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山脚村的稀罕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自打钱、孙两家的老婆子上了山,说要为自己可怜的大儿子讨个说法,全村人就都在翘首以盼着她们回来,想看看这次神庙里的道姑会怎么应对她们——
是被她们的装模作样糊弄过去,就这么心软地只小惩大诫钱六、孙三这么一日,还是被两人的胡搅蛮缠弄得怒气大增,再降下什么神罚?
怎么猜的都有。
于是,有那爱看的乐子人,吃晚饭的时间就不约而同捧了碗聚集在山脚下,等着瞧最终结果。
可先给出他们答案的,不是还在山路上艰难跋涉的两家老婆子,而是守护在自家宝贝儿子身边的两位老头子。
同样的,有许多乐子人用午膳时看过了钱六、孙三的热闹还不够,傍晚时分就再次捧着碗过来了,甚至还隔着不远的距离,在钱家人阴沉的脸色下肆无忌惮地指指点点,对钱六、孙三的劳动发表了一番高谈阔论。
而变故,就发生在此刻。
田边,住钱家隔壁的大爷正怅然和自家儿孙感慨钱家人可算是恶有恶报时,钱老汉瞪着双眼梗着脖子就走过来了。
大爷的儿子还以为钱老汉这是要来找茬的,当即护在自己老爹身前,结结巴巴地说:“您、您要干什么?”
他还色厉内荏地挺起胸膛,想表示一下自己这边人多势众,让钱老汉不要以为他们家好欺负。
谁知道,钱老汉眼睛瞪的是大,脸色也难堪得吓人,可一张嘴说出来的话,却叫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听他一板一眼、语气平常道:“我家六儿七岁那年,你爹晚上摔倒在我家门口,是我叫六儿去撞的他,再撒谎不认账。”
“因为你爹之前给六儿吃的零嘴儿,害他拉了肚子。”
“什——什么?!”大爷的儿子跳起来了,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此时却蹦得比十几岁的小伙子还高,他不可置信,“就为这么点儿小事,你就故意要害我爹?!”
回头看了看自家老爷子那双腿,他痛恨道:“害我爹瘸了这么多年,每天眼睁睁看着他瘫在床上,你就不愧疚吗?”
“当初竟然还说是我爹自己没看清路摔了,说钱六儿一个小孩子肯定不会撒谎……你怎么好意思的?!”
大爷也一脸震惊,他颤颤巍巍抬起手,指向钱老汉,愤怒地回忆:“那时候、那时候,明明是钱六自己来偷我兜里零嘴的!我攒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攒够了贝币,买来零嘴儿是要给我儿子吃的!”
“钱六他自己趁我不注意偷了去,吃坏了肚子也是他活该!你这个当爹的不但不教训他,竟然还教他害我?!”
周围乐子人们早围了上来,听到了这等骇人听闻的事,也皆是震惊不已——大家是想看乐子,但这已经算是故意害人了!
都是邻里邻居的,钱家人能对大爷做出这样的事,焉知哪日不会再来害他们?实在是叫人害怕!
登时,所有人又是义愤填膺,又是心有余悸,均连声指责起钱老汉。
枉他们还觉得钱老汉命苦,好儿子们都走得早,就剩一个不孝顺不勤快的钱六,拖累得他们老两口这把年纪了还得自己下地。现在看啊,钱六这么坏,根本就是钱老汉教的!
而被众人围在中央的钱老汉,说完那句话后却一改方才一板一眼的平静样子,一脸惊悚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大爷家的儿子更怒了,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唾沫简直要飞到他脸上:“你现在知道害怕了?刚才说话的时候怎么一点儿不羞愧呢!”
“不!”孰料,钱老汉猛地怪叫一声,甩开大爷儿子的手,癫狂般手舞足蹈地吼叫着,“不是我自己要说的!不是我自己要说的!”
在所有人因他的猛然发作面面相觑时,他疯了一般要捂住自己的嘴,可这张嘴就好像忽然不归他自己使唤了一样,再次以平淡的语气飞快吐出了一连串儿的话——“是我让六儿去你家偷鸡的”“我本来想着你家女儿要是没躲过六儿的调戏,就能不用彩礼把人娶进门了”……
难以自控地将自己曾指使儿子对在场所有人都使过什么坏秃噜了干净后,钱老汉滔滔不绝的话才戛然而止。
而被他点了名的,尤其是点了好几次的村人,脸色已不能仅仅用难堪来形容了。
真是没想到啊,明明很多事仅仅是同村人拌几句嘴的小事,钱老汉都能记恨那么久,还总是指使当时还只是个孩子的钱六替他“报仇”,然后他再熟练地用“小孩子不懂事”做托词敷衍过去。
最后,吃亏的都是村里人。
付出了一双好腿为代价的大爷注视着钱老汉,目光恨恨,声音嘶哑,却是笑出了声:“哈哈哈,你这是遭报应了!遭报应了啊!”
“叫你害人!叫你不好好管孩子!现在惹到神仙头上了吧?”
“今日你把所有恶事都交代出来,就是神仙降下的惩罚!”
他句句狠厉,笑声畅快,可眼角却难以克制地流下泪来。
大手颤颤摸上了自己的腿,那双曾矫健有力到翻过三座山头都不觉累的腿,已经快三十年没有动过了。单薄布料下遮掩的,是一双枯瘦如柴近乎只剩皮包骨的废腿。
为了这双腿,他拖累了家里人多少年,甚至曾想过偷偷把自己摔死免得再连累孩子们……
可原来……原来都是钱老汉的算计!
绝望又凄厉地仰天一吼,大爷猛地栽倒在儿子肩头,村人们担忧去看时,就见他已是泪流满面。
唉,可不是要哭吗,就为着那么一颗糖,就被钱家人害了后半辈子……
心中为这位最惨的受害者叹息不已,村人们牢牢围住慌张想逃的钱老汉,只是这次,却不只是为了看他家热闹了:“走!去找村长!你害了这么多人,还害得人家这么惨,得给大家一个说法!”
“没错,当年要真是小孩子不懂事也就罢了。分明是你这当大人的自己心坏!必须得让你付出代价!”
而被众人口诛笔伐的钱老汉,此时却是诧异又惊喜——当他交代完自己这些年教儿子干的种种缺德事儿后,他此前就好似被什么控制住了的身体,终于摆脱了桎梏,再次听从他自己的心意了。
重掌身体的行使权,面对着愤恨不止要押送自己的村人,他见逃窜不出去,索性支棱起来,理直气壮道:“是你们自己笨!怪得着我?!”
既然已经暴露本性了,他也不再装平时那副悲苦憨厚的样子,而是得意洋洋地双手一摊:“再说了,过了这么久,你们又能拿我怎么办?”
“你们的东西我吃都吃了、用都用了,难道现在吐出来还给你们?”
这话说的,着实叫人气得牙痒痒。可村里人对视几眼,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拿钱老汉没什么法子。
最出气的自然是把他揍一顿,可这老头儿都这把岁数了,就算他们下得去手,要是一个不慎拳头重了,把人揍死了,到时候算谁的?
他们这小村子虽不与外面通人烟,但为了大家能和谐相处,几十年来也是定下过村规的。要是害了人命,那照样得一命赔一命。
瞅瞅钱老汉那副苍老羸弱的模样,村子里的青壮们纷纷噤了声。自己这么年轻还能活很久呢,要是为这老头儿送了命,那可真是不划算!
就算是年纪大的,为了自己下辈子不背害死人的孽果,也不禁都踌躇起来。
而要是让钱家人赔偿……想到这点的村里人不由咬牙切齿起来。
就钱家那家徒四壁的样子,他们能赔什么?赔得起什么?!
一时之间,村里人还真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钱老汉见了,暗自松了口气,面上更是得意,双手推开围住自己的村人,嘚瑟道:“哎,让让,都让让……”
大爷的儿子看看靠在自己肩上几乎要哭昏过去的老父亲,心中那是恨意不止,他咬咬牙,跨步拦在钱老汉身前,恶狠狠盯着对方,咬着牙根质问:“你就一点儿不愧疚?就完全没想过赎罪?!”
说实话,他问这话,压根就没指望着能让钱老汉自己悔悟。邻里邻居这么多年了,别人不清楚钱老汉有多不要脸,他家就住隔壁,能不知道嘛?不过是以前没想过这人能这么坏,才勉强忍了下来那些恶心事。
脑海里会想着自家这么多年被钱家人折腾的那些遭遇,再看看老父亲的腿,他默默攥紧了拳头——就算要给钱老汉一命抵一命,他今日也要狠狠揍他一顿!
孰料,这话一问出口,本来还一脸轻松的钱老汉再次面色惊骇,而他的语气也又变回到了之前被神罚时的一板一眼:“我做错了事,应该赎罪。”
“你爹是被我害的,我会努力耕作,奉养他后半辈子。”
说完,钱老汉的双腿就好像被什么操控了一样,拔腿就往隔壁大爷他们家的田地里走去。
对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隐隐有了猜测,村里人对视几眼后,赶紧跟了上去。果不其然,就见他已经拿出自家的农具,在帮大爷家干活儿了!
那认真勤劳的模样,和被神罚了的钱六、孙三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村里人顷刻间哗然一片。
又有人试探着问钱老汉怎么补偿自家,不出所料,他也按钱六曾造成影响的严重程度,一板一眼地回复了此后的日子会如何做。
望着那在别人家田里挥洒着汗水的钱老汉,村里人不由感慨:“我滴个乖乖,这神罚,还真厉害!”
“就钱家这几个泼皮无赖,也就神仙能治他们了!”
回头望望远处半山腰那在壮阔晚霞里若隐若现的神庙,他们敬畏又仰慕地拜了拜。
作者有话要说:
有看到一些姐妹的疑问,关于商朝对女性的压迫不会这么封建、神仙为啥这么勾心斗角不像个神仙等等……
很感谢大家愿意思考和交流这些问题,在这里统一回复一下我个人的浅薄之见,以后就不反复说啦~
首先这是篇小说哈,不是论文,所以不会完全按史实写的~不过我写一家怎么对女儿,不代表小说里同时代所有家庭都这样,更不代表小说世界观就是这样。比如同一个时代的灌江口,既会有蜀家那样为了利用女儿谋利益所以借规矩束缚女子的家庭,也会有大柳家那样为了保护和支持小草而举家搬迁的家庭。哪怕是现代,不也会有能幸福健康成长的女性,和不幸被卖到大山里的女性吗……总之我写一家,只是用这一家作为代表来写某种现象,文章里从没说过整个时代是这样的,姐妹们不要误会了以偏概全呀(哭)
其次这篇小说看文案也知道是要吐槽一些事的,所以虽然目前背景是在商朝,但其实有时会以古讽今,聊一些现在社会和文艺作品里让我想吐槽的点,例如神仙恋爱脑发作要三界陪葬、嫡庶文学、重男轻女等等……如果所有角色都很正常,我还吐槽啥呢(捂脸)
最后看文案能看出来本文主要是从《封神演义》《西游记》衍生的吧?确实,和很多姐妹的反馈一样,我自己想象出的得道神仙也是应该万事云淡风轻都看透人间百态了的。但《封神演义》里的神仙如土行孙会好女色,申公豹还会嫉妒姜子牙,通天教主会打架打出火气……还有《西游记》里玉帝会因郡侯夫妻吵架打翻了自己的供桌,就罚凤仙郡三年不下雨百姓颗粒无收……这哪里有一点正经神仙的样子!
所以本文之后会有正经神仙和正经天庭,但是在拨乱反正之后了,敬请期待~
第122章
晚霞淡金色的余晖浅浅落下,山脚下田野里的人影渐渐稀落,倦鸟成群结队飞回静谧深林。
一切似乎都将归于黑暗与宁静,唯有那山腰处的神庙,点亮了幽幽烛火,撑起了这片天地唯一的光晕。
挂在树下的金色灯笼漏出一层暖光,映照着缓缓飘落的月桂花瓣,也吸引了无数在黑暗中漫无目的飞舞着的小虫。
灯笼斜下方,扎着马步的灵詝皱了皱鼻子,尔后嘟起嘴巴,“呼呼”向前吹着气。
花瓣也就算了,但为什么还有虫子不停地在面前飞啊?!
被“嗡嗡‘声吵得烦躁不已,她真恨不得师傅们把她变成青蛙,一口把这些小飞虫都给吞了!
可呼出的那口热气好像并没什么用,又或许是黑暗中她头顶的那盏灯笼实在太过扎眼,越来越多的小飞虫飞到了她眼前,直把她气得瞪起双眼,企图用眼神将这些恼人的小生灵凌迟一遍。
“静心——,”淡淡的嗓音在前方响起,蒲团上的嫦娥徐徐吐出一口气,收起功后仍保持着打坐的盘膝姿势,只是眸中闪过了一丝促狭,“要是姿势不标准,就要多扎半个时辰的马步哟!”
“为了我们小灵詝未来能长高高,这半个时辰肯定不能牺牲掉睡眠时间,那就只好挪用你的自由玩耍时间啦~”
灵詝:“!”
白白嫩嫩的小脸瞬间愁苦,嘴巴也撅得简直能挂油瓶,可慑于大师傅的威压,她还是只能苦哈哈将姿势纠正,不敢再想着怎么偷偷摸鱼。
另一块蒲团上,牧也缓缓收起功法,待神魂较为稳定后,才睁开眼,伸手招呼白虎来身边后,一边熟练揉着大猫,一边含笑安慰弟子:“睡前让你扎马步,一是为了锻炼你的体魄,二是让你疲惫些更好入眠,三是为了磨炼你的耐心。”
“你大师傅这都是为了你好,你可别辜负了她的一番用心。”
“唉——”这话一出口,灵詝还没反应呢,嫦娥就先抬手了,嬉皮笑脸道,“妹啊,可别给我找补,我还真不是为了她好——”
转过头看向一脸“果然如此,我就觉得大师傅不会这么好心”的小灵詝,她闲闲道:“让你锻炼体魄,是不想你以后出门行走谁都打不过,最后还得哭哭啼啼跑回来找我出门帮你打架。”
“让你更好入眠,是不想你大晚上的还有精力到处折腾,吵闹得我都没一个安静的修炼环境。”
“磨炼你的耐心,是不想你变成个没脑子的二五仔,以后被人说两句就挑起真火到处打架,最后没事都变成有事,再让我去给你收拾烂摊子。”
“总之,”她煞有其事地对灵詝语重心长道,“别觉得我是你师傅,就会一心一意对你好!”
灵詝那张圆滚滚的小脸当即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接话道:“放心吧大师傅,我明白——以后不会给你和二师傅惹麻烦的!”
嫦娥站起身,笑眯眯摸了摸她脑袋上两只小发揪:“好孩子,乖。”
事实上,睡前扎马步这可是她冥思苦想许久才想出来的好办法。灵詝原形灵珠子的煞气太浓,若不这般长期潜移默化地消磨掉她的杀性,那怕是就得来个什么大开杀戒让她释放憋屈已久的杀心。
想想前世太乙真人那让哪吒自己弑父,再请燃灯道人护下李靖,最后让父子二人面和心不和,还美名其曰为“磨炼哪吒心性”的逆天操作……
嫦娥当机立断,还是选择自己这个当师傅的辛苦点吧。
不过,这些苦心她可不会承认——忆起末法绝境时代那些凡人所说的“最烦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压迫你的长辈”,今年才只有几千岁的嫦娥默默警惕,年轻貌美如她,才不要当惹人厌烦的爹味长辈啊!!!
暗自感怀一番自己可真是蕙质兰心、青春活泼,又拍了拍灵詝的小发揪,直把那牧辛辛苦苦扎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小发揪拍得快要松散,她才心满意足地挥袖抽身,施施然坐回蒲团上去了。
牧:“……”
眼瞧着这师徒俩的互动,她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她看上去挺正常的一个娥姐,怎么给灵詝当老师的时候就那么……那么不正经。
略有些无语地扶额,她失笑着摇摇头,索性抛开烦恼,挥手招来在一旁可怜巴巴蹲着的白猿,享受起有虎有猴的美好生活。
倒是嫦娥,眼波微微流转,边随意地用羽扇给灵詝驱散蚊虫,边考教道:“晚饭时你也看过月镜里钱、孙两家人的遭遇了,有什么想法?”
说起这个,小灵詝可就不困了。
随着愈发昏昏欲睡而逐渐耷拉起的眼皮猛地一掀,她瞬间怒目圆睁起来,愤愤道:“还是太便宜他们了!做了那么多坏事,就光让他们自爆一圈儿,再干干活儿,这算什么惩罚?!”
“我看他们脸皮那么厚,要不是还要干活儿,自爆对他们来说就跟没事儿一样!”
这话可不是她瞎说,月镜里都明明白白放着呢——
无论是钱六、孙三还是他们的家人,一开始被嫦娥控制着说出自己干的那些亏心事后,可都不约而同地没有丝毫愧疚之心。
反倒觉得就算如此,那也是他们自己足够机灵能算计别人讨到好处,甚至还洋洋得意,颇以无人能奈何他们为豪。
一想到他们那不知廉耻的嘴脸,小灵詝简直都要被恶心得把晚饭吐出来了,皱着脸吐槽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啊!”
“谁叫他们没吃到苦头呢,”嫦娥手上有一搭无一搭地给灵詝摇着羽扇,嘴上给她讲解道,“你也瞧见了,这村子里的人大多都不是凶恶之徒,即便知道了他们在耍无赖,却也没几个真要害惨他们。”
“长此以往,他们发觉每次做坏事都不会受到惩罚,自然也就越发有恃无恐起来。”
牧正给犯懒躺下的白虎揉肚子,闻言补充了一句:“所以说,灵詝,师傅们虽然教你要善良,但你的善良也要有底线,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别人的冒犯。”
说到这里,她横眉竖起,下巴微扬,第一次在灵詝面前展露了曾为部落首领的傲气:“我收你为弟子,可不是让你被人欺负的!”
灵詝双眼一亮,使劲点了点头,表示师傅这话她听进去了。
嫦娥:“……”
说好的不宠孩子呢?牧妹你是不知道这家伙拿着鸡毛就敢当令箭的本事吗?小心她回头扒了龙筋还觉得只是小事一桩啊!
心里不停腹诽,但瞧着小娃娃脸蛋上那明媚的笑容,嫦娥到底没再出言打击,而是转移话题道:“你觉得我这么处置他们不算惩罚,那要是你,你打算怎么惩罚?”
灵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当然是狠狠把他们打一顿了!”
她抽抽鼻子,义愤填膺道:“就要让他们吃到苦头,知道疼,以后才会不敢再作恶!”
顿了顿,想到大师傅那番操作,她又笑嘻嘻添了一句:“还要分他们的家产!他们不是有屋子和田地吗?”
“就该都分给被他们害了的人!他们占人家那么多便宜,凭什么还占着那些东西!”
牧拍拍手,笑眼弯弯赞扬道:“不错不错,我家小灵詝不仅方正不阿,还很善良,知道补偿受害的人家呢。”
嫦娥也不禁欣慰,这孩子的回答虽然还带着点戾气,但打一顿比起直接抽筋扒皮和用箭射死人,着实已经是温和许多了。果然,没有教不好的孩子,只有不用心的家长。
所以……前世哪吒绝对是被太乙那管生不管养(bushi)的家伙给耽误了吧!!!
收起对阐教各位神仙那逆天教育方式的激情吐槽,她唇角微微翘起,再次拍拍灵詝头上那摇摇欲坠的小发揪,满意颔首:“确实不错。”
接着,又解释自己和村里人为何没像灵詝说的一样,把两家的家产也都划分走:“灵詝,你记住了,面对仇家,只有两种选择——”
“要么就赶尽杀绝、永绝后患,要么就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前者,是当你们的关系已经不仅仅是小仇小怨,而是生死仇敌时,你必须有的觉悟。而这就要求,你在做所有事情之前,必须得知道对方所有底牌,清楚你一旦动手之后,可能面临的风险和后果。”
“否则,你贸贸然动手了,结果人家底牌层出不穷,打了小的来老的,而你只有自己一个人,到时候怎么应付得过来那无穷无尽的报复?”
深深看了前世杀了龙太子后给陈塘关招来四海龙王、射死的碧云童子后又招来石矶娘娘的灵詝一眼,嫦娥语重心长道:“大师傅没有对钱、孙两家这么做,是因为神人之间的差别犹如天堑之别。”
“我有自信不会被他们报复成功,且他们和我也没有深仇大恨。你若想也能如此,就该当潜心修炼,早日得道成仙,否则终不过三界之中任人打杀的蝼蚁一只。”
见灵詝似有所悟,她顿了顿,才继续说:“而村子里的人,之所以这么多年都容忍这两家人。一来,是因为这两家人确实会伪装,将许多故意做下的恶事狡辩为偶然为之,叫村里人不好因一些小事而计较。”
“二来,就是为着我说的第二个选择了——那两家人都是撒起泼来不要命的,要是为了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就逼的他们在村子里杀人放火,那对村人来说就太得不偿失了。”
“所以,你悟了吗?”
灵詝若有所思地点头:“大师傅,我悟了!”
她仰起小脸,脸上绽放出自信的微笑:“我以后一定潜心修炼,再查清仇家所有底细,最后赶尽杀绝!”
嫦娥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很是温柔的笑容,一字一顿道:“正确答案是没事不要和别人结仇啊我的好徒弟!”
当夜,山上又多了一位因被罚没有宵夜而委屈到哭唧唧的小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灵詝:呜呜呜呜呜
第123章
天光还未洒满大地,大公鸡尚在鸡圈里安睡,村长家的篱笆门就被蹒跚而来的人自外推开了。
熟稔走进村长家的伙房,倒水、点火,最后再拿出昨晚提前揉好的饼子放进蒸笼里……
袅袅炊烟顺着窗子悄然飘向屋外,食物热气腾腾的香气逐渐弥漫在湿润山岚之中,唤醒了仍在酣睡中的人们。只是这一次,听到动静的一家人,却没有再如往常那般着急忙慌地跑出来捉贼了。
村长娘子半梦半醒间半支起身子,透过虚掩的窗望着那默然远去的背影,不禁啧啧感慨:“真没想到,咱家还会有这一天。”
村长也迷迷瞪瞪睁开眼,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哎——可不是,谁叫孙家老婆子以前总仗着你心软,故意在你面前磋磨她女儿们好使唤你帮忙……现在看可真是报应不爽,神仙一施法,她可算是也得帮你干活儿了。”
将窗子轻轻掩上,村长娘子重新躺回相公身边,闭上眼半晌也睡不着,索性琢磨着问:“你说这山上神庙里的道姑,看来是真有本事。那咱们要不要组织大家……”
“不急,”村长翻了个身子,面向自家娘子,浓重睡意使得他语气含含糊糊,可话却说的头头是道,“救周大个儿这事儿确实显得她们挺有善心。”
“可你就看钱家、孙家人被她们折腾的,这些日子没个消停,连最泼皮无赖的钱六、孙三都一改性子躲着人走,就知道她们多不好惹了。”
“咱们村子本来也挺安居乐业的,维持现状起码大家伙儿能有个安宁日子。要是贸然为了点儿小好处就去打扰人家,说不定反而会引来什么祸事,回头可别和那两家人一样。”
“这倒是,”他这话说的有理,村长娘子听了深以为然,遂不再多言。乃至有其他人家的女子来家中一同纺织时,说起这神庙道姑,她也只是淡淡一笑,巧妙将话头岔了过去。
有了村长家的态度,山脚村的村民们大多也是安分守己的人,且当年都是逃难来的此处,更不愿平白为好好的日子增添动荡,故而即便心里难免好奇嘀咕,却也一个个都谨言慎行,不敢上山打扰高人。
嫦娥似乎也不在乎,不复此前为云华和公务员考试大典来回奔波的忙碌状态,如今每日就宅在神庙里,一边通过月镜和芜了解杨家人的最新进展,一边带着灵詝一起刻苦修炼。
兴起了或无聊了就逗逗孩子,看着那张因功课增多而瞬间生无可恋的小脸哈哈大笑,俨然一副末法时代退休老人居家带娃的悠闲做派。
牧忧虑她们什么也不做,难以达成嫦娥当初想要给人族女仙们吸引信仰的目标,嫦娥也只是淡淡一笑,说时候未到。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山脚村和山腰上的神庙之间,逐渐达成了一种近在咫尺却又泾渭分明互不打扰的微妙平衡。
但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了。
茂盛的草木被长棍拨开,山路上传来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与喘息声,不多时,神庙的大门就被一群神色疲惫却又双目明亮的访客们轻轻扣响了。
嫦娥立在庭中,抱臂看着恭敬又拘谨站在对面躬身行礼的钱家人。
不过,这个钱家,并非钱六他家,而是他们的邻居——那位被幼年时的钱六害得摔断了腿的大爷家。
钱大爷的大儿子钱仲长叹一口气,叹息中没有多少愤恨与激动,在劳作中晒得黝黑的脸庞亦没有多少波澜,似乎生活的悲苦早已使他变得麻木:“当初我爹就是想着两家同姓,也算是有缘分,才应了他家的邀请做了邻居。”
“谁能想到,结果偏偏是他们家,为了一点儿小事害了我爹……”
他的弟弟钱季嗫喏片刻,神色紧张地低下头去,一双手死死攥着衣角,对着两位道姑低声乞求道:“我们兄弟知道您二位本领大,我爹这腿,还请您千万给看看……能不能治?”
底下年轻的小辈们虽然碍于礼节皆未插话,可一双双饱含哀伤与期盼的目光,也都落在了那神色平淡的道姑身上。
就连书房里的小灵詝,都偷偷摸摸停下了手中功课,和旁边的白猿、白虎在窗边冒出一排整齐的脑瓜,睁着双大眼睛投来催促的视线。
嫦娥:“……”
被好几双眼睛盯着,嫦娥看似神色淡定,实则内心已再次尴尬得脚趾扣地,甚至恨不得再把在场所有人变成大白鸡蛋了——咱就是说,社恐与世隔绝那几天是真舒服,可一旦重归社会面对人群,那也是真的超级无敌不适应啊!
但到底是这几年历练出了一张厚脸皮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她面上端着一副“本神仙超成熟稳定完全没有在紧张”的从容神态,故作漫不经心地迈开步子,将众人眼光撇至身后,低头去看钱大爷的双腿。
托鹊妹的福,给天庭未来公务员们设计考场时,她也顺带学了几手医术。抬手掐诀,将自己双眼暂时赋予透视能力后,她沉吟片刻,转头看向守在灵詝窗外的牧:“我记得这山里那窝蜜蜂妖巢所在的树上,有一根藤蔓?”
倚靠在书房窗边的牧直起身子,还在人族部落当凡人首领时就发展起了畜牧业的她,这次下凡后立刻按捺不住就业热情重拾起了老本行。
这段时日以来,不仅收服了白猿和白虎给小灵詝当保镖,还早将附近山头的动物习性及其生活环境摸了个清清楚楚。
嫦娥这么一问,她顿时领会精神:“不错,那藤蔓有几百年道行,取其一小段分支,足够给凡人续上断腿了。”
听出来这是说钱大爷的腿有救了,立时,无论是坐在简易木架上的钱大爷本人,还是那些不抱多少希望却仍旧辛辛苦苦将他抬上山的儿孙们,都不由眼泛泪花,脸上绽出喜悦的笑来。
钱大爷的腿断了,对于他们而言,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病痛,还是整个家族顶梁柱的倒塌。
为了扛起养家糊口的重担,为了找到良药给老人治腿,这些年,他们实在付出了太多太多,多到突逢巨变的兄弟俩不得不逼着自己长大成人,多到出生在贫瘠家族的小辈们无法像别人家小孩那样在幼年肆意玩耍……
钱仲和钱季抹抹眼角不自觉流下的泪,欣喜又激动地握了握老爹的手,对视一眼,就要对着两位神仙跪拜下去——
“哎,别跪,”不料,面前的道姑却一挥手,以无形的力道托举住了二人。
正打算磕头的兄弟俩生怕道姑这是不打算救自家老爹,心里登时打起了鼓。
面色恳切地抬起头,就见那道姑既没有被叩拜的诧异惊喜,也没有对他们这些山野村夫的蔑视,仍旧语气淡然:“此庙乃是人族女仙庙,身为人族祖先,她们不会直接满足任何生灵的愿望,只会指引前行的方向。”
目光落在钱家兄弟二人身上,她正色问道:“那能医治你们父亲的灵药,你们必须依靠自己历尽艰险才能得到,你们可还愿意一试?”
闻言,兄弟二人再次对视一眼,尔后不约而同地重重点头:“我愿意!”
在他们身后,钱家小辈们更是争先恐后拍着胸膛自荐起来:“道姑奶奶,让我来吧!我熟悉这山!”
“让我去!我腿脚快!”
书房里,灵柩趴在窗子上,双手支起下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之色:“二师傅,为什么他们都争着抢着要去采药?”
“大师傅可是说了要历尽艰险……他们就不怕自己出事?”
这些日子跟着二师傅一起进山,她也是见过很多生灵的。而山里的很多族群,都会选择将家族里病弱、受伤的那一只驱逐走。
二师傅说,这就是生灵之间的弱肉强食,是为了保护族群繁衍的丛林法则。所以如果她不想被淘汰掉,就得勤加修炼,让自己不当弱小任人处置的那一个。
可为什么,人族就不同呢?
钱六、孙三懒惰不事生产,靠全家人供养,但竟然还是家里的掌中宝;钱大爷失去双腿不良于行,拖累全家为他治病,但竟然一家人都会这样不畏生死地为他采药……
这截然不同的选择,让才化形没几天的小灵詝,小小的脑袋里塞满了大大的疑惑。
为什么会有不同的选择?到底哪种选择是正确的呢?
她想不明白。
牧伸出手,隔窗揉揉灵詝的小发揪,脸上浮现出欣慰又温柔的笑容:“这就是人族啊,哪怕明知前路艰难,却也不愿轻易舍下亲人与同伴。”
她轻轻抬眼,视线越过繁盛生长的花枝,目光悠远,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唇角不自觉勾起:“等你多接触些人类,就懂得了。”
面上笑容越发缱绻真切,在嫦娥的召唤下,牧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上前去为钱家人科普如何能不惊扰蜜蜂妖顺利采到药。
说到最后,她神情肃穆,沉声道:“不要擅自招惹蜜蜂妖,它们乃是清修善妖,只要你们不心存恶意伤害它们,自然能够相安无事。”
“还有,老藤取一小根分支足以治愈腿伤,除此之外绝不可擅自多取,断了今后其他伤患的一线生机。更不可贪欲过甚连根拔起,否则毁了人家老藤数百年的道行,那孽果不是你们承受得起的!”
“人类……”窗边,灵詝仍在喃喃重复着这个词语,恍惚之间无意识望向了对着二师傅连连点头道谢的钱家人——谦卑、感恩、勤劳、团结……和钱六家完全是两个极端。
“人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灵詝(似懂非懂)(捧脸)(放弃)(吃糕)
第124章
坚定地将钱家人非要奉上的贝币推辞回去,在他们焦急又惶恐地再三询问如何能报答二位高人后,嫦娥目光环视一圈。
看着围在自己身旁,这些于苦难中挣扎却始终未曾放弃希望与善良的人们,她温声道:“不必谢我,治病的法子来自于人族女仙鹊,采药的法子来自于人族女仙牧。”
“你们若有心,日后多做善事,将我族祖先们的意志与知识传承下去,便足够了。”
见钱家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或许叫所有受了恩惠的生灵都日日供奉香火给人族女仙们,能最快恢复姐妹们的神魂。
但在天庭讨论此事时,这提议却无一例外地被所有姐妹拒绝了——身为曾经只是区区一介凡人的人族首领,她们对寿尽后魂归天地的宿命早已接受并释然。
但令她们揪心且放不下的,却是这几年探访三界时,发现自己曾留下的能够造福人类的技能,竟都在漫长岁月中悄然遗失了。
名字湮灭在人族历史中,她们尚能够接受。左不过是几个名字而已,被遗忘了,人族后辈们也不会有多少损失。
可那些她们在妖族压迫下呕心沥血创造钻研出的技能,能够带领人族抵抗侵略饥寒走向和平安宁的知识,却不该伴随着她们的离开而消失。
是以,当嫦娥与她们商量如何在凡界为她们收集香火和信仰时,无一例外的,也是心有灵犀的,她们选择了推广知识这看似对自己最无价值的一种办法——却是对人族最有意义的一种。
而嫦娥,欣然赞许。
当时,目送着兴高采烈要下凡去推广知识的姐妹们,她没有说的是,她们的选择在她看来,其实是一条最大的捷径——
人类从来都是实用主义者,就算拜神仙,到了后世还有信徒真心供奉的,也只有几十年里曾留下零星灵验传说的庙宇罢了。
所以与其在如今天庭其他神仙你争我夺招揽信徒的境况下,当个不知能吸引多少香火,还有可能被红眼病嫉恨的木偶石像……
倒不如跳出这拥挤又滑稽的竞争圈,以创造和传播实用知识的法子,成为能在人类书本上长久流传的先贤与传奇。
清风徐来,吹拂过缀满鲜花的枝头,点点花瓣随风越过屋檐,飘荡向山林深处。
嫦娥莫名想起了后世人族的一句诗——“花无百日红”。
但凡间的古树,却可以千年万年地枝繁叶茂。
她衷心期盼,无论是人族还是女仙姐妹们,都可以如一棵树,牢牢扎根在这片土壤中,任它风吹雨打,也岿然不动、生机勃勃。
眸色渐深,长睫轻颤,唇角勾起一抹温柔又坚定的笑意——而她,会为他们保驾护航!
“娥姐?”
牧的轻声呼唤在耳畔响起,嫦娥恍惚回过神,顺着她又好笑又无奈的视线看过去后,将灵詝怔怔望着钱家人的神色收入眼帘。
沉吟片刻,她秀眉轻挑,穿过人群走向钱大爷:“我倒还真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抬手一指那抻着脖子往这边看的小弟子,嫦娥微微一笑:“我这小弟子还未曾见过山下的世界,我与师妹忙于修道也无暇带她下山。若事情顺利,今日采药服下后,你明日便不会再受伤病之苦。”
“届时,你可愿替我接送这孩子每日往返山上山下?”
忽然被CUE到的小灵詝满脸莫名:“……啊?”
怎么忽然就说到我了?!
我明明在苦心思考《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这一深远命题,还没空捣蛋啊!
嫦娥的目光轻飘飘扫过来,眸中飞速闪过一丝揶揄笑意后,在钱家人面前轻蹙起眉,装作一本正经地疑惑问她:“还是我们小灵詝一心向道,不愿下山入世?”
小灵詝瞬间站直身子,振振有词道:“我辈修道者,自然要入世修行、锄强扶弱!大师傅放心吧,弟子不会辜负您的谆谆教诲的!”
哈!她才不会拒绝呢!
之前偷溜下山那么多次都没成功,好不容易大师傅自己松口了,这回,她一定要在山下玩个痛快!
黑亮的大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短短片刻时间,灵詝已经想好要怎么跑到大师傅抓不回她的地方了~
一眼看穿这孩子的鬼主意,嫦娥转过头就对钱大爷嘱咐:“我这弟子可是我们庙里最大的宝贝,你可得好好看顾她。她要是丢了,我和师妹可就要拿你全家追责了!”
说这话时,她脸色肃然冷厉,任谁瞧了都明白她话中的威胁之意。最多只见过她淡然神色的钱家人登时吓了一跳,纷纷点头如捣蒜地保证全家都会好好照顾好小神仙的。
而将钱家人可怜模样尽收眼底的小灵詝:“……”
可恶!
钱家人不知道,她还看不出来嘛——大师傅哪里是在以钱家儿孙为质要挟钱大爷看好自己,分明就是以钱家所有人为质威胁自己不许偷偷瞎跑啊!
啊!又是被大师傅算计到了的一天!
一扭头坐回书桌前,她气哼哼捶着桌子:“迟早有一天,我也要让你有苦说不出!!!”
目光从已经咬牙切齿将头埋进白虎肚子里的小灵詝身上收回来,嫦娥挥挥手让钱家人赶紧去采药后,对着牧得意地一挑眉。
哈哈哈,时机可算是被我逮到啦!
有了人质,这下不用担心灵詝偷偷跑掉,还能趁她下山的时候畅享摸鱼之乐。
妙啊,妙啊!
神庙正殿里,纵使心急如焚,钱家人还是坚持着要进来为本族女祖宗们上一炷香,以表满心的感激之情。
牧拦住了他们跪下磕头行大礼的举动,在他们恭敬弯腰下拜后,就见那一座座玉雕上,荡开了一层极浅淡却蕴含着信仰之力的光色——可见,钱家人是真心在拜谢。
心中盈起几分雀跃,牧转过身,却一眼就看到了门外自家娥姐那人设崩塌的咸鱼之笑,登时喜色就顿在了脸上,没眼看地默默别过了脑袋。
姐啊,你一个堂堂月宫仙子,不要笑得这么小人得志啊!
你这样崩人设,妹我很难适应啊!
……
好消息,下山玩耍的灵詝准时回到神庙里了。
坏消息,下山玩耍的灵詝一脸恹恹衣衫破烂。
瞧了眼陪在孩子身后,神色惶恐不安的钱大爷,嫦娥叹了口气,问灵詝:“你自己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灵詝扭捏了一下,小声道:“我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弱嘛!”
有些不服气地撅了撅小嘴,她吭吭哧哧说了来龙去脉:“钱大爷带我找村里的小孩玩,他们在玩扮将军的游戏,叫我也一起玩,我就跟着玩了。”
“可谁想得到,我就随随便便比划了几招,他们就一个个都倒下了。”
说到最后,她还很是委屈地低下头嘀咕:“我都没用劲儿呢!”
“唉……”
听到这里,嫦娥就知道这也怪不了弟子——凡人小孩要是能打得过被自己和牧精心教导了武艺的小灵詝,那自己和牧这么些年不是白混了。
走上前揉了揉小灵詝的小发揪,她先掏出两袋锦囊给钱大爷,语气温和地对一脸内疚的钱大爷道:“今日这事不怪你,我会教孩子的,明日辛苦你再来接她。”
“这两袋里,一袋是一些贝币,一袋是一些能护住孩子身体的灵药。劳烦你按她今日打过的人数,一一分给那些孩子。”
钱大爷却不肯接这两个锦囊,用好起来的双腿连连后退躲闪,嘴上亦是连声推辞:“是我没照看好小神童,哪能叫您给他们赔东西呢!”
嫦娥手上掐诀,将那锦囊牢牢挂在他身上后,才温声道:“我只是请你来回接送灵詝,确保她不会走丢了。你这件事做得很好,她平安回来了。”
“至于打架的事……”
回眸瞧了眼偷偷竖起耳朵的小弟子,她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丝笑意:“那是她和孩子们的事,说大了也是我们这两个师傅和孩子家长们的事,与你确实没干系。”
“我之所以要赔东西,一来是为了不让她欠下因果,扰了日后修行。二来,则是为了今后村里的大人、小孩不对她心存芥蒂,能接纳她再进村和大家一起玩。”
见小灵詝双眼晶亮地转过头来,嫦娥继续嘱咐钱大爷:“请你转告村里的大人和孩子,要是灵詝在山下打坏了什么,给他们造成了什么损失,只管上山来找我,我必不推诿,定会如价赔偿。”
“而这药孩子们服下后,十年之内只要没当场一命呜呼,便不会有任何疾病、伤势存留,还请他们放心地让自家孩子与灵詝来往。”
说到最后,她微微扬起下巴,露出几分傲气:“就算灵詝真一个不慎把他们孩子打死了,我也能还他们一个重新活蹦乱跳起来的孩子。”
这话说得傲慢,但不知怎么的,钱大爷悬着的心却安稳了下来,只觉不愧是有真本事的高人。这下子,自己上山前那些欲言又止的各家大人们,定然能放心了!
……
挥别了上完香后脚步轻快离去的钱大爷,牧穿过正殿,绕到后厨凑近已烧火做起了晚膳的嫦娥身边,含笑问:“姐啊,你给钱大爷那些东西,其实还有一层用意吧?”
“——灵詝是钱大爷带进山脚村的,要是咱们一点儿表示都没有,村民们怕是不止要对咱们有看法,也会对钱大爷家有看法。而以这户钱家人的品行,怕是就要自己掏腰包,替灵詝赔偿有孩子被打的村民了。”
她这话没藏着掖着说,正在嫦娥身边跑来跑去,一脸讨好地帮厨的小灵詝当即身子一僵,小心翼翼去看大师傅的脸色。
嫦娥对挑明此事的牧无奈一笑,然后伸手摸了摸弟子的小发揪:“这下知道你玩得畅快,却给别人带来多大麻烦了吧?”
灵詝想了想今日见过的钱大爷家那几间破旧漏风的小屋子,还有自己方才故意将责任推给他和村里孩子的话,不由心虚地低下头,任凭大师傅蹂躏起自己的脑袋。
抿起双唇,半晌后,她鼓起勇气,轻轻拽了下大师傅的袖子,将自己方才刻意隐瞒的事交代了出来:“我想痛痛快快玩一会儿,就故意忽悠钱大爷别时时刻刻看着我,所以他直到来接我的时候才发现我打了人……”
“他知道了以后,先是特别紧张地问我有没有受伤,然后又想给我缝衣服。是我怕回来得太晚,以后不能再下山,才让他快点送我的。”
满是愧疚地抬起头,灵詝睁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问:“大师傅,你可以别怪钱大爷吗?他真的很不容易!”
又想起了那两只锦囊,她深吸一口气,慷慨就义般闭上双眼,咬牙道:“你给出去的那些赔偿都算在我头上!说吧,我加多少功课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小灵詝:又是要加课的一天呜呜呜
第125章
一轮弯月悄然跃上枝头,只是这一次,伴随着夜幕降临在这片土地上的,却不再是令人难安的静寂。
挥手告别了还要赶往下一家的钱大爷,目送他健步如飞地离开,村长媳妇关上篱笆门,笑叹着问身旁的小儿媳妇:“这下放心了吧?”
小儿媳妇嘿嘿一笑,将神庙庙祝赐下的灵药塞进女儿口中,赧然道:“娘,我这不也是怕孩子被打坏了吗~”
说罢,又小心翼翼觑着婆婆的脸色,将钱大爷留下的那几十枚贝币塞进了自己怀里。
村长媳妇瞅着这孩子不争气的样子,失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在她紧张的神情中,转身回了自己夫妻的屋。
门外,儿媳妇暗暗松了口气,喜滋滋牵着女儿手回房了。
门内,村长媳妇则是和相公商量起了正事:“老吴,那以后,这小神童就要常来村子里玩啦?”
她目光中有几分忐忑,这孩子一个人就能打翻了村里那么多孩子,要是长久地在村里玩耍……总让人担心会闹出更大的事来。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安宁祥和的地方,可别又惹上什么麻烦。
吴村长自然也和她有相同的忧虑,他盘着腿坐在床上,长长叹出一口气:“那还有什么法子呢?我听着钱大爷的话,人家是贝币也给了、药也给了……”
“这贝币就是收的陪她们孩子玩儿的雇佣费,药就是来堵村里大人嘴的。人家什么都考虑到了,你儿媳妇刚才也一把接过了东西……这还有我们拒绝的余地?”
见自家媳妇神色懊恼,一脸想把东西退回去的样子,他摆摆手:“事已至此,就别想了。蕙娘,你去和咱孙女儿说说,可别被揍了一顿,明儿就不理人家孩子了。”
待娘子点头起身后,他又神色紧张地嘱咐了一句:“也让她正常和人家玩儿,别故意讨好人家,更别想着从人家身上骗东西!告诉她——小神童可不是村里的普通小孩儿,她爷爷得罪不起人家师傅!”
就要推门离开的手倏然顿住,没好气地瞥了眼自家相公,蕙娘严肃地为自家孙女正名:“这你就放心吧!我孙女乖得很,才不会做那些偷奸耍滑的破事儿!”
“哐当”一摔门,留下缩起了脖子的相公,她大步朝着小儿子的屋子走去。
哼,还是当人家爷爷的,竟然这么揣测自家的小孙女!
……
第二日,还是老时间、老地点,一堆小孩怯怯懦懦地挤在了一起。有几个身形较其他人高大壮硕些的,还缩着脖子朝中间蛄蛹,努力使自己别那么显眼。
不怪他们害怕,虽然昨夜钱大爷来过后,原本脸色惶恐甚至想要把他们打一顿再带去神庙给他们求情的爹娘,瞬间喜笑颜开地把一颗糖豆塞进了他们嘴里,还耳提面命叫他们陪小神童玩……
可谁挨打谁身上疼,一想到今天还有可能会挨小神童的打,这些自小被家里宠着能不干活儿还出门玩耍的孩子就不由开始害怕。
有些怕得实在紧的,甚至中午用过膳后还想装病不来。可惜被他们爹娘一眼识破,提溜着耳朵就把人拎过来了——没办法,昨天钱大爷可是说了,吃了那药孩子十年内都不会有伤病,有神庙里的高人作保,哪个家长会不信?
是以,明明是能光明正大地不帮家里干活反倒跑出来玩,这群孩子却一个个都脸色恹恹,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就在这时,小神童虎虎生威地跨步走了过来。
眼睁睁瞧着她这幅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孩子们纷纷情不自禁地哭丧起脸,更有甚者已经开始腿抖得往后躲了。
谁料,那一身新装的小神童,却是兴高采烈地放下身上粗绳,露出了后面被她身形遮挡住的一只小车——那车只是由木板粗略拼搭起的,村子里手巧的大人们也会做出来运粮食,并不足以叫孩子们好奇。
可吸引着孩子们缓住后退的脚步,甚至令他们不由自主探出小脑袋抽着鼻子去嗅的,则是那一车的米糕——巨大的盘子上,大大的米糕垒得比秋后村子各家的谷堆还高,在午后耀眼的阳光下散发着迷人又震撼的光芒与香气。
一时间,所有孩子都被那白糯糯、香喷喷、热腾腾的米糕山震慑住了。就连家里最富裕是以从来不愁吃喝的郑小壮,都不由痴痴张开了口。
见到小朋友们恍惚的神情,故作漫不经心站在一旁,实则一直在暗戳戳观察他们的灵詝稍稍松了口气——昨晚大师傅和她说了,如何令村里的大人准允自家孩子还和她玩,是她这个师傅的事。可如何叫小朋友们都心甘情愿和她玩,就要看她自己的本领了。
当时,小灵詝冥思苦想了半天白日里小朋友们的表现,直到想起了自己吃零嘴时发生的事——
看着自己那一把零食,很多小朋友那是口水都要滴到地上了,惹得随大师傅养出了一身洁癖的自己是又嫌弃他们不干净,又可怜他们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最后,还是自己在他们眼巴巴的可怜目光里败下阵来,无奈之下分给了他们一些。谁料,不过是一些普通到没有一丁点儿灵气的食物,竟然就能收获一片真心实意的欢呼。
想起了这件事,小灵詝当即跑去找大师傅,斩钉截铁道:“我要给他们带米糕吃!”
当晚,某位颇有善心的小朋友就又一次失去了自己自由活动的美好睡前时光,埋头在后厨里苦干了起来。
为昨日自讨苦吃的自己掬了把辛酸泪,今日重振旗鼓的小灵詝轻咳两声,在所有小朋友又是期待又是崇拜的眼神中,学着自己大师傅的样子,负手而立,语气淡然道:“昨天没收住力道,打疼你们了。”
“这是点儿赔礼,你们每人拿五块吧。”
忆起昨天发现的某些笨蛋小孩还不会数数,她伸出手掌,耐着性子教导他们:“就是一只手上有几根手指,就拿几块。”
这一刻,小孩们的目光齐齐落在了灵詝手上。
灿烂金黄的阳光从小神童身后落下,逆光之中白白嫩嫩的五根手指,在他们小小的心灵中,从此化作了幸福的象征。
……
又吃又拿了五块大米糕,孩子们即便还有些畏惧小神童的无情铁拳,可毕竟吃人嘴短,还是一个个乖乖围在小神童身边,苦着脸等挨打。
谁知,预想中又狠又快的小拳头没有砸到脸上,小神童反倒是从木板车上挂着的包裹里取出了一身衣服和针线包来,也有些苦恼地道:“昨天打架把衣服打破啦,我大师傅让我今天自己把它补好……”
“咱们今天一起补衣服吧?你们谁会补衣服啊,教教我~”
不得不说,不打人又发大米糕的小神童还是很可爱的。
听着她又软又糯还好似撒娇般拖长的尾音,再对上那双清澈明亮还眨巴眨巴可怜兮兮的大眼睛,立时就有几个稍大些的女孩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小心翼翼表示自己在家学过针线活儿,可以教她。
甜甜地对几个小姐姐一笑,灵詝在心里暗自得意——嘿嘿,这次没有米糕收买也没有拳头吓唬,小姐姐们可是主动来帮她的。这下,算大师傅说的成为朋友的第一步了吧?
不愧是魅力非凡的我,这么快就有朋友啦~
志得意满之下,她脸上笑意更加真切,指着包裹对其他小朋友大方地说:“你们也可以拿自己穿破的衣服来,我今天带了好多针线,咱们可以补很多衣服呢!”
然而,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自人群中猝然响起:“补衣服是女人做的事,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才不要补衣服呢!”
这话一出,不止一些小朋友认同地点点头,就连很多已经迈出脚步要去拿旧衣服的男孩子,也踌躇着停下了步子,神色为难——要是自己跟着小神童一起补衣服,会不会被其他小朋友笑话不是男子汉啊?
注意到了顿住的小朋友们,灵詝双眼微微眯起,很快就根据记忆里的嗓音找到了说这话的郑小壮,当即点名反问:“出来——郑小壮!你来告诉我,这是谁说的话?”
被发现了的郑小壮从小伙伴们之间磨蹭着走出来,尽管有些畏惧小神童的拳头,可还是理直气壮地梗起脖子说:“这是我娘说的!”
“你娘说的?”灵詝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也理直气壮道,“那我大师傅还说过——没有谁天生就是要做什么事的!”
“要是你觉得补衣服天生就是要女人做的,那是不是你天生就活该挨我的打?”
双腿岔开,双手叉腰,她明明比郑小壮矮上一头,此刻冷着张脸仰头,睁着双眼瞪人,却是叫人不由自主害怕得腿抖。
回忆起昨日那落在身上的一拳又一拳,不知道自己这是被灵詝无意识释放的煞气影响了,郑小壮只觉小神童这是生气到又要揍人了,当即就吓得一颤,拔腿就想跑。
眼珠微微一转,单手轻松抓住了郑小壮,在对方脸色惊恐以为她要开始打他时,灵詝耐起性子帮他回忆:“昨天你还说了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我只是个小女子,肯定打不过你呢。”
“那你怎么被我打败了?你这样也叫男子汉大丈夫?还是你其实既不是大丈夫,也不是小女子,就是个打不过人家还瞎说八道还偷懒不想补衣服的谎话精?”
这下子,郑小壮的神情已经从惊恐转变为窘促了,他睁大了眼,涨红了脸,有心想要反驳,可面对小神童有理有据又很是刁钻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
而有几个机灵又调皮的小伙伴,已经指着他窘迫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甚至,他们还很快编了几句朗朗上口的童谣出来,拍着双手摇头晃脑,在郑小壮旁边又蹦又跳地唱起来了:“郑小壮,谎话精!男子汉,打不赢!爱偷懒,不干活!郑小壮,谎话精!男子汉,打不赢!爱偷懒,不干活!”
说了自己觉得正确的至理名言,可却被小神童三言两语辩驳了,还引来了小伙伴们毫不留情的立体3D环绕式嘲讽,郑小壮当真是又憋屈又气急,挥舞起小手跺着脚嚷道:“不是!我不是谎话精!我没想偷懒!”
昨天被灵詝打败之前,一直都是村里孩子间勇武小霸王的他一向坚强,就算摔倒了也没哭过。可此时此刻,他不仅嗓音里带起了哭腔,就连眼角,也不由泛起了泪花。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是写完这章才恍然发觉——小灵詝已经在无意识之间完成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一收服手下的经典操作……
啊,我之所以从小到大没成为过什么领导,或许就是总在无意识之间被操作了吧(哇哇大哭)。嗯,主要是从小不爱打人(确信)。
第126章
“好啦好啦,别逗他啦!”
见郑小壮是真委屈了,为防事态严重起来发展为大师傅口中的“校园霸凌”,再连累得自己遭受无妄之灾被大师傅禁足,灵詝连忙上前制止了那几个小朋友,为他解围道:“他不是说了——他也是听他娘说的。”
“这个年纪嘛,你们不也都很听爹娘的话?有什么好笑的?昨天你们好几个人到处躲我,还是他帮你们拦我的呢。”
待小朋友们面面相觑地停下了乡村童谣版唱跳表演,不好意思地和郑小壮道歉致谢后,对着不再眼泛泪花的郑小壮,灵詝扬起下巴,摆出一副与她大师傅吓唬人时如出一辙的傲慢神情来:“我知道,那话你都是听你娘说的。”
“可我呢,也是听我大师傅说的。你要是不服气,只管回家问问你娘——是她说的有道理,还是我大师傅说的有道理?”
眼尾微微上挑,她斜睨郑小壮一眼,桀骜又自信地撂下话来:“你要是能找出更多理由,我再和你重新辩论一场也可以!”
掷地有声地放出话后,不再理睬畏畏缩缩的郑小壮,灵詝昂首挺胸转过身,身后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一道潇洒的曲线。在众人的仰慕眼神中,她气定神闲走向等待教自己补衣服的小姐姐们。
哼,大师傅逗自己玩的时候坏是坏。可这么多节法律课上,她和自己辩论时说过的话,那都是没有出错过的。
别说郑小壮了,今天自己把话撂在这儿——就算是这一整个村子的人来,也没法反驳“没有人天生就是要干什么的”这一观点。
而要是有人企图强词夺理、撒泼耍蛮……
眸中飞速闪过一丝厉色——那自己这个天生就带着煞气的灵珠子,就让他们感受一番什么叫“他们天生就是要挨自己揍的”!
望着小神童气势汹涌的小小背影,郑小壮后背莫名升起一阵寒意,悄悄往后退了几步,他暗暗发誓——绝不能让爹娘知道自己今天这些话!
昨晚上他们收到钱大爷带的话,脸色就难看到不行。娘都一改他以前打架回来就抱着他心疼的样子,还主动拿了藤条,让他爹揍他给他长长记性。
唉,若非昨日挨了这辈子来自爹娘的第一顿打,他今天也不会拿了小神童的米糕还对她不服气,最后又出言挑衅。
而要是今天让娘知道自己顶撞了小神童,还说出去反驳小神童的话是她教的……
嘶——臀部不自觉地一抖,郑小壮打了个寒颤,丢下一句“我回家拿衣服”就埋头跑远。
既然小神童的大师傅都那么说了,那他自己补衣服,就也还是男子汉大丈夫。毕竟爹娘那么怕小神童的师傅们,那她们说的话,也一定比爹娘说的有道理吧!
秉持着爹教导的“谁强谁有理”这一淳朴的是非观,郑小壮笃信地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
……
如此这般几日,灵詝每天下午都与山脚村的小孩们一同玩耍。嫦娥还专设了一面月镜浮于庭中,好时刻注意着她的安危。
牧也牵挂着小灵詝,索性不再总进山叨扰自她来了后似乎格外喜静乖巧的山中小妖们,用几日在庭中吭哧吭哧挖出一片池塘,边在神庙里深入研究养鱼之道,边时刻瞧着弟子在山下的嬉戏。
眼见着小灵詝被同龄小朋友们影响着,性格越发温和沉稳,不再似初初诞生时那动不动就横眉冷对、凶神恶煞的样子,她不由也越发欣慰起来。
然而这日黄昏时分,她正手忙脚乱地阻止着跃跃欲试想要伸爪捞鱼苗尝尝鲜的顽皮白虎,就见小弟子垂头丧气走了进来。
小娃娃还故作忧郁地坐到蒲团上,双手支在膝盖上撑起下巴,目光遥遥望向天边一抹彤云,倍感伤怀地长长叹息一声。
小小的身子,大大的忧伤,看着怪可怜的。
牧:“……”
这什么情况?竟然能让我这老是死撑着不服输的小弟子,都开始施展苦肉计了?
使了个定身术,将还不死心想捉鱼苗吃的白虎定住后,摸摸那哭丧着脸的傻老虎,她随意在身上抹了抹滴答着池水的手,坐到灵詝身旁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好像不开心?”
“快和二师傅说说,你大师傅不是说了——有事情当天就要解决,不能把不开心留到第二天!”
嫌弃地挪了挪身下的蒲团,默默远离二师傅那一身鱼腥味儿,灵詝耷拉着眉眼怏怏答道:“没什么,就是没玩儿尽兴。”
诧异地抬眸看了看天色,牧不解:“你今天没晚去也没早回啊,怎么还不尽兴?”
心中升起一丝警惕,她瞅了下后厨的位置,压低了声音对弟子说:“你可别想在山下待太久,不然耽误了功课,肯定是要罚你自由活动时间的!”
“哎呀不是!”风评莫名受害的灵詝立刻不干了,气鼓鼓道,“二师傅,你不要听大师傅瞎说,我乖得很!”
见二师傅只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她白糯糯、圆滚滚的小脸顿时鼓得更圆了,活像颗大汤圆。
——可恶,不就刚化形的时候闹腾了几天吗?师傅们就不能忘了那段黑历史,以进步的眼光看待崭新的自己嘛???
但到底还是眼前的烦恼更愁人,灵詝顾不上和二师傅插科打诨,趁着大师傅在后厨做晚膳听不到她们说话的时机,她狗狗祟祟地将这几日的事和盘托出:“我是玩得挺畅快的,可有好几个小朋友,老是玩一会儿就想回家——”
“说要是白天不能把家里活儿做完的话,那家里人还得让他们晚上再补上。他们试了几天夜里干活儿,白天都累得起不来床,玩起来也没精神了。”
牧听明白了,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些日子周身煞气越发收敛起来的小灵詝,先反问她的想法:“那你是不想他们回家干活儿?”
“这倒也简单,他们家大人都收了你大师傅的贝币,辛苦钱大爷去传个话,料他们也不敢不叫自己孩子好好陪你玩。”
她语气轻松傲慢,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可眼底眸色却闪烁不定,说罢便静静等待着弟子的回答。
“哎呀,我就是不想这样嘛!”
没察觉到二师傅言语里的陷阱,小灵詝蔫蔫驳回了这看似最简单的法子。
晃荡着自己因思考而变得沉甸甸的小脑瓜,她又是嫌弃又有些许怜悯地撇嘴道:“光看他们那对着区区几块米糕都要流口水的没出息的样子,就可见他们家里都不富裕。家里让他们帮着干活儿,估计也是大人种田忙不过来。”
“我要是强逼着他们陪我玩不许干活儿,那活儿总归是要有人干的……没准就是他们爹娘自己干。可那些大人又没吃过灵药,要是干得太多累死了,那他们不就没爹没娘了?”
泄气般垂下脑袋,她轻声嘀咕道:“我可没处赔他们一对爹娘。”
先是为小灵詝没真霸道地要强制所有人陪她玩而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头一次听这孩子语气这么失落委屈,牧不由心疼地将她揽在了怀中。张了张口,却不知怎么劝慰这无父无母的可怜娃。
然后,怀中的可怜娃就扭来扭去挣脱了她的束缚,并且为了躲避她那一身鱼腥味儿,灵詝还一边屏住呼吸憋着气,一边倒腾起小短腿“噔噔噔”躲到月桂树后,展现出“本干净小孩势与腥气划分界限”的坚定决心。
僵住身子的牧:“……”
对这孩子是温柔不了一点!
一个眼风扫向幸灾乐祸看自己热闹的白虎,她板起脸:“那你跟我说这些,是有何打算啊?”
从粗壮挺拔的树干后探出头,灵詝嘿嘿一笑,眨巴眨巴亮晶晶的大眼睛,语气很是天真单纯地问:“二师傅,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们的时间和精力,可以兼顾帮家里干活儿和陪我玩这两件事啊?”
既然有能让他们十年内不受伤病所困的灵药,那两位师傅那里一定也有让他们不眠不休一辈子精神烁烁的神药吧!
搓搓小手,她眸中飞速划过一丝狡黠之色。
能想出这么个办法,我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要是能实现了,反正自己不是人类也不是非要睡觉,那大家完全可以玩耍一整个晚上嘛~
嘿嘿,期待!
才刚端着菜从后厨走出来,就听了这么一耳朵的嫦娥:“……”
深吸一口冷气!
这什么洪荒版铁血周扒皮、无情资本家?
天可怜见,我真没教过她这种压榨人全年007无休的神奇思想啊!
不行,必须得让这孩子知道——剥削者,人恒剥削之!
于是第二日清晨,还在习惯性打开课本温习昨日功课的小灵詝,就喜提了由两位师傅用整整一夜惊喜挑选出的各类书籍。
望向那两摞快垒到房顶上的一本本……本书,灵詝缓缓张大了口,惺忪睡眼也逐渐被吓得清醒起来。
而桌边,她两位师傅已迫不及待为她讲解了起来——
“要是能提高劳动效率,早点把活儿都干完,你的小朋友们自然就有时间陪你玩啦。所以……”
大师傅淡淡一笑,指着自己身旁这摞,波澜不惊:“读完了这些,你就能知道如何指挥其他小朋友们提高劳动效率。”
嗯,简称《管理学》。
二师傅欣慰一笑,拍着自己身旁那摞,振奋不已:“读完了这些,你就能知道制造和使用什么工具能提高劳动效率。”
嗯,简称《制造学》。
她们对视一眼,转过头对已睁大眼呆滞住的小弟子露出一抹真挚的笑,齐声道:“放心学,要是不够——还有!”
下一瞬,孩童凄厉又绝望的哭嚎响彻云端,神庙外不远处几只隐匿在茂密树枝间的秃尾巴鸟对视一眼,欣喜若狂地扑腾起翅膀,悄摸飞走了——
按它们的经验,要是某日早上那座人类的巢里传出了这种声音,就意味着起码这一日它们再不用担心那个骑着白虎的女人出现,再追着要拔它们的毛啦~
呜呜呜,一族老小的尾羽都要被拔干净了,一飞起来后面又丑又凉的,真是羞死只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灵詝:我才化形几天啊,真有必要让我开始学大学课程吗呜呜呜呜
第127章
金灿灿的阳光落在翠绿色的树叶上,将青碧染上一层明亮光晕。微风轻轻吹拂而过,一树枝叶随风摇曳,点点青翠光斑闪烁不定,轻易便搅乱了午后的宁静。
夏蝉隐匿在灌木幽深处,偏偏也按捺不住寂寞,此起彼伏地鸣叫,扰得人心烦意燥。
灌木下的阴凉处里,山脚村的几十个小孩已齐齐坐在石头上等待小神童的到来了。可一眼望过去,他们却是一个赛一个的神情沮丧,耸眉搭眼已是轻的了,更有甚者,甚至已轻轻抽泣了起来。
郑小壮随口哼着小调儿,蹦蹦跳跳地自远处走来,走近了一瞧小伙伴们的脸色,不由奇怪:“你们怎么都这么难过?”
凑到邻家姐姐王秀儿的身边,瞅着她身旁一圈儿瘪嘴轻泣的小姑娘,他眸中满是疑惑:“昨儿灵詝没来,钱大爷让她们自己好好休息的时候,她们不是挺开心的吗?怎么哭起来了?”
正轻声安慰着几个小女娃的王秀儿闻言,抬眸露出微微泛红的眼底,羡慕地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样子:“谁像你呀,家里都不用你干活儿……”
对着一脸迷茫的邻家小弟,她轻轻叹息一声,耐起性子解释:“她们昨日原是以为干完了家里的活儿就能好好休息,可谁知道回家和爹娘一说,立刻就挨了一通骂——”
“怕她们得罪了灵詝,惹得神庙里的高人觉得自家收了东西不办事,再降下惩罚。”
向郑小壮来的方向使了使眼神,示意道:“你方才也瞧见了吧,钱六叔和孙三叔现在还受着罚呢,那样子多惨。”
回忆起那两个神情绝望、面容枯槁却还是一刻不能停歇在干着活儿的大人,郑小壮打了个激灵,心有余悸地点点头:“那还挺可怕的。”
而那些心有揣揣的小孩一听,更是忍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爹娘可是说了,要是今天不能把小神童哄好,那就要轮到他们屁股开花了呜呜呜呜呜。
就在这时,熟悉的车辙声自远处响起,他们齐刷刷睁开泛着泪花的眼望去,果然瞧见了灵詝拖着小车晃晃悠悠走来的身影。
几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忙走上前,帮她卸下身上拖车的粗绳,更多人则是怔怔围上前,静静等待着她宣布结果。
——前日灵詝知道很多人又要陪她玩又要在家干活儿时,说过自己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的。
有些孩子相信小神童一定能想出两全之策,是以一见了她的身影就眼巴巴凑上前。
而那些觉得她年纪这么小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估计就是让自己不要再陪她玩的,则是想着爹娘担忧又惶恐的神态,默默将自己隐藏到了人群之后,企图拖延被小灵詝点名驱逐的那一时刻。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情形下,灵詝回忆着自己孜孜不倦看了一整日书才想出的法子,站在车前笑眯眯朗声道:“我知道大家每天要帮家里干很多活儿。”
“所以为了不耽误大家晚上的休息时间,我决定挪出咱们玩耍的一部分时间,让你们先把活儿都干完了。”
“不过,怎么干,可就要听我的了。”
她说这话时眼里还流泻出一丝狡黠之色,看起来好像只是调皮的小孩要做个恶作剧。可莫名的,其他孩子们就是被她感染得有了更多信心,于是纵然对她要干什么仍是一头雾水,但还是在她的指挥下,乖乖排起了长队。
拿起大师傅教自己亲手做出来的白纸和毛笔后,灵詝坐在小木车充当的桌子前,从站在第一位的王秀儿开始,做起了“人口普查”:“来,秀儿姐姐,报你要干什么活儿,还有活儿的数量……”
……
“咚咚咚……”
有气无力地用棒槌捶打着衣服,王秀儿的娘抬手擦擦额间汗,长长叹了一口气。
“孩儿她娘,累了就歇会儿吧,”另一边,王秀儿的爹从伙房里出来,将洗碗洗得发白发胀的手在身上擦了擦。
“那哪儿行,”秀儿娘摇头拒绝了相公的劝说,“这衣服不赶紧洗好晾晒,你明天下田穿什么?”
“唉……”耷拉着眼坐到娘子身边,秀儿爹也叹起气来,“以前总觉得秀儿就是顺手帮家里干点儿活儿,现在自己干起来才发现,没她还真不行。”
“这碗看着不多,一洗起来就得洗半天!”
他神情有些踌躇,抿嘴片刻后,试探着和娘子商量:“你说,要是以后让她早点儿回来干活儿,或是早上早起些先把活儿干完了,成不成?“重新提起一口气捶打着衣服,秀儿娘想也没想地反问相公:“那要是小神童觉得秀儿没用心陪她玩,要找她的麻烦,你替她受着?”
“这——”秀儿爹微微一滞,半晌后,泄气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咱们怎么办?家里这么多活儿,我还要下田,你还要做饭,不让她回家帮忙做,咱们两个哪儿忙得过来?”
“哐当,”棒槌被扔到木桶里,溅起了一片水花。
秀儿娘抿着嘴,再也提不起气来,话都不想说一句,只觉身心俱疲。
唉,当初收人家贝币和神药的时候,是真觉得自家占了大便宜。可现在这样……当真是骑虎难下啊。
就在这时,一道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王秀儿清脆的嗓音在篱笆墙外响起:“爹、娘,我回来啦~”
但还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女儿的身影便如同一道旋风一般,飞速冲进了家里,一把抱起秀儿娘跟前的木桶后,又再次冲出了家门,只丢下一句话在风中:“这衣服我拿走洗!”
“啊?什么?”
还没反应过来王秀儿的话,夫妻两个眼前一花,女儿就又不见了身影。只有那不见了的洗衣桶,证明着女儿当真短暂出现过的痕迹。
面面相觑片刻后,秀儿娘捶着腰站起身子,对呆愣愣看着自己的相公道:“行啦,说不定是小神童要施展什么神通,帮秀儿洗衣服呢。这孩子不是说她和小神童玩得不错嘛……”
“你别愣着了,赶紧回屋躺会儿吧,别把自己累坏了。”
“哦,哦,”搞不清女儿要干什么的秀儿爹愣愣点头,扶着娘子回房了。
唉,别管小神童又要玩什么把戏了,还是先赶紧歇歇吧,一会儿还要下田除草呢。
……
而当王秀儿抱着自家洗衣桶来到大家约定好的小河边后,就见河边已热火朝天地忙活开了——
几个年纪小一些的,在大孩子的指引下将大家带来的衣物分门别类整理起来,等待稍后的清洗;
郑小壮等几十个身体强壮些的,则是好奇地组装着一块块木块,在灵詝不时跳脚着嚷道“笨蛋,不是那里”后,再讪讪调整位置。
又一次心力交瘁地纠正完郑小壮后,灵詝生无可恋地一转头,就对上了王秀儿的目光,登时就双眼一亮。
甩起小短腿“噔噔噔”跑到王秀儿身前,她热情地指引着对方去登记完自家衣物后,就将茫然的王秀儿推到了郑小壮身边,笑嘻嘻递给了她一张图纸:“秀儿姐姐,你最聪明了!”
“快来教教笨小壮怎么组装,我跟他说了半天他都弄不明白!”
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委委屈屈的郑小壮后,灵詝给王秀儿简单讲解一番怎么看图,就甩手跑开了。
哼,她才不要自己一点点教笨蛋呢。哎,也难怪人类小孩儿得有爹娘,毕竟他们不像自己一样聪明,要是没有爹娘照顾他们,肯定早都笨死了。
捧着小脸儿坐在阴凉地里,灵詝颇为同情地望着笨蛋人类小孩们忙忙碌碌的身影,毫无心理负担地享受起了摸鱼时光——大师傅可是说了,摸鱼也是一项本领,能让别人心甘情愿替你把活儿干了,那能耐可不比会干活儿差!
煦暖的风徐徐掠过枝叶,吹起一阵“沙沙”声,似乎在为她深得摸鱼精髓而鼓掌。
……
没有繁茂的树叶撑起一片阴凉,田野里的村民们顶着头上那火红的太阳,一下又一下抡着䦆头。大颗大颗的汗珠自他们额间、背脊渗出滑落,可已在长久劳作中麻木了的他们,甚至懒得浪费力气去擦汗。
俄而,一道清风自远处悠悠飘来,拂开仍在生长中的麦穗,荡漾起一阵清凉又潮湿的水汽。
吴村长缓缓放下䦆头,举目望向那清风徐来的方向——适才,便有一阵孩提的惊呼之声自那里哗然传来,只是他们这些大人忙着耕作,又听出来孩子们的声音都很欢快,便暂且放下心来,无人前去查看。
大抵也就是小神童又带了什么糕点给他们,才让孩子们这么开心吧。
那一刻,这些难得有机会让自家儿女吃上美食的大人们,自以为早已麻木的心底里泛上丝酸涩,眨了眨干涩的眼后,他们不约而同加了把力气,大力举起䦆头挥向了地上的杂草——
还是要更努力地干活儿,多攒点儿家底,才能早日让自家孩子吃上自家的美食,不再眼巴巴馋别人的糕点。
可感受到这不同寻常的凉风,抬眸瞧了瞧天上那仍散发着火气的太阳,吴村长不禁眯起了眼——没听说什么吃食,能招来凉风的啊。
怀着对凉风的好奇和对自家小孙女的担忧,他与其他几个家中有孩子与小神童一起玩耍的村民们,小心翼翼走向河边,打算一探究竟。
而当他们在河边芦苇的遮掩下,悄然靠近了孩子们的所在之处后,望着那没有任何人力推动却不停转动,最终带起流水冲刷一件件衣物的巨大木架子;那高高悬挂起一件件衣服,来回晃悠着让它们在烈日下迅速甩干的大木杆……
上古时期奴隶制社会中的劳苦大众们,被深深震撼了。
这,又是什么神奇的法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村民:我大受震撼!
第128章
“这不是法术!!!”
再次对着身前的一帮大人们大吼一声,灵詝心力交瘁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怪她没礼貌,实在是这场面她确实有点撑不住——
以山脚村吴村长为首,一群村子里的大人乌泱泱挤在小河边,对着那木架子搭成的巨大自动洗衣机发愣片刻后,便齐刷刷跪倒在地,一边往地上磕着脑袋一边惊呼“神迹”……
而在孩子们口中带来这桩“神迹”的小神童,自然也顺理成章变为了他们的叩拜对象,任凭一脸懵的灵詝怎么蹦跳着躲闪,他们的脑袋都能随之变换方向,对着灵詝精准又迅捷地磕了下去。
灵詝:……我累了,毁灭吧。
要是他们对她喊打喊杀“妖孽”,她当场就能把他们扬了。可他们这么崇敬地对着她喊神仙……她煞气再重也不至于无脑屠杀啊!
生无可恋地坐在地上,灵詝身心俱疲地喃喃自语:“这真的不是什么神迹……”
她是真不明白,分明这自动洗衣机都是由自己的小伙伴们亲手搭出来的,在没套上什么壳子遮挡的情况下内部构造也是清晰可见,整体工作流程从引水、冲洗、甩干更是明明白白……
怎么这群村民们就是不愿意相信这只是个简简单单的机器,而偏要去将其当做神物叩拜呢?
怎么可以有眼盲心瞎到这么蠢的人啊!!!
……
“恰恰相反,他们很聪明,”将饭碗递给蔫蔫坐在饭桌前的小弟子,牧轻轻一笑,半是感慨半是无奈地道,“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了。”
“什么?”灵詝不可置信,连饭都顾不上吃,就逮着二师傅追问,“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像你一样,能有大把的时间精力去琢磨这些东西啊,”叹了口气,牧一面给嫦娥盛着饭,一面感慨道,“这世上,唯有衣食无忧的人,才有追寻真理与真相的资格。”
“在你能坐在明亮的书房里读书学习时,他们却要顶着炎炎烈日,为一家老小的生计而奔波。就算见到了再多令人惊奇之物,疲于生计的人又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去摸索呢?”
正端来最后一盘菜的嫦娥听见了,张口举了个例子:“就像你二师傅给你讲过的你师姨们的故事——玄、火等师姨们统领部落的时期,我族在妖族的侵袭下生存尚是问题,故而她们每日钻研的也不会是歌舞这些东西。”
“不是她们不喜欢唱歌跳舞,而是她们根本没有那个闲工夫去想。每日所思所想,唯有如何提升部落的战斗力,叫族人们不再死于非命。”
“而到了你岚、麦师姨们统领部落的时期,我族不再疲于逃亡,勉强能够占据一片土地,有了较为稳定的栖息地。如此,她们才能将目光转移向培育瓜果、栽种作物等方面,为我族谋求更长远的发展……”
摸摸弟子脑袋上的小发揪,牧轻轻叹了口气,眸中浮上淡淡的包容与怜悯:“不是山脚村的人蠢笨,是他们还没有资本去寻求真相,每日耕作已经占据了他们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所以呀,他们宁愿相信这只是一场来自小神童之手的神迹,也不愿意相信——这是仅凭人类智慧与劳动,就能创造出的产物。”
“那样的话,他们也就没了能麻痹自己的借口,就不得不去面对自己被贫困所束缚的一生,面对那个失去了热忱、唯剩麻木的自己。”
小灵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若有所悟:“所以为了心里好受一点儿,他们就自己骗自己,无论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愿意相信。”
回忆着今天被追着磕头的荒诞经历,她眸中闪过一丝郁色,恹恹道:“可这样不是也很蠢吗?”
“痛苦的话,或许还能有去学习新知识的动力,抓住提升自我的机会。而若是这样习惯了欺瞒自己,人只会越来越麻木,最后就只能庸庸碌碌一辈子了。”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愚蠢至极的选择,和随之而产生的发展,她的心口就没由来地升起一股郁气,闷闷堵在了胸口。
明明是有脑子的人,怎么就能忍受自己这样愚蠢过一生呢!
没精打采地塞了两口饭,灵詝倏然想起了些什么,被喉咙里的饭噎了一下后,有些慌张地抬起头,边喝水压下咳嗽,边盯着二师傅小心翼翼问:“那以后,秀儿姐姐他们也会这样吗?”
若说想到山脚村大人们的愚蠢只会让她无语,那这些日子已经建立起友谊的小伙伴们若是变成了那副样子,她可就真的难以接受了!
就连郑小壮那家伙,笨是笨了点,总是把“我娘说”挂在嘴边,可好歹他还愿意思考——就算自己那么嫌弃他笨手笨脚,他都很兴致勃勃地追问自己每个木块为什么要那么搭、那么放……
灵詝无法想象,要是有一日郑小壮变成了只会在土地上埋头挥舞农具面无表情的庄稼汉,那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咦……她不禁打了个冷藏——想想就吓人。
但幸好,牧给她的回答是:“或许不会呢。”
唇边勾起一抹笑,牧抚了抚小弟子的发揪,语气中流出几分欣慰之色:“他们的爹娘有在很努力地养家糊口,是以她们的童年有了更多时光去感受这个世界。而你的出现,也意味着他们生命的变数。”
“你生而不凡,不仅仅体现在你周身的煞气,也在于你格外的聪慧灵敏,比其它生灵更多了几分生机勃勃。”
侧眸去瞧灵詝那被夸得不禁得意的小脸,牧忍不住心痒揪了揪她的小脸蛋儿后,才含笑道:“我们家灵珠子啊,当初尚未化形时,可是都能在娲皇宫的莲池里,把只想睡觉的小烛九阴追得抱头鼠窜,成功从肥胖锻炼成了健美身材呢。”
“二师傅很期待,如今学了这么多知识的你,又能带动这些孩子,闯出一条怎样的路来。”
忽然被掀老底的灵詝干巴巴道:“……二师傅,不要老是翻我黑历史啊!!!”
啊不就是追了几回那条小泥鳅嘛,这有什么好来回说的?
谁叫她天生就喜欢长长的带子,一瞧见了就想抓住给自己当腰带……
愤愤腹诽了半天,灵詝气鼓鼓往自己嘴里塞着饭——哼,来日方长,她就不信,未来二师傅不会有黑历史落在她手里!
……
暮色渐渐笼罩住了大地,整片山野陷入了黑暗之中,唯有那半山腰上的神庙,还透着一丝微弱的光芒。
嫦娥收起功,便见牧正一边摸着白虎,一边望着书房的方向。烛火驱散了夜色,将屋里那小小的身影映在了窗上。
“咦?”她不禁有些讶异,“灵詝还在书房里呢?”
牧轻轻颔首,目光感慨,语气欣慰:“这孩子扎完马步后,就一直没出来过。”
“果然啊,”随手抓起一把鱼食洒在池塘里,嫦娥低头瞧了瞧争相涌过来的可食用鱼,失笑道,“还是得有兴趣和紧迫感,才能自发地学习。”
听到这话,牧眸光一深,沉默半晌后,才走到嫦娥身边,凝眸低声问她:“可还来得及吗?”
见嫦娥微微一怔,似乎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牧无奈道:“我如今也是学了道的仙,难道区区望气之法还不会?”
“那日钱六、孙三身上有死气,我还以为只是偶然,想着他们两个泼皮难免惹下祸事,大抵就会招来什么杀身之祸……直到钱大爷他们一家人上山,那十几个人身上都萦绕着死气后,我才发觉不对。”
嫦娥轻轻挑眉:“那或许是受了钱六的牵连呢?他们两家可是邻居。”
嗔视了一眼还和自己装若无其事的娥姐,牧没好气道:“难道我是没经过调查,就会随意揣测、瞎说八道的人?”
“我早下山看过了,这山脚村一整个村子的人,无论男女老少,不拘是老弱病残,便是身体强健者,身上竟也都缠绕着一层死气,或许死期便在十年之内……”
“只是如今封神量劫将至,天机晦涩,我难以算出他们的杀劫是因何而起。”
一双秀眉轻轻蹙起,钱大爷家人憨厚的面孔、山脚村里安居乐业的景象在眼前轮转而过,牧阖上眼掩住悲痛的目光,语气却泄露了她的不忍:“娥姐,你早知道他们将面临的劫难是什么了,对吗?”
“你叫灵詝去接触他们,也是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对不对?”
“可只靠灵詝……来得及吗?”
就算灵詝再聪慧,她终究也只是个孩子。这么多条人命,就指望着她一个小孩,当真能救下所有人吗?
呼吸声逐渐加重,纵使喉头发涩,牧还是忍不住咽了咽,静静等待着娥姐的回答。比起将挽救一村人命当做历练弟子的手段而言,她更愿意相信,这个与自己同出人族的姐妹,会更在意人命本身。
“我没说过,只靠灵詝啊,”似有若无地叹息声在身旁响起,牧感到肩头传来一道暖意,是嫦娥的手在轻轻安抚着她。
拍拍牧的肩,嫦娥温声道:“别想得太严重了,他们的死劫与咱们当年要抵抗妖怪的艰难不可同日而语,没有从天而降的利爪,也没有轻易将人卷上天的妖风……”
睫毛轻颤,她唇边勾起一道讥诮的笑来:“是人族的贪心,驱动着有人来此地劫掠烧杀,结果却酿成了一遭结局惨烈的无人生还。”
对上牧那愕然紧缩的瞳孔,嫦娥拍了拍她的肩,只是这次,无论是手下的力道,还是嘴上的语气,都更为沉重了:“自相残杀,从来都是存在的啊。”
当年不同部落间会为了更能躲避妖族的隐秘洞穴而争抢不休,今日的人类,自然也会为了钱财而生出泯灭良知的欲望。
舒出一口气,她脸上撑起一抹笑意,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放心吧,你也看到了,灵詝有了这么多朋友,小小的他们就能完成那么大的自动洗衣机的搭建。学了更多知识后,他们只会更加强大。”
“未来,她会带着她的那些小伙伴们,一起救下这个村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本来是单纯想用村民的愚昧反衬嫦娥、灵詝的厉害,创造爽点的。可写着写着,似乎无法不写出心中的感慨——哪有人生来爱当蠢货呢,生来爱认命的呢……大多数,都是受困于环境的无奈吧。而若是肆意将他们当做小丑去嘲讽,那我岂不就成了更可恶的小丑。
当然并不是可怜就要被同情,也还是要看人哈~同样是生存在穷山恶水,有的人就能自强不息带领全村勤劳致富,有的人却拐.卖.妇女、报复社会……
第129章
“哗啦……哗啦……”
小河边,一块块木板将清澈河水撩起带向那一件件等待冲洗的衣物,也将沁凉的清风吹拂向那一林青葱树木。横斜出的细枝随着风儿摇曳,合着天边洒下的淡淡金色日光,碧绿色的树叶在阳光下搭成一片金碧辉煌的穹顶。
穹顶将日光与闷热牢牢遮挡在外,盛起了一片散发着树木清香的阴凉。而那阴凉处里,正整齐坐着一排与树木般如出一辙挺拔的小孩——正是山脚村的孩子们。
只是不同于昨日的惶恐不安,今日他们在此等待小神童,则是各个脸上挂上了满满的期待之色,眸中亦是盈满了跃跃欲试的光。
他们实在期待小神童又会带他们玩什么游戏,也盼望着自己能再次做出来一个这样神奇的存在。
昨日她教他们搭建那自动洗衣机,一开始他们还以为只是像小木车那样的寻常之物,可谁知道,搭建出来之后竟然那般硕大,比他们自家屋子都大了。
这般庞然的杰作,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虽辛苦了些,可当真是一次奇妙的体验。
黄昏时小神童被钱大爷接走后,不仅他们,就是他们的爹娘也都一股脑围在河边,痴痴瞧着那据小神童说是靠水力推动的大木架子,片刻不肯错眼地看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呢。
今日天一亮,更是有许多人套上衣服就往河边跑,生怕昨日种种只是一场梦,或这东西被神仙收回了去,只成为昙花一现的美好幻梦。
不得不说,大人们那患得患失又欣喜若狂的样子,大大取悦了本以为自己只是在做场游戏的孩子们。
虽然无论小神童怎么解释大人们都不信,非要将此当做承载了法术的神物……
但他们这些亲身参与者可知道,那些木块就是他们自己一块块搭上去的,每一块都被他们中的小伙伴亲手摸过,每一个架构秀儿姐姐都按照图纸和他们细细分析过,完完全全就是被他们这些凡人小孩制作出来的。
眼见着一向在自己面前具有绝对权威的爹娘被自己的作品震惊到失语,这些被大人捏着耳朵数落惯了的皮孩子们,又如何能没有扬眉吐气的得意之感呢?
是以这日,不用家中大人们催促,孩子们就纷纷积极主动地结伴跑到了小河边,乖乖坐成一排等待着小神童带来新的惊喜。
更甚至,吃饱午膳后捧着小肚子拖着小木车晃晃悠悠下山的灵詝,才和钱大爷走到山脚下呢,就迎来了几个目光如狼似虎的小伙伴。
“郑小壮?”被树干后突然冒出来的脑袋吓了一跳,灵詝跳起双脚举起拳头就要揍那暗中窥伺的坏蛋,直到听到郑小壮惊慌的尖叫声,才停下动作,狐疑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给自己捋着呼吸,从树干后走出的郑小壮闻言瘪瘪嘴,委屈道:“我们是想迎接你嘛!谁想得到,你上来就要揍人呢!”
灵詝疑惑:“你们?”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树干后响起,紧接着,又有几个熟悉的身影自树干后走出,都是平日里和郑小壮玩得好的几个。
灵詝双手抱臂,不解地问:“迎接我干什么?”
想到了什么,她眸中闪过一丝狐疑,警惕地问:“有人让你们监视我上下山?”
不是吧?难道大师傅就那么放心不下她?有了位钱大爷还不够,还要再找几个笨蛋小孩当人质牵住她?!
双眼一眯,她藏住煞气握住拳头,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郑小壮,打算一旦等到他点头,就先痛揍这家伙一顿,让他再敢背刺自己!
哼,枉她都有点儿把他当朋友了。他要是真敢被大师傅收买,那就别怪她无情了!
浑然不知自己正面临“无情铁拳威胁”的郑小壮坦率地摇了摇头,在灵詝还未放松戒备的凝视下,笑呵呵道:“不是、不是!”
“是我们昨儿看你自己拖那小木车来,那么多木块摇摇晃晃得都要掉下去了,怕你今儿还要再带东西,所以来帮你一起拖车。”
说着,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其他小伙伴们,心有灵犀地,不拘是男娃还是女娃,都抬手亮出了自己双臂上并不存在的肌肉,然后对灵詝笑出了六颗牙齿。
灵詝:……扶额.GIF
她不该跟大师傅学坏的,还传染给了这些笨蛋——彰显武力的时候亮肌肉加得意的笑……看起来真的好傻啊!!!
不过瞧瞧这几个家伙小小年纪就被金乌们晒黑的细胳膊细腿,瞅瞅他们身上都遮不全四肢的破烂衣物,再想想他们一腔并没什么用的热心肠,灵詝终究没能毫无负担地嘲笑他们。
心累地招招手,给他们分了几块自己的零嘴后,对着这群生怕漏了一点食物于是小心翼翼舔油渣子的小伙伴们,她竟奇异地不再洁癖发作嫌弃他们,而是耐心解释道:“谢谢你们啦,不过我自己拉着就好。”
“我大师傅说要锻炼我的体能,要是我不自己拉着这车,回头就得专门练扛大包,到时候又不知道要被占多少玩耍时间。”
心有戚戚地一叹气,灵詝眼前浮现起大师傅那一脸看好戏等着她偷懒的表情,愤愤地想——她才不会偷懒被大师傅抓到把柄,不就是拖个车嘛,有什么难的!
不过无论如何,这群在灵詝眼中大部分是收了好处才不得不陪她玩的人类小孩,竟然会主动在山脚下接她,还是让她又讶异,又有些许欢喜的。
拖着小木车缓缓走在乡间小路上,清风抚过她的脸颊,她眨眨眼,瞧着身旁这一群笨蛋人类小孩,不自觉间,唇边就噙起了一丝浅浅笑意。
大师傅好像又说对了——有朋友,是一件挺快乐的事。
眸中荡起盈盈笑意,唇角弧度更加上翘,灵詝心安理得地想,既然是朋友,那为了他们好,督促他们多学点知识,也是一个朋友该做的事吧?
……
“什么?!要我们学读书认字???”
河边的空地上,传来一阵哗然之声。那惊讶的声音之响,简直都要盖过自动洗衣机的哗哗水声了。
将小伙伴们的诧异震惊收入眼帘,灵詝微微一笑,神色从容:“对呀,有什么问题?”
郑小壮下意识嗫喏了两下嘴巴,爹娘教导的“读书认字是贵族小孩才能做的事”的常识险险就要脱口而出,然而倏然间想起此前与小神童关于“是否有人天生该做什么事”的辩论,他还是机智地停住了嘴。
——哈,别看小神童老说他笨蛋,但那只是因为小神童自己太聪明而已。他可是山脚村数一数二的聪明小孩儿呢,同一个坑,才不会跳进去两次呢!
显然,其他小孩也都不蠢,没有人拿此来推诿读书认字的事。
可从小就在环境中被耳濡目染熏陶出了朴实无华的实用主义的孩子们,还是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对小神童问道:“我们学读书认字有什么用呀?”
“是啊,我们用不到的,种田、织布才更有用呢!”
“我们爹娘一辈子大字不识得一个,不也好好把我们养大了?”
灵詝站在方才为讲课特意搬来垫脚的大石头上,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好像有一万个理由反驳自己的声音,再看看这群同龄人脸上那丝毫不作伪的真实疑惑……
忽然就感受到了当时大师傅教导自己时为什么总想揍人了呢……
但现在的灵詝,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灵詝,是一个脱离了揍人这种低级趣味的灵詝了。
她强逼着自己压抑下蠢蠢欲动要揍人的双拳,深吸一口气,对着下面还在问个不停地小朋友们挤出一丝“温柔”的笑意:“闭嘴!听我说!”
一声把所有人吼得呆住后,灵詝满意地点点头,俯视着底下的笨蛋小孩们,学着她大师傅的样子边漫不经心地来回走步,边开始一句句问道:“昨天的自动洗衣机好玩吧?也好用吧?”
“我看今天上面又挂了好多衣服呢,应该都是你们帮村民们挂上去的吧?怎么样啊,是不是收到了很多夸奖?”
在收获了小笨蛋们一连串小鸡啄米一般的欢喜点头后,她收起笑意,仍旧学着大师傅的样子,肃声道:“那你们可曾有想过——”
“若是有朝一日,这自动洗衣机坏了,村民们问你们怎么办的时候,你们又得自己吭哧吭哧打水、捶衣服的时候,可怎么办?!”
目光慢悠悠扫过怔住的小伙伴们,瞧着他们一脸懵的表情,灵詝感到心中莫名升起一丝舒爽——啊,这就是当人师傅给人上课的感觉吗?难怪师傅们都那么喜欢给自己上课,是很快乐啊!
然而这时,一道稚嫩嗓音在前排怯怯响起:“灵詝姐姐,你教我们做的宝物,也会坏吗?坏了……你不可以修吗?”
谁?
竟然这么拆我的台?!
下意识眯起眼去看是哪个胆大包天不怕揍的小混蛋敢质疑自己,可在对上那双澄澈明亮的大眼睛后,灵詝无奈败下了阵来——谁能忍心揍一个真的只是单纯相信你的三岁奶娃娃呢?
扬起温柔笑容,她蹲下身子平视着小娃娃,耐心解释道:“这不是有法术的宝物,只是寻常凡间木头做的洗衣机,当然是会坏的啦~”
拍了拍似懂非懂的小家伙的小脑袋,灵詝站起来,继续说:“而我,当然不可能一次次给你们修东西……因为我又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
还没彻底长开的稚嫩脸庞上浮起一丝憧憬之色,眉宇间充斥着势不可挡的锐气,她双目明亮,朗声说着自己的远大志向:“我以后长大了,那可是要遨游四海,到处找厉害的人干架的!”
“所以啊,”微微低下头来,对着底下或面露不舍的大孩子,或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以及竟然也露出了向往之色的郑小壮等人,灵詝挑眉,丝毫没掩饰自己幸灾乐祸的笑容,“你们啊,赶紧给我学会读书认字!”
顿了顿,掩饰着自己心底那一点儿小别扭,她瞪大了眼睛,凶巴巴丢下一句:“否则以后什么都不会,被人嘲笑是笨蛋,可别说是我灵詝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灵詝:我的朋友都要聪明好学!
第130章
一轮玉盘悄然跃上枝头,清浅月光挥洒而下,为昏暗大地覆上一层淡淡柔色。汩汩流水穿过莽莽山野,向着静谧村落蜿蜒而去,却在某一处分支被扰乱,随着木板一次又一次的撩拨飞溅出点点水花,在盈盈月光下倒映着水色。
坐在自家小院子里,听着自动洗衣机那令人舒心的撩水声,吴村长一边给自家老婆子揉着腿,一边笑眯眯问自家小孙女:“香儿啊,今日你们和小神童都玩了些什么呀?”
自从小神童下山来和村里孩子们一起玩耍后,这几乎都成了他每日晚膳后的日行一问了。
最初,是惶恐和担忧,怕此事给村子和自家带来什么不可预料的灾难。
之后,在感受到神庙里的高人很讲道理后,便只是随口逗逗自家孙女聊家常而已。
直到昨日,那庞然宛若神迹的自动洗衣机出现后,他的态度登时认真了许多,也不由地开始期盼起更多惊喜了。
然而,满怀期待地看着小孙女,吴村长等到的回答却是:“灵詝姐姐教我们认字呢~”
“认字?!”这答案大大出乎了此前的种种猜测,他不由一怔,“教你们认字干什么?”
他的小孙女吴心香双眼一亮,娇憨的小脸上浮现出雀跃之色,站起身来蹦蹦跳跳地给爷爷比划:“灵詝姐姐说了,等我们认完了常用字,就可以读书了。”
“到时候,我们就能自己看书学知识,知道怎么造更多更多……更多自动洗衣机那样的大玩具啦~”
说到最后,她还面朝小河边的方向撒开自己两只小胳膊,满是憧憬地做了个定格动作。
嘻嘻,灵詝姐姐可夸了自己认字很快很聪明呢~等以后,自己一定可以造出来一个很厉害的大玩具!
而吴村长瞅着自己小孙女这雀跃不已的样子,却是不由蹙眉,把头凑到自己良人蕙娘身边嘀咕:“你说这小神童教念书认字……这有什么用呢?”
蕙娘也拿不准小神童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想想对方下山以来也没害过什么人,再想想读书认字起码对孩子没什么坏处……
便推了推自己良人的肩膀,抬抬下巴示意他坐回去继续给自己揉腿,尔后一锤定音:“反正人家神仙童子也不会害咱们孙女,读书认字就读书认字吧,总比到处乱跑出事了好,你就别操心了。”
听自家良人定了调子,吴村长不再多言,坐下继续闷头给她按腿了。
也罢,就像良人说的,总比跑出事了强。至于指望自家孩子真做出什么像自动洗衣机那样厉害的神物……他撇撇嘴,却是没抱半点指望。
相似的对话,在这个夜晚也发生在山脚村许许多多户人家里。只是不同于吴家人对此的淡然姿态,有些人家,却是不免发生了一些争执。
劝还在喂鸡的两个女儿周大丫和、周二丫早点儿歇息后,阿云疲倦地推开门,坐到床边沉沉说:“当家的,要不还是别让大丫、二丫去陪小神童玩了?”
周猎户正倚靠着床另一侧的墙边,借着身旁的窗子仰望月色,闻言苍白的脸一愣,当即拧眉呵斥道:“这如何使得?!你别忘了,人家对咱们可是有大恩的!”
阿云倦倦叹了口气,却终究吐不尽心中的愁绪与苦闷,只得低声反驳:“我知道,你念着人家在猛兽爪子下救了你……可难道我就是不记恩的?”
“但凡有法子,我难道就愿意让我两个女儿在别的孩子玩耍的时候,还得干活儿受苦?”
目光落在周猎户的右腿上——那双腿曾经只有几道树枝留下的小划痕,此时,却新添了五道令人触目惊心的抓痕。而在他被衣服遮住的胸膛之上,亦有同样交错纵横的伤势。
她眼底泛上了点点泪意,可更多的,却是深感疲倦的无奈之色,垂下眸,她恍惚道:“按神庙里两位师傅交代的,你这次伤得这么重,不止是皮外伤,还牵扯到了里面的骨头和内脏。就算服下了药,那起码也得修养小半年……”
“咱家的家底倒还能支撑一阵子,但长此以往,耗尽了之后,这几口人可怎么活啊?”
门板外,小鸡们“咯咯咯”的叫声逐渐退去,阿云知道是女儿们喂完了鸡。她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之色,语气却愈发悲苦:“我现在是养了点儿家禽,可这样一来,家里的活计就更多了。”
“大丫、二丫懂事,为了救父之恩,每日陪小神童的时候尽心尽力,昨日搭那木头架子搭得腿都累肿了……回家还非要硬撑着帮我喂鸡,不喂完不肯睡。”
“我这个当娘的,看在眼里,难道就不心疼?”
将良人同样悲苦的神情看在眼中,她哀声道:“要是小神童还带着她们在做游戏的时候把活儿干了也就罢了,这样她们回了家多少能早点睡下。但她们说了,小神童打算这一年都教她们认字……难道要让她们这么累一年?”
“如今咱家这么个情况,是当真支撑不起让俩丫头出去陪人家玩了。这恩情以后再报也不迟,现在,咱们得先活下去啊!”
周猎户注视着自家良人那哀婉的面容,片刻后,他无力地动了动自己的右腿,在感受到熟悉的痛感后,头颓然靠在墙上,闭了闭眼,虚弱道:“这几天,有什么能在床上干的活儿,你先拿来给我吧。”
“我只是腿伤了,还不是个废人。”
“至于大丫、二丫……等等,再等等吧。人家小神童既然教她们认字,定然是有深意在的,再看看……”
月光越过窗子,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宛若镀上了一层凄冷的霜。阿云定定凝望了他半晌,深深叹了口气,佝偻着身子缩到被子里躺下了。
……
就这样,在大部分村民无所谓或不赞同的态度下,灵詝的教学大业悄无声息开展了一个月。
这日,阿云正在家里准备烧水做晚膳,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连串“咯咯咯咯”的鸡叫声,还有小鸡扑腾着翅膀的声音。
还以为是自家的鸡趁人不备逃出了鸡圈,她当即放下柴火,跑着出了厨房。直到气喘吁吁跑到院子里,发觉小鸡们都安安分分窝在圈里后,她才松了口气。
然而目光不经意间越过低矮的篱笆墙后,她愕然发觉两个女儿竟捏着草绳,牵了几十只鸡和兔子回来。瞧那身形,还不是要喂养一阵才能卖出去的幼崽。
“这……什么情况?”
怔怔走上前,帮手忙脚乱赶着小动物的女儿们打开门,瞧着她们将鸡和兔都赶进了家里,阿云才神情恍惚地问道:“你们这是把别人家鸡都偷回来了?”
不是她怀疑自家女儿的品行,只是这么多鸡和兔,望眼看去粗粗一估算,都快赶上整个村子养的数量了,哪里是她们两个都没怎么上山打过猎的小孩子能自己抓回来的?
还是她是活儿干的太多,累迷糊了,才出现了这种家里突然有一大堆猎物的幻觉???
“娘!您在说什么呀~”周二丫嗔视了娘亲一眼,这些日子没有消瘦反倒丰盈了几分的脸颊浮现出几分得意之色,搂过阿云的手臂笑嘻嘻道,“这是我们赚到的酬劳!”
周大丫关上了鸡圈的笼子,确认能放下所有鸡和兔后,轻轻松了一口气,才转过身和还是一头雾水的娘解释:“前些日子灵詝妹妹要教大家鸡兔同笼——就是一种算术题,算笼子里有多少鸡和兔的……”
“为了让大家眼见为实、心服口服,她想着咱们家是猎户,我们姐妹俩肯定耳濡目染会做陷阱,就请我们早早在山上设下了几个陷阱。”
“现在课讲完了,大家都能算清楚了,这些鸡和兔也就没用了,她就做主把这些都给我们姐妹了,说是我们设陷阱帮大家准备教具的酬劳,”顿了顿,双颊微红,她又双眼晶亮地低声说,“还有几只,是我和妹妹认字、算数学得快,分到的奖励。”
“哦、哦……”阿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听不太懂大女儿说的什么“鸡兔同笼”“教具”,但事情她大致明白了——就是女儿们帮小神童上课,所以得到了奖励!
望着那一只只肥硕到这就能下锅、卖钱的肥鸡、肥兔,为了给家里多省些贝币已许久没沾过荤腥的她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恍恍惚惚道:“小神童这课……上得可太好了吧!!!”
这么多年了,她光听说贵族家的孩子上课要给老师交束脩的。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上完了课,学生能往家带东西的呢。
这么一看,这待遇比贵族家的孩子都强啊!
周二丫神采飞扬地晃着娘亲的手:“灵詝妹妹说了,明日她不下山。我和姐姐想着,咱们仨正好把这些都赶到集市上卖了,还能给爹买点儿止疼的草药,给您买点儿擦手的霜呢!”
她有些怜惜地捧起那双粗糙了不少的手,轻声道:“有了这些贝币,您就不用那么累啦。灵詝妹妹说了,认字念书是很有用的,能帮家里做很多事的。”
“我和姐姐已经快要做好自动喂鸡的机械了,到时候咱们又能少一个活儿……一切都会更好的。”
周大丫往笼子里撒了把鸡食和青草后,也走过来轻声道:“是呀,娘,您放心吧……”
“灵詝妹妹一直惦记着咱们呢,就是为了能名正言顺给我们东西,才特地叫我们主导设计陷阱。平日也把大家的分工安排得很好,没有让我们太累,否则我们也不会回了家还有力气做事……”
“总之……”她脸上扬起笑容,诚恳地与娘亲对视,“您放心吧——家里,会越来越好的。”
闻言,阿云近日来越发憔悴的脸上浮现出欣慰与动容之色,拍拍女儿们的肩,温柔又轻松地笑了。
门里,周猎户倚靠在墙上,听着门外久违的欢声笑语,望着窗外灿烂的满天云霞,也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们,进入封神之战前肯定要写杨家的结局,大家想看杨嘉、杨舒成仙吗?还是想看他们就当凡人?我好纠结啊……提早问下大家想法,免得之后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