总比跟赵淮徽一起好得多。

    周明承收敛眼神,语气淡淡的问:“商量出个结果了吗?”

    “我只是个奴才,不知道主子们的计划是什么。”茗烟不由捻了捻自己的衣角,吞咽了一下唾沫,然后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周明承的脸色,“但今天夜里,奴才看见宁主子从府里头的后门走了。”

    周明承脸色骤然一冷。

    若是李显找的人,那周明承知道他找的是谁了,就是刑部里的员外郎邱处。

    可这只是明面上的关系,暗地里,这个邱处早就和四皇子一派有所沟通了,周稚宁久在辽东县不清楚,李显又被蒙蔽,这一去显然就是羊入虎口!

    “茗雾!”周明承倏然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备轿!”

    茗雾原本守在书房外,闻言立即将门推开,一脸惊讶的问:“公子,去哪儿?”

    周明承一把扔掉身上的披风,冷冷道:“刑部。”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之内。

    周稚宁在李显的安排下悄悄的站在了牢房之中的甬道内,宽大的黑色披风盖住她整个身体,就连脸也被笼罩在大大的兜帽之中,看不真切。

    “简斋,为何不脱披风?”李显颇为疑惑。

    “谨慎为上。”周稚宁压低了声音对李显说,“毕竟是多事之秋。”

    李显点点头,便不再管她。

    不久,外头就进来了一道人影,身形微胖,短胡须,脸上却带着笑:“李大人,今夜我叫这些守卫延长了换班的时间,大约有半炷香,你和身边这位小兄弟有什么话可以尽管问个清楚。只是时间再长也不能叫你们长谈,咱们以摔杯为号,听见声响之后,就请你们快些出来。我已经在后门备好了一乘轻快的小轿,到时候能快速送你们离开。”

    李显微微一笑:“多谢邱兄。”然后就推了下周稚宁,“你进去,我为你在外把风。”

    周稚宁点点头,迅速地钻进了甬道内。

    作为周允能亲自踢进来的罪妇,整个刑部格外看重,所以特意将周巧珍关押在靠里的天字三号牢房里。

    甬道石壁上插着的火把摇曳,周稚宁一路踩着阴暗飘移的影子赶到天字三号前站定。

    看着牢房里那个安静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周稚宁心中一动,蹲下来,放轻了声音问:“长姐,是你吗?”

    听见这声音,里头的身影慢慢动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头。

    火光下,一张二十几岁的清丽面孔出现在周稚宁面前,那双本来少女般无忧无虑的眼睛,此时满是绝望和悲伤,脸色也极其灰败。

    看清楚脸,周稚宁更加酸涩,低低的呼唤:“长姐!”

    周巧珍望着周稚宁的脸,端详了足足有半刻钟,才既惊讶,又惊喜的痛哭出声:“小弟!”

    隔着数年的离别和光阴,隔着那些担忧着对方的岁月,姐弟二人终于有了重逢的一天。

    “你好吗?”周巧珍扒着牢房的门,使劲儿伸出手来握住周稚宁的手,“读书还好吗?日子过的怎么样?”

    “我很好,我很好,家里面也都好,我们一切都好。”

    周稚宁反握住周巧珍的手,感受到周巧珍的热泪一颗颗砸在她的手背上,滚烫的泪珠令她几乎想要大哭一场。可是她知道自己时间有限,不能再多叙旧下去了,也就使劲儿咬一咬自己的舌尖。

    “长姐,如今你和姐夫的事情终于事发,我们再躲不下去了。好在如今我也当了官儿,有能力帮你们了。”周稚宁语速极快的问,“长姐,告诉我,你们究竟是如何被发现的?又是如何从青州到了京城?还有、还有周允能手上的那封认罪书,到底是不是真的?”

    起初周巧珍的眼神还亮着,可随着周稚宁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抛出来,特别是最后一个问题,周巧珍沉默了。

    周稚宁看着周巧珍的脸色,不可思议地说:“那认罪书……是真的?”

    周巧珍的嘴唇动了许久,才流着眼泪,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真的。”

    “长姐,你——”周稚宁不解,“为什么?”

    周巧珍的嘴唇颤抖着,眼里积蓄了大泡大泡的眼泪,语气极度压抑和痛苦:“小弟,我知道他们拿了我的证词肯定是要害你,我也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可是我没有办法。”她停顿了一会儿,紧接着就用痛苦不堪的语气说,“他们抓了玉林,打的他生不如死。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玉林死在我的面前,我只能写,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压抑的哭声在安静的甬道低低的响起。

    周稚宁闭了闭眼,把眼里的泪水压回去,然后紧紧握住了周巧珍的手:“我便知道长姐必然有自己的苦衷,没事的,咱们是一家人,我不怪长姐。只是这样听来,姐夫必然也是在周允能手里了。长姐,你可知道姐夫如今在哪儿?”

    听见周稚宁的宽慰话语,周巧珍泪眼流的更凶了,抽噎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摇头。

    周稚宁心中大概也知道是这个结果,可是得到了证实还是心中一凉。

    “我明白了。”周稚宁还是勉强宽慰周巧珍,“我会找朝中的大人帮忙,先找到姐夫再说,长姐,你不要伤心。”

    周巧珍拉着周稚宁的手不放,哽咽:“长姐害了你,是吗?”

    “没有。”周稚宁对着她微微一笑,“如今你的弟弟很厉害呢,她能振兴起一个县的经济,害能打退大批人马。什么都难不倒她。”然后她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周巧珍。

    周巧珍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居然是几个豆沙包。

    白白的馒头抱着精致的豆沙,因为藏在怀里还冒着热腾腾的气。

    周巧珍的泪汹涌不止。

    “当年去平城的时候长姐怕我饿肚子,就给我做了这份豆沙包。长姐当年的好我都记得。”周稚宁抬起手,温柔地擦去周巧珍的眼泪,“现在我长大了,该是我为长姐遮风挡雨的时候了。长姐,莫哭。”

    “小弟……”

    正是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砰——!”

    杯子摔在地面上,砸了个粉碎。

    周允能带着一队人马站在李显面前,冷笑道:“李大人,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在刑部大门口?”

    李显面不改色,从容地说:“周大人不也是半夜莫名出现在刑部大门口么?又何必问我。”

    “本官不似大人专会包庇,本官深夜来此,是接到密报,说有人私自潜入刑部看望重要囚犯。”周允能语气阴险说,“所以本官这次来是为了捉拿人犯来的。”

    李显一愣,继而猛地看向邱处。

    邱处却只是对他微微一笑,然后就走到了周允能的身后站定了。

    李显脸色阴沉:“邱处,你——”

    岂料一句话没完,就已经被人拉开。

    周允能带着人马径直往大牢深处走去,经过李显身边的时候,嗤笑着丢下一句话:“李大人,你们完了。”

    第88章 在周明承面前掉马 心热了

    在杯子被摔在地面上的一瞬间,周稚宁就立即跳了起来,拔腿就朝牢房外跑去。

    不知是不是邱处还顾念着和李显的一份情谊,所以他即使骗了李显许多,但有一句话不是假的,那就是牢房后头确实还有一扇小门,只是没有依照承诺预备小轿。

    周稚宁看着外头空荡荡的黑夜,额头沁出了一片冷汗,可面色依旧冷静,一双黑眸压了下来。

    听着后头传来紧迫而又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周稚宁咬着牙,当机立断地往东边跑了几步,紧接着又踩着自己的脚印回来,最后拿身上的披风粗略扫了一扫地面,就转身藏在了后门旁边的一丛草垛旁边。

    武行出身的脚程确实比周稚宁这类文人快多了,周稚宁堪堪藏住身形抬起头来时,后门已经被人推开了。

    一身富贵轻裘的周允能率先走了出来,冷眼扫了一下雪面,便冷笑一声:“往东边追!有脚印!”

    “是!”

    侍卫们按住身侧的佩刀大步朝东边跑去。

    周稚宁眼瞧着周允能等人通通走了,才敛下眉眼,面色沉重地往后慢慢退去。

    这种粗略的障眼法骗只能得了一时,等周允能他们追深了就能发现被骗。

    周稚宁把沾了雪屑的披风重新披上,由缓缓后退变成了大步流星的跑步。

    她现在需要赶紧回周府才是。

    然而周稚宁聪明,周允能也不蠢,或者说四皇子也精明。

    “周稚宁这种人就像兔子,狡黠的很,你轻易抓不住她。”

    四皇子府内,俊美邪肆的青年坐在烛光后面,眸光转动之间,极黑的眼珠仿佛琉璃做成,流动着冷光。

    青年旁边坐着张峰雪,他道:“殿下的意思是今晚的计策可能不会成功?”

    “不尽然。”四皇子冷冷一笑,“周稚宁有张良计,本王自有过墙梯。她狡兔三窟,那本王就把她的洞都给烧了!”

    张峰雪闻言,唇边不由露出一丝微笑。

    今夜过后,他就等着看周稚宁是如何从高处跌落了。

    “快!拨两队人马往这边走!”

    一队人数不亚于周允能队伍的官兵提着佩刀快步跑来,身上的玄色重甲给本来就冷寂的雪夜增添了一丝肃杀之气。

    为首的男人生的极为魁梧,恍若一座小山般矗立在原地,粗声粗气地说:“上头有令,将刑部重重包围,若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立即缉拿!宁杀错,不放过!”

    整个队伍发出低沉的回应,简短却极其有力:“是!”

    随后整个队伍快速散开,玄色重甲的官兵们沉默而又利落地在四处翻查起来。

    周稚宁藏在一只破烂的篮筐里,透过破烂的篮筐尾部冷静地看着这群官兵的搜索行径,垂在身边的手不由慢慢地攥紧了。

    这些人看起来训练有素,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官兵,一定是四皇子精心训练的府兵。

    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节骨眼,居然敢派府兵出来抓她。

    周稚宁眼神一沉。

    看来四皇子和周允能联合拉她下水的心思是一点都藏不住了。只是让周稚宁疑惑的是这么大的动静,难道皇帝对此就一无所知吗?

    不,皇帝肯定知道,那为什么皇帝要放任四皇子这样做?

    与此同时,皇宫之内。

    温暖如春的殿内罕见的漂浮着薄荷脑油的气味,皇帝披着锦缎被子躺在床榻上,手靠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小腿。

    没过多久,养心殿的门就被人拉开了。

    魏闲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走到皇帝面前站定,正要问好,却被皇帝打断。

    “直接说吧。”皇帝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外边闹成什么样子了?”

    “回陛下的话。”魏闲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自己的语言,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四皇子殿下把自己的府兵派出去了。”

    皇帝闻言不由得睁开眼睛:“府兵?”随机呵了一声,“老四居然敢这样做,看来是真的很想把周稚宁置于死地啊。”

    “陛下,咱们可要去拦一拦?”魏闲面露犹豫,“据奴才所知,赵大人病重,周大人似乎没和赵大人商量,而是一个人去求了李显李大人。没了赵大人帮忙,周大人怕是应付不过来。”

    “徽儿是厉害,但你也不该小瞧了周稚宁。”皇帝吁出了一口气,“朕想让周稚宁进内阁,看重的就是她能够独当一面的本事。以后内阁是留给皇帝的,内阁大臣必须能顶得住各方面的压力只一心忠于皇帝。要是周稚宁连这么点事情都顶不住,朕就是再喜欢她,也不会为她走后门。更何况她还这样年轻,朝臣本就不满朕对她的态度了。她也是时候要再拿出一点东西来震一震朝堂了。”

    魏闲想了想,点头道:“还是陛下想的长远。”

    谁料皇帝摆摆手,翻了个白眼:“长远的话是这样说,但现下朕倒是很想把周稚宁这家伙拖出去打二十板子。居然拖到这个时辰才动手,朕为了等她的消息都硬熬了两个时辰没睡了,这提神醒脑的薄荷脑油都用了有小半瓶。”说完,皇帝赶紧掀开锦被下了卧榻,去了旁边的暖床,“咳咳,魏闲,你给朕点支檀香去去味儿,这薄荷脑油的味道还挺难闻。”

    魏闲笑着应答:“是。”

    另一边,刑部之外。

    周稚宁已经蹲在破烂箩筐里快一炷香了,她已经没工夫和精力去思考为什么皇帝要放任四皇子这样肆意妄为了,她现在只想若是自己等会儿找到机会逃跑,会不会因为脚被冻僵了而摔个大马趴。

    这时候,已经形成包围圈子的四皇子府兵们开始慢慢的缩小搜索包围圈,并且无限地朝周稚宁所在的地方逼近。

    即使周稚宁再冷静,也不由的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不行,她再躲在这里不过就是坐以待毙,她得想个办法跑出去才是。

    周稚宁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藏在宽大黑色披风里的衣服,不由的咬了咬牙。

    她今日出来之前就有想过李显找的这个人是否可靠?也想过要不要先打听一下邱处的背景?但是说实在的,四皇子和周允能不会给她这么多的时间。更何况她要是不知道周巧珍是个什么情况,想要去反驳周允能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所以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冒着风险去刑部一趟。只是为了防止邱处真的是卧底,她在出门之前做了一下准备。

    周稚宁把外面的黑袍缓缓的解下来,露出她穿在内里的一套衣服。

    这是一件宝蓝色的皮披袄,中间用丝线和小珍珠封着一排扣子,做成对襟的样式。宽大的袖子底下用暗红色缎子做了件束绣,贴合着手腕,越发显出她指骨的纤细和白皙。再往上看,向来只用一根发簪固定的青丝这回却挽了起来,鬓发如乌云,耳畔还簪着一朵珠兰。长眉用青黛画就,双眸不点而漆,唇上涂着一点嫣红的口脂,就显出十分的颜色。

    只是简单梳妆打扮了一番,周稚宁的模样就和做男子打扮的时候迥然不同,哪怕是茗烟和魏熊站在她面前辨认,估计也要愣神好一会儿。

    周稚宁恢复女子打扮其实还有一些不自在,但是形势迫人,她也是没有办法。

    在解开自己的披风之后,周稚宁站起来,故意在箩筐里支了个扫把,再用自己的披风塞在里面,并且故意露出自己。随后,她就自己退了两步,故意沿着小巷人家的墙根儿走,一路走,一路试着去摸后门的门闩。

    京城雪大,很容易压垮柴房。所以到了深冬里头,有的人家就不爱栓后门的锁,以防夜晚可以赶出来抱柴火进屋用,或者是在雪大压垮了柴房的时候去紧急抢救。

    周稚宁就抱着这样的想法去碰一碰运气。

    当然,如果实在是运气不佳,那她就只好翻墙了。

    还好,周稚宁的运气向来不错,在摸到第五家的时候,她摸到了一把略微松动的锁,一看就知道是主人家只是把锁虚挂着了,并没有栓死。不过有胆量不栓门的人家,院子里必然有养着条凶恶的大犬。她正预备着悄悄推门进去,只在门口待着避一避就出来。谁知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厉喝:“这儿有件黑披风!”

    “人一定在附近!找!”

    “快,都往这边来!”

    ……

    也许是这群人的厉喝声过于恐怖,居然惊醒了门后熟睡的大狗。大狗猛然抬起头来,从喉咙里发出阵阵威胁似的低吼:“汪汪汪!”

    吠声震天。

    周稚宁不由得头疼。

    屋漏偏逢连夜雨,想来雪太大,屋内的主人也睡不太安稳,骤然听见窗外忽然犬吠声高昂不止,便披着衣裳起身到外面查看:“旺财?你怎么叫的这么厉害?门外有人吗?”

    一边说,主人便一边点燃了松脂火把预备着到门外查看。

    一步、两步、三步——

    吱嘎一声把门推开,主人睁着惺忪的睡眼看向门外,除却门口凌乱的脚印以外,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明明没有人。”主人也不由生气犬吠声吵醒了他的美梦,抬腿便踢了旺财一脚,“死狗,大半夜不睡觉瞎叫唤。”

    可话音刚刚落下,等主人一回头时,门口却骤然间多出数十条高大的身影,每个人都举着松脂火把,拿一双闪烁着寒芒的眼睛盯着主人。

    主人被吓的一哆嗦,忍不住后退两步:“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那个理也不理他,直接摆手下令:“这里有门,上头要抓的人说不定就混在里面,给我进去搜!”

    言罢,数十个黑衣人一拥而入。

    主人刚要吓的大叫,脖子下却已然闪现一把寒光凛冽的钢刀。

    为首之人冷声道:“别乱叫,否则死!”

    主人颤抖着闭了嘴。

    而周稚宁将这一切收入眼底,随即咬紧了牙关,赶紧背对着这群人离开。

    有了这家主人做障眼法,恐怕要把这群人拖上好一阵子。

    周稚宁走在寒风之中发抖地想,希望在这段时间之内她能够成功突出重围。

    只是若是四皇子铁了心要围剿她,只是一个障眼法根本不够。

    果然,那户人家没能托住府兵多久,他们很快就紧追了上来,继续展开追捕。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佩刀相撞的金属声,周稚宁不由狠狠吐出一口白气,只觉得从脚底开始,身体的各个部位已经变得格外僵硬,只有一颗心还在不断的跳动着,为接下来她可能面对的结局而紧张。

    终于,她的脚步越变越慢,越变越慢,明明不是她所愿意的那样,可是她还是因为身体失温太过严重而跌倒在了雪里。

    与此同时,身后府兵们举着的火光也隐隐传来,落在了周稚宁身边的雪地上。

    这一场围剿,终究是府兵们以数量获胜。

    “看!前面有个人!”

    “等下,怎么看起来像是个女人?”

    “周稚宁分明是个男人。”

    “先过去看看,宁错杀,不放过!”

    ……

    周稚宁将脸埋在雪地里,拳头在旁边紧紧攥着,心里飞快思索着等下应对这些府兵的说辞。然而还没等府兵们按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脸抬起来,在她的前方便想起一声冷喝:“是谁在前方拦路?!”

    这声落下,便是一声:“砰——”

    似乎是轿子落了地。

    这些人带来的人手数量似乎不亚于府兵们,而且身份尊贵,这些府兵似乎并不敢和对方多加争辩,而是连忙行礼问好:“大人,哪阵风把您给刮来了?”

    “原来是四皇子府里的总兵大人。”轿子里传来一声轻笑,温和客气,可在礼貌的表皮下又藏着一丝高高在上,“怎么?总兵大人抓人就抓人,怎么还要拦我的轿子?”

    总兵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周大人言重了,在下不是故意拦您,而是这个人半夜三更出现在大街之上,还故意用白雪掩盖其面,实在可疑,在下怀疑她就是周稚宁,刚想把人带回去审呢。”

    周明承闻言,淡淡地瞥了街道中间那埋在雪里的人影一眼。

    乌云鬓发,宝蓝色长袄,两手纤纤,分明是个女人,不是他堂弟。

    周明承毫无兴趣,冷淡地收回视线,正要开口让总兵继续,可话到嘴边,却又转了话锋:“总兵大人的意思是这周边一个人都没有,唯一有嫌疑的,还是这个女人?”

    总兵老脸上挂不住,低声说:“周稚宁太能藏!手里没个人,我不好向四皇子殿下复命啊。再说了,也不能排除周稚宁为求活命自保,乔装假扮女人的情况出现啊。”

    周明承闻言眉心微微一动,不仅将收回去的视线重新落在周稚宁身上,甚至还迈出一步,从轿子里出来,蹲在了周稚宁面前,伸手掐住了周稚宁的下巴。

    “既是如此,本官正好也来帮你认一认人。”周明承嘴上冷淡的说,然后手上微微用力,将周稚宁的下巴抬了起来。

    总兵一直在四皇子的府内办事,说是要抓捕周稚宁,其实他也没见过周稚宁本人,只是手中有一张画像。一听见周明承愿意帮他认人,总兵喜出望外,立即抢过旁边下属手上的松脂火把,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周稚宁的脸。

    松脂燃烧迸溅出来的火星子劈里啪啦的燃烧着,由于离的极近,肆意摇摆的火舌几乎要舔到周稚宁的鬓发。可也正是因为如此,火把的光亮完全地落在了周稚宁的脸上,将她眉眼处的艳丽、肤色的雪白照的一清二楚。

    这当真是个极其美丽、柔弱的美人。

    总兵望着周稚宁的脸,实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女人居然会是周稚宁。

    “应该不是她吧,周大人。”总兵说,“周稚宁哪儿有这么好看。”

    周明承却只是久久沉默地盯着周稚宁的脸,周稚宁却不肯看他,默默地偏开了眼神。岂料就是这么一个动作,却叫周明承扯了扯唇角,慢慢地露出一丝笑。

    “当然不是她。”周明承缓缓地说。

    然后他按住周稚宁的肩膀,把人从雪地里扶了起来。

    动作之间,周稚宁身上的雪屑沾在了周明承的手上,又被他手臂的温度所融化,雪水顺着手背下流,很冷,可周明承知道,他的心第一次这样的热。

    第89章 隔墙有耳 被赵麟听到了

    由于有周明承的证明,总兵放过了周稚宁,带着人手去往了别处搜寻,周明承则将周稚宁带到了轿子上。

    旁边的茗雾却看周稚宁眼熟,正要迟疑着说些什么,却被周明承淡淡的睨了一眼,茗雾打了一个哆嗦,便又闭口不言了。

    轿子被人重新抬起来,以不急不缓的速度往周明承的府邸走去。

    轿子里,由于空间有限,所以周稚宁与周明承二人挨得极近。周稚宁沉默了一下,按捺住了自己全部的情绪,开口道:“周大人,我……”

    岂料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周明承所打断,周明承轻笑了一下,温和好听的声音里面带着一点愉悦的笑意:“稚宁,我到底该叫你宁堂弟,还是宁堂妹?”

    周明承的笑声回荡在耳畔,像是有人用一把小刷子轻轻扫过一样,痒痒的,却又勾人的很。更别提他们二人此时靠的这样近,身体寒冷的周稚宁甚至能够感受到来自于周明承身体上源源不断的温度。

    “周大人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周稚宁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希望自己不要乱了自己的针脚,语气冷静地开口,“大人是想威胁我么?”

    周明承摇摇头,声音温柔而轻缓:“稚宁,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们二人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在这世上没人比我们兄弟更亲了,我怎么会对你不利呢?我只是意外,意外你居然是女儿身。”

    不过其实他早该看出来才是,周稚宁的颜色比多少闺阁女儿都动人?清亮的眼眸,艳色的唇瓣,以及那一段纤细白皙的脖颈。若不是他这位堂妹眉眼之间的冷色实在太重,他不会被瞒过这么久,现下看来,破绽不是很明显吗?

    周稚宁冷着脸色没有说话。

    现在暴露身份无疑是最坏的一种情况,而且发现的那个人居然还是周明承。

    周稚宁放在膝头的手紧了又紧,脑中疯狂思考着要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才能让周明承能够暂时为她保守秘密,最起码要等她把周巧珍救出来再说。

    周明承自然注意到了周稚宁的情绪,他轻轻了叹了一口气,语气似是在感叹,又似含着一些微微的笑意,说:“堂妹何必对我这样戒备?你若回过头来看一看,想一想,便可知道我从未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倒是堂妹不好,这么大的事情也瞒着我。”

    “周大人,不要卖关子了,你就大大方方的告诉我,你想让我怎样做才能保守这个秘密?”周稚宁的脸色冷若冰霜。

    周明承笑了笑,没有回答周稚宁的问题,反而问道:“原来我在堂妹的眼里居然是这样一个趁火打劫的人么?我不会,也不屑于去做。我对你,总是更倾向于真心换真心。”

    虽然无意之中发现的这个秘密,的确能够让他拥有要挟周稚宁的权利。这种把选择权完全交到他手中的感觉,与之前发现周稚宁与赵淮徽比他和周稚宁更加亲密的愤怒截然相反,这是一种飘然欲醉的兴奋与陶醉。

    可是周明承即使高兴,也不会为了这点感觉而失了神,毕竟靠要挟得来的亲密是一时的,放下防备的靠近才会久远。

    果然,听见周明承没有任何条件,周稚宁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犹豫片刻之后又问:“你确定吗?”

    “自然。”周明承笑着说,可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可还有三点,我希望你能听我的,这绝对不是强迫。”

    周稚宁抿了抿唇,道:“你说说看。”

    “第一,无论在外还是在内,我还是希望听见你唤我一声堂兄。周大人这个词显得我们太过生疏,我不喜欢。”

    周稚宁眼神更为惊讶。

    “第二,你一个女儿家总有不方便的时候,身边不能只有一个小厮伺候。我会找一个老实可靠的侍女送到你身边专门照顾你,请你不要拒绝。”

    这两点都是为了她好,周稚宁忍不住开口:“那第三点呢?”

    “第三——”周明承沉吟了一下,随后以极为真诚的语气说,“稚宁,你不是男人,所以你也不懂男人。你得知道,男人都是一群色令智昏的东西,哪怕他们对外的形象格外高大,谈吐格外儒雅,但这也不妨碍他们是男人。你要离男人远一些,而你现在和赵淮徽实在过于亲近了。”

    周稚宁侧过脸看周明承,在昏暗的轿子里,她看不清周明承的脸色,只有寒风偶尔地吹起轿帘时,外面清冷的月光与冷冽的雪光才会间歇性地照亮周明承的脸。而即使是短暂性的几瞥,周稚宁也只是在周明承的眼底看见了真诚和担心,似乎不带有任何自己的私欲。

    “赵兄和别人不一样。”周稚宁收回自己的视线,低低地说,“我们是知己。”

    “不,他只是以为你是男人,才把你当做知己。”周明承立即否定,“稚宁,你对他的了解太少了。”

    周稚宁深深的皱起眉头,看样子很想反驳周明承。可是不知是不是还碍于有秘密掌握在周明承手中,因此周稚宁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却不曾开口多说一句。

    周明承便停顿了一下,声音重又恢复温柔和缓:“我这样说并不是想叫你和赵淮徽生分,只是想提醒一下你们二人有别罢了。稚宁,你别误会了我。”

    说着,周明承从怀里掏出一块质地温润,材料上乘的白玉。这白玉雕刻成了貔貅的模样,一双虎眼炯炯有神,仿佛要活了过来,由此可见这琢玉匠人的功力。

    周明承将这块白玉放在周稚宁的手中,笑着说:“我知道你对我还有戒心,难免会疑心我,今日我便与你交个底。若有朝一日你觉得我会有泄露你秘密的风险,你就拿着这块白玉去京城西边的药材铺子里面找一位钱老板,届时,就是你想要我所有不该外道的秘密,钱老板也会如实地告诉你。”

    这无疑是将自己的命脉交到了周稚宁的手上。

    周稚宁瞳孔一震。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不能理解周明承的做法。明明是周允能最出色、最看重的嫡子,却偏偏总是对她偏心照拂。

    这样的好似乎并不能简单的用堂兄弟,或者是堂兄妹的关系概括。

    周稚宁沉默了一下,然后对周明承说:“承堂兄,你当真当我是你堂妹吗?”

    堂兄妹,是未出五服之内的关系。表弟妹尚可以相互嫁娶,可堂兄妹实在太亲,血缘关系太近,若是强行在一起,那就是乱伦。

    周明承微怔,可是又很快勾唇微笑,眼角眉梢都是温柔,似乎在好笑周稚宁提出来的是一个傻到家的问题。

    “自然。”周明承温声细语地说,“我怎么会对你有别样的心思呢?”

    周稚宁久久地盯了周明承一会儿,见他眼神清白,才略微点了点头:“如此,多谢堂兄。”

    *

    有了周明承的名头在外拦着,基本上没有府兵敢拦他的轿子阻拦,因此一路甚是顺利地将周稚宁送到了周府外头。

    目送着周稚宁的身影消失在周府后门之后,周明承脸上挂着的温和笑容才逐渐消失。他转过身,冷冷地看了眼轿子旁边的茗雾。

    茗雾接收到周明承的眼神,立即点点头,指着旁边的几名轿夫冷声道:“都是从咱们周府出身的,自然晓得周府的手段。今天的事情你们要是敢和任何一个人提起,不仅要小心你们的脑袋,也要小心你们家里人的命,听见了没有?!”

    几个轿夫哪里敢多说,连忙跪下来:“奴才们知道。”

    茗雾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荷包,给每个人都发了五十两的银票:“这些只是一小部分,等我确认你们的确守口如瓶了,还会有更多的赏。”

    寻常轿夫就是抬一辈子的轿子都攒不到五十两,所以当银票一入手,再加上周明承的威势,在场的的确没有一个敢多嘴的,全都老老实实的低着头,领完赏之后就马上沉默地回到了轿子旁边。

    只是这些人毕竟都是外人,自然是该封口的,可茗雾自己却有些不忍自家主子走入歧途,走到身边低声提醒道:“主子,您当真没对周大人起任何心思吗?”

    话音落下,周明承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只一眼,茗雾便明白他这话没问的必要了,便不由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就是主子要罚奴才,奴才也得把这话说明白了。您和周大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先不说其他的,就单论周大人那身份一旦暴露就是个死,一辈子都是嫁娶不得的。”

    周明承扯了扯唇角,微微眯起眼眸说:“茗雾,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您在想大逆不道的事情。”茗雾拉眉耸脸的。

    “呵,跟了我这么久,你却还不明白,难道我会将嫁娶之事放在心上吗?”周明承身形不动,犹如一株终年长青的雪松,“稚宁不会嫁娶,我亦不会嫁娶。两相孤独相伴,是为长久。”

    茗雾听的目瞪口呆:“您不肯娶妻?!可是老爷他不会答应——”

    “而今的周家,终究不是父亲做主了。”周明承冷笑着回过身来,低头去掀轿帘,重新坐进了轿子里。

    茗雾又想再劝,可又怕再多嘴周明承就先发落了他,只好丧丧地闭嘴,叫轿夫们启程回府。

    只是茗雾走的匆匆,倒是没有看见赵府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一条缝,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趴在门后的缝隙上盯着他们,那人乌黑的头发上都落了白雪,似乎已经听了好一会儿了。

    这时,那人的背后传来一叠声焦急的呼喊:“二公子!二公子!这天寒地冻的你跑哪儿去了?!”

    赵麟刚刚把大门关紧,身后的丫鬟就将带着温热气息的大氅裹在了他身上,语气里满是着急:“二公子,方才就是带您起个夜,您怎么一眨眼就跑的没影了?现下这天气那么坏,您万一冻着了我可怎么跟夫人交代呀。”

    丫鬟说了一大堆,可是一抬头看自家小主子,赵麟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盯着大门口不动。

    “主子,您怎么了?”丫鬟问。

    赵麟想了想,却问了她其他:“和兄长交好的那个周大人是叫周稚宁吗?”

    丫鬟一愣,道:“稚宁确实是周大人的名讳,可主子您是怎么知道的?”

    赵麟还是没回答她,而是又问:“兄长和她很要好是不是?”

    “这是自然的。”丫鬟点点头,“府中的下人都知道大公子和周大人是至交好友。”

    赵麟深深呼出一口气,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满是决心下定的表情:“是要去找兄长!我有话对他说!”

    言罢,他就挣开丫鬟的手,披着披风蹬蹬蹬地往赵淮徽的卧房方向跑。

    这可惊得丫鬟一身冷汗,连忙要去把人拉住:“不可!大公子病重,此刻定是已经睡下了,主子你莫要去打搅!”

    可她根本拦不住,赵麟左躲右闪,居然一路逃到了赵淮徽的门外。此时想必赵淮徽早就睡下了,门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兄长!”赵麟大声喊了一句。

    这时,身后的丫鬟也已经扑了上来,害怕地用手捂住了赵麟的嘴:“主子得罪了,您是真的不能打扰大公子啊。”

    然而赵麟还是奋力挣脱了丫鬟的手,又高声喊了一句:“周大人的身份要暴露啦!”

    话音落下,丫鬟终于还是抢到了对赵麟的控制权,连忙要把人抱开。

    可就在这个时候,赵淮徽的房门被人一下子拉开了,程普面沉如水的站在房门后面。赵麟不看程普,目光越过他朝房内看去。只见一名脸色苍白的青年费力地从床榻上撑着做起来,墨发如瀑般垂在床榻旁边,苍白到毫无唇色的唇瓣微微张开,明明脆弱的就像一块冰雕成的,眼神却冷的可怕。

    “你说什么?”赵淮徽目光犹如冷箭般刺向赵麟,“简斋出什么事儿了?”

    赵麟很高兴自己的兄长终于愿意和自己说话了,于是他打开丫鬟的手,跳过程普旁边,眼巴巴地看着赵淮徽把刚刚茗雾和周明承的话全盘托出。

    赵淮徽眉心一挑,警惕之中却有着几分疑惑。

    简斋的身份一旦暴露就有杀身之祸?

    难道简斋除却平江笑笑生的笔名之外,还有一个他不知道的身份吗?

    第90章 开始卖惨 周允能觉得好疲惫

    赵淮徽将周稚宁当做自己的挚友和知己,更是有一点不敢见光的心思,所以对他来说,周稚宁的安安危比他更重。

    因此在知道赵麟所告知的消息之后,赵淮徽不顾程普的劝阻,硬是从床上坐了起来,披着衣服坐在了书案前执笔书写,即使他写不了一行字,就会因为疲惫过度而剧烈的咳嗽一阵,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

    “公子,我求求您了,您就上床歇息吧,这个时候是真的不能再劳累了。”程普苦心相劝,“您忘了贾先生在您中寒毒之后是怎么跟您说的了?”

    赵淮徽笔尖一顿,随即哑声道:“寒毒入骨,若能精心将养说不定能够活到而立之年,若是耗费心神,便是早亡之相。”

    “贾先生的话您记的比我还清楚,怎么就不晓得顾惜自己的身子呢?”程普跟着赵淮徽越久,就越舍不得放手叫这样一个好人去死,“就是您不念着自己,总也要记挂着当年夫人走之后,您跪在柳家祠堂里头发的誓。”

    当年赵夫人死的离奇,赵淮徽即使年纪还小,也心生怀疑,只是当年赵家家主把持着赵家,柳家又在远方,对琅琊的事情鞭长莫及,所以赵淮徽有心也无力探查,只能通过言语讥讽发泄自己的愤怒。

    可谁知小柳氏表面温顺不计较,暗地里却使了计策,不仅诬赖赵淮徽奸杀她身边的侍女银川,更是在赵淮徽被逐出赵家之后,在他的饮食里下了一味奇毒。不过一时三刻,赵淮徽立即毒发。若不是当年柳怀禛请贾先生沿途作伴,就在赵淮徽身边,恐怕赵淮徽早就死在路上了。

    但是小柳氏唯恐毒不死赵淮徽,所以下的分量很重。哪怕贾先生妙手回春,也只能勉强保住赵淮徽的命。从那时开始,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从此变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秧子,就连以前学的一身武术也要从此放弃,形同废人。

    若非如此,赵淮徽现在还是琅琊赵氏的嫡子。

    极端心寒之下,赵淮徽跪在柳氏的祠堂里向祖宗发誓,必定要查出所有的真相。

    只是琅琊赵氏回不去,柳家又不能轻易跟赵氏起冲突,赵淮徽当时其实是进退两难。

    不过惊才绝艳之辈到底要受上天眷顾一些,世家逐渐衰败,皇权高度集中,琅琊赵氏也失去了往日的风光,小柳氏就是为赵麟争到了嫡子的位子也没用,反倒是赵淮徽在科举一途上大放异彩,入朝后又官运亨通。

    “我没忘。”赵淮徽继续在信纸上写着什么,一面落笔,一面慢慢地说,“我的身子要紧,可简斋的性命亦是要紧。我知道赵麟是个什么性子,他必然是真听到了什么,不然不会与我撒谎。即使现在还没发作,我也不得不早为简斋做一点打算,咳咳。”

    赵淮徽又咳了起来,额头上沁出来的虚汗更多了,但他还是紧抿着唇在坚持。

    程普实在劝不动,只好默默地把火盆往赵淮徽身边移了移,眼神担忧地看着赵淮徽。

    如此过了半刻钟后,赵淮徽将手中信件封好,转身递给程普:“明日一早你不必管我,先将这封信送到唐大人的府中。”

    “就是那位前几年被封为太子太傅的唐荣大人吗?”程普问。

    赵淮徽点点头,抿了抿苍白的唇瓣道:“近年来他虽然在朝中越发低调,但却是陛下所信重之人,陛下有事也爱询问他的意见。倘若简斋真的犯下了诸多过错,无法挽救的话,由唐大人替她辩解两句,兴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程普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问:“敢问公子是怎么认识这位唐大人的?”

    官场不比外头,世家的身份远没有银钱来的好使,赵淮徽想要结交唐荣怕是要花费许多功夫,却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轻易就拿出来给周稚宁保命用。

    “当年在平城的时候,唐荣的公子唐衔青曾与我们一同问学。”赵淮徽淡淡地说。

    凭着一层同学关系,赵淮徽登门拜访唐荣,与之相谈甚欢,最后逐渐结下情谊。为了确保这条人脉以后能派上用场,以往赵淮徽与唐荣只谈诗书,从来没有对他有过半分要求。而今……

    程普接过赵淮徽手里的信,看着烛火下赵淮徽苍白的脸色和布满虚汗的额角,不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公子,您这样为了周大人,可周大人却什么都不知道。”程普捏着信件的手不由地收紧了,“即便是知道了,她不过也是引你为知己,却再也给不了更多了。要是周大人、周大人是位女子该多好啊。”

    “她不会是女子。”赵淮徽扯了扯唇角,惨淡一笑,“程普,你这不过是妄想而已。”

    妄想妄想,不可奢望之想,是一辈子都成不了真的。

    赵淮徽深深地咳嗽了两下,这才拖着病弱的身子,重新回到床榻之上睡了。

    第二日一早程普就听赵淮徽的话去送信,却正巧看见周稚宁带着茗烟和魏熊脚步匆匆地出了周府的大门。

    经过昨天夜里和周巧珍的交谈,周稚宁已然明白现在破局的关键就在于失踪的黄玉林身上。只要把黄玉林找出来,给皇帝看看他身上的伤,皇帝便能明白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不打自招叫舍不得亲近之人受苦。

    但是周允能并不笨,昨天晚上没能在刑部将周稚宁抓住,他回去之后必定会更加严格的看管黄玉林。

    所以要怎么找到黄玉林的藏身之地?

    周稚宁辗转反侧了一夜,便想到从周允能手下的门客入手。毕竟藏人这种事情毕竟不光明磊落,周允能若是这样做,一旦被查出未免落人口实,所以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借助于门客之手。只是周允能手下门客众多,具体该找谁她尚且没个定论。

    一边这样想着,周稚宁一边脚步匆匆走到了李显的府门。

    昨日上了邱处的当,她又和李显失去了一晚上的联系,李显应当对她担心的很。果不其然,当周稚宁敲响大门之后,前来开门的奴仆一看见了她,恨不得高兴的跳起来,连忙往后面跑,边跑边喊:

    “老爷,曹大人,周大人回来了!周大人回来了!”

    发生了这种大事,曹元通必然会在李显的家中和他共同商量对策,这倒并不奇怪。

    在仆人的喊声过后,曹元通和李显一同从内院里迎了出来。

    李显看见周稚宁并无大碍,好端端的站在他的面前,不由松了一口气,懊悔道:“是我识人不清,却差点害了你。”说完,又关心地开口,“你昨夜是如何逃脱的?我原本想派人来找你,但是周允能这老家伙知道我必然帮你,竟让好几个府兵将我拦在刑部,到今日早晨,我才被他们放回来。”

    周允能居然敢胆大至此。

    周稚宁脸色不由阴沉,心里也开始担心周允能会一不做二不休,为了杜绝周稚宁找到黄玉林的可能,直接动手将黄玉林给杀了,来一个死无对证。

    曹元通也是生气的很,语气带着一点责怪:“我一听说了这件事情就连忙赶过来了,你们二人昨晚上行动为何不跟我说一声?就是我帮不上一点忙,起码在李显被府兵围住的时候,我还能上去打两下,不至于毫无办法。”

    “曹大人息怒,此事都是我考虑不周。”周稚宁安抚了曹元通一顿,又将昨夜与周巧珍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若小子有错,恳请曹大人以后再罚,现下最要紧的是找到我那姐夫的所在。只是我在京城待的少,不知道周允能门下的门客都有谁?他又最倚重信赖谁?要劳烦二位大人帮帮忙。”

    曹元通见周稚宁把事情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无理取闹,便转了话锋说:“李显对这不是很清楚,但我和周允能这老东西做了这么多年的死对头,跟他摸的一清二楚。他手底下最信赖的人大多都不在京城,有几个走的相近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比如钱庄的吴老板,当铺行的林老板,还有布庄的谢老板。”

    说着,曹元通眯了一下眼睛,似乎在仔细思索,片刻后,他又继续道:“最近几个月吴老板还有谢老板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去了外地,只有这个典当行的林老板迟迟没有动静,竟然也鲜少去周允能府上拜谒问候。对外就称病,一直在家中没有出来见人。”

    “如果不出意外,你姐夫很有可能就在这个林老板的家中,否则这个林老板不会日夜不离的亲自照看。”李显下了论断。

    “是与不是,总要探过再说。”周稚宁沉下眼眸。

    “人必然被林老板藏在最深处,你要如何去探?”曹元通皱眉。

    “既然林老板是开典当行的,那年关将至的时候,他会最怕什么事情?”周稚宁找到了方向,脸上也显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微笑。

    李显和曹元通对视了一眼,曹元通还懵着,不知道周稚宁要干什么,但李显已经清楚了。他微微一笑,侧眸看向旁边的曹元通,笑道:“元通,周允能派府兵拦住我的事情,我还没找他算账呢。现下你与我进宫去到陛下面前参他一本,到时候记得哭的惨点儿。”

    言罢,李显掸了掸自己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率先大步走了出去。

    曹元通不知所以,一面紧跟着李显,一面又忍不住回头问周稚宁:“你们二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别都打着哑谜不告诉我呀,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可猜不出来。”

    但周稚宁却也只是笑:“曹大人只管跟着李大人做就好了,也还是那句话,在陛下面前记得哭的惨一点。”

    然后,曹元通便被李显揪住衣领子拽走了。

    其实茗烟和魏熊也没太听懂其中的意思,见两位大人走了,茗烟便问:“主子,二位大人都走了,咱们现在要去做什么呢?”

    周稚宁的目光落在茗烟身上,笑道:“我与魏熊要做的只有等,倒是要辛苦你了。”

    茗烟:?

    *

    一个时辰后,天边的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冬天里的阳光虽说不是太暖和,但照在人的身上也叫人心情颇为愉悦。

    三九典当行里,伙计正站在柜台后头擦拭着昨天刚刚收入库房的古玩,才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穿花着锦的少年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明明自己就是客人,却把自己当成主人般不客气,一来就成个大字形坐在了太师椅上,一双不大的眼睛斜睨着伙计,用懒洋洋的语调说:“伙计,上茶。”

    伙计看了个白眼,心中腹诽:都来典当行了,还搁我这儿打肿脸充门面,装什么大爷呢?

    但面上还是殷勤恭敬地绕出了柜台,给这少年上了一壶茶。

    “您慢用。”伙计咧开嘴笑。

    “嗯。”

    少年都不用正眼瞅他,简单的嗯了一声才抬起茶盏喝茶。

    伙计见状正要转身离开,谁知下一秒那少年就毫不客气的把茶泼到了地上,冷笑一声说:“你打量着我年轻,就可劲儿地糊弄我是不是?这茶算是哪门子的好茶?呸!”少年吐出嘴里的茶渣子,嗤笑一声,“你给我上的是陈年的香片吧?”

    伙计一愣,显然从没有遇到过在茶上挑剔的客人。

    “按照您的意思,我应该给您上什么茶?”伙计试探着地问。

    “呵,这讲究可多了。”少年哼笑,摇头晃脑着地说,“西湖的龙井,非雨季的不喝。信阳的毛尖儿,非秋季的不佳。君山的银针,冬日里摘下来才透着一股冷冽。其余的,诸如瓜片,云雾和毛峰之类就要更挑时节气候。”

    这番话显然是对茶很有讲究,不是普通人家里养出来的,倒好像是哪个大富大贵人家出来的少爷。

    伙计一下子就明白这客人不是自己招待的了的,便赶紧走进后院里去请掌柜。

    掌柜也是不敢怠慢,赶趟儿似的就跑了出来,脸上还挂着笑:“客人得罪了,我这伙计就是粗手笨脚的,给你上错了茶,我马上就让他给您换最好的雨前龙井。”

    少年懒洋洋的哼了一声,似乎没把这伙计的过错放在心上,说:“茶有什么要紧的?少爷我这次来是为了典当东西的。”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伴有浓重的口音,一听就知道他不是京城本地人。

    掌柜的眼睛珠子转了一转,问:“敢问少爷打哪儿来呀?”

    “陕西。”

    “陕西可是个好地方。”掌柜的抱着坐在少年旁边跟他套近乎,“怎么就想着到京城这边来玩儿啊?”

    “陕西地方是好,但就是圈子太小,你要干点什么事儿总有一群人知道。”少年说着,对外面招了招手,很快就一个长得人高马大,十分魁梧的男人搬进来两口箱子。

    少年指着这两口箱子道:“就这里面的东西,你们给估个价吧。”

    掌柜的眉心一挑,慢慢的起身去开这箱子,霎时间,他和伙计都被里头的金银珠宝给震了一下。

    伙计瞠目结舌,拉着掌柜的袖子低声喊:“居然有这么多!”

    掌柜也是心动不已,但面上还是按捺下激动,冷静地问:“这位公子,您要在年前的时候当,那掌柜我就说句良心话,这个价绝不会给的太高,至少会比这堆东西买来的价格低一些。”

    “我自然知道你们点当行的路数。”少年哼哼地说,“要不是菊仙紧缠着我去给她赎身,还有几个混账家伙天天催着我还账,我倒也不会在这时候出手。”

    “您若是清楚,那事情倒也好办。”掌柜的说,眼神又在箱子里转了一圈,却发现里面竟然还躺着一串朝珠,“这个可不是开玩笑的。”掌柜的把朝珠拎起来,“朝廷里的东西,公子是怎么拿到的?”

    “那是我祖辈留下来的老珠子了,自他老人家仙逝以后,我家也没人戴这串珠子,都放了好几年了。我瞧这珠子都是用上好的木料做的,若是这么白白放着也可惜。”少年眯着眼睛说,那股纨绔败家的气质怎么都挡不住。

    掌柜闻言,不断的摸着朝珠,眼看着就是心动了。

    但是伙计把掌柜的拉到一边,担心地说:“掌柜的,你就打算收了?”

    “当然要收。”

    “你就不怕那个人骗你?”伙计道。

    “你出来的年限短,不知道像他那种人大有人在。大多数都是祖上发达过,但养出了几个不肖子孙。老祖宗一过世,就典卖家产出去享乐。”掌柜的说,拍了拍伙计的肩膀,“收吧,准没问题。”

    于是掌柜的给少年结算了银子之后,那两口箱子连带着朝珠便被留下了。

    少年拿着银子依旧是大摇大摆地出了门,那人高马大的侍卫就沉默地跟在少年身后。

    两个人一路走出去老远,才在一个茶摊面前停下。

    周稚宁一边喝着茶,一边笑眯眯地望着他俩:“留下了?”

    茗烟高兴地把手里的银票递给周稚宁:“都留下了。”

    “好。”周稚宁勾唇一笑,“现在就看李大人和曹大人能把周允能拖多久了。”

    与此同时,皇宫养心殿之内传出了一声哀嚎的哭喊:“陛下!陛下!您可要为臣做主啊!”

    曹元通噗通一下跪在皇帝面前,大声号哭,高大的身子一颤一颤的,简直比小媳妇还可怜。旁边的周允能简直没眼看,嫌弃地转过头去。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问:“曹爱卿,你刚刚说周允能不仅当众翻你的白眼,还恶意叫府兵围住李显,大逆不道?”

    “是啊!”曹元通攥着拳头,“李大人为人要脸,可臣是一根直肠子,哪里顾得了这么多!臣和臣的好友受了委屈,自然要请陛下做主!还请陛下严惩周允能!”

    周允能气恼,觉得曹元通简直在没事找事:“曹大人,你又在陛下面前诋毁本官!本官何时翻你的白眼了?”

    “你有无翻我的白眼,我也没有人证,自然证明不了,但你敢扪心自问,没有让府兵欺负李大人吗?!”曹元通瞪着周允能。

    周允能心里发虚,小心翼翼地瞥了皇帝一眼,为自己诡辩道:“我为了在抓捕疑犯的过程中不误伤李大人,这才叫府兵看护于他,何曾来的欺负?曹元通,你简直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周允能你分明是诡辩!”

    “你胡搅蛮缠!不可理喻!”

    “周允能,你要不要脸?敢做不敢当?!”

    ……

    两个人当着皇帝的面大声吵起架来,皇帝头疼地看着这两个臣子,很想制止他们,但又不好开口,只好把目光转向旁边还没有加入战局的李显。

    “李爱卿啊……”

    皇帝刚刚开口,就看见李显抽动了两下肩膀,然后面无表情地顶着两泡生硬的泪水看着他,用一如既往的冷静语气说:“陛下,臣是实实在在的委屈啊。”

    皇帝捂住头。

    他头疼,真的头疼。

    另一边,夜晚悄然降临。

    半天的时候,足够周稚宁借着李显和曹元通的名头召集起官兵们了。就连大理寺那边看在赵淮徽的面子上,也给派来了一些人手,特别是有个仰慕周稚宁的大理寺主簿在,更是私心里给周稚宁加了更多的兵力。

    一群人举着松脂火把,就这么浩浩荡荡地站在茶摊外面,沉默地看着站在最前方的周稚宁,等待着她的命令。

    眼见着时候已经差不多了,周稚宁缓缓站起来,微笑道:“今日京城中出现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案!李大人的朝珠居然被府中的窃贼偷了。年关将至,出城的关隘查的严,本官想这朝珠必然没有运送出去,定然还留在城内。只是担心那贼人一时胆怯,不敢留着朝珠,而是掺在箱子里卖与典当行。所以本官想请诸位从这里开始往南搜,一件铺子一件铺子的查,无论是地上库房,还是地下仓库,都不能放过,定要把这朝珠找回来!”

    众人齐声:“是!”

    既然是训练有素的官兵,行动速度自然快,而且利落。都不用周稚宁多吩咐,这一大队人马自动分成了四五个小队,迈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往前面的典当行跑去。

    为了使朝珠被发现显得更自然些,周稚宁在规划路线的时候,特意把三九典当行列作了倒数第三个,还留给了典当行里掌柜的禀报林老板的时间。

    果然,这番查搜的动静并不小,半刻钟以后,消息灵通的三舅典当行掌柜就知道了有大人物的东西丢失,要查抄所有典当行的消息。

    一想到现在还被关押在地下库房里的那个人,掌柜的一下子没了血色,连忙催促伙计去给林老板报信。林老板正在用膳,听到了这个消息也是急的脸色煞白,连口汤都来不及喝,坐上轿子就往周允能的府邸赶。

    “快!快!再快点!”林老板坐在轿子上连声催促,背后的冷汗都要浸湿衣裳了。

    轿夫们也是给力,咬紧牙关往前跑,终于赶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赶到了周府。

    林老板犹如见到希望之光一样奔到府门前敲锁:“来人啊!来人啊!草民要求见周允能周大人!来人啊!”

    一连喊了好几声,才有小厮给他开了门。

    林老板还以为自己可以进去了,低头就要闯门,谁知被那小厮一拦:“林老师稍待,老爷今日不在家,进宫去了。”

    林老板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时候进的宫?”

    “大概是午膳前半个时辰。”

    林老板浑身流汗:“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定数呢,宫里也不许老爷传话。”小厮说。

    话音落下,小厮就看见林老板脸上的肥肉颤了又颤,最终颤巍巍地吐出两个字:“完了。”

    皇宫内。

    周允能也是频频往宫外张望,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安,对曹元通的态度也是更加不耐烦:“曹元通,你到底有完没完?一点莫须有的事情,你居然拉着陛下和本官在这里颠三倒四的说了有两三个时辰了!你清闲,可本官还有政务要处理!”

    曹元通已经没眼泪可以演了,还在干嚎,假意擦眼泪的时候还分出一点注意力瞥了一下外头的天色。

    嗯……应该还要再拖会儿。

    于是曹元通给李显使了个眼色,李显点点头,以一种悲痛的语气说:“臣早知道周大人不满北方文人已久,如今终是找到机会针对臣了!我们北方文人有什么错?要被周大人这样对待!”

    周允能气的要炸了:“本官何曾要针对整个北方文人了?!李显,你怎么也开始血口喷人?!”

    皇帝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折子,问魏闲:“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戌时一刻了。”魏闲回答。

    皇帝便捏了捏眉心,“那你去把朕桌上右边的那堆折子也抱过来。”说完,又对这三个不省心的臣子道:“你们继续吵,朕的折子还没批完,还能再听你们吵半个时辰。”

    曹元通便清了清嗓子,对准了周允能开火。

    周允能疲惫地听着曹元通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翻出来批判了他一顿,只觉得曹元通和李显从没有一刻显得这么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