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舍不得啊。

    路上卿如尘打探到, 东方澜之所以带着辎重前往宋国,是因为尸魔作乱,吓得百姓日夜紧闭门户, 不敢下田劳作,导致良田荒芜, 瘟疫横行,怨气丛生,魔气肆虐。

    恰好宋国是御兽宗旗下万兽镖局的送镖要点,在得知尸魔肆虐后, 御兽宗第一时间派遣了救援车队,前来救济宋国。

    只是还是晚了一步。

    一连走了一个半月后, 东方澜等人终于抵达了邕国。此时距离宋国还隔着禹国与瑞国, 东方澜的车队在邕国的都城城门前被迫停了下来。

    原因无他, 是那在宋国边境作乱的“无头尸魔”,一路从宋国杀穿过来, 抵达到了邕国的边境。

    东方澜只得将卿如尘两人放下来, 对她二人道:“尸魔作乱, 宋国各处的道盟已经被捣毁了,死了无数修士。”

    “想来你们要去找的药修, 估计也已阵亡了。”

    卿如尘听到这里,看了眼风翎羽, 神情急切又茫然。

    风翎羽依偎在她怀里,抬手拍了拍她的胸口,作出安抚的姿势。

    东方澜见她二人互相依偎,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 想了想从纳戒之中取出一张符箓递了过去:“这是一张千里传送符,价值上千枚下品灵石。”

    “你拿着这枚传送符, 到道盟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金丹期以上的药修给你妻子看病。”

    卿如尘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多谢仙师,仙师破费了……我与内子,不过是区区凡人……”

    见她推脱,东方澜将那符箓硬塞到她怀里吧:“拿着吧。”

    “相逢即是缘,我这张符箓,就当是了缘了。”

    东方澜这般说着,翻身上了自己的烈兔驹,抬手下令:“走!带着辎重,前往边境!”

    “驾!”

    “驾!”

    “驾!”

    百名修士带着上万匹烈马,拖着辎重,踏着尘烟滚滚离去。

    卿如尘站在城门之下,一手握着东方澜给予她的符箓,一手揽着风翎羽的肩膀,与她望着万马奔腾离去的景象,眼底的光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她二人站了好一会,卿如尘方才低头,对风翎羽道:“宋国有诡。”

    风翎羽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试探地问了一句:“入夜一探?”

    “好。”

    ————————

    她二人打定主意,这才转身入了邕国的都城。

    许是受尸魔作乱的影响,本该热闹的都城,此刻一片萧条。

    冷风刮过空无一人的街道,随处可见之地,家家户户门扉紧闭,唯有廊下的灯笼与旌旗随风飘摇。

    卿如尘揽着风翎羽走了一路,这才在长街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家半敞门的客栈,一边抬手敲门,一边探头往里看:“店家……店家……请问有人在吗?”

    门敲了一阵子,里头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来啦来啦……”

    伴随着苍老的嗓音靠近,一个身形佝偻的婆婆从里走了出来。

    她来到门口,按着那半掩的门扉,探头看向卿如尘:“两位……这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卿如尘揽住风翎羽的肩膀,温声道:“住店。”

    “好好好……”婆婆一边应着,一边打开门,将她们迎了进去。

    她领着两人在窗边坐下,殷切地开口:“我看两位一路舟车劳顿,不若先喝口茶……”

    说完她扭头冲向店内:“老头子,上壶好茶。”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后厨传来:“好咧!”

    没一会,一个同样步履蹒跚的老爷爷,拎着一壶茶从后厨走了过来。

    卿如尘见那老汉拎着茶,手抖如筛糠,生怕他把自己给烫着了,连忙起身去接过他手里的茶壶:“还是我来吧……”

    卿如尘端着茶壶放在茶桌上,给自己与风翎羽,还有老婆婆与老汉各倒了一杯茶。

    老汉一个劲地说:“多谢多谢。”

    等卿如尘落座之后,她看着身旁的两位老者,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店家,这不是邕国的都城嘛,为何这般萧条。”

    那老婆婆颤颤巍巍开口与她道:“还不是那劳什子的尸魔,唉……”

    “陛下下旨,令邕国举国朝外搬迁,躲避尸魔。只余下我们这等老弱病残,不想离开故土,仍留在此地。”

    卿如尘露出了了然之色。

    老婆婆见她和善,又多问了一句:“听你这么问,你们不是从宋国那边逃出来的吧。”

    “听我一句劝,不管有什么天大的事要做,都不要在邕国久待了。”

    “还是趁着邕国安全,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卿如尘连忙拱手称是,又说了自己的来意。老婆婆听说她是来寻医的,勉为其难地将她留了下来。

    饮过一杯茶,老婆婆领着卿如尘上了二楼的天字号房,一边推门一边絮絮叨叨道:“如今都城这般模样,也没有什么客人。”

    “我与老头子就不收你的房费了,你与你媳妇就在这里勉强过一夜吧。”

    卿如尘连忙答谢:“多谢婆婆。”

    老婆婆又叮嘱了几句,几点用晚膳,几点休息,都说得明明白白。

    最重要的一点是:夜里不管听到什么声响,都不要开门。

    卿如尘觉得奇怪,待那老婆婆离去之后,立即关上房门,抬手捏诀施下隔音结界,皱着眉头与风翎羽道:“这无头尸魔之害,已经闹了将近两个月了,为何道盟还不派人来清理魔气?”

    “言澈到底在做什么!”

    想当年她与风翎羽掌管魔教的时候,凡人界从未出现过这种举国搬迁,十室九空的事情。

    这是何等的不上心啊,竟然连一个大乘修士都腾不出手来收拾魔头,送的全部都是元婴期以下的弟子。

    比起被言澈围追堵截,狼狈得东躲西藏,这件事显然更让卿如尘愤怒。

    她忍不住将手握成拳,狠狠地往下一锤!

    风翎羽生怕她把桌子给震碎了,连忙伸手去托她的手:“师父……”

    她唤了一声,卿如尘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她的掌心,顿时被卸下了大多数力道。

    风翎羽轻呼一声:“嘶……”

    卿如尘即刻回神,两手去捧她的手,神色惊慌:“弄疼你了?”

    风翎羽摇摇头:“这倒没有。”

    她笑笑,拉着卿如尘来到床榻上坐下,与她温声道:“自言澈统领道盟以来,一心扑在了抹杀天魔之事上。”

    “与其说是为了抹杀天魔,不如说是为了复仇。”

    从前她与卿如尘生分,很多事都不愿与她说。如今她二人几经生死,卿如尘也愿意听她说话,风翎羽免不了就与她多说一些。

    她仰头,望着卿如尘的眼睛,斟酌了片刻后开口:“其实一直以来,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问清楚……”

    卿如尘望着她,没有说话。

    风翎羽顿了顿,继续道:“闻人筝与烈风,是不是师父杀的?”

    卿如尘心头重重一跳,她握住风翎羽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第一次没有逃避:“是我杀的。”

    风翎羽一颗心沉了下去,她垂着眼,一时半会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不说话,两人沉默地对峙着,气氛很沉重。

    唯有卿如尘握着她的手,越握越紧,越握越紧,生怕她会离去一般。

    手上的力道很重,风翎羽被她捏得生疼。她垂着眼,眼里有泪,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卿如尘:“师父为什么要杀她们?”

    她语气带着哭腔,眼里的泪摇摇欲坠。

    那是她相识两百年的挚友,是与她一同长大的姐妹,为何卿如尘要对她们下手。

    为什么?

    卿如尘看着她哭红的鼻尖,想了想开口:“我那时,已经无法控制天魔了。”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用魅魔的能力,催眠花使建造阵法,想要献祭九洲十四海……”

    “有一次,闻人筝与烈风出使任务,发现了鸢尾坑杀修士的踪迹……”

    “被催眠后的鸢尾不得已,只好杀了她们……”

    “她二人之死,是我斩杀天魔的布局开始……所以……”

    风翎羽仰头,死死地捏住了她的手,眼底有恨:“所以你就将她们啃噬得一干二净,只剩一点渣子对吗?”

    卿如尘一怔,垂眸望着风翎羽,微微蹙眉:“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凶恨残暴之人吗?”

    风翎羽眼神瞬间变得茫然,她握着卿如尘的手,有些不知所措:“那……那她们……”

    卿如尘叹了口气,与她解释道:“我只是碎了她们半截手臂,其余的尸身,我带回了魔宫,葬在了红枫树下深千丈的地方。”

    风翎羽瞳孔一缩,抬手去抓卿如尘的手臂,神色紧张:“师父说的可是真的?”

    卿如尘点点头:“真的。”

    她与风翎羽慢条斯理地解释:“为了不让天魔察觉到,我对她的一切行为都洞悉,甚至还打算反过来利用她,那段时间我很经常用魅魔的能力催眠自己。”

    或者说,从一开始卿如尘就在尝试着用魅魔的催眠能力,催眠天魔,让它觉得自己掌握一切,让她觉得卿如尘的次身与本体因为风翎羽决裂,永不融合。

    正是因为如此,天魔才会觉得风翎羽对卿如尘很重要,才会布局让风翎羽背刺卿如尘。

    可它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

    在这世上,爱是最不讲道理的。她可以让一个人的神识疯魔决裂,也可以让一个人为了爱,翻天覆地,永不超生。

    所以卿如尘最后险胜一招。

    她死后去了无尽海,而不是跟着天魔消散天地间。

    这是风翎羽第一次从卿如尘口中听到那些自己未曾知道的真相,她心中恨意渐消,另外一种情绪涌了上来。

    她握着卿如尘的手臂,与她对望:“为什么要做得那么辛苦?难道师父从未想过如叶风竹那般,把天魔交给我们任意一人吗?”

    质子三千,忠心耿耿,为她生,为她死的不计其数。

    为何最后要成为一个人人喊打喊杀的妖魔?

    卿如尘抬手,捧着她的半张脸,柔柔地开口:“舍不得啊。”

    叶风竹舍不得她的弟子,她也舍不得啊。

    第72章 好的,你就是嫌弃我了。

    酉时一过,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卿如尘吹灭了蜡烛,与风翎羽一起越过薄弱的道盟法阵,径直掠向邕国边境。

    还未靠近边境, 远远的,她们就看到了通往禹国的天堑峡谷里点燃了一丛又一丛的星火。

    “是御兽宗的车队。”

    卿如尘大袖一展, 落在了远方的一株树枝上,半眯着眼看着远处的篝火。

    她的一只眼睛,在镇魔鼎中被金箭所伤,直接把眼珠拔了出来, 漏出一个漆黑的大洞。卿如尘觉得不太好看,就自己用木头雕了一只眼睛, 灌入灵力做了一个假眼。

    她的雕工很好, 足以以假乱真。

    可假的终究是假的, 一到夜里,她的视力大不如前, 若不是靠着灵视, 基本和瞎子差不多。

    此刻她半眯着眼, 用自己完好的左眼搭配右眼的灵视,从峡谷下方, 逐步往上扫了一眼:“五十……一百……三百……”

    风翎羽轻巧地踩着枝桠落在她身旁,抬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浅浅扫了一眼过去:“一共五千名道盟修士,修为最高是元婴期……”

    “她们手里都握着诛魔铃……不仅如此,从峡谷正下方往左右两边的悬崖峭壁一直往上,都布置了降魔网……”

    卿如尘压着眉头, 思量道:“看来道盟是准备在今夜与那尸魔决一死战了。”

    “嗯。”

    卿如尘抬眸,极力眯着眼看向更远的地方。

    可她如今修为不足, 撑死也只能看到八百里开外的地方,更远的地方,她也看不见了。

    她眉头紧皱直吸气,风翎羽像是知道她的为难,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更远的地方。

    “一千两百米开外,大约是在禹国的边境,另有一道防线。”

    “这道防线修士的修为更高,大多都是元婴修士,人数在三千左右。”

    卿如尘点点头:“嗯……除了这层,前面还有没有?”

    风翎羽的修为也没有恢复多少,想要看得更远,就必须耗费神识。她微微蹙眉,强忍着识海的胀痛,看向更远的地方,径直地看到了宋国的边境。

    在那里,一千名分神期以上的修士严阵以待。

    风翎羽忍着疼痛,越过那一千名分神期修士,看向宋国的最深处。

    深夜里,整个宋国被一团墨绿色的怪雾笼罩着,遮蔽了她的视线,什么也看不穿。

    风翎羽想把自己的神识往里推得更里一点,一点一点探入墨绿色怪雾的最深处。

    就在她即将突破都城的城门,进入到内里的时候,风翎羽忽然感觉到一阵刀光在眼前闪过,她神识剧痛,急速遁逃回自己的识海,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下枝头。

    “翎羽!”

    卿如尘惊呼了一声,将她揽入怀中,神色紧张道:“怎么了?碰到了什么?”

    风翎羽识海刺痛,抬手捂住太阳穴,身体倒在了卿如尘怀中,抬抬手示意自己没事。

    卿如尘还是不放心,抱着她跃下枝头,坐在了树下。

    风翎羽窝在她怀里,调息了好一会,才仰头看向卿如尘,神色凝重:“师父,宋国深处,瘟疫横行,怨气与魔气凝结成雾,供养那只大魔。”

    “以我们现在的修为,无法降服那只大魔。”

    “撤吧。”

    风翎羽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看得卿如尘一怔。

    卿如尘握住了拳头,还未容她思考,就听得宋国的方向传来地动山摇的一声:“吼!”

    魔头的怒吼,带着强劲的腥风,从宋国的方向吹来。

    这腥风里,透着一股浓浓的死尸的气息。卿如尘下意识扭头,看向了宋国的方向,作出了抉择:“你且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看看就来。”

    话音落下,卿如尘竟是直接撕下千里传送符,来到了宋国的边境。

    一到宋国的边境,腥风扑面而来。她置身于黑雾中,耳畔被惨叫声灌满,在浓烈的血腥味里抬眸,看向了那个高大的魔影。

    墨绿色的黑雾里,十丈大的无头巨魔站在冷月之下,一手舞干,一手舞戚,狠狠劈向周围的一个修士!

    “啊!”

    那修士发出一声惨叫,鲜血与骨肉如同浓稠的奶被吸入大魔体内,整个人被吸成了一张人皮。

    卿如尘的一颗妖心,砰砰地跳。

    这是……

    这是……

    这是她的躯体!

    是她埋在中洲各个大陆的躯体!

    是她剩下的妖身!

    卿如尘要气疯了。她站在战场边缘,看着巨魔沐浴在冷冷的月光下,舞着手中的戚,疯狂地收刮着四周修士的性命。

    “啊!”

    “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在凶悍的大魔切割之下,这些脆弱的分神期修士,被生生地碾成了肉泥。

    鲜血溅在巨魔身上,迅速被吸收,将它那一身青黑色的鳞片涂抹得油光发亮。

    远处的卿如尘瞳孔巨震,在剧烈的心脏震颤中,抬手抓紧了自己的胸口。

    好痛……

    好痛……

    那是一种,被人愚弄,被人欺辱所带来的疼痛。

    她死死地盯着远处的巨魔,一双眼红得要滴血。

    它怎么敢的!

    它怎么敢的!

    强烈的愤怒以及憎恨,终于引来了大魔的注意。在狠狠砍掉又一个修士的头颅后,它猛然转身,就算没有头颅也隔着浓雾与卿如尘对视了一眼。

    只一眼,两人毫不犹豫地动身,冲向了彼此!

    “轰!”

    一丈不到的身躯,与十丈大小的妖魔之躯对轰,生生轰出了一里大小的深坑。

    同源对打,卿如尘毫无胜算,直接毁掉了一条手臂。

    她被溅了满脸的鲜血,毫不在意地卸下自己被冲成肉泥的手臂,隔着深坑望着自己异变的妖躯,目光冷咧。

    被她们冲散的道盟修士迅速休整,退到了卿如尘身旁,问到:“前辈,我们该怎么做?”

    卿如尘指挥道:“我来吸引它的注意力,你们来捆住它。”

    “只需要三息,我让你们跑的时候,你们就跑!”

    大敌当前,道盟修士齐齐点头:“好!”

    卿如尘调整呼吸,将手握成拳,一拳轰向了巨魔的左手臂!

    “吼!”

    那是卿如尘能挥出去最强的一拳,直接打穿了巨魔的肩胛骨,疼得它大吼了一声,身体不断地往后退!

    “就是现在!”

    卿如尘一声令下,四周静待的道盟修士立即甩出捆仙绳,将那巨魔从头到脚盖住。

    卿如尘身法极快,趁着这一息时间,爆发出自己所有的灵力,一把夺过巨魔手上的戚,猛地挥向它的大腿:“逃!”

    道盟修士四散飞去,那巨魔的双腿被齐齐砍断,整个砸向地面。

    “砰!”

    巨魔的身体在地面砸出了一个深坑,卿如尘立即反手砍断了它的双手,在它的哀嚎声里,掠走它的手脚,一路奔逃。

    一边逃,卿如尘一边吸收月华,强制自己妖化。

    不过半刻钟时间,她就勉强自己的身躯妖化成十丈巨魔的模样,等到身形匹配的瞬间,她毫不犹豫地砍断手脚,装上自己妖躯的手脚。

    在她的身后,只剩下一截身体的无头尸魔不断地斩杀路过的修士,吸纳天地灵气,恢复自己的手脚,舞着盾牌,怒吼着追赶。

    很快,两只大魔来到了禹国的边境,卿如尘硬生生在距离边境防线二十里开外停下了脚步。

    “吼!”

    与此同时,尸魔也追上了卿如尘。不仅如此,它还靠着灵力修复好了手脚,举着自己盾牌,不断地朝卿如尘怒吼着。

    勉强妖化几乎耗尽了卿如尘的灵力,再加上妖躯被污染,卿如尘的身体出现很明显的排异现象。

    断口一直在流淌着绿色的脓血,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卿如尘举着手里的斧头,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但她不能倒。

    身后是一群弱小的修士,是一群毫无反击之力的凡人,她不该倒在这里。

    可她也无力再继续斗下去。

    她只能举着手里的斧头,挡在这群人身前,装腔作势,为她们争取一线生机。

    她在装,对面的尸魔也在警惕。

    两个魔头打量着彼此,按兵不动,谁也不敢先动手。

    正僵持着,一股浓郁的白茶香味疯狂地靠近,卿如尘只觉得身边传来一阵相逢,肩头忽而一动,一只轻盈的蝴蝶落在了她的肩上。

    是风翎羽来了!

    卿如尘转眸,妖异的竖瞳看向风翎羽,有些错愕。

    不仅是卿如尘在看她,好像对面的无头尸魔,也在“看”风翎羽。在她出现之后,无头尸魔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风翎羽不顾她们的反应,冷着一张脸将手按在卿如尘肩上,将自己的灵力送了过去:“杀了它,师父。”

    汹涌的灵力灌入体内,令卿如尘本就沸腾的心越发澎湃。

    风翎羽灌完灵力拿着传送罗盘往旁边退去,准备一有情况就带卿如尘退离。

    卿如尘灵力大涨,低低吼了一声,舞着手里的戚,就朝对面的无头尸魔冲去。

    两个魔头打得天翻地覆,几乎掀翻了山林。

    卿如尘有风翎羽相助,又拿回了自己的四肢,哪怕排异反应一直很严重,也胜过方才。

    她越打气势越凶,越打越厉害,压得那尸魔节节败退。

    “铛!”

    眼见卿如尘一招打飞了尸魔手里的盾牌,正要砍下她的手脚时,尸魔附近的虚空陡然裂开,投掷了一排飞刀出来,震麻了卿如尘的手腕。

    卿如尘眉头一皱,再次抬眸去看时,那尸魔已经消失在原地。

    月下空荡荡,只余下被她们掀翻的山林,再无别的痕迹。

    卿如尘蹙眉,这时风翎羽飞过来,打开了传送罗盘,一把将她拽了进去:“走!”

    两人霎时间消失在原地,等卿如尘睁眼时,她们已经出现在了空无一人的银滩上。

    海风习习,卿如尘高大的妖躯站在银滩上,深深陷入了两个深坑。她身上缝合的地方还在滴答滴答渗着血,看起来很恐怖。

    风翎羽站在她面前,仰头望着她,神色有些复杂:“师父……”

    “怎么了?”

    风翎羽迟疑着开口:“你什么时候能变回来?”

    卿如尘一下就受伤了:“怎么?嫌弃我妖身不好看?”

    “哇……你还说我看脸,我看你才是看脸的那个。”

    她蹲下身,捧着心口,十分做作地指责风翎羽。

    风翎羽:“……”

    风翎羽没有办法,只好往前走了几步,去抱她的手臂,蹭着她的手臂和她撒娇:“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伸手,接过卿如尘滴下来的绿色血汁,与她道:“你身上有伤,现在这样,我很难给你包扎。”

    为了让卿如尘信服,风翎羽又说了一句:“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在我眼里,师父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就算变成青蛙也是好看的青蛙。”

    卿如尘一下就抓到了重点:“好的,你就是嫌弃我了!”

    “哼!”她立即甩开风翎羽,背过身去,很受伤道,“对不起呢,我是个妖怪!我以后再也不给你看我的妖身了!”

    第73章 我老了,人老了总是会娇气点。

    堂堂一代魔尊, 竟抱着那么大的一个妖躯,和自己弟子闹别扭。

    传出去,像话嘛。

    风翎羽在心中腹诽着, 眼里的笑意却越发深,她抱着卿如尘的手臂, 小心翼翼地倾身,将面颊贴了上去:“我错啦师父,我先给你包扎伤口如何?”

    卿如尘冷哼一声,不为所动。

    风翎羽没了法子, 面颊蹭了蹭她的手臂,语气娇娇软软的:“我真的错啦, 先让我给你包扎, 回头您怎么罚我都成。”

    卿如尘这才回眸觑了她一眼, 勉为其难地转过身体。

    风翎羽这才松了一口气,从纳戒中拿出驱魔粉, 仰头对卿如尘道:“你这四肢都被魔气怨毒蚕食了, 我无法吸食这些魔气怨气, 只能先用驱魔粉暂时处理。”

    “可能会有些疼,师父忍着点。”

    卿如尘点了点头:“嗯。”

    风翎羽抬* 手捏诀, 调动所有的玉瓶,对准卿如尘伤得最重的左肩:“那我开始了师父。”

    “嗯。”

    话音落下, 风翎羽调动灵力打开玉瓶,五瓶驱魔粉如同倾盆大雨落向卿如尘的整条左手。

    “嘶……”

    那一瞬间,宛若滚烫的岩浆泼身,又如同千针落体, 卿如尘疼得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空着的另一手直接捏爆了最近的一块礁石。

    “砰!”

    礁石炸开, 粉末碎了一地。

    卿如尘的左肩冒起了一阵白烟,浓郁的魔气与沾染了凡人欲念的怨气,在驱魔粉洒落下蒸腾,滋滋作响。

    很快,卿如尘的左肩被烫处了一道又一道狰狞的伤疤,露出内里漆黑的血肉。

    风翎羽只扫了一眼,顿时就看到了粘在骨头上密密麻麻的细小蛊虫,顿时大骇:“这是什么东西!”

    卿如尘登时看向自己的手臂,在那一刹那,藏在骨头里的蛊虫,在驱魔粉的蹂躏下,挣扎着弓起身躯,猛地朝风翎羽弹去!

    “小心!”

    卿如尘大喝,抬手就去抓那小小的蛊虫,可她的手太大了,蛊虫轻易地穿过她的指尖,扑向风翎羽。

    幸好风翎羽反应很快,手中刀光一闪,朝她扑来的蛊虫轻易地被切成两半,落在了地上。

    两人一起扭头,望着银滩之上,扭曲着身躯的蛊虫,皱紧了眉头。

    尤其是风翎羽,她拧紧眉头,想了想提裙蹲下身,预备翻转地上的蛊虫。

    卿如尘连忙伸出指尖阻止她:“小心……”

    风翎羽抬手挡住了她的指尖,示意自己没事,这才蹲下身,将这死去的蛊虫左翻又翻:“这似乎是一种尸蛊……能够吸纳死尸的死气与诸多浊气。”

    风翎羽抬眸看向卿如尘那条被尸蛊密密麻麻占据的手臂,眉头压得很低很低:“看来师父的身躯,已经全然被人糟践了。”

    “可能会很疼,师父忍着点。”

    卿如尘点点头,一张脸极为苍白:“你来吧。”

    长痛不如短痛,风翎羽立即从纳戒里取出九清天莲水,融入驱魔粉,顺着卿如尘的四肢接口淋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

    痛感从四肢百骸传来,顷刻间疼得卿如尘天灵都要飞了。

    卿如尘身躯抖如筛糠,风翎羽见她这般,有些于心不忍。可又想到她身上的上,想了想,还是抬手捏诀,纵了一把过:“释!”

    火焰从卿如尘四肢燃起,霎时间将她烧成了一个火人。

    她疼得身子一矮,四足撑地跪在地上,疼得直打哆嗦:“啊啊啊啊啊啊啊!”

    痛!

    好痛!

    太痛了!

    刮骨疗毒也不过如是!

    风翎羽心疼极了,立马飞到她身前,将她的头颅勉强抱到怀里,不停地安抚:“没事的师父……”

    “没事的师父……”

    “一会就过去了……”

    “一会就过去了……”

    也不知道这火烧了多久,直烧得卿如尘的妖躯变成人,直烧得她那一身腐肉变成白骨,才将将停息。

    卿如尘全身都湿透了,她大汗淋漓地窝在风翎羽怀中,双手和四肢露出来的部分白骨森森。

    腾蛇一族有很强的自愈能力,哪怕伤得全身溃烂,只要有一颗心脏,修复上千年,就能变得完好。

    更不要说续上原本的躯体,那就好得更快了。

    祛除掉卿如尘身上的腐肉与尸蛊后,风翎羽用一场大火,烧点剩余的蛊虫。

    虫类死去的哔啵声里,风翎羽拥着卿如尘,一面给她绑绷带,一面靠在她耳边轻声道:“花使二人双双出事,再加上师父剩余的躯体都在那无头尸魔上,想来师父的复生计划已经被人知晓。”

    “而知晓之人,就是害了花使的二人。”

    卿如尘疼得神志不清,窝在她怀里一个字都没听清。

    她抬眸,望着风翎羽的面容,在晦暗的星夜里看她唇瓣开开合合:“我观言澈对雪使的态度,想来花使出事也定与她有关。”

    “就算不是她直接做的,她多半也有参与。”

    “可师父是情魔复生的,情魔复生为的是渡舟炼情的功法。”

    “但为什么,师父复生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无数个念头在风翎羽脑海里闪过,她的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还给师父下了傀儡符,傀儡符是灵魂烙印,就算师父换了躯体,也不能解除。”

    “难道说……她想等到师父集齐身体,夺舍师父?”

    她又提了一个假设,但很快就否定:“情魔应当不会这么蠢,她打不过师父,那她为何要下傀儡符……”

    这一点想不通,风翎羽又想到了卿如尘的躯体,语气越发严肃:“还有师父的躯体……明显是有人在宋国制造瘟疫,让师父的躯体成为大魔。”

    风翎羽的眉头紧皱,很是不解:“背后之人是情魔吗?还是赫连无极?不……这两人都不是……”

    “到底……”

    风翎羽双眸陡然一亮,垂眸看向了卿如尘:“师父!你的血魔能力是君临对吧?”

    卿如尘都快疼晕了,点点头:“嗯。”

    风翎羽像是找到了突破口,追问道:“君临的能力,能吸纳多少灵力。”

    这是非常隐秘的问题,就连四使也不清楚。卿如尘想了想,对风翎羽道:“和天魔一样……”

    风翎羽一怔,瞬间反应过来,卿如尘的意思是只要她想,她可以不用飞升,直接在人间成神。

    风翎羽的呼吸一下就急促了,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昨夜与师父对战的无头尸魔里,有尸蛊,尸蛊可以吸纳尸体的死气,怨气,魔气……能力与师父的君临相似。”

    “也就是说,有人在用师父的躯体,妄图再造一个拥有君临的大魔。”

    卿如尘窝在她怀里,看她眼睛一点点明亮,又一点点暗淡下去,皱着眉头道:“可她造一个君临的大魔做什么?”

    卿如尘觉得她可爱极了,虚弱着声音开口:“可能是想看看我的肉身有什么奇特的,也可能是想看看能不能用这种方法,在人间成神。”

    “总之,兵来挡将,水来土掩。”

    她抬眸,望着风翎羽目光很平静:“你师父快疼死了,你能不能先管管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抛到脑后。”

    若是冲着她来的,早晚要现身,何必在此时苦苦追寻答案呢。

    风翎羽刚给她缠好最后一根绷带,刚想说我在管啊。结果垂眸一看卿如尘,对方正哀怨地看着自己。

    风翎羽顿时了然了。

    她轻笑一声,柔柔道:“好好好,我师父最厉害了,烈火焚身都不吭一句……亲亲师父……”

    她这般说着,俯身吻上了卿如尘的额头。

    卿如尘唇角微微上扬:“哼……”

    她手脚不能动,只好扬起下巴,示意风翎羽吻自己的唇角。

    风翎羽哑然失笑,俯身吻上她的唇,轻轻啄了过去。

    她嗫咬着卿如尘的唇瓣,贝齿叼着她的软唇,咬住又松开,黏黏糊糊吻了她好一会,才放开了卿如尘。

    卿如尘被哄好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风翎羽也笑,揽着她打趣:“从前没发现师父这般孩子气,要是知道您哄一哄就好了,我就不跟你置气了。”

    卿如尘被她说得不太好意思,可她手现在是白骨,外面还绑着绷带,无力捂住面颊,只得忍着脸上的热气道:“我老了,人老了总是会娇气点。”

    “是嘛?”风翎羽伸手,拨弄着卿如尘头上的乌发,轻声道:“我观师父发丝青青,正值少年,不见一丝老态。”

    “倒是我……”

    风翎羽倾身,满肩的青丝洒落肩头,瞬间变换为白发。

    白雪如雪落在了卿如尘肩上,与她的黑发缠绕在一起,看着很是缠绵。

    风翎羽垂眸,轻声开口:“满头乌丝变了白发,我才是老了。”

    卿如尘动弹不得,她凝望着风翎羽的侧颜,好一会才开口:“不是老了,是我的翎羽长大了。”

    风翎羽顿时笑出声,她凑到卿如尘面前,含笑看她:“师父捡我回家时,我不过五岁。”

    “如今我都快三百岁了,可不就是大了嘛。”

    她伸手,长指落在卿如尘的唇上,挨着她吐气如兰:“不过我想知道,在师父心里,是更喜欢小时候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第74章 她怎么敢的,她竟然踹她!

    面对风翎羽的有意捉弄, 卿如尘浅浅笑了一下,拿出了万无一失的回答:“都喜欢。”

    “小的时候喜欢,大了之后更喜欢。”

    尾音刚落, 卿如尘窝在风翎羽怀里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

    “咳咳咳咳咳……”

    她蜷缩着身体,靠在风翎羽怀中, 咳得整个身体都在震颤,好似心肺都要被她咳出来。

    原本还想刁难她一会的风翎羽,听她咳嗽起来的声音,宛若破败风箱濒临毁灭时的呜咽, 一颗心被紧紧揪着。

    她把卿如尘揽入怀中,一面给她抚背顺气, 一面给她输送灵力, 嘴里还不听地唤:“师父……师父……”

    语气听起来着急死了, 似乎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卿如尘咳着咳着,只觉得喉头涌上一阵腥甜, 她浑身一僵, 立即侧身往外一偏, 噗地吐出一口血。

    “师父!”

    风翎羽惊呼一声,垂眸看向卿如尘呕血的地方。

    但见月色下, 银滩上,浓艳的鲜血间, 数条线状长虫在沙地里翻滚,反射出银色粼光。

    风翎羽大骇:“这是什么?”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是尸蛊!但尸蛊不是只能寄生在尸体身上,为什么师父的体内也有……”

    未等她思量太多,卿如尘又是呕地一口吐出鲜血。

    风翎羽连忙去捞她:“师父!”

    卿如尘难受得厉害, 她趴在风翎羽的手背上,断断续续地呕了好几口血……

    不知道吐了多少回, 卿如尘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都吐干了,才虚弱地躺回风翎羽怀中,面如金纸。

    风翎羽扬手就是一场大火,把地上的尸蛊全部燃尽。

    熊熊燃烧的烈火里,卿如尘窝在风翎羽的怀中,与她解释:“我这具身躯,本就是凡人的躯体。在道盟看来,或者是你看来,情魔献祭天道复活了我,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所谓的复生,不过是借尸还魂。”

    “这具身体已经是死尸,而我一日不凑齐躯体,拿回君临,重新成为血魔,我就一日不算复生。”

    换而言之,就是如今的卿如尘,还是那个死人。

    不过她与死人唯一的差距是,她可以调动一具破烂躯体。

    在这点上,她和那个无头尸魔,并没有什么不同。

    卿如尘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开口:“翎羽……我甚少求人,唯有一事,我想……唔……”

    卿如尘被捂住了嘴巴,她抬眸,在皎洁的月色里,看到了风翎羽眼底深藏的情绪:“我不会答应你的,师父。”

    她的神情那么坚定,又那么的易碎与深情:“四使是你的责任,你不该把这些交给我。”

    “你可以像今日那般再次把我甩在身后,我也会一次一次追寻你,找到你。”

    “我说过了,生也好,死也罢,九天神殿,无尽海域,我都随你去。”

    卿如尘望着她倔强的眼,不知道该这么形容这种感觉。她的本性其实没有那么坚强,她想做的也不是那个权倾天下的魔尊。

    在东林山那两百年,她总是在想,若是一开始她遇到的就是翎羽,是不是能与自己双亲一般,携一人归隐山林,渡过一生。

    若是无法与心爱之人在一起,这一生该有多漫长。

    她心里时不时就泛起这个念头,因此她空有九州是四海第一人的天赋,却也堪不破情爱,修不了大道,沉溺于与风翎羽的爱恨纠葛里,一错再错,无法自拔。

    那些年,她们总是口不对心,争强好胜,弄得彼此伤痕累累。

    偶尔有些时候,卿如尘会想,要是风翎羽乖一点,要是风翎羽喜欢她更多一点就好了。

    只要她说一句喜欢……

    只要她说一句师父是她唯一爱过的人……

    卿如尘什么都能答应她。

    就如同现在。

    汹涌的情绪如同海浪朝她淹没而来,卿如尘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挂在了风翎羽身上,凑到她耳边应了一句:“嗯。”

    她贴着风翎羽的面颊,与她耳鬓厮磨:“那就活下去!”

    “我活下去,你也要用力地活下去!”

    ————————

    与四肢体内的尸蛊不同,卿如尘身体里的蛊虫,是因为躯体融合时感染的。

    这类蛊虫一入到腐尸之中,就会大量滋生。

    目前卿如尘的脑袋和胸腔整个躯干,还有部分的脏腑仍旧是凡人躯体,这些凡人躯体与卿如尘的妖身不同,无法再次生长。

    风翎羽不得已,只好给卿如尘放血,又杀了一些山间的野兽,作为容器诱导尸蛊出来。

    如此杀杀放放,她二人足足耗费了数月时间,才将卿如尘体内的蛊虫清理干净。

    期间言澈数次找到了她们的踪迹,逼得风翎羽不得不背着卿如尘四处窜逃。

    卿如尘本就重伤在身,再加上如此奔波,伴随着体内蛊虫的排出,她体内的灵力不但没有恢复,反而损失更多了。

    风翎羽气得不行,有一夜她们在道盟的追杀下,躲进了梧桐山脉。

    为了避免道盟的修士发现她们的踪迹,两人隐匿行踪,藏进了山洞里。

    风翎羽抬手用落石封住了洞口,又挪了荆棘丛与茅草过来,再用树木遮挡,弄得严严实实的。

    洞里没点篝火,夜里黑漆漆的,一点星光都照不进来。

    在这小小的容身之地里,风翎羽揽着卿如尘,缩在地上躺着,在识海与她碎碎念:“言澈是真讨厌,等我伤好了,一定打死她!”

    先前言澈将她逼入绝境,走火入魔,就已然耗费掉先前那么多年的情分。如今又这般不顾情面地追杀,更是令风翎羽怒火中烧。

    卿如尘听了低低笑了起来:“这已是你今日五十七次念叨着要杀她了。”

    她两挨得很近,笑声透过胸腔的震动,传到了风翎羽的心里:“你从前不是还和我信誓旦旦说非言澈不嫁嘛,怎么……现在不爱了,就要……咳咳……杀人家啦。”

    这段时日,卿如尘的精神一直不是很好。

    每日趴在风翎羽的背上,清醒的时间很少。只要醒过来,她就发现,自己不是在被追杀,就是在躲避追杀的路上。

    好不容易能清醒点,可以自己吸纳灵力,修复身躯,多半都是窝在风翎羽怀里,听她说些过往的事。

    提到最多的,是秘境时候与入凡的日子。

    因为那时候真的很快乐。

    余下的,就是她们那两百年里的争斗。

    与这些争斗相关最多的,就是言澈。

    风翎羽一听卿如尘这话,大大地不情愿道:“师父还好意思提这件事……若不是你,我能说出那样的话吗?”

    卿如尘挑眉:“听你这意思,难不成这话还是我按头让你说的?”

    风翎羽小小声嘟囔:“是与不是,反正也差不多了……”

    “谁让你自己不愿认我呢。”

    她抬手,戳了戳卿如尘的面颊,哼了一声:“要不是你自己不愿意承认,言澈又怎么会为了保全你的名誉,求娶于我,把这件事弄得沸沸扬扬的?”

    卿如尘歪了歪脑袋,思索了好一阵,才迟疑开口:“我……有吗?”

    风翎羽轻呀了一声:“难道师父没有吗?那我们可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索性是在养伤,风翎羽又开始与卿如尘说起了从前的旧事。

    那大概是一百七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的卿如尘,已经逐渐被天魔影响,完全沉浸于本体与次身的争斗,将魔教所有事物都交给了风翎羽与左右两大护法。

    因她久居东林山,修真界到处都是流言蜚语,将她师父二人的背德之情,传得有板有眼,沸沸扬扬。

    道盟修士中,以剑宗陆无咎为首,隐晦地向四使谏言,希冀卿如尘回魔宫居住。

    四使中的雪使一面断言魔尊品行高洁,断不会做出此事。一面又苦笑,卿如尘的真心是十万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

    就这么拖拖拉拉,来到了魔宫的百年之宴。

    那一日,卿如尘高坐在王座上,一袭白衣圣洁。

    风翎羽则身穿她同色衣裙,共坐王座,乖巧而安静地为她倒酒,布菜,俨然一副相伴多年的道侣模样。

    底下的修士看得心惊肉跳。

    尤其是陆无咎等人,直觉卿如尘要被这圣女,要被这师徒不伦之恋,毁掉一生的清誉。

    这怎么能忍!

    因此陆无咎等人,在既定的流程里,提议多加了一个流程:“今日既是圣教成立百年,不如就看看我圣教青年修士的风采如何。”

    “我出一柄天蚕剑,先抢先得。”

    陆无咎提的流程,不过是让各宗各派的掌教拿出一件至宝,交给青年修士们争抢。

    大殿之上,一时热闹非凡。

    青年修士们各种手段层出,争斗不休,竟然比先前的质子斗法还要精彩。

    轮到卿如尘的时候,她本想拿出一套仙级护具,却被陆无咎打断了:“珍宝罕见,但不如尊主罕见。”

    “不如尊上开个口,给一个承诺吧。”

    陆无咎对圣教忠心耿耿八十年,又是个极为正直的人。

    卿如尘不疑有他:“哦?陆宗主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承诺?”

    陆无咎笑了笑道:“胜者,可以向尊上提一个要求,只要不违反道义,不损害圣教利益,不伤害尊上,都可以答应她。”

    卿如尘长眉轻挑,神情愉悦:“可。”

    有卿如尘这句话,场上打得更加热闹了。

    要知道,这可是卿如尘的承诺啊。有她一句话,什么荣华富贵还不统统到手。

    质子们打了一轮,打到最后只剩言澈,碧沧海,闻人筝,烈风,白亦五人。

    言澈对烈风。

    碧沧海对闻人筝。

    白亦夹在中间,一时给言澈碧沧海那边加速度,一时给烈风闻人筝那边加攻击。

    两波人打得热火朝天,一时半会分不开,气得碧沧海大喊:“白亦你滚出去!你到底哪边的,换来换去,你还不如靠边站!”

    白亦站在一旁,举着符箓委委屈屈:“这能怪我嘛,谁让你们咬死对方不放手,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闻人筝一听顿时炸了,当即扭头,和碧沧海一起把乐器砸向白亦:“滚!”

    白亦就这么被清出场了,王座上的风翎羽远远看到这一幕,噗嗤一声,掩唇轻笑起来。

    她很少笑的,在卿如尘的记忆里,她偶尔笑的时候,也非常端庄。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眉眼弯弯,笑意从眼里流淌,从唇角溢出,整个人活色生香。

    真好看,像春日肆意盛开的山茶。

    这才是她的花。

    卿如尘这般想着,望着她的神情越发柔和:“想下去打一场吗?”

    她问了一句,幼年时问过的话。

    风翎羽一怔,抬眸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惊讶。

    卿如尘却以为她没有听见,浅笑着又问了一句:“我说,想下去打一场吗?”

    “你很久没有和你的伙伴们玩了,下去打一场吧。”

    很平和的语气,是她们这几十年来,最为平心静气的一次谈话。

    风翎羽愣了一会,接着摇摇头:“不了。”

    她长大了,拥有的东西已经太多了,再去争夺这个承诺,着实不公平。

    风翎羽这般想着,目光落在远方的言澈和烈风身上,幽幽道:“远远看着,也挺好的。”

    那时的卿如尘,神识已经开始不稳定。

    这句“远远看着”,令她滋生了许多不好的情绪。

    远远看着?

    看着谁?

    言澈?

    还是烈风?

    还是她们?

    接下来的争斗,卿如尘有些心不在焉。她用眼角的余光,时不时地瞥一眼风翎羽,见她目光始终落在场上,一颗心在情海之中翻涌。

    没有了白亦从中调解,再加上魔宫阵法灵力的限制,场上很快就分出了胜负。

    拿到魁首之人,是言澈。

    场内响起了一阵恭贺声,卿如尘这才会眸,将视线落在了言澈身上:“既是你胜了,说吧,你想提什么要求?”

    大殿之上,言澈长身玉立,朗声道:“多谢尊上赏赐,言澈确有一事相求。”

    卿如尘含笑:“你说。”

    言澈抬眸,看了眼卿如尘身侧的风翎羽,收回了目光,仰头凝视着卿如尘:“我想请尊上,将圣女殿下赐婚于我!”

    “我倾慕殿下已久,此一生愿为殿下出生入死,所向披靡。”

    她的话音落下,满堂寂静,就连修士们的呼吸声都暂停了。

    卿如尘端坐在王座上,垂眸看着下方的少女,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她反应了好一会,才重新开口道:“我所说的承诺里,包含不违背道义一事。”

    “翎羽是个人,她不是个物件,她有自己的想法……她的婚事,我不能做主。”

    卿如尘开口后,在场所有人才像是意识到自己能呼吸一般,轻轻地长舒了一口气。

    她们望着大殿之上的言澈,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心脏直跳,冷汗直冒。

    偏生言澈好似身处台风眼正中央的人那般,一无所觉地开口:“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皆由父母做主。”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尊上既然是殿下的师父,那就有权决定殿下的婚事。”

    言澈单膝跪地,垂首相求:“这世上万千珍宝也好,权势滔天也罢,都不及殿下万种风情。”

    “言澈别无所求,只愿尊上肯首,将殿下许配给我吧。”

    卿如尘的眼神一下就冷了。

    她凝望着场中言澈的单膝跪地的单薄身形,厚重的经历凝成重力场,直接向她压了过去。

    倾慕已久?

    万种风情?

    她何时看过翎羽这一面,她是在找死吗?

    场上一片静默,眼看着卿如尘施加的压力越来越重,言澈额头上的细汗越来越多,一旁的雪使突然开了口:“尊上……言少宗主求娶圣女,是我圣教的好事啊。”

    “不若先问问殿下的意思如何?”

    雪使的声音唤回了卿如尘的理智,恐怖的威压仍在,但不至于要了人命。

    卿如尘坐回王座,垂眸看向身旁的风翎羽,好整以暇道:“翎羽,言澈想娶你,你是怎么想的?”

    她问得柔和,完全是一个师长的作派。

    风翎羽对这场闹剧视若无睹,一边给她倒酒,一边无所谓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倒也没说错。”

    她把酒放在卿如尘面前,神色淡淡:“若是师父要我嫁,那我嫁便是。”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没看卿如尘,神色顺从,乖觉地令人生畏。

    卿如尘面对她这种态度,心中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她想宣泄,又找不到点,整个人焦躁不安。

    言澈是一点也不会看人脸色,闻言直接冲上来道:“既然殿下也认可尊上的诺言,还请尊上遵守诺言,将殿下嫁给我吧。”

    卿如尘沉着脸不说话,底下的剑宗宗主陆无咎笑眯眯地附和:“言澈虽不如殿下这般能干,却也是一等一的孩子。”

    “她们二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她一开口,有无数人附和:“是啊是啊,圣女殿下统御八方,言少宗主年少有为,着实般配。”

    “此事若是成了,乃是我圣教百年大喜……”

    “是极……”

    “是极……”

    无数的声音响在耳畔,听在心潮起伏的卿如尘耳中,越发刺耳。

    嘈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最后汇聚成一条河流:“尊上……”

    “还请尊上赐婚吧!”

    “请尊上赐婚吧!”

    卿如尘环视一周,发现大殿内跪了一大半。她扫视着这些人的脸,每一个,每一个都是这些年追随她荡平魔乱之人。

    她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背叛,震怒道:“够了!”

    那一瞬间,她身上爆发出了一股远超渡劫期的灵力,化作波荡,震向四周。

    “轰!”

    大殿的桌椅被震起,生生在空中爆裂,化作灰烬落下。

    众人大骇,坐在原地恐惧地看向卿如尘的方向。

    王座之上,卿如尘冷着脸,凝望着底下的众人,眼神是死一般的沉寂:“既然知道是本尊的弟子,那就明白她不是本尊一个承诺就可以随便许出去的人。”

    “想娶她,先踏过千万尸骨,走到我的王座面前来再说吧。”

    她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转身面向风翎羽朝她伸出了手。

    风翎羽顺从地将手放在她的掌心,卿如尘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起来,大袖一展,带着风翎羽离开宴会,回到了东林山。

    自那以后,卿如尘与风翎羽彻底避世,一切事务交给四使与左右护法打理,剩下一部分留给风翎羽,从此甚少离开东林山。

    她师徒二人闭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却惹得修真界沸沸扬扬。那段时期,修真界最时兴的事情,就是编排她们师徒与言澈之间的爱恨纠葛。

    卿如尘闲来无聊,还和荣余一起看过自己的话本子。

    其中有个流传最广的,便是风翎羽与言澈青梅竹马,真心相爱。可惜卿如尘这个大魔头是个变态,单恋自己徒弟未果,就拆散了风翎羽与言澈二人。

    卿如尘看到这个本子,给自己气得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这还不算什么,最最最让卿如尘记忆深刻的,是一个主言澈和风翎羽的本子。

    说是风翎羽被卿如尘养大之后,发现卿如尘是自己父母的仇人,和言澈合力偷走了卿如尘最厉害的功法,逃到人间。

    卿如尘被伤得很难过,开始不管魔宫事务,到处散心。然后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与风翎羽很像的女孩,娶回了家。

    成亲那天,卿如尘还在书房绘制风翎羽的新娘画像。一边画,一边又哭又笑:“这下诸天万界,万道同盟,再也不能说我卿如尘想娶自己的女弟子了吧。”

    可怜的新娘子,欢喜的等着大婚,却不知道自己是个替代品。

    卿如尘看完这本更加气了。

    她气得把话本子全部都烧了,一边烧一边骂这都是什么破烂玩意!

    骂完扭头看向荣余警告道:“你以后不要再给我看这些东西!”

    “呸!辣眼睛!”

    卿如尘气到疯癫,荣余趴在书桌上委委屈屈的:“明明是尊上你要看的。”

    卿如尘瞪了她一眼,她立马不说话了。

    这些没用的话本,令卿如尘堵得慌。

    一连数日,她的情绪都不太稳定。她不仅在白日里不稳定,入夜之后,也心不在焉的。

    这夜风翎羽照常被她折腾着,亲热间,卿如尘心神摇曳,难得无法集中精神。

    风翎羽被她弄得不上不下,很是难受。索性一脚踩在她肩上,略有些烦躁:“别磨蹭了,快些,我今日的公文还未看完。”

    卿如尘抵着她的大腿根,直起腰身看向她,皱着眉道:“你与言澈……”

    风翎羽仰头,望着她纠结的神情,一下就反应过来。

    她瞬间大怒,一脚蹬向卿如尘的肩头。

    卿如尘被她踹得措不及防,从床尾跌落,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好大的胆子!”

    她怎么敢的!

    她竟然踹她!

    还是为了言澈!

    卿如尘怒了,拎着衣摆起身,气势汹汹地往床上压:“风翎羽,是不是觉得师父这么多年没收拾你,你长本事了吧!”

    风翎羽此时已经从床上起身,穿好衣服,一拢大袖系好衣带,冷着脸往床边恭敬退去:“师父,徒儿还有公务缠身。”

    “如无要事,徒儿退下了。”

    说罢也不顾卿如尘什么反应,她华丽丽地退走了。

    第75章 明明你什么都知道。

    言澈的求娶, 是扎进卿如尘喉咙里的一道刺。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提起言澈,卿如尘都很耿耿于怀。

    话本看多了, 有时候卿如尘也会想,若是她在风翎羽十八岁时, 没有与她有过那么一遭,是不是自己就不会越矩。

    是不是……可以做一个众人眼里的好师父。

    毕竟在风翎羽入东林秘境之前,她给足了时间,让风翎羽与自己的伙伴们相处。

    要是自己没有分出妖身跟随, 不破坏她们之间的感情,或许风翎羽能在秘境之中, 与那六人中的其中一人, 滋生情感。

    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听起来是多么美好的字眼。

    总比背负红颜祸水的骂名强。

    本体与次身的交战越发激烈, 卿如尘的理智在失衡, 忽有一日她拥着风翎羽, 在圣女宫主殿的屏风后黏着她缠绵。

    明媚的春日,透过半开的纱门照进来, 穿透了绣满山茶花的屏风,落在了书案前。

    浮光掠影间, 卿如尘将风翎羽抱上书案,跪在垫子上,倾身拂开她汗湿的额发,气息微颤:“那日雪使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仔细想了想, 是有些许道理。”

    过度地欢愉填满了风翎羽,她快乐得浑身战栗,神识也昏昏沉沉的。

    她垂眸望向卿如尘,眼底还带着残余的欲望:“什么?”

    卿如尘凝望着她的眼,缓了缓开口:“你说,为师飞升前,为你指定一门婚事如何?”

    哈?

    风翎羽惊诧地看着她,听得她继续道:“你挑个喜欢的……我看你那几个伙伴都挺合适的……”

    “ 妙音阁的……嗯……妙音阁的小筑脾气火爆,但炙热纯粹……”

    她一边说着,手下的动作也没停,身体挨着风翎羽,凑到她耳边喘息开口:“碧霄宗的小笛子……多情又善感,与你性情相投……”

    “哦,还有万器宗的……”

    “嘶……”

    肩上一通,卿如尘的动作微微一滞,偏头看向风翎羽:“怎么了?”

    她佯装不解,风翎羽气了个半死,狠狠咬着她的肩膀,两手抱着她的背脊,恨不得在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可卿如尘肉身强悍,风翎羽只能让她痛,却不能让她真的受伤。

    风翎羽死死咬着她,默不作声。

    卿如尘也不再多言,只是手下的动作加快了些。

    从屏风里漏进来的光,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跳动。舔舐过她雪白胸口上晶莹剔透的汗珠,舔舐过她精致的锁骨,晶莹剔透的脖* 颈,线条鲜明的下颚……最后颤巍巍地落在她唇上。

    “哼……”

    风翎羽仰首,轻轻咬住了下唇,发出一声轻哼,浑身僵直跌落在卿如尘怀里。

    卿如尘被她浇了一掌,叹息着大袖一卷将她从桌案上抱下来,坐在自己怀里。

    她揽着风翎羽,气息不稳地去蹭她汗湿的面颊,柔声细语的:“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为师说的话。”

    风翎羽平复着呼吸,挨着她的肩头,神情有几分倦怠:“为什么不提言澈?”

    卿如尘反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提言澈?”

    风翎羽与她道:“你不是让我挑个喜欢的嘛。”

    “她们那么多人里,我最喜欢言澈了。”

    伤人的话,谁不会说。

    卿如尘心下一沉,在这瞬间觉得好像有一把刀插入了自己的心口,对准那最柔软的地方,搅了又搅,搅了又搅。

    痛,很痛。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于是她若无其事道:“哦?有多喜欢?”

    风翎羽敛眸,低低道:“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非君不嫁。”

    ————————

    风翎羽说到这里,气鼓鼓的:“你简直讨厌死了!”

    怎么会有人在床上问自己心上人,想不想嫁给别人的。

    旧事重提,风翎羽气得心梗,伸手戳了戳卿如尘的面颊:“若是换了旁人,早就不要你了!”

    她在控诉,卿如尘窝在她怀里,低低笑出声:“好好好……是我不解风情,是我不识趣……”

    “咳咳……”

    卿如尘轻咳了两声,颤抖着把身体往风翎羽怀里挤了挤:“你小孩有大量,原谅为师吧。”

    “哼……”

    风翎羽也不和她计较,很是宽宏大量道:“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那我就大发慈悲原谅你吧。”

    风翎羽这般说着,凑到卿如尘耳边:“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她说得神秘兮兮,卿如尘挑眉,很配合地压低了声音:“其实那句话不是为了气你,也不是说言澈的。”

    哪句话?

    说言澈什么?

    卿如尘脑子没转过来,仰眸看向风翎羽。黑暗里,她看不清风翎羽的神情,只能用灵视描摹她的容颜。

    她大抵是在笑着的,不然为什么话语那么轻盈。

    见卿如尘没有回应,风翎羽笑笑,抬手捏着她的耳垂,在指尖把玩:“师父是装作听不懂,还是真的听不懂啊……”

    尾音懒懒,似在撒娇。

    卿如尘应得诚挚:“我是真的不懂。”

    “骗人。”风翎羽才不信,在她耳垂上捏了一把,轻哼道,“明明,你什么都知道。”

    她二人打着哑谜,如此这般跌跌撞撞,东躲西藏,藏了好一段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言澈找累了,渐渐地,追她们的人少了些,两人安顿下来,开始慢慢地给卿如尘疗伤。

    又过了两月,卿如尘体内的蛊虫总算清理干净了。

    这时修真界掀起了轩然大波——碧霄宗宗主碧沧海,为救雪魔,强闯剑宗地牢,杀了个十进十出。

    风翎羽与卿如尘得知消息,还是在东洲的一座偏远小镇。

    两人在镇上的道盟茶楼的大堂饮茶时,听到大殿内的的修士们讨论起此事。

    “嚯,你是不知道,那碧沧海有多凶。”

    “她携了碧霄宗的宗门至宝十方地母钟,一到剑宗,就吹奏《无尽海域曲》。那无尽海曲威力何等之大,寻常大乘期修士挨那么一下,都要吐血,更何况还用灵宝加持!”

    “她这一曲之下,竟然直接将整座剑宗碾为齑粉!”

    在场的修士都惊呆了:“她竟然这般厉害?!那剑宗的修士岂不是全部死绝了?”

    说话之人点点头:“嗯!”

    “据说她的修为,已经到了渡劫后期,随时可以飞升!”

    “也就是这样,才能自如运用宗门至宝,只伤大乘修士与山门,不伤那些小辈。”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嘶……大乘修士,竟恐怖如斯。”

    “啧啧啧……看来时隔两百年,我九州十四海又要有修士飞升了。”

    “我看未必。”最开始说话之人摇摇头,神秘兮兮地说了一句:“她推平了剑宗,想要带走雪魔与风魔,结果遇到了言澈宗主带着白亦少主回中洲。”

    “两拨人堵了个正着,一见面就开打。”

    “打了都快一个月了,直到现在,还在中洲上方僵持着呢。”

    坐在角落里的卿如尘听到这里,与风翎羽对视了一眼。

    风翎羽抬手压在她缠着绷带的手背上:“走。”

    两人饮了一杯茶,风翎羽起身,迅速带走了卿如尘。

    两人一路往深山里走,卿如尘对风翎羽道:“这是一个好机会。碧沧海牵制了言澈,我们可以趁机救回上官与惊鸿。”

    风翎羽点点头:“嗯。”

    不过她有别的担忧,转眸对着卿如尘道:“我可以去中洲一趟,与沧海一同救回风使与雪使,但我希望师父留在这里。”

    卿如尘下意识就想反驳,但话还没出口,她看着风翎羽认真的目光,又生生地咽下去。

    她看着风翎羽的脸,思索片刻后开口:“你一人去,我不放心。”

    风翎羽神色认真:“你与我同去,我才会不放心。”

    卿如尘伤得太重了,原先还有三成的实力,被言澈一再消耗,又遇上无头尸魔,现在能动用的灵力,还不足半成。

    现在让她前往剑宗,撑死了也就能够和言澈一换一。

    可是风翎羽又不希望她和言澈一换一。

    卿如尘太贵重了,她不舍得她再受伤。

    只是牵扯到风翎羽与四使,卿如尘还是不放心:“我可以跟过去,只要我在,能牵制大部分的修士。”

    风翎羽摇摇头,望着她目光坚定:“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我可以的,信我好嘛,师父。”

    卿如尘还是不死心,风翎羽眼神软了软,和她撒娇:“信我,我能带雪使她们回来的。”

    她再三请求,卿如尘在脑海中,飞速的计算,到最后不得不承认风翎羽的提议是最好的。

    她抿唇,半晌才应了一句:“嗯。”

    风翎羽眉眼弯弯,冲她笑了一下:“那师父乖乖地等我回来。”

    “我去了。”

    卿如尘点点头:“嗯,多加保重。”

    ————————

    风翎羽拿着卿如尘的传送罗盘,一路风驰电掣,终于赶到了剑宗地界。

    一入剑宗,乌云漫天,雷霆闪烁。

    黑云之下,原本高耸的群山被推平,推出了一座两百多里的平原。

    闪烁的雷霆间,成千上万的修士踩着法器,团团围着三个人。

    为首的一人自然是碧沧海,她一袭青衫染血,端正的发髻微微散乱,手里握着一团闪烁的雷火,环视着众人,目露精芒。

    在她的身后,风使搀扶着雪使,互相依偎在一起。

    远远的,风翎羽就看到二使衣衫褴褛,裸露出来的肌肤,处处都是鞭打的痕迹。雪使的双目被剜了,风使的琵琶骨被锁,至今还在渗血。

    风翎羽顿时怒火中烧。

    更令她火大的是,这时道盟之首的言澈开口,对碧沧海道:“沧海,念在你我少时的多年情分上,将二魔交出来,我既往不咎!”

    碧沧海立即啐了她一口:“呸!”

    “不要脸的狗东西,你休想从我手里带走我师父!”

    她杀红了眼,眼底全是疯狂:“给我滚开!再不滚,我就捏爆雷龙,引发雷劫!到时候,我渡不过雷劫,你们也全部给我陪葬!”

    众人在她的威慑下,默默往外遁了一步。

    就连言澈也往外迈:“好,那我们……”

    她话音未落,一柄长刀径直从左侧方掷来,擦着她的太阳穴直切向她的眼睛。

    与此同时,一声暴喝从她们身后传来:“孽障!我今日就替你师父清理门户!”

    是卿如尘的声音!

    言澈大骇,向后推了一步,长刀侃侃划过她的面颊,擦着她的鼻尖飞过。

    众人猝然会眸,看向了身后。

    却见“卿如尘”一袭白衣,立在高空之上,负手而立,望着言澈目眦欲裂。

    仇敌见面,分外眼红。

    言澈瞪大了眼睛,似乎要将卿如尘生吞活剥:“魔头!你终于现身了!”

    “我今日要你死!”

    她说罢调转攻势,对众人道:“放弃碧沧海,全力诛魔!”

    风翎羽也懒得再装腔作势,顶着卿如尘的脸,在身后展开武器大阵,抽出一柄长刀,直接开打!

    第76章 是我要爱你的。

    风翎羽的能力是“镜”, 她所幻化的卿如尘几乎可以拥有卿如尘巅峰时期的两成功力。

    不过区区两成功力,却也够了。

    果不其然,她一现身, 就引得言澈率众人来围攻。

    那头的碧沧海趁乱,立即抬手捏诀, 冲风翎羽的方向大喊道:“尊上,我先走一步了!”

    她这一声,喊得道盟修士心神大乱。离她最近的几名修士,忙道不好:“糟糕, 这疯子要逃了!”

    言澈追着风翎羽的身影,对那头的修士道:“跟着碧沧海, 别让她带着二魔逃了。等抓到天魔, 再来与二魔算账!”

    她说得轻巧, 操作起来实在是太难了。

    碧霄宗乃是九洲十四海最厉害的音宗之一,其中身法飘逸, 非是寻常修士能追得上的。

    哪怕她如今被道盟群殴, 身上伤痕累累, 还带着两个毫无灵力的修士,却也能在这围追堵截中, 从容地左拐右拐,遛狗似的遛着一群道盟的修士。

    眼见一群道盟修士, 脚底抹了油都跟不上她,大家开始暗暗发狠,气急败坏地将各种灵宝投掷出去!

    “碧老狗!看打!”

    “看打!”

    碧沧海一面替魔尊吸引火力,一面带着雪使左闪右闪, 驾驭起屏障,在这剑山附近转转悠悠的。

    暗沉的天空下, 雷霆翻涌,上百名修士坠在她身后,如同一窝蜂,没头没脑地跟着她转。

    跟又跟不上,打又打不着,气得那些修士恨得牙根痒痒。

    不远处,风翎羽与言澈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

    成千上万名修士,摆出了杀阵,就要置风翎羽于死地。

    风翎羽身后的武器全部折断了,恰好这时剑阵启动,万剑如雨涌向了风翎羽。

    风翎羽抬手就是一卷大袖,狂风涌动,汹汹淹没了剑雨。万千剑雨被搅断,都只有一道凌厉的金色碎片,突破了风场,径直擦向了她的面颊。

    碎片擦破了她雪白的肌肤,带出一串鲜红的血珠。

    风翎羽侧身,转某看向碧沧海,着急大喊:“你怎么还在东看西看的,先带你师父逃出去啊!”

    还未等碧沧海回话,言澈又是一剑刺来:“你还有空照料旁人!”

    “放心,你这魔头死了,我也会送她们一起下地狱的!”

    此处是剑宗的山门,又有无数的剑宗弟子,在剑阵的加持下,言澈的剑比往日凶悍了不少。

    哪怕是全盛时期的风翎羽,都要退避三分。

    可她这时不能退,她侧身躲开言澈的剑,足尖一点,翻到她身后,手持匕首刺啦划向她的脊骨。

    言澈的反应更快,翻转手腕,转身一剑横扫,剑尖扫过风翎羽的腹部,划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风翎羽撤身离开压了压眉:“你倒是有些长进了。”

    言澈脚下轻点,剑尖直戳她的心窝:“我要杀你,自然不敢懈怠!”

    她招招致命,弄得风翎羽疲于奔逃,根本无暇顾及碧沧海那边。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道清脆的龙吟声,从碧沧海那个方向传来。

    “吼!”

    顷刻间,地动山摇。一条晶莹剔透的灵龙,从剑宗坍圮的山门翻涌而出,冲向了天际。

    众人回眸,只见碧沧海一袭青衫染血,骑在灵龙之上,直直地冲上云霄。

    一边冲,碧沧海一边大喊:“尊上,传送罗盘!”

    “快!”

    “我们走!”

    风翎羽霎时就明白过来,毫不犹豫地一展大袖,化作速度最快的影魔,朝着碧沧海飞奔而去。

    两人汇合的瞬间,灵龙轰然冲破了剑宗山门的封锁,冲出一道裂缝。风翎羽毫不犹豫地拿出传送罗盘,刹那间,一行四人消失不见。

    空余守护了剑宗上千年的灵龙,被碧沧海一钟碾碎,消散于世间。

    满天的灵雨洒落,落在剑宗的废墟上,开出片片灵草。

    言澈浑身血冷,捏紧了手中的拳头,咬牙切齿道:“碧沧海!”

    她大吼一声,惊得满天灵雨都停滞了一瞬:“啊啊啊啊啊啊啊!”

    言澈气急败坏,抬手就是上百剑,轰向四周。

    “砰砰砰!”

    山石轰然爆炸,言澈杀红了眼,几近疯魔:“我要你死!”

    “我要你们都死!”

    ———————

    就在言澈无能狂怒的时候,风翎羽已经带着碧沧海来到了碧蓝无垠的海域之上。

    星海上空,风翎羽抬手,变幻身形,露出了自己的真容。碧沧海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她一袭青衫,风流飒沓:“我说尊上怎么还能被言澈那小贼缠住了,原来是你啊翎羽。”

    她笑了笑,有些关切地问:“尊上呢?可一切安好?”

    “都好。”风翎羽点点头,看向她身后的二使,“两位使者如何?伤得重不重?”

    风使与雪使没有应话,碧沧海嘴角的笑也淡了些。

    她压了压唇角,眼角泛起一抹绯色,声音里有了哭腔:“两位师父五感尽失,还受了不少刑罚,伤得很重,我得带她们回碧霄宗治伤。”

    风翎羽当即竖起长眉,眉间隐隐有怒气:“又是用刑,言澈怎么……”

    她怎么敢的!

    碧沧海勉力一笑,对风翎羽道:“事不宜迟,我得先回碧霄宗了。”

    “翎羽,告辞。”

    风翎羽点点头,朝她拱手道:“那风雪二使就劳你费心了。”

    碧沧海叹息一声,温声道:“说这个就生分了。”她拉着二使,望着风翎羽神情认真,“这是我师父,我应当照顾好她的。”

    风翎羽垂了眼眸,看向她们握在一起的手,心中感慨万分。

    千言万语会在一起,最后只说了一句:“沧海,多保重!”

    “你也是!”

    二人道完别,风翎羽拿着传送罗盘,在九洲十四海转悠了一圈,将身上的伤痕都修复得差不多之后,确认了自己身上没有沾染可以定位的东西,才重新回到卿如尘身边,

    深山之中,两人一见面,卿如尘便扑了上去,仔细检查了一番:“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上官与惊鸿呢?你怎么没带回来?”

    风翎羽摇摇头,搀着她往山洞里走,边走边道:“沧海将雪使与风使接到了碧霄宗,走之前还把剑宗山门彻底掀了。”

    “如今言澈自顾不暇,我们也算终于可以喘了口气。”

    卿如尘在她的搀扶下,坐在了石床上,将风翎羽这番话细细琢磨了一番:“剑宗山门受损,言澈身为宗主,势必要被问责。”

    “如此一来,这些损失,岂不是又要归咎到碧霄宗头上?”

    她仰头,望着风翎羽的面庞,微微蹙眉:“你那小友,可还撑得住?”

    风翎羽笑弯了眼,挨着卿如尘坐了下来,拉着她的手宽慰道:“放心吧师父,我观沧海已臻渡劫境圆满,随时可以渡劫飞升。”

    “只要她在碧霄宗一日,断无修士敢上门闹事的道理。”

    “雪使与风使在她们那里,也会更加安全。”

    卿如尘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心中一颗大石头落了地,略有几分欣喜道:“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把上官与惊鸿救回来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好好恢复修为,争取在来年春日,拥有足够的实力,开启浮云秘境。”

    风翎羽点点头:“嗯。”

    卿如尘看她这般乖巧的模样,忍不住伸手,隔着绷带撩开她的发丝,温声细语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带着我终日奔波,一刻都不得闲。”

    “只是如今我重伤未愈,还得劳你再护我一阵。”

    她说得情真意切,倒是令风翎羽羞赧了起来。

    少女绯着一张脸,依偎进卿如尘怀中,耳尖滚烫:“你是我师父……又是我……的妻子…… 我不护着你,又去护着谁呢?”

    她很少说这样的情话,滚烫得似乎要将自己的舌头给吞了。

    说完之后,风翎羽害羞不已,藏进了卿如尘的怀中。

    卿如尘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心口一甜,又觉得一热,一块糖在自己心间化开那般,整个人都甜滋滋的。

    她揽着风翎羽的肩膀,倾身吻了吻她的发丝,温存了好一会,才将她推起来,注视着她的眼:“我的前世奔波困苦,除了父母之外,无人照拂过我。”

    “唯有与你相伴时,常常心怀慰藉。”

    “只是我入魔之时,年岁尚浅,历练不多,在情爱一事上,懂得很少。这才害你,误你……”

    “若是……”

    卿如尘话说到一半,被人捂住了嘴巴。

    她看着风翎羽起身,将手压在了她的唇上,竖起了食指:“嘘……”

    卿如尘不再开口,风翎羽这才放下手指,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没有害我,也没有误我……”

    “是我太年幼,总以为师父是大人,什么都可以懂我。”

    “懂我欢喜你,懂我爱慕你,懂我敬佩你,懂我所有的一切……”

    因为觉得卿如尘懂,所以她从不开口。

    直到卿如尘死去,她才明白,那短短的两百年里,她们看起来好似很了解彼此,实际上根本就不懂对方。

    风翎羽叹息一声,手指顺着卿如尘的下巴往下滑,停在了她的心口上:“可是师父的心,也是肉做的。”

    “师父最开始,也是肉体凡胎。”

    卿如尘垂眸,顺着风翎羽的视线往下看。她看着对方指尖停留的地方,不停地搏动,耳边传来了一声颤音:“既是肉体凡胎,就逃不过七情六欲。”

    风翎羽抬眸,与卿如尘对上视线。四目相对里,卿如尘看清了对方清澈双眸中倒映的自己:“师父……是我要爱你的。”

    卿如尘的瞳孔瞬间瞪大,在着强烈的胸前震颤里,她听到少女如同火焰般炽热自白:“是我,是我要爱你的。”

    “我要爱你,却因为觉得自己爱而不得而恨你,这是我的过错。”

    她凝望着卿如尘的面庞,一双眼瞳宛若秋水滢滢:“自顾自地爱你,自顾自地期待,自顾自地幻灭,自顾自地憎恨……”

    她的指尖往下滑,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然后自顾自地伤透师父的心……”

    风翎羽抬手,抚摸着卿如尘的面颊,眼角的泪滴滑落:“所以,该道歉的是我啊,师父。”

    第77章 说,或者死!

    剑宗山门一役, 碧沧海震断了剑宗龙脉,将整座剑山碾为齑粉。

    剑宗长老大怒,一行数十人飞临星洲, 在碧霄宗上空震怒大喊:“沧海小儿!毁我宗门!滚出来,我要你血洒剑山, 以祭我宗门先祖!”

    碧沧海自然是不会出去的,她如今雷劫将渡,又带回了风雪二使,只想一心一意的躲在碧霄宗, 为她两位师父疗伤,修养身心, 静待雷劫到来。

    碧沧海不出, 任由剑宗长老们谩骂。

    连续骂了三两日, 终究还是有人忍不住动了手。

    是剑宗九长老,她抽出长剑, 一剑开海, 劈向了碧霄宗的宗门石碑。

    她那剑风刚猛, 一剑劈来,竟犹如海中狂风, 掀起了滔天巨浪。

    眼看那浪就要淹没碧霄宗,忽而之间, 碧霄宗最顶端的香枫爆发出一阵金光,震开了那滔天巨浪。

    浪花震落,化作茫茫雾气,萦绕在碧霄宗群岛四周, 不过片刻就淹没了碧霄宗的宗门。

    很快,那偌大的碧霄群岛, 消失在星海之上。

    大海苍茫,只余下一道碧沧海的声音缥缈传来:“我碧霄宗自今日起,遁入小世界,不问世事五百年!”

    此音落下,传遍九洲十四海,引起轩然大波。

    剑宗挖不出人,只好无功而返,回到剑山向言澈问责。

    先前因为卿如尘,镇魔塔被毁,宗门上下已然有所不满。如今剑宗山门被荡平,更是群情激奋。

    向来护着言澈的大长老也无法继续袒护下去,全体剑宗弟子上下表决,决议废除言澈的宗主之位,改立君子芳为宗主。

    君子芳一上任,首要的任务就是带着剑宗弟子,在中洲另择一处山门,重建剑宗。

    至于你说的什么清剿天魔一事……

    什么?

    天魔之事,自然有天命安排,岂是他这个区区炼虚期的弟子能够插手的。

    天塌下来还有那群大乘修士顶着呢,走走走,别妨碍他们修山门。

    就这样,剑宗的弟子分成了两拨,一拨跟着言澈上蹿下跳,满世界找卿如尘的踪迹。

    不过她几度折腾,又丢了剑宗宗主之位,道盟内部在碧沧海等人一番运作之下,流言四起。

    说什么虽然卿如尘已复生,但是天魔已死,血魔对九州十四海构不成威胁。

    言澈想杀卿如尘,报的不过是当年夺妻之恨的私仇。

    一时间,卿如尘师徒二人之间的纠葛,与言澈的狗血三角恋喧嚣尘上,流传在道盟的各处地方,大演特演。

    多番运作之下,言澈的声誉受损,官司缠身,如今被道盟诸多大乘修士追责,忙得脱不开身,只能调遣一些虾兵蟹将去追踪卿如尘的痕迹。

    哪成想卿如尘与风翎羽收到风声,早早地逃之夭夭。

    纵然言澈有诸多手段,一时半刻也追不上她们了。

    在言澈被道盟追责半年后,卿如尘与风翎羽再次现身西洲。

    那一日黄沙滚滚,沙妖肆虐,小镇上的道盟修士人手不足,因此启动了小镇的防御阵法,抵挡沙妖入侵。

    漫天黄沙里,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携手入了道盟所在的万宝楼。

    楼里空荡荡,不见人影。唯有一个掌柜的依靠在柜台,懒懒地打着哈欠。

    白衣女子走到柜台,拿出了旌劵:“道友,开一间上等客房。”

    掌柜的万宝楼修士,拿过旌劵一瞧,嚯了一声:“剑宗的道友啊。”

    她将两枚旌劵对了对,冲面前的修士挑了个眉:“怎么,双人成行,是随你们言大宗主剿灭魔尊的先锋军?”

    她语气极为不善,听得那身穿黑衣的女子竖起眉头,当即发作:“你这人怎么这般说话,阴阳怪气的……”

    还未等她说完,站在身旁的白衣女子,立即伸手将她拦了下来:“好了师妹,出门在外,不要多生事端。”

    白衣女子呵斥了一句,那黑衣女子却拉着她的手,娇声撒娇:“可是师姐……”

    没错,这两名女子正是风翎羽与卿如尘。

    黑衣的是风翎羽,白衣的是卿如尘。

    “好啦……”卿如尘拍了拍风翎羽的手,转过头看向店家,目色沉静:“我们的旌劵可有误?若是无误,还请为我们备下一间上房。”

    此人说话有礼有节,不卑不亢,掌柜的长眉轻挑,言道:“稍等。”

    话音落下,她矮身摸到一间上方的符牌,递了过去:“一间上房,五十颗灵石,请。”

    卿如尘从储物袋中掏出五十颗灵石递了过去,掌柜的接过来数了数 ,在掌心掂了掂,才丢进储存灵石的箱子里。

    “给。”掌柜地丢出符牌,卿如尘接下,拱手道了声谢。

    拿到符牌后,卿如尘并不着急上楼,反倒拉着风翎羽在大堂坐下:“今日赶路太匆忙,你一上午未进食,还是先吃点东西再说吧。”

    实际上,魔物是不需要进食的。

    她们只需要充足的灵力,混杂的魔念,以及丰沛的情感就能活下去。

    不过一连半月,她们都充作师姐妹赶路,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两人一落座,店里的小二拿了菜单过来,卿如尘点了几个菜,示意小二的下去。

    这时风翎羽才挨过来,凑到她耳畔嘀嘀咕咕的:“师父,我刚才演得好不好?”

    她压低了声音,一脸的古灵精怪。

    没有言澈在身后死追,卿如尘身上的血肉也逐渐长了出来。她那干枯的瘦爪,重新变为纤纤玉指,每一根都浮现着细微的血管,指节分明。

    卿如尘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柔软的面颊,脸上笑盈盈的:“当然好啦,你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风翎羽仰首,对她露出了一个明艳的笑容。

    好灿烂,灿烂到卿如尘心头发痒。

    她忍不住屈指,在她脸上轻轻刮了刮,脸上一片宠溺。

    吃食很快端了上来,风翎羽见卿如尘吃着不利索,照旧喂给她吃。

    两人一边吃,一边在识海内交流。

    自言澈失去宗主之位后,她在道盟的威信也一再下降。又有留流言飞起,加上先前陨落重伤的修士宗门前来讨要说法,卿如尘乃天魔转世的言论,也逐渐消散。

    趁着言澈无力搜寻,这大半年里,卿如尘与风翎羽走遍九州十四海,寻得不少稀世珍宝,想要为风翎羽再铸一柄如同紫金神雷竹那般的绝世神剑。

    卿如尘虽不善炼药,也不擅长符阵之事,但在炼器一道,却极有自己的造诣。

    她的炼器之道,在于“纯”,纯者,在于“太一”。

    这是无限接近于大道之道的道,因此她所炼的器物,一旦成功,必将惊天地,泣鬼神。

    想要炼出神剑,一块好的矿料必不可少。

    卿如尘与风翎羽东找西找,终于在前些日子,看到一道流星划过天际,坠落在西洲这片荒漠里。

    只是她们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等到了此地,天外陨石的气息已经消散,她二人无处追寻,只好暂时在此歇脚。

    此处接壤北洲,沙地与冰雪交融,中间有一道天堑,常有蜘蛛与冰蝶出没。伴随着狂风与冰雪一同吹来,环境严苛得就连大乘期的修士都很难穿越。

    一般来说,除了一些躲藏道盟修士追逐的大魔头,这里是很少有人会来的。

    也正是如此,卿如尘觉得那天外陨石,应该还没有被发现,她与风翎羽应该还有得到的机会。

    交谈间,万宝楼门口摔摔打打,闯进了一波体修:“掌柜的!掌柜的!”

    “来一百斤梅灵酒,再来一头;灵鹿,一头羊,还有两头牛!”

    掌柜的忙应道:“来了来了,别吵了,早准备好了,亏不了你吃的。”

    吵吵嚷嚷的,正在吃饭的卿如尘抬眸,朝那边瞥了一眼。

    为首一人是个身高一丈,长得魁梧,满脸刀疤的大汉。只见他身穿虎皮裙,腰挎蛇筋带,双手戴着臂钏,耳朵挂满了耳环,扛着一柄大刀,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卿如尘扫了他一眼,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哼…… 不过是个小小的分神修士,不足为惧。

    她这般想着,收回实现,继续吃着风翎羽喂过来的饭。

    两人轻声细语说着话,挨在一起,看起来关系就很好。

    很快,那一行人的饭菜也上来了。为首的汉子撕了一只羊腿下来,高高举起:“来,干了!”

    众兄弟举杯:“干了,大哥!”

    碰了个羊腿,那边就说开了话:“娘希匹的,今天也不知道什么运气!好不容易找到那堆大石头,结果被一群狼蛛赶了!”

    “晦气!”

    “真晦气!”

    敏锐的卿如尘一下就捕捉到了关键的字眼,大石头?是那些降落的天外陨铁吗?

    她长眉一挑,转过身看向那群体修:“诸位道友,敢问一句,你们说的大石头,可是前些日子降下的天外陨石。”

    她一开口,场面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原本还在吃肉的修士,纷纷将目光放在为首的刀修身上,眼神有几份探究。

    那刀修啃着羊腿,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卿如尘身后的风翎羽,勾着嘴角:“怎么,你想知道?”

    卿如尘点头:“嗯。”

    “嘿…… ”那刀修笑了一声,伸手指向卿如尘身后的风翎羽,眼里尽是不怀好意,“那就让她,也为我喂个饭如何?”

    话音落下,起哄声一片。

    卿如尘的眉压了下来,全身上下散发着不善的信息:“道友打趣错人了,卿某从不卖妻。”

    下一刻,卿如尘动了。

    她闪身到那大汉身侧,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灵力从她周身溢出,轰然震起四周的桌椅:“说,或者死!”

    话音落下,整座万宝楼炸开,除开人之外的所有东西,都被碾为齑粉。

    第78章 “只盼着师父从今以后,都能像这般,为我而任性才好。”

    卿如尘成魔将近三百年, 除了在昆玉面前,从未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这一式灵力外放,不仅碎掉了整座万宝楼, 也吓傻了这群赏金猎人。

    被她扼住喉咙的刀修瞪大了眼睛,两腿战战, 浑身发软:“你……你是……你是卿……卿……”

    卿如尘!

    “哼!”卿如尘冷哼一声,扼住他的喉咙将他整个身子往地上一甩,把他摔在了地上。

    那大汉的全身骨头瞬间折了,爆发出一声惨叫:“啊!”

    围在大汉四周的众人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神色大变。卿如尘往前走了一步,踩在大汉的手上, 俯身看着他, 眼神冷冽:“那些石坑在哪?说出来, 饶你不死。”

    “在……在西北方……”

    那大汉吃痛,抽着气回答:“从镇子出去, 往西北方走……走一千里, 到天堑边缘……”

    “那些陨石, 就在那里……”

    卿如尘冷笑一声,狠狠一跺脚, 只听得那大汉痛嚎一声“啊”,一只手掌就被卿如尘碾成了肉泥。

    卿如尘旋即起身, 走向一旁的风翎羽:“走,去西北方。”

    两人一汇合,卿如尘伸手,把风翎羽揽入怀中, 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大袖一展, 化作一道流光,朝西北方遁去。

    在她们身后,不断传来那大汉的痛嚎与喊叫声,听起来无比凄厉。

    风驰电掣里,风翎羽依偎在卿如尘怀中,仰头望着她冷峻的面容,轻轻一笑:“师父今日发了好大的火,那刀修受了师父这么一摔,没有个二三十年怕是养不回来了。”

    卿如尘抿着唇角,神情老大不开怀:“怎么,你觉得我行事狠辣不知分寸,太过肆意妄为了?”

    风翎羽点点头,很是赞同:“的确是肆意妄为了些。”

    卿如尘垂眸,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她:“难道你觉得我把* 那刀修伤得太重了吗?”

    风翎羽摇摇头,仰头望着她,神色认真:“我说的不是这个,若是换成我,只怕当场就把他杀了。”

    谁要当着她的面,使唤她师父,那就是在找死。

    卿如尘闻言松了口气,旋即皱起眉头:“既不是这个,那又是什么?”

    风翎羽抬眸小心望着她,盈盈一笑道:“道盟还在追踪我等,师父方才随意出手,只怕会暴露行踪。”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卿如尘眉头舒展,不甚在意道,“打都打了,还管这个做什么。”

    “也不是一天两天遇上道盟的人了,再遇到,打她便是呗。”

    如今她修为恢复了两成,说起这种话来,都十分的有底气。

    风翎羽抬眸柔柔地望着她,眼底好似盛了一汪水,藏着数不清的情意。

    卿如尘被她看得不太自在,侧眸看着她问道:“为何这般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风翎羽摇摇头,一双眼含情脉脉,似有说不清的话要说:“我本以为师父是一个很稳重的人,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发觉师父真的很任性。”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责怪,但卿如尘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

    卿如尘有些不太意思,轻咳一声,嘟囔着问:“任性些不好吗?”

    人如果太稳重,就不够活泼。不活泼,就不讨喜。不讨喜,也就不可爱了。

    “自然是好的。”风翎羽点点头,抬手压在卿如尘的心口,依偎进她的怀里,“今天的事,我很高兴。”

    “只盼着师父从今以后,都能像这般,为我而任性才好。”

    卿如尘被她这句话,甜得心口发颤。她揽着风翎羽的腰,用面颊蹭了蹭她的发丝,颤声应了一句:“好。”

    ————————

    身为渡劫后期的修士,卿如尘的速度极快。上千里路,不过须臾之间,她们就抵达了。

    眼前黄沙漫漫,席卷了一切。

    卿如尘揽着风翎羽的肩,目光落在前方的不远处。

    只见左上角有一块地方,被陨石砸下了一个二十里大小的深坑。深坑之中,散落一地的陨石粉末。

    卿如尘抬手捏诀,摄了一点过来,在指尖细细摩挲片刻,眉宇间带着一点喜色:“果然是天外陨石。”

    多日寻宝,终于有了踪迹,卿如尘的语气也从容了点:“看情形,这陨石应当没有多大。”

    “听那些刀修说是狼蛛赶走了,也不知道去了何方……”

    她嘀咕一声,带着风翎羽四下搜寻了一遍。

    风翎羽眼尖,很快就发现了踪迹:“师父,这里。”

    那是在深坑的北方,出现了一个类似挪动的痕迹。两人寻着痕迹,走着走着,走到了荒漠尽头。

    在荒漠尽头,是一处长约五百里的天堑悬崖。此刻一团又一团黑色的罡风从悬崖的底部螺旋涌上来,好似海浪一波又一波地从下方吹到上方。

    隔着黑色罡风,依稀能看见天堑另一头座座耸立的雪山。

    无数的蓝色冰蝶与赤蜂在黑色罡风里飞舞,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一切。

    这就是西洲与北洲的交界处,一个可以媲美剑宗旁边万魔渊的地方,哪怕是大乘期修士都无法轻易脱身。

    风翎羽往罡风里丢了一柄灵力匕首,不过片刻就被搅断了。

    她当即拧起了眉头:“真可惜,竟然掉到这里。”

    她转过头,看向卿如尘:“师父,这天堑极为危险,要不还是算了吧。”

    谁料卿如尘望着天堑悬崖,双目放光:“不,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天堑罡风与各种蜂蝶配合极为强悍,旁的不说,若是那天外陨铁能跌入谷底而不碎,练出来的剑肯定远超李慕生的魔剑。”

    “若陨铁坏了也不打紧,还有狼蛛。”

    “能活在这样谷底的狼蛛,双斩肯定很锋利!”

    “到时候,师父给你做一套匕首大阵,照样打得言澈脸颊开花!”

    卿如尘转过头,满脸热切地看向风翎羽:“翎羽,我们下去。”

    卿如尘都这般说了,风翎羽又能反对些什么呢?

    她叹了口气,说了声:“好。”

    得到她的许可,卿如尘毫不犹豫地揽住她的腰,抱着她纵身往下一跳!

    “吼!”

    罡风骤起,刮过她们的身侧,鬼哭狼嚎。

    卿如尘一手揽着风翎羽,另一手挂在悬崖绝壁之上,纵身往下跳。

    十丈……五十丈……百丈……

    越往下,罡风越厉害,那些冰蝶与赤蜂也越发凶悍。

    风翎羽不得不开启屏障,护着她与卿如尘,在数十个纵身起落里,慢慢地往下探。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灵力越发稀薄的时候,她们渐渐接近了谷底。

    很快,两人好似穿透了一层屏障,落在了谷底。

    与上面的风暴交加不同,谷底的景象竟然是一片安宁。

    此地并无风暴,也无蜂蝶,更无狼蛛,只有一片怪石嶙峋。

    石林如同雨后春笋密密麻麻地填满了整个谷底,根根纯净,一点杂草也不生。

    不但如此,这里一点环境灵力也无,安静得令人心悸。

    卿如尘揽住风翎羽的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这里不太对劲,小心些。”

    “嗯。”

    风翎羽点点头,两人互相揽着彼此,小心谨慎地往里走。

    就在她们一点一点往前迈进的时候,天上忽然投下了一片阴影……

    卿如尘一下就顿住了脚步,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一下就对上了八只眼。

    狼蛛血红的眼睛在瞳孔里翻了翻,猛地张开口器,朝卿如尘咬来。

    卿如尘毫不犹豫抬手就是一掌,拍向那狼蛛的脑袋,带着风翎羽往后撤。

    霎时间,无数悬挂在悬崖峭壁上的狼蛛,掉着蛛丝疯狂朝她们咬来。

    不仅是天上,就连脚下的石林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狼蛛。

    无数蜘蛛填满了她们脚下的石林,漆黑的蜘蛛形成了黑色的海洋,几乎要把她们淹没了。

    风翎羽撑开了屏障,望着不断往她们屏障上撞来的狼蛛,神色微变:“这谷底竟这般多的狼蛛……”

    “光是普通的狼蛛,修为都有分神期了……”

    天呐,这么多怎么打!

    一旁的卿如尘抬手,朝着最近的狼蛛就是一掌。能把分神期修士打碎的掌力,落在狼蛛身上,只是凹陷了一尺,甚至连脑浆都没打出来。

    卿如尘大骇:“好硬的甲!”

    她感慨了一句,紧接着大喜:“翎羽,用千里冰封,将这些狼蛛冻住!”

    风翎羽点点头:“嗯!”

    她立即抬手捏诀,与卿如尘同时释放了灵力。顷刻间,冰雪落下,以两人为中心,疯狂封住了这谷底前后百里以内所有的生灵。

    森冷寒气里,卿如尘长舒一口气,抬手就要将距离她最近的狼蛛收入纳戒中。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被冰冻的狼蛛时,只听得“咔嚓”一声,原本冰冻得严严实实的狼蛛,竟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不好!”卿如尘低叫一声,一把拽住风翎羽的手,飞到半空之上。

    下一刻,原先被冰封的狼蛛猛然挣脱桎梏,挥舞着双“刀”,扑向卿如尘先前所在的地方。

    无数的狼蛛纷纷涌出,疯狂地扑向卿如尘与风翎羽。

    卿如尘望着下方的蛛海,拧起了眉头:“按理说,狼蛛怕冰才对。”

    “看来是交界地让这些狼蛛变异了。”

    她转头看向风翎羽,对她道:“火攻会伤害她们的爪子,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但是需要你才能做到。”

    “你愿意试一试嘛翎羽。”

    第79章 “你给我和姐姐的东西,我一直留着。”

    谁料风翎羽浅浅一笑, 柔柔与她道:“师父可是想用我的镜之能,幻化为蛛后,统御这群狼蛛去死?”

    卿如尘点点头, 眉目含笑:“对。”

    风翎羽眼中的笑意更盛了:“真巧,看来我们师徒二人想到一处去了。”

    只是风翎羽的镜能, 需要事先看过幻化事物的模样,才能模拟出来。

    两人合计一番,决定冲出狼蛛重围,寻找蛛后的踪迹。

    谷底乃无灵之地, 这也就意味着,修士们只能空耗紫府的灵力, 无法依靠环境灵力及时补充。

    索性她师徒二人同出一门, 身法缥缈, 如惊鸿之舞,纵使在这满布狼蛛的谷底, 也总能在夹缝中寻求一线生机, 逃出天际。

    于是她二人一个御风, 一个用冰,灵动地躲开眼前不断涌来的蛛海, 探出神识,查探蛛后所在的位置。

    终于在行进整整半日之后, 找到了最终的目的地。

    在轰开堵塞在溶洞里的狼蛛后,她们终于来到了蛛后所在的孵育室。

    那是一个空间约为千丈大小的溶洞,在碧绿的灵石照耀下,散发着幽绿色的光。

    溶洞里布满了密集的蛛丝, 层层蛛丝里,包裹着大大小小的圆蛋。

    卿如尘伸出神识触手探查了一番, 在深入蛛茧探查后,顿时大骇:“这些圆蛋里,孕育的竟不是狼蛛的幼崽,裹的都是修士。”

    “难道蛛后以这些误入谷底的修士为食吗?”

    那蛛后又在哪里?

    卿如尘心念一起,忽而感受背后一凛,耳边传来一声风翎羽的惊呼:“师父小心!”

    紧接着她就被风翎羽大力一扯,扯到了一边。与此同时,在她原先的地方,飞来一节蛛腿,撕开棉花一般的蛛丝,狠狠地定在地上。

    风翎羽拉着卿如尘的手,依偎在一起,一同望向蛛腿所在的方向。

    但见一只五十丈大小的,全身五彩斑斓的蜘蛛,撕开了浓稠的蛛网,探出了八只眼睛的头颅。

    对视的一瞬间,卿如尘与风翎羽在识海中不约而同道:“蛛后。”

    是蛛后来了!

    那蛛后张开口器,发出了一阵恐怖的尖啸声。

    魔音贯耳,其穿透力之强,令卿如尘两人不禁捂住了耳朵。

    这是一道召集种族的传音,霎时间,堵塞在溶洞口的蜘蛛,立即啃噬掉同类的躯体,扫清障碍,井然有序地奔入洞内支援。

    不到片刻,洞内密密麻麻地排满了炼虚后期的狼蛛。

    卿如尘一下握住了风翎羽的手,神色凝重。

    风翎羽却捏了捏她的掌心,扭头对她道:“师父,别担心,我去去就来。”

    “嗯。”卿如尘点点头,“多加小心。”

    “好。”

    风翎羽点点头,当即幻化成蛛后的模样,张着口器发出赫赫的威慑声。

    两个蛛后庞大的身躯,几乎要填满了溶洞。真蛛后望着风翎羽模拟出来的虚假的躯体,发出愤怒的尖啸。

    它驱动狼蛛想围攻风翎羽,可风翎羽有样学样,跟着它给狼蛛发号施令。

    虫族族群是一种只会听首脑的群体,两个同样指向的指令,令它们不知道攻击谁。

    结果你看看我,我看你,神识一片混乱,开始自我攻击起来。

    虫群大乱,蛛后越发的愤怒。

    它尖啸一声,前肢扑了上去,直接钳住风翎羽的脑袋,将她往墙壁上推。

    风翎羽也不示弱,直接与它战到了一处。

    两只蛛后打得天昏地暗,除开贴身肉搏,还动用了术法。

    卿如尘在一旁携手帮助,就这样一人一蛛,撵着人家蛛后,推平了它的溶洞,将它赶到了石林里。

    一到石林,风翎羽如龙入水,更是意气风发。

    她压着蛛后一顿暴揍,推平石林二十里,最后将它死死压在身下,头都摁进了地里。

    就在这时,卿如尘喊了一声:“翎羽,闪开!”

    风翎羽当即幻化成一只蜂鸟,朝一旁遁去。在她退去的瞬间,卿如尘手持巨斧,从天而降,带着赫赫威势,一斧砍向了蛛后的脑袋!

    “铛!”

    斧头接触蛛后的脑袋,发出刀剑相撞之声。

    紧接着,只听得“咔嚓”一声,蛛后的脑袋裂开了一道缝隙,卿如尘的斧头势如破竹,一下接着一下轰向蛛后的脑袋,直接将蛛后的头颅砍成了两半。

    毒液与绿色的血液从蛛后身下流淌,它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在地上,砸下深深一道坑。

    蛛后已死,在它的身后,大片大片的狼蛛倒下,抽出着蛛腿,混乱神识,早已没了气息。

    卿如尘顿时松了一口气,召唤手中的斧头,看了眼上面被腐蚀的缺口,不禁咋舌:“好厉害的毒液,雪精铁做的斧子都能腐蚀了,这要是让修士碰上一点,不得毒死。”

    想到这里,卿如尘打了个寒颤。

    风翎羽重新幻化成人形,落在了她身旁笑笑:“还是师父厉害,一招就致命了。”

    自从发现卿如尘很好哄之后,风翎羽从不吝啬夸奖对方。

    卿如尘被她哄得很开心,报之桃李道:“那也是你先把它的灵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我才能做到一击致命啊。”

    她夸奖了一句,对风翎羽道:“这些毒液是很好的炼药材料,我们搜集点回去,然后再把这蛛后拖走,收走全部的狼蛛……”

    一连奔波大半年,好不容易有了点收获,卿如尘相当的开心。

    她实在是太高兴了,以至于都察觉不到身后的异样。

    “咔嚓……”

    “咔嚓……”

    远比蜂鸟振翅还要细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直到身后传来一阵风声,风翎羽顿时脸色大变,一把推开了卿如尘:“师父小心!”

    卿如尘只觉得后腰一股大力推来,将她推开了百丈远。

    她惊恐地回眸,看向了风翎羽的方向,神色震惊:“翎羽!”

    不知何时起,那被她切成两半的蛛后,竟然活生生地从切开的地方,悄无声息地钻出了一个一人大小的蛛女。

    那蛛女,上半身是人的身躯,顶着一个八只眼睛的蜘蛛头。下半身则是蛛的腹腔,四只手,四只爪,看起来极为骇人。

    此时此刻,她以手化爪,穿透了风翎羽的胸膛,狠狠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呃……”

    她的脸色瞬时煞白,鲜血从她的心口流淌,也从她的唇角蜿蜒流淌。

    卿如尘立时疯了:“翎羽!”

    她大喊一声,竟是直接召唤回那柄残斧,握着斧头向那蛛女斩去!

    “该死!”

    “该死!”

    “你该死!”

    她一把砍断那只穿透风翎羽心脏的手,将她揽入怀中,一边握着战斧,疯狂进攻。

    横切!竖劈!深捅!砍杀!

    一招一式,都无比的简单,但都招招致命。

    那蛛女根本招架不住,不过片刻就被她砍成了七八块!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蛛女的愈合速度非常的快,无论卿如尘怎么砍杀,她都能很快恢复自己的四肢与躯体。

    “啊啊啊啊啊!”

    “去死!”

    “去死!”

    “去死!”

    越是杀不死,卿如尘下手就越的狠。她调动了全身灵力,用尽全力去劈砍,去杀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蛛女恢复躯体的速度总算慢了下来,卿如尘最后一刀横向切开她的蜘蛛脑袋。她的头颅从颈部断开,咕噜噜地往前飞去。

    蛛脑一飞,卿如尘翻转手腕,豁然砍向蛛女的胸膛。

    “铛!”

    狂斧切开蛛女的肋骨,铛得一下断开。卿如尘的手被震了一下,停止了攻势。

    她旋即召唤了新的武器,就在她想继续砍杀时,识海里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尊……上?”

    卿如尘顿时愣住了,她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断头蛛女,在她残破的身躯里,极力辨认着。

    无头……

    这样的躯体……

    这样的声音……

    她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无头蛛女,揽着怀中的风翎羽,往后退了三步。

    风翎羽不明所以,仰头望着卿如尘,苍白着脸发问:“怎么了师父?”

    风翎羽的声音一出,原本呆愣的无头蛛女顿时激动了起来。

    她费力地用最后一点灵力,挤开自己的双乳作眼,撑开自己的肚脐作嘴巴,挪动着身躯朝卿如尘费力扑来:“尊上……尊上……”

    “是我啊……是鸢尾……”

    “你来救我了是吗?”

    “是吗?”

    她的声音如同婴叫,在这满地尸体的空谷里回响,十分的怪异与凄凉。

    卿如尘揽着风翎羽,望着这团朝她挪动过来的怪肉,实在是很难想象,这是那个天真活泼的黄鸢尾。

    但她知道,这就是她的鸢尾。

    是那个天天粘着她,朝着她,做一件事都要摸摸头表扬的鸢尾。

    卿如尘望着她身上错综复杂的上,望着她这个半妖半人的缝合躯体,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怔怔地望着那道靠近自己的躯体,泪水从脸颊滑落。

    浓郁的血气在靠近,卿如尘并没有闪躲。

    一直到无头蛛女来到她身边,挨着她的身躯,孺慕地望着她:“我在这里等你等了好久……”

    “你给我和姐姐的东西,我一直留着。”

    卿如尘垂眸,看着她的双乳做的眼,在眼里看到一片血色。

    就是这样的一双眼,她却费力睁开,像是要看清她的面容,讨好一般露出了点笑意:“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和姐姐的。”

    “你总算来拿了,真的太好了。”

    第80章 不管是谁,我都要她死!”

    温热的血滴在卿如尘一尘不染的白袖上, 瞬间洇出一团血痕。

    嘀嗒……嘀嗒……嘀嗒……

    鲜血染红了卿如尘半边的袖子,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抚摸蛛女的肩头。

    蛛女察觉到她的气息, 下意识地转过身,将肩头贴在卿如尘的掌心。

    肌肤相触的瞬间, 卿如尘只觉得自己摸到了一块光滑冰凉的玉石。

    那不是人的躯体,那是蜘蛛的触感,卿如尘心头大恸,落在蛛女肩头的手不停的颤抖, 泪水簌簌而落。

    她哽咽着,无声地哭泣。

    一旁的风翎羽更是大惊, 苍白着脸道:“怎么会……”

    花使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在风翎羽的惊骇里, 蛛女抬眸仰望着卿如尘, 看着她眼里的泪不明所以:“尊上?”

    卿如尘垂眸,在泪眼朦胧里, 看着她仰起头, 双乳开的眼角滑下来两道血泪。

    卿如尘再也忍不住, 一把伸出手,将蛛女揽入怀中。

    她一手抱着风翎羽, 一手抱着蛛女,将脸贴在蛛女那断了手臂, 血肉模糊的肩头,隐忍地哭了起来。

    “对不住……对不住……”

    “是我害哭了你……”

    “都是我害苦了你……”

    她哭着道歉,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蛛女依偎在她怀中,仰头望着她, 虚弱无力地辩解:“不是的尊上……”

    “尊上……”

    “我们是……”

    我们是……”

    自愿的。

    她急急地辩解,突然“哇”地一下, 肚脐上的嘴巴,吐出了一大口血。

    下一刻,鲜血从她的每一道伤口溢出,越流越多,越流越多……

    卿如尘大骇,松开了怀里的风翎羽。

    依靠不在,原本重伤的风翎羽被扔在一旁,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

    她勉强稳住了身体,垂眸看向卿如尘却见她连忙接住蛛女的身体,半跪在满地狼蛛尸体的石林里,抬手穿透她的胸膛,猛地抓住她的心脏,轰然灌入灵力,神色肃穆,几近疯狂。

    可是她的灵脉早就被人挑断,修士的灵力根本灌不进去,蛛女的身体随着时间流逝越发崩坏。

    她滑落在卿如尘怀中,气息奄奄地呼唤:“尊上……”

    “天好黑啊……”

    “我是不是要死了……”

    卿如尘全神贯注地为她输送灵力,眼双一片血红:“不……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一旁的风翎羽看着她这般穷尽一切的模样,心下一片胆寒。

    她师父的逆鳞很少,四使便是其中之一。

    若是花使今日没了,她实在不敢想,她师父会把道盟弄得如何天翻地覆。

    风翎羽越看越心惊胆战,很快浓稠的血在她们身下流淌出一条小溪,沉沉地浸湿卿如尘的衣摆。

    灵力根本不起作用,风翎羽站在一旁,思索片刻后开口:“师父……”

    她刚唤一声,就听得卿如尘呵斥:“闭嘴!”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凌厉,风翎羽一下就闭上了嘴巴。她站在一旁,将手握住了拳头,脸色煞白。

    蛛女的心跳越来越微弱,她费力地抬起自己残余的一根爪子,压在了卿如尘的手腕上:“不要了好不好……好冷啊……你抱抱我吧……”

    话音落下,一旁的风翎羽看着卿如尘浑身一颤,怔了片刻后,用力地将蛛女拥入怀中,死死地抱着她,用力将面颊贴着她的肩膀:“嗯……”

    迷迷糊糊里,蛛女落入一个温热的胸膛。大量的鲜血流逝里,她窝在卿如尘肩头,断断续续地开口:“我的头……被人斩断了……我的腿,被人砍断了……”

    “很痛……很痛……你一定要帮我找回来……”

    “我是镜子……不整齐……不圆满……就不好看了……

    卿如尘泪落如珠,拥着她不断地点头,颤声开口:“我会的……我会的……”

    “我会杀了那个人,为你报仇的!”

    似乎听到卿如尘那么说,蛛女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她浅浅松了一口气,这才抬眸看向北方的天空:“我想……”

    “我想回去了……”

    卿如尘隔着泪眼望她,语带梗塞:“你想回哪里去?”

    蛛女仰头,望着天空的眼灌满了血:“回北洲……”

    “回雪山……”

    “回我们的家……”

    “好……好……好……”卿如尘一连说了三个好,抱着她踉踉跄跄地起身,踩着满地狼蛛的尸体,朝北方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哄道:“我们回北洲……回魔宫……回我们的家……”

    “春日里,去你们姐妹的行宫赏花……”

    “夏日到雪山之巅与诸葛论道……”

    “秋日里……”卿如尘短促地抽泣了一声,颤声继续道,“秋日里,去上官的院子里赏枫……赏月喝酒……”

    似乎是听到这两个字,蛛女闷声笑了一下,“那不能和她……喝酒……她……坏……”

    听到这里,卿如尘又哭又笑:“是……她很坏,所以秋天就不和她玩了……”

    “嗯……”

    蛛女的气息越来越弱了,卿如尘跳过数十个石林,来到悬崖峭壁旁,足尖一点,跳了上去。

    风翎羽见状,连忙跟上她的步子,纵身跳上了悬崖峭壁。

    几个纵身起落,卿如尘往上攀升了五十丈,嘴里还在说道:“等到冬日的时候……”

    “冬日的时候,我们在廊下围炉……煮茶……”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蛛女的呼吸声也断断续续……

    卿如尘心下一紧,唤道:“鸢尾?”

    蛛女的识海在破碎,神识一点一点沉入了黑暗的深渊。

    听到这声呼唤,下意识应道:“嗯?”

    卿如尘听到她的呼唤,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你别睡,这里离北洲很近……我们很快就能到家了。”

    家?

    家是什么?

    意识破碎之前,蛛女朦朦胧胧地想起了一件事。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切混乱和痛苦的开始,万千雷霆降落。

    她与姐姐手拉着手,被千万人围剿,被无尽雷霆诛杀。

    这时,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从天而降,大袖一挥,吞噬了所有雷霆。

    那一年,她只有十三岁。

    藏在姐姐身后,看着那个身穿白衣的女人,满眼都是孺慕。

    她望着那个女人问:“你好厉害啊,我能跟你回家吗?”

    “我会做很多事的,我种花很好看,做饭很好吃。”

    “我还会炼丹,熬药,还有暖床……”

    女人扫了她一眼,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她们就这么一路跟着她,看她杀了一个有一个,踏平一宗又一宗,还天下一个盛世太平。

    是了……

    最初的最初,她只是想跟着她。

    无论做什么,只要跟着她,都是好的。

    蛛女的神识在消散,最后的最后,她费劲地凑到了卿如尘耳边,轻轻吐了两个字:“欢……喜……”

    卿如尘浑身一僵,抱着她立在峭壁的一根石柱上,瞪大了眼睛。

    下一刻,她怀中的蛛女,“砰”地一声炸开,化作无数镜片的粉末,消散在她怀中。

    卿如尘立即展开大袖,卷向那些粉末:“鸢尾!”

    结果身形一个不稳,径直往谷底栽去!

    跟在她身旁的风翎羽大骇:“师父!”

    她连忙伸手,去拽卿如尘的手,想要将她抓住。

    谁知卿如尘竟一心去抓黄鸢尾镜片粉末,死死地扑向漫天散开的粉尘,不受控制地坠入谷底。

    “轰!”

    卿如尘整个人砸向谷底,在地上砸出一个一丈大小的深坑。

    风翎羽连忙从崖壁上飞落,扑到她身旁去:“师父……”

    靠近的时候,透过滚滚尘埃,却发现卿如尘跪在深坑之中,死死地握住两手的镜粉,眼底一片通红。

    她磕得头破血流,却浑然不觉,只是握着手里的东西,又哭又笑:“又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哈哈哈哈哈哈……”

    她仰天大笑着,眼里落下两行血泪:“卿如尘啊卿如尘……”

    “你克尽亲友,你什么也留不住!”

    “哈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一声长笑,强劲的灵力从她周身荡开,竟然掀翻了周围百丈的狼蛛,将四周的石林碾为粉末。

    风翎羽看到她这副模样,心疼不已。

    “师父……”

    她走上前,来到卿如尘身边,伸手将卿如尘的脑袋抱入怀中,抚摸着她的长发不说话。

    卿如尘将脸埋入她的腰间,啜泣着浑身颤抖。

    她二人互相依偎着,风翎羽揉着卿如尘的脑袋,语带哽咽:“花使的意识,是在你砍断蛛女的脑袋才出现的,她这具躯体的意识早就被人销毁覆盖,这不是你的错。”

    “她的修复能力很快,与无头尸魔一样,想必有什么人在用她的躯体做研究。”

    “如果我没猜错,应当是有人想复刻师父的君临。”

    如此大的悲痛之下,风翎羽仍旧足够镇定地去分析现状。

    她蹲下身,稍稍推开卿如尘的脑袋,与她对望:“师父,仇越大,就越要隐忍蛰伏。”

    她捧着卿如尘的脸,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泪:“敌暗我明,要慎重行事,不要让花使白白的死。”

    卿如尘抬眸望着她,眼里一片冷静:“言澈,白亦,还是情魔,赫连无极,甚至是那些不出世的道盟老鬼……不管是谁,我都要她死!”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