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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傅清微就这么一节课, 讲台上抱脸虫吊死鬼和老师相亲相爱,她在底下空白本子上默写包括《金光咒》在内八大神咒的经文。

    经文写了十几遍,开始练习画宁心符。

    三清符头, 莲花符脚, 符身是请求祖师保佑趋吉避凶、灵台一点清明的话。

    旁边的甘棠凑过来看了一眼, 大为震惊。

    该不会真的要出家了吧?

    下课铃一响,傅清微合起笔记本就要冲出去, 被甘棠一把拽住后衣摆, 给揪了回去。

    “你怎么回事?赶着去出家啊?”

    出家倒不是,要去见一个出家的道士倒是真的。

    “不是。”傅清微笑道, “我和一个人约好了, 她在等我。”

    “是哪位大师?”

    “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出家啊。”甘棠之前就是口嗨一下,没想到她真的找上这路子了,劝她说, “不能因为找不到工作咱就饥不择……呸, 慌不择路不是?你那个动捕的兼职不是干得挺好的吗?拿的钱也不少。”

    傅清微本来没想过出家,既然甘棠提了,她也就顺着她的思路想了一下, 正一道士除了不吃牛肉,婚丧嫁娶和世俗一样,她完全可以。如果穆观主是全真的,她也可以跟着一起守全真戒律。

    不过穆观主多半会不愿意。

    自己又不是真的内人。

    “出家没什么不好的啊, 工作多稳定。”傅清微说,她急着要走, 没和甘棠继续掰扯, 丢下一句就急匆匆走了。

    傅清微跑了个没影。

    甘棠放心不下。

    比起担心她出家,她更担心傅清微会遇到骗子。

    西南玄学盛行, 本来招摇撞骗的就多,这段时间街上官方的和尚道士到处走,更给了那些骗子混淆视听的机会。黄袍一穿,罗盘在手,就敢冒充自己是大仙了。

    甘棠悄悄跟了上去,看见她上了六楼。

    六楼有个天台,平时都没人去,除了偶尔搞对象的女女男男。

    怎么回事?大仙藏在楼顶?

    傅清微直奔天台,甘棠不敢跟得太紧,在楼梯停了等会儿,等她的身影消失才轻手轻脚上去。

    天台有一堵墙,傅清微要去见的那个人刚好在甘棠的视野死角。

    甘棠只看见背对着她的傅清微高兴地喊了声:“道长!”雀跃地朝对方奔去了。

    她什么时候见过傅清微这个样子?

    这货不仅骗财,敢情还骗色?!

    敢骗她姐妹,看她怎么弄死他。

    甘棠四下巡视,找了一块砖头握在手里,贴墙前进,继续听着那边的对话。

    傅清微跑到穆若水面前两三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仍保持着去势,但不敢再近前。

    穆若水那种莫名的快乐依旧充盈在她的心中,难得好脾气地“嗯”了一声。

    傅清微蹲下来,和她坐着的视线持平。

    四目相对,穆若水把脸撇到一边,去看远处四点钟的太阳,离夕阳很近。

    傅清微出神地看着她乌黑发丝掩映的侧脸。

    即使被黑色口罩挡住,露出来一小片白皙皮肤,也晶莹如雪,耳尖被阳光映得似薄薄清透的红玉。

    怎么没声音了?

    甘棠心想。

    该不会直接搞上了吧?

    岂有此理!

    她高举着砖头从墙后冲了出来,正要把那个骗子砸个稀烂,面前却只有傅清微一个人,她正惊恐地看着自己,脱口大喊了一声:“手下留情!”

    “怎么……”冰冷的寒意渗入脖子,甘棠发现自己突然说不了话了。

    恐惧一瞬间抓住了她的心脏。

    她整个人被拎起来,双脚离地,脖子上掐着一只苍白修长的手,面前站着一个高挑的身穿道袍的陌生女人。

    哇。

    道袍配口罩,混搭风也太酷了。

    这眉毛、这眼睛,光露半张脸就知道是大美人。

    甘棠一瞬间忘记了疼痛。

    “道长!”傅清微跑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掰穆若水掐住甘棠脖子的手,犹如铁钳,纹丝不动。

    她这才知道穆若水掐自己的力道不过是小孩过家家,她放弃上手,退后恳求道:“她是我的好朋友,唯一的,朋友。请道长饶了她吧。”

    闻言穆若水的五指收紧了一下,过后松开了手。

    甘棠掉了下来,差点跌个狗啃泥,幸亏傅清微及时扶了一把。

    甘棠小声说:“你这师父脾气够大的。”她丝毫不觉得法治社会有人敢随手杀人,以为就是吓唬她呢,也不十分害怕。

    傅清微看了眼背过身的女人,也小声回她:“她不是我师父。”

    虽然听甘棠这么说完她也很想,但还是别乱说话惹穆观主生气了。

    傅清微连忙转移话题,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甘棠看着那个神秘的女人:“我不是怕你上当受骗吗,跟过来看看。”

    傅清微:“好了我没事,你快走吧。”

    甘棠不放心她,还要留下来多观察,被傅清微按住强行推出去了。

    “你推我,你竟然为了别的女人推我,我们俩这样的情分,你居然推我嘤嘤嘤……”

    傅清微把她推回了门里,无奈地说:“别演了,回头我请你吃饭。”

    “带上外边那酷姐。”甘棠扒着门边不放,货真价实的颜狗已经忘记刚才被掐脖子的事了。

    傅清微哭笑不得。

    “那也要她愿意才行。”

    “就这么说定了,到家给我发个消息啊。”

    “知道啦~”

    好说歹说把人劝走了,傅清微一步一步地走到穆若水身边,冷不丁探出半边身子越过去从前面看她。

    穆若水冷冷地和她对视。

    傅清微:“……”

    傅清微立刻说:“我错了,对不起,知道你不想见外人,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跟上来。”

    穆若水现在对她打也打不了,骂也不忍心,干脆不让自己闹心,拂袖径自走了。

    她不走楼梯,傅清微的目光只能捕捉到她的一片绯红衣角,便消失在了眼前。

    傅清微快步下楼,果然在教学楼出口不远的一棵大树下找到她。

    放在校园里,她也是十分惹人注目的一道风景线。

    女人体态颀长,乌发红衣,锦靴玉佩,身披日月星辰的鹤氅,那张嘴不说话的时候很有世外高人的高深莫测。

    更别提戴了枚黑色口罩。

    长得一般的人戴口罩姑且能提升美貌,长得本来就好看的人再戴上口罩,简直把神韵都集中在优越的眉眼,夺人心魄。

    傅清微走过去的时候听见身边有人哇了一声,议论她是不是哪个剧组来学校拍戏的女明星?摄影机在哪里?

    穆观主生人勿近的气质太强烈,学生们只敢三五成群小声议论,正在这时,她们看到另一个像是学生打扮的人朝树下走去。

    秀眉幽瞳,鼻挺唇薄,长长的墨发被风吹乱了几缕,贴在翻毛材质的驼色大衣上,多了少许成熟的气质。

    两个都是校外的人吗?另一个女明星?拍同性片儿啊?

    后上前的年轻女人牵起树下的道袍女人的手,低语了几句,手挽手离开了。

    年轻女人的长发被风吹得遮住半张脸,她不得不抬手整理了一下,露出温柔干净的眉眼,有大四的学生看到她的脸,惊讶地说:“诶,那不是计科的傅清微吗?”

    “还真是傅清微,那和她一起走的那个女人是谁?”

    “我天哪,她居然有女朋友了。”

    “她果然喜欢女的,我从大一就猜到了。”

    “你快得了吧马后炮。”

    “支持!女的就应该搞女的!”

    “刚刚有人拍照吗?我火速发论坛里!”

    “拍了拍了。”

    虽然只有背影,但还是上传到了校园论坛的帖子里,彻底终结了有关傅清微恋情的猜测。

    喜提“女朋友”名号的穆观主一无所知,她正被傅清微带到了一家商场门口,工作日下午,人不是很多,傅清微询问她的意见:“我想给你买点衣服,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进去?”

    穆若水:“你知道我的尺寸?”

    傅清微摇头。

    摇头的同时她上下瞄了一眼,内衣买大一号,或者两个号?

    两个号会不会太大了?

    穆若水发话说:“走吧。”

    傅清微乖乖跟在她后面。

    商场里没什么客人,前台柜员摸鱼玩手机,揽客的时不时在门口招呼两声,傅清微走在外面靠近店面的那边,尽量隔绝生人的气息。

    每家店都有人,所以穆若水每家店都不想进,转了一圈傅清微才发现这个问题,于是她拿了主意:“我们去这家?”

    穆若水无可无不可。

    傅清微熟练地牵起她的手腕带她进门,中年导购热情地迎了上来。

    穆若水刚皱一皱眉头,傅清微便做了个拒绝的手势,说:“嬢嬢,我们自己看看就行,不用管我们,更衣室在哪里?”

    导购指了个方向,似乎明白了她们的关系,友情提醒说:“更衣室不能两个人进哈。”

    穆若水听不懂,正走马观花地看衣服。

    傅清微脸微微一热。

    她大学生脸皮薄,也不好同她辩驳什么。

    反正她俩不会进同一间更衣室就行了,也不是那样的关系。

    穆若水看了会儿,失去耐性,说:“你帮我挑。”

    “这个?”傅清微唇角微翘,跃跃欲试地指了一条连衣裙,穆若水抱之以冷笑,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傅清微不敢再皮,老老实实地挑了几身简洁干练的裤装。

    傅清微教她怎么看衣服的尺码,标牌的位置,“你看这里有个数字175,下次你买裤子认准这个就行了。不过有的品牌尺码有差异,还是得试过才知道合不合适。”

    穆若水听完神色淡了些,看不出喜怒。

    “下次你就不给我买了?”

    傅清微:“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生活在山下,迟早有一个人的时候对吧?或者你自己出来逛街啊……”

    穆若水打断她:“不可能。我只要你。”

    导购在不远处盯着,表情马上就不一样了,一副吃到瓜又要强忍的模样,恨不得现场掏一把瓜子出来磕。

    傅清微心中大呼救命,提高声音替她补上:“只要我陪你逛街,对、对吧?”

    穆若水却不答。

    那导购边对空气嗑瓜子边心想:这两句话也没什么不一样啊。一个颜色黄一点而已。

    傅清微的清白短短一天内被“毁”了两次,其中一次她还不知道。

    傅清微选择这家店是因为它同时卖内衣,商场的东西都贵,现在的内衣也不知道是什么镶金带玉的奢侈品,动不动好几百。傅清微一个人是坚决不会在商场买内衣的,但穆若水是第一次买,必须来线下试过,才知道合适的尺寸方便以后网购。

    在试内衣以前,她还是先向穆若水确认一下,瞄了一眼导购的方向,小声问道:“道长,你里面穿的什么?”

    穆若水挑眉,语出惊人道:“你想看啊?”

    第22章

    她说话不避人, 也从不知道什么是低调。

    当导购向她们走过来的时候,傅清微只觉两眼一黑,百口莫辩, 恨不得把脸埋进那个胡说八道的观主胸口, 还能顺便量量她的尺寸。

    导购嬢嬢没说什么, 就是路过整理了一下展架上的衣服,此时无声胜有声。

    有人无地自容, 有人添油加醋。

    穆若水还在说:“你想看吗?”

    傅清微麻了, 问她:“我想看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

    穆若水:“我里面穿的什么。”

    傅清微:“求求你饶了我吧,观主。”

    到这个地步傅清微还能不知道她是故意的吗?不知道自己哪个地方又得罪了她, 但她有没有想过, 这样拖她下水,她自己也不清白了。

    穆若水才不管清白不清白的,旁人在她眼里都是空气, 她就想玩玩这位姓傅的女大学生。

    原来在外面她这么好玩, 出门也不是完全没好处。

    那个导购已经在她们身边转了好久了,穆若水没兴趣当着人家的面演,高抬贵手饶过了傅清微。

    “换一家。”

    “啊?”

    “嗯?”穆若水从鼻腔里出了一声。

    “好。”

    傅清微把挑好的衣服都还了回去, 彻底告别了那位导购的视线。既然与生人接触难免,穆若水这次自己选了一家门可罗雀的,依旧是傅清微给她挑。

    穆若水负手走在她身边,说道:“你刚刚看的那种内衣, 我以前见过类似的,刚传入华国, 还在报纸上打广告。”

    “所以你里面穿的是……”

    “抹胸。”其实就是肚兜。

    穆若水说话的口吻再正常不过, 控制了别过头的冲动,让自己和傅清微平静对视。

    虽然传进来了, 但是很贵,她哪里买得起!

    傅清微忍了忍,才让自己所有的情绪归结于一句简单的:“哦。”

    当着她的面笑出来,一会儿受罚的还是自己。

    傅清微把脸转过去,目视前方,唇角上翘,语气镇定:“那我们现在去试试。”

    傅清微纸上谈兵都没谈过,叫来经验丰富的导购,让她帮忙看看。

    导购扫了两眼,说:“先试试这个。”

    伸手拿了一款粉的和白的。

    进更衣室之前,傅清微担心她不会穿,特意给她演示了背后的金属钩怎么扣上,如果对不准可以从前面扣好,再转到背后,最后把肩带拉起来就好了。

    非常详细。

    穆若水撩起试衣间的帘子进去了。

    傅清微在试衣间外守着,两只手握在一起,生怕不顺利,像守在产房外面的家属。

    穆若水这边确实不太顺利。

    她敲棺材板的习惯带到了山下,叩了叩试衣间的木板。

    傅清微马上靠近帘子:“怎么了道长?”

    里面的声音说:“你进来。”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傅清微观察了远处玩手机的导购,一咬牙,偷情一样掀开帘子进去了。

    以防万一她还闭着眼睛,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就算观主一定要她看,也是待会的事。

    穆若水:“睁眼。”

    都是女人,看看也没关系。傅清微说服自己,睁开了眼睛。

    穆若水衣冠整齐,只有腰带解开了,不知道是脱到一半还是刚穿上。

    穆若水抬了抬下巴:“把衣服脱了,给我示范一下。”

    傅清微:“……”

    她就知道!

    只有她占自己便宜的份,没有自己占她的。

    一回生二回熟,傅清微把自己当一块没有知觉的木头,背对她宽衣解带,示范穿戴。

    大衣挂在边上的挂钩,傅清微脱得就剩一件黑色的Bra,映着欺霜赛雪的肌肤,黑白分明。

    穆若水目光自她胸口的红痣掠过,尾指勾了勾Bra的边缘,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傅清微被迫心如止水:“蕾丝。”

    “有点多余。”

    “我回去就把它剪了!”

    “不必。我只是随口一说。”

    “道长看会了吗?”

    “会了。”

    “那我穿衣服了。”

    傅清微里面的薄衬衣剩了两粒扣子,就挂在腰上,她抬手将衣服拉上来,左手刚好和抚上她肩头的手背不期而遇,傅清微的手心盖在女人光滑的手背之上,肌肤的温度仿佛层层传到她的掌心,心口跟着滚烫。

    “道长!”傅清微背对她,又没有镜子,心跳在狭小的空间骤然失序。

    “无事。”

    “……”傅清微心说:可是我有事啊!

    穆若水从身后贴近了她,鼻尖抵着她雪白修长的脖颈,薄唇若有若无地挨着。

    傅清微难耐地闭了闭眼。

    “观主……”不要。

    “戴上佛珠以后,香气果然是淡了些。”穆若水确认道,嘴唇离开了她的脖子。

    虽然对自己的吸引力并没有减少。

    穆若水的牙根有些痒,不自觉舔了舔唇,为了不让自己在这咬她,拉开距离说道:“出去吧。”

    傅清微如蒙大赦,火速穿起衣服,连大衣都没扣好就跑了出去。

    称得上落荒而逃。

    迎面撞上抱了一大叠衣服回去整理的导购,导购看她衣衫不整、急急忙忙地从试衣间出来,而里面还有一双脚,顾念她看起来像个学生,欲言又止,把衣服放到了旁边的架子上,就地整理。

    傅清微:“……”

    今天她的清白是彻底不能要了。

    新挑的内衣勉强合适,傅清微看看标牌后面滴血的价格,忍痛买了一件。

    穆若水还在问她:“你不买吗?”

    傅清微刷了付款码,走出来后才回她:“太贵了,我买不起。”就那么一小块布料!整整花了她四百块!四百块啊!她三分之一的房租!直接从她口袋里抢钱不是更快吗?还给她块布。

    穆若水说:“我也很穷。”

    她印象里没有富过,现在穷得就剩一身衣服了。

    傅清微说:“没事,不用你花钱,花完了咱还可以挣。”

    穆若水说:“我没想去挣。”

    傅清微:“……我挣,我一个人挣,都给你花,行了吧?”

    很穷的傅清微为了给穆观主买衣服,眼睛也不眨地把积蓄刷掉了一半,她身上的料子一看就是好东西,傅清微不想让她和自己一样拼夕夕穿几十块两件的,都挑品牌买。

    到了下班时间,商场的人越来越多了,气息驳杂,还有男的,穆观主的脸色变得奇差,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倒欠了她八百万似的。

    傅清微赶紧带她离开了。

    本来还想顺便去趟超市采购的,一来时间晚了,二来超市现在是人最多的时候,她怕穆若水不高兴,把她送回家后一个人出去了。

    生活用品无非牙膏牙刷浴巾毛巾,拖鞋……

    傅清微对着清单一样一样置办,积少成多,小金库又下去一些。晚高峰排队结账的人多,她推着推车排在一条队伍后面,脑海里闪过刚才穆若水试衣服的场景。

    穆若水一千八百个不情愿,但在傅清微的软磨硬泡下还是进去试了几身。

    她现在这身太惹眼,招来的目光鱼龙混杂,尤其有些不怀好意的,傅清微担心她会一言不合动手把人杀了。

    换上现代的衣服就……

    完全没有好一点呢。

    傅清微看着刚从试衣间出来,黑色口罩跟镶在她脸上似的女人,风衣长靴,她背后就是品牌的巨幅广告牌,穿着同款衣服的模特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有的人天生就是发光体。

    一身普通的风衣穿出了价格多两个0的气质,长靴是她自己挑的,因为和她本来的鞋子款式相似,但古制的长靴和现在的靴子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高挑修长的女人墨绿色的薄毛衣,露出优越的天鹅颈项线条,随意搭一件开着的深色风衣,细韧笔直的小腿被黑色长筒靴包裹。

    不耐的漂亮眉眼被黑色口罩中和,少了些烦躁,多了些冷感。

    傅清微即便不是女同,满脑子回响的也只有一句女同常挂在嘴边的:姐姐踩我!!!

    傅清微不明显地咽了咽口水。

    又给她试了几身。

    然后体会到了换装游戏的快乐。

    怎么会身材这么好,简直是行走的穆暖暖。

    傅清微对虚拟的换装游戏没有任何兴趣,但是每一件穿在穆若水身上的漂亮衣服她都想买,要不是囊中羞涩,她也想学总裁递卡,低沉地说:“这些,全部包起来。”

    真实的她是一个贫穷女大,于是她忍痛割爱,挑了自己经济承受范围内的两身,花了两个月房租,三千大洋!

    嘶,忘记给她买睡衣了。

    傅清微在超市结完账,掂量着自己的小金库,又去了一趟商场。

    买完睡衣她拎在单独的另一只手上,只觉刚才摸过睡衣丝绸光滑的掌心都在发烫。

    会不会太暴露了一点?

    要不现在回去退了?

    可是穿在道长身上肯定好看。

    她会穿吗?她要是不愿意的话自己不是白买了?

    退了吧。

    傅清微站住脚,回头走了两步又定住,往家的方向走去。

    算了,她迟早会穿的。

    ……

    “叮咚——叮咚——”

    陌生的门铃声在客厅响起,穆若水冷不丁被吓到,抬头找了半天声源,是从玄关发出来的。

    傅清微大包小包,还在菜鸟驿站拿了刚到的快递,实在没有手开门,按完门铃后隔着门喊道:“是我,我回来了。”

    咔哒——

    大门从屋里打开,灯光倾泻出来,女人站在门口。

    傅清微说:“快,帮我接一下东西。”

    莫名其妙的,穆若水接过了她怀里抱着的快递,傅清微总算喘了一口气,把其他东西放在地上,穿鞋慢慢归置。

    她不仅买了衣服和生活用品,还买了菜,打算做晚饭。

    “道长吃晚饭吗?”

    “不吃。”

    穆若水抱着新到的简繁对照词典在客厅翻阅,虽然简体字她费一番心思联系上下文也能猜出七七八八,但总归没有直接认识的好。

    得到意料之内的答案,傅清微关闭了教做菜的软件,决定一切从简。

    做了个青椒肉丝和番茄炒蛋。

    端到桌前,她惯例又邀请了一次穆若水和她一起吃。

    穆若水头也不抬:“不要,你做饭难吃。”

    傅清微:“……”

    她不服气地说:“你没吃怎么知道难吃?”

    虽然甘棠也是这么说的,但有没有可能不是菜的问题,是她自己的问题。

    傅清微空闲时间挺喜欢钻研菜谱,反正只有她自己吃,她觉得挺好的啊,没有说的那么差。

    穆若水就是知道。

    脑海里隐约的答案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之后穆若水也怔了一下。

    她来到桌前,看着色相尚可的番茄炒蛋,接过傅清微递来的干净筷子,夹了一块炒鸡蛋,细嚼慢咽。

    傅清微:“怎么样?”

    穆若水面无表情:“难吃,打死了几个卖盐的。”倒确实没有冤枉她。

    傅清微怒了一下:“……那你坐这,我看着下饭。”

    胆大包天。

    穆若水没和她计较,真把词典搬过来,坐在对面充当下酒菜。

    傅清微就着她翻书的侧脸,一口一口吃完了米饭,菜倒是忘了动几口,绝对不是因为太咸。

    饭后收拾完碗筷,傅清微坐到穆若水一桌之隔的对面,两手托腮。

    穆若水翻了一页书。

    “有事?”

    “有一个问题。”

    “问。”

    “道长是正一还是全真?”全真派在宫观修行,戒荤戒色戒酒,清规森严。正一道除了个别不能吃,荤素不忌,可以结婚,也可以在家修行。

    “正一。”

    傅清微莫名其妙地高兴了一下。

    “你笑什么?”

    “没什么。”傅清微揉了揉自己的脸,旁敲侧击地问道,“咱们道观还有别的师姐妹吗?”

    咱?

    穆若水似笑非笑地抬眸,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

    “没有,就我一个。”

    “会不会有一点冷清了?”

    “不会,我喜静。”

    傅清微吞吞吐吐,想起白天甘棠说的出家,正想着怎么询问穆观主收不收徒的事。

    穆若水对上她犹犹豫豫的视线,霎时洞若观火,她淡然垂眸,又静静翻过一页书。

    傅清微终于鼓起了勇气。

    “道长,你觉得我怎么样?”

    “漂亮。”

    “不是这方面。”傅清微俏脸一红,连忙摆手。

    “你指的哪方面?”穆若水撩了她一眼,眼波轻懒。

    傅清微声音低了低。

    “各方面吧,性格、人品、天赋什么的。”

    “温和、端正、善良、根器上等。”

    傅清微没想到能在嘴巴不饶人的穆观主这里得到这么高的评价,喜不自禁,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管理。

    “那道长考不考虑……”

    迎着傅清微灿烂的脸,穆若水也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傅清微期盼地望着她,即将吐出下文。

    女人抬手掸了掸袖子,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她。

    “如果你想问收徒的事,不考虑。”

    第23章

    “如果你想问收徒的事, 不考虑。”

    傅清微内心的小苗苗刚冒出尖便被掐灭。

    她只好说服自己也没有那么想出家,毕竟已经作为俗家人生活了二十年,真出家了肯定不习惯。

    道长虽然不收她当徒弟, 但也没有收其他人嘛。

    傅清微很快把自己哄好了, 忙里忙外地去收拾厨房了, 因为是第一次和人同居,她干劲比平时还足。

    刚刚拒绝了她的穆若水:“……”

    会不会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根本不是想拜自己为师。

    她竟然不是真心想拜师?简直岂有此理!

    穆若水生起了闷气, 把词典翻得哗哗响,但厨房油烟机没关, 傅清微一点儿声音都没听见。

    等她出来, 穆若水回到客厅沙发,气已经差不多消了。

    “要不要喝水?”傅清微问。

    “……要。”

    一场小风波在两人的无知无觉中过去。

    时间不到九点,离洗澡睡觉还有段时间, 傅清微把客厅留给需要私人空间的穆观主, 自己窝进了卧室,盘算自己并不丰厚的家底。

    有一笔定期存在银行不能动,是保命钱。手里的活期今天花掉了一半, 兼职要结的尾款暂时到不了账,如果她想报考驾照的话,经济会有点紧张,只能暂时搁置, 等钱到位了再说。

    灵管局的实习工资快发了吧?

    按照合同规定的月薪,她把这笔钱攒起来, 过几个月她就能入手一辆二手车。

    几号发工资来着?

    她问占英, 占英没回她,连个【1】也没有, 估计是在忙。

    占科长总是很忙。

    十点。

    傅清微出来喊穆若水去洗澡,穆若水起身垂手而立,挥了挥自己的衣袖,说:“不必。我习惯泡澡。”

    傅清微:“……”

    她上哪儿给她搬一座温泉来。难不成回山上洗啊?

    穆若水真打算回山上。

    这个地方没有她能睡的。

    穆若水来到阳台,头也不回地说:“我走了。”

    傅清微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女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傅清微脸颊感到一丝冰凉,她惊讶地抬手去摸,还好不是泪水——险些吓了她一跳。

    她和穆观主的感情也没有深到生离死别这一步吧。

    傅清微往外走了两步,脸上的寒意越来越多,原来是细雨如丝从阳台飘了进来。

    下雨了。

    傅清微闪过了一个念头。

    穆若水和她的心思同时出现,黑发黑眼的女人身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连及腰的青丝都浮动着雨气凝结的细珠,冰凉温润,如雾中仙。

    让傅清微联想起她上一次出浴,长袍系带,腰带将束未束的样子。

    傅清微和她迎面而立,几乎能感受到她肌肤沁出的水汽,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

    刚出门不远就被雨淋回来的女人脸色却有些挂不住。

    方才走得多潇洒,回来得就有多狼狈。

    傅清微马上说:“道长运气真好,要是走了很远再下雨,就要淋湿了。”

    穆若水看了看她,方才还阴郁的脸顷刻间转了多云。

    傅清微温和地笑笑,道:“等我一下,我去拿条毛巾给你擦脸。”

    穆若水坐在沙发里,自年轻女人手里接过干净柔软的毛巾,细致地擦了脸和手。

    雨下得还不大,她走得并不远,所以正像傅清微所说的,她没有淋湿,是一种好运气。

    云开雾散,女人的脸色彻底多云转晴。

    两人默契地都没有提及方才穆若水说要走的事,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傅清微给她倒了一杯水,在穆若水喝水的时候回了趟卧室,出来捧了几件衣服,底下是她没穿过的长袖睡衣,最上面则是一条内裤。

    内裤不像内衣尺码那么严格,身材差不多的女性可以互相穿——没有说让道长穿她穿过的内裤的意思。

    傅清微快把自己想得脸红了。

    她把衣服放在正捧着水杯喝水的女人身边,说:“都是新的,你洗完澡以后将就先穿穿。”

    “这个……”傅清微隔空点点那条黑色的三角布料,白天教她穿内衣的尴尬成倍地涌上来,支支吾吾地说,“贴身的……和古代的亵裤一样,你应该能看得懂……怎么……穿……吧?”

    傅清微盯着她杯子里的水,感觉自己比她还渴,喉咙忍不住咽了咽。

    穆若水:“我见过它怎么脱。”

    傅清微:“?”

    穆若水唇角噙着少见的笑:“没什么。”

    她刚想起来上次给她“演示”怎么脱的正是傅清微本人,即使穆观主再怎么狂妄和目中无人,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傅清微却刨根究底:“道长见过谁脱?”

    穆若水低头抿水,不答她的话,眼底笑意愈深。

    这句话无意间在傅清微心里埋了个小小的疙瘩,她抿了抿嘴,也不说话了。

    穆若水把一杯水喝完了,方道:“不必,我今夜不沐浴了,明日雨停了回山。”

    “那你还下来吗?”

    “自然。我说了以后住在这里。”

    “白天住,晚上不住?”这算哪门子同居,顶多算作客。

    傅清微脊背挺直,说:“如果道长是嫌我这里小的话,我已经问过占道长了,她会尽快安排。”

    穆若水盯着她的神情,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说:“你在生我的气?”

    傅清微一怔。

    “我没有。”

    “就因为我不在你这里洗澡,你生气了?”

    “没有,我不是。”

    那就是因为别的生气了。

    她一再否认,穆若水的耐心就到这里了,也懒得再去追问,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如果我在这洗澡,你会高兴一点吗?”

    “啊?”

    傅清微完全不懂她,迷惑但是诚实道:“会。”

    穆若水拿起手边的衣物,包括最上面的内裤,往浴室的方向走去,路过傅清微的身边脚步一顿,停下来说:“你果然生气了。”

    傅清微:“……”

    女人落下这句话,迤迤然走了。

    徒留傅清微在原地,不敢确定地想:我生气了吗?没有吧?感觉自己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啊。

    可恶,她到底看过谁脱内裤?

    穆若水第三次来到傅清微的浴室,第一次是透过水镜看的,那次反而看得最清楚。

    她站在门口,把水镜里的印象和现实一一对应,回忆它们各自是怎么使用。

    傅清微因为思考慢了两分钟,跟在她后面进来,边往里走边说:“我教你怎么用。”

    穆若水说:“我好像会。”

    傅清微:“???”

    到底是谁,又被捷足先登了?!

    穆若水又想了想,说:“有的不太确定,你还是再教一遍吧。”

    傅清微根本没把这个“再”字和自己联想到一起,谁会想到自己会被人从山上一览无遗地看过呢?

    她上前来:“好。”

    看来先前教她的人没教好,关键时候还是得靠她。

    主要是热水器,傅清微给她演示了冷热水怎么调,穆若水上次就见识过,这次仍为此等机巧的妙处而赞叹。

    穆若水饶有兴致地发问:“它的原理是什么?”

    傅清微:“就是天然气通过加热,将热水储存在水箱里,有一个连通器分别连接冷热水管,通过机关调节控制冷热水的比例,就可以控制水温了,想要多少度就可以多少度。”

    穆若水颔首:“原理听起来倒是不复杂,却在过去的几千年都没有被发明出来,足以说明当代科技之进步,人民之幸福。对了,天然气又是什么?”

    傅清微说:“是一种能源,和煤炭、石油一样,现在有火电、水电、风电,还可以利用太阳能,后几者都叫作清洁能源。”

    太阳?风?

    这些自然界随处可见的,居然也被发掘成可以利用的能源了?

    对百年未下山的穆观主来说,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傅清微:“山下还有很多神奇的东西,比这个神奇百倍,你可以慢慢接触,我们有的是时间。”

    穆若水:“嗯。我要洗澡了。”

    她总是要陪着她的,到这一世终结。虽然傅清微对此一无所知。

    傅清微退出淋浴间,把自己用的小凳子搬过来给她放衣服,说:“那我先出去了,有事你叫我就行,我就在外面。”

    “可。”

    傅清微出来后,给她带上了门。

    直到莲蓬头的淋浴声响起后才慢慢离开,去了阳台的水池。

    今天在外面傅清微给她买了内衣裤,趁穆若水不在的工夫赶紧给她手洗了晾起来。

    傅清微不是怕穆若水见到她给她洗内衣害羞,是怕自己当着她的面做这些,她一旦看过来,自己会害羞得抬不起头。

    谁还不是第一次给别人洗内衣?

    所以要抓紧时间。

    雨下得大了些,斜打着飞进来,手臂和脸颊都沾上了冰冷的水汽,她回身把阳台的窗户关上了,顺手上了锁。

    重新揉洗衣物的时候她想:这么大的雨,今晚穆观主应该是彻底走不了了。

    淋浴间的水声停了。

    傅清微刚把女人的贴身衣物晾好,池子里只剩下自己的换洗外衣。

    她不急着忙,擦了手出来,抬眸的瞬间刚好撞见女人从卫生间走出来的身影。

    穆若水没有穿她给的长袖睡衣,但也没有一身红衣鹤氅,庄严肃穆地从里面出来,外袍和深衣都脱了,只余下一身雪白中衣。

    她长发垂在腰后,发尾比在山上湿得更深了,白衣上洇出水迹。

    乌发如墨,几缕搭在胸前,随意慵懒。

    女人长眉凤目,流转间的英气被出浴的雾气化开,眉眼清艳,唇若涂丹,多了许多妩媚的气质,似一株凝着露水的海棠。

    她生就一副好样貌,不开口的时候颇具欺骗性,楚楚动人,任谁看了也要心软。

    灵管局的人要是见到她的真容,恐怕要大跌眼镜。

    傅清微忘记擦过手,手里的毛巾又擦了一遍。

    “穆……”她顿了顿,仍然唤道:“观主。”语气尊敬,心里却开始有些不满足。

    穆若水颔首示意。

    “可有干发的帕子?”穆若水把叠得整齐的外袍仔细放在一边,又上手爱惜地抚了抚。

    “擦头的毛巾吗?我教你用吹风机吧。”

    穆若水盘腿坐在沙发上,傅清微插了吹风机,单膝跪在她身后,吹出来的热风一点点蒸干发尾的水分。她动作轻柔,穆若水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意,反而在规律的嗡嗡声中昏昏欲睡。

    她阖起双目养神。

    某个时刻鬓角被指腹温柔地碰了碰,穆若水仿佛自一场大梦中醒来,半梦半醒地睁了一下眸子,眼波温软。

    “怎么了?”声音低而柔软。

    傅清微克制住自己在深夜容易躁动的心,镇定地回:“前面有些头发也湿了,我帮你吹一下,好吗?”

    穆若水没有答话,重新合上眼眸,身体向后靠了靠,抵在她的胸前。

    吹风机的嗡嗡声在一片安静中又响起来。

    傅清微身子一动不敢动,手上温柔耐心吹干了女人的鬓发,小心翼翼地放下吹风机,许久没有叫醒她。

    直到她膝盖跪得发麻,血液滞涩不流通继而产生痛感。

    傅清微作了一番心理准备,抬手在空中一顿,尔后方落下,轻轻地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声音轻得不知是想唤醒她还是生怕惊醒:“道长,道长?”

    穆若水将脸转了过来。

    傅清微刚想说让她回房间睡,女人连眼睛都没睁,下一秒傅清微身形一僵,穆若水把脸埋进了她颈窝里,自然得好像发生过千百次。

    傅清微两只手还伸在半空中凝固:“……”

    穆若水先前百般不愿留宿,现在吹了个头发她就像嗑了猫薄荷的猫,恨不得和傅清微黏在一起,永不分离。

    傅清微只好收回手,将女人的身子搂在了怀里,换了个姿势起身,缓了缓发麻的右腿,将她抱去卧室。

    穆若水在棺材里困得都没这么厉害,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地躺在了傅清微的床上。

    有那么一秒钟,傅清微觉得她俩睡一张床算了。

    都是女的,而且道长只占棺材那么大点的地儿,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穆若水还靠在傅清微的怀里,再怎么喜怒无常和目下无尘的穆观主,身子也是软的,香的,无意识地搂着她的脖子,看起来就像撒娇。

    也不知道是把她当成了谁?

    她可不信观主其实是个喜欢撒娇的小女孩。

    傅清微眼睛盯着上方的天花板,等着猫薄荷的效果过去。

    十几分钟后,穆若水醒了过来。

    她的唇贴在年轻女人的侧颈,熟悉的体位让她本能张了张嘴,用齿尖磨了磨近在咫尺的皮肤。

    傅清微喉间溢出一声陌生的轻吟。

    突然的声音让房间的空气都瞬间安静。

    第24章

    傅清微:“……”

    穆若水:“?”

    上次怎么没有这个声儿, 怪好听的,听得她的血都跟着热了一下。

    穆若水又磨了磨。

    傅清微一把推开了她,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卧室的灯下满脸绯红。

    “你干吗?”

    “你又脸红什么?”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女人理直气壮发问, 傅清微瞬间没了脾气。

    “没什么,房间太热了。”

    “我刚刚有没有弄疼你?”

    又是同时响起, 傅清微刚刚褪去的绯色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 热气直冲脖颈。

    “停!”她举手投降认输,“我们跳过这个话题, 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那声究竟是怎么发出来的?

    “算我求你, 道长。”傅清微的脸快要红到耳根。

    “好吧。”

    穆若水给她表演了一个就地失忆,论失忆,她是专业的。

    因为不好解释她为什么会在傅清微怀里, 说起来可能会丢面子, 所以她选择一并忘记,绝口不提。

    直接快进到当下。

    傅清微从床上跳了下来,说:“我去洗澡了, 你今晚就在这睡吧。”

    她生怕穆若水那张嘴再吐出什么惊人的话,一口气说完:“如果你觉得关了灯还是太亮的话,我买了眼罩,戴上和睡在棺材里没区别, 我去给你拿。”

    根本没给穆若水开口的机会,她就出去客厅了, 送了个眼罩进来再次消失。

    穆若水关了灯戴上眼罩, 视线一片黑暗,一丝光线都透不进眼皮。

    床大得仍然有些空旷, 穆若水长手长脚规矩,只占据小小的一方地域,双手交叠搭在小腹,合上眼皮。

    耳边不断传来另一个人的动静。

    和在山里住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穆若水听着她洗完澡,换了衣服,在沙发打开棉被,躺下就寝。

    女人灵敏的五感随着傅清微均匀的呼吸声而放空远去,大脑暂停思考,陷入梦乡。

    ……

    穆若水是被雨声吵醒的。

    豆大的雨点砸在树叶上,砸在窗户上,漆黑的夜里乌云翻滚,无根水倒灌进人间,没有雷电交加,只是暴雨如注,下得人心神不宁。

    留了一条缝的窗户里送来的风里夹杂着一丝腥气。

    穆若水掀开被子起床,稍稍移开了窗户,确实有腥味,不是她的错觉。

    潮湿的,滑腻的,像是阴冷的蛇鳞。

    穆若水心安理得地关上了窗户。

    但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让灵管局头疼去吧。

    傅清微揉着眼睛出现在卧室门口,出于各方面考虑,两人睡觉没关卧室门。不过傅清微却不是被穆若水的动静弄醒的,也是被雨吵醒了。

    傅清微迷迷糊糊的:“下雨了,我好像忘记把窗户关严了。”

    穆若水:“已经关好了,小糊涂虫。”

    傅清微根本没听到她的后半句,回了声那就好,边打哈欠边晕晕乎乎地往回走。

    穆若水怕她撞到腿,一直跟着她,送她回到沙发旁,看着她躺下睡觉。

    穆若水其实不需要睡眠,她睡觉是因为还保持着以前的习惯,傅清微重新睡熟以后,她直起身再检查了一遍家里的窗户,确认都关好了。

    这雨恐怕要下一段时间,直到那条兴风作浪的蛟被灵管局的人降服。

    在此之前,外面都不安全。

    穆若水在傅清微的身边守了一夜,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大,积云翻滚,碧绿的蛇身在深色浓云里若隐若现,两条长须的虚影。

    大夜弥天,倾吞日月。

    傅清微睁眼仍是黑夜,她捞过手机一看,显示早上六点半。

    虽然是冬天,但不至于天边一点儿亮光都没有,傅清微点开屏幕通知里挤压得满满当当的气象局和防汛办短信。

    1:00

    暴雨蓝色预警

    3:00

    变更信号:暴雨黄色预警。

    5:00

    再再变更信号:暴雨橙色预警。

    6:00

    鹤市气象台发布:过去五小时我市部分地区出现强降雨天气,雨花区、经开区、仙桥区、西湖区、五安区累计降雨已达200毫米以上,提醒广大市民做好个人防护,早高峰注意出行安全,避开积水路段。请各部门谨慎防范城区内涝、及时排理积水,为市民出行保驾护航【鹤市气象灾害应急预警中心】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似乎坐了个人影,傅清微用手机的亮光照了照,正是一夜未睡的穆若水。

    “道长,你起这么早?”

    “嗯。”穆若水面不改色地扯谎。

    “外面好黑,会不会是天狗吃掉了月亮?”刚睡醒的年轻女人同她开着不失快乐的小玩笑,还带着醒后的鼻音。

    “可能吧。”

    灵管局一班废物,到现在都没能解决蛟。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天没那么快亮。”穆若水说,“我守着你。”

    她看不到穆若水的脸,只听见黑暗里传出来的声音沉静又温柔。

    傅清微像是被一根柔软的羽毛伸进耳朵里,挠得她耳根发痒,甚至全身都不对劲,足尖与指尖发麻,她按着自己奇怪的反应缓了一会儿,说:“不睡了,到起床时间了。”

    “随你。”女人的声音重新变得冷峻。

    这才是她熟悉的穆观主。

    *

    此刻。

    仙桥区,上空。

    一条约三米长的异兽翻滚在汹涌的黑云中,鱼身蛇尾,和龙一样拥有四爪,只是比典籍中记载的龙粗壮的四爪细了许多。

    它颈边有一圈白婴,两条黑色长须飞舞,声如牛鸣。

    传闻蛟千年而化龙,身形特征会从蛇逐渐向龙靠拢。

    它已经长出了爪子和龙须,盘踞在江河湖底日久,已经拥有了呼风唤雨的神通,每一次蛇尾甩动都会带来更加暴烈的风雨。

    占英被雨浇得睁不开眼,手里拿的不再是铜钱剑,而是一柄青光凛冽的长剑。

    阵中狂风大作,占英单手拄剑插在地上,仍被刮得不住后退,后背砸在大树上,稳住身形,耳边传来同事的告急声:“不好,占科,天快亮了,我们的结界也撑不住了!”

    结界一旦破裂,全市人民都能看到盘踞在上空的蛟了,当场世界观震碎。

    “早知道这么难搞,昨晚就该汇报上级调一架战斗机来!我们怎么和蛟龙斗!”有新来的男同事在耳机里崩溃大喊。

    他们已经整整和这条蛟纠缠了一个晚上,筋疲力尽。

    蛟在天上,他们在地上,什么法术攻击能起到作用的寥寥,连蛟的皮毛都刮不破,能够布阵把它困在这里已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是蛟,不是龙!差得远着呢!”占英呵斥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灵管局不缺唱反调的人!”

    占英:“所有人,听我命令,天快亮了,不能让蛟伤害凡人,必须把它重新引入江河。接下来我会再次引天雷,所有人辅助我!务必一击必中!”

    “收到!”

    占英从怀里掏出最后两张五雷符,一手举剑,结印念咒。

    雷符风雨不侵,自她手中离开缓缓升向半空,无火自燃,烧尽后一道金光直抵天听,快得连眨眼都没看清。

    占英大吼:“就是现在!”

    全组同事都拼了,一道清亮的笛声直冲云霄,有人唇角溢血,口中不停低诵古老神秘的禁诀,符箓包裹的箭矢射向天际,控制类法术不要命地往上砸,终于拖缓了蛟翻滚的身影,哪怕只是一秒。

    天雷恐怖的威压在头顶盘旋,即使是蛟也感受到了危险,它长尾一甩,及时向前出逃,躲开了第一道天雷。

    “天火雷神,地火雷神,五帝敕下,斩邪灭精!”

    蛟延缓的身形让它没能躲开第二道天雷,树干粗的紫色闪电将它的躯干劈了个正着,空气中散发出皮肉烧焦的气味,蛟一声吃痛的怒吼,一头往自己的老巢,江河里扎去。

    冲天的水柱卷起,河底凭空出现好几个巨大的漩涡,鱼儿全部朝蛟奔来,汇集在它的周围。

    占英抹了一把最后浇下来的雨水,看向云层里透出的朦胧光亮,马不停蹄地提剑追上去。

    “走!去江边!”

    *

    雨花区。

    傅清微家。

    六点四十五。

    “雨停了?”傅清微耳边的雨声一下就消失了,好像被生生掐断似的,连从大到小的循序渐进过程都没有。傅清微来到阳台窗前,手背伸到外面,果然一滴雨水都没了。

    不仅如此,方才不见五指的黑夜也变淡了,隐隐透出蒙蒙的晨光,月挂西头,与往日无异。

    傅清微纳闷地走了回来,不由得对穆若水说:“好奇怪啊,本来冬天下暴雨就离奇,这个天一会乌云一会晴的,好像被人为控制了一样。”

    穆若水心说:不是人,是蛟。

    但傅清微没必要知道这些。

    穆若水:“可能吧,你今天有课吗?”

    傅清微摇头:“没有。”

    “兼职?”

    “也没有。”傅清微说,“我今天什么都没安排,除了带你出去逛街。”

    穆若水鼻翼翕动,空气里的腥气没有淡去半分,那条蛟还在。

    穆若水:“我有些累了,今日就不出门了。”

    傅清微自然听她的:“好,那我去学校给你借几本书吧。”

    “你也不要出去。”

    “……”傅清微张了张嘴,估摸着冰箱里的菜,应了声好。

    不行给她先找点电子版书籍看吧。

    傅清微开了客厅的灯,回屋换了衣服,在透出晨曦的阳台做了套伸展运动热身,回到客厅的健身器械上练了几组引体向上,又翻过身勾脚倒挂在上面做卷腹。

    上身的短T恤在重力的作用下落到胸口,腹部的肌理薄而分明,起伏的腰肢兼具力量与柔软,她做动捕演员的爆发力离不开长年累月的坚持。

    穆若水坐在沙发对面看着她,边看边喝水,一组、两组、三组……

    傅清微比平时多做了好几组,直到察觉快力有不逮才停下,把双手搭到双脚的位置,轻松地落下来双脚着地。

    短T恤盖住腰肢,又没能完全遮住,一截细腰刚好露在外面,汗珠不住地往下淌,隐没在下腹部的线条里,遐思无限。

    穆若水难得夸了她一句:“很不错。”

    傅清微的脸颊因为运动而泛红,她任由热气席卷她的脸,从脖子到耳根,反正都看不出来,索性红了个彻底。

    穆若水:嗯?是不是太红了一点?怎么这么久还不消?

    “你气血不足,锻炼体魄不要过量。”穆若水看着她通红的耳根劝了一句。

    “知道,下次不会了。”

    “过来。”女人招牌式的语气。

    傅清微一听这话便走过去,来到女人的跟前。

    穆若水向来无所顾忌,想掀她衣服就掀她衣服,没让她主动脱已经是不错。

    忽然被撩起T恤的傅清微:“???”耳朵的红待会又藏不住了。

    穆若水不仅看,还上手去摸,一寸一寸地抚过她腹部的线条,问道:“这是怎么练出来的?做方才你那些动作吗?”

    “好看吗?”傅清微反问道。

    “好看。”穆若水点点头。

    穆若水出身玄门,也练外家功夫,但是就像占英一样,练剑练武,锻炼的是全身和反应力,匀称为主。不像现代人有专门的健身体系,想把腹肌练得好看就专门虐腹。

    现代的腹肌和马甲线给了老古董穆观主一些小小的震撼。

    傅清微:“想要吗?”

    穆若水仰脸看她,直抒胸臆:“想。”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些动作并不难,她练一练也会。

    傅清微:“回头我教你。”

    穆若水的手忽然移到了她的侧腰,出其不意用掌根摩挲了一把,似乎是想感受她腰肢锻炼到的所有细节。

    傅清微猝不及防,险些溢出和昨晚一样的低吟。

    她连忙退后两步,把自己的腰从女人的手掌解救出来,结结巴巴道:“我、我去洗个澡。”

    傅清微往卧室的方向冲去。

    穆若水在她身后提醒了一句:“卫生间在外面。”

    傅清微头也不回:“我拿个衣服!”

    她把房门带上,背抵住木板,从穆若水刚碰到她的腰,久久压抑的腿软泛上来,险些站立不住。

    她气息长短不均,扶着门缓了好一会儿,方想起自己进来的正事,拿了床上的睡衣出了卧室。

    穆若水正在研究看她的健身器械,家里放不下太大的器材,除了两根杠子,墙根放着一对哑铃,穆若水抛10kg的哑铃跟玩儿似的,一根手指就能拎起来。

    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还是对腹肌更感兴趣。

    傅清微见她又投过来视线,脑海里涌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她该不会要进来看自己洗澡吧?

    傅清微逃也似的进了浴室。

    只是平平常常看了她一眼的穆若水:“?”

    小朋友奇奇怪怪。

    ……

    早上八点。

    傅清微从冰箱里刨出两片吐司加热,抹了刚买的蓝莓酱,煎了个爱心鸡蛋,端到餐桌上吃。

    穆若水自觉坐在她对面,充当可餐的秀色。

    秀色本人扫了眼她的盘子,肉眼可见的嫌弃:“你就吃这些?”

    傅清微:“挺好吃的,不信你尝尝。”

    穆若水哈哈笑了两声。

    傅清微:“……”

    虽然道长笑起来好听,但是在这时候笑她都能读懂她的心声:哈哈,你做的,我不信好吃。

    傅清微:“不是我做的,都是预制,半成品!”

    穆若水有理有据:“经过你的手了。”

    傅清微:“……”

    她的手是什么生化武器吗?能给饭菜上难吃的debuff???

    傅清微气道:“那午饭你做!”

    穆若水莫名其妙:“我又不吃,我凭什么做饭?”

    “你该不会是做饭比我还难吃,不敢了吧?”

    “我做就我做!”

    傅清微没来得及庆幸激将法的又一次成功,便见对面端坐的女人托腮粲然一笑,衬得她眉眼又生动明艳了几分。

    “你想听到这句话,对吗?”

    “……”

    计划被识破,傅清微哑口无言。

    穆若水没有上激将法的当,但不介意露一手,让她见识见识自己的手艺。

    “今天中午我做,就这一次。下次你就知道我的质疑是对的。”

    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傅清微马上去换出门的衣服:“我去买菜!”

    “不用出门,用你剩下的食材就行。”

    “可是冰箱里……”

    “我说了,今天不要出去。”

    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不能出门,傅清微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是不是和昨夜离奇的暴雨有关?

    她打开手机,她的消息孤零零躺在对话框里,占英仍旧没有回她的微信。

    窗外又下起连绵的小雨。

    早高峰开始了,从阳台往下望去,城市里一柄柄雨伞在雨幕里撑开,像是天地间一朵朵绽开的雨花,朝各个交通要道的地铁口流动聚集。

    雨衣雨鞋,电动车左右摇晃穿梭,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刚刚找到工作分外年轻的面庞,自伞下抬头,辨别着地铁站的方向。被风刮了一地的树叶,环卫工人冒雨捡起夹进塑料垃圾袋里。

    只盼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傅清微的心脏跳快了一拍。

    她回到客厅,有些不安地打开了短信,暴雨橙色预警停留在六点那条,没有出现新的。

    穆若水显然对此胸有成竹。

    傅清微借着给她倒水的机会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吗?占道长一直没回我消息。”

    穆若水无意多言:“小事情。”

    要是灵管局连这点事就解决不了的话,趁早解散。

    轮不到她一个实习生来操心。

    傅清微时不时刷新一下本地实时动态,社交媒体上有人po了早上去上班的路,积水没过脚踝上方,四轮汽车缓慢排队行驶,在朦胧的早晨尾灯亮起红色长龙,像一只只漂浮的红色眼睛。

    人行道下方的非机动车道人满为患,穿着雨鞋的两脚蹬地,车轮在积水里艰难前行。

    雨仍在下。

    实时有很多市民吐槽:【早上送完孩子回来,骑电动车摔了一跤,还好摔的是我,要是小孩已经被后面的车撞了】

    【讲道理这么大的雨,从昨晚下到今天,就不能停课一天?】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不是十二月的吗?哪里有新台风登陆了吗?】

    【台风不都在沿海吗?吹进来也不剩几级风力了,我们这一般只有地震】

    【我搜了一下气象预报,只有咱这下雨,可能有仙人在渡劫吧hhh】

    【莫渡了莫渡了,好大的雨,上班要迟到了】

    【想请假了,但我的资本家老板是不会同意的!】

    【+1,风里雨里,刀山火海,打工人的命比鬼都苦】

    【昨天就不想干了,今天直接辞职躺平嘿嘿】

    【是谁羡慕了我不说】

    早高峰过去后,本地的吐槽少了许多,偶尔有人po办公楼玻璃外的雨流下的轨迹,拍得挺有意境,底下有跟回复的,也是晒图的居多。

    气象预警中心发来新的短信,依旧是:【暴雨橙色预警】提醒广大市民减少不必要的出行。

    傅清微在阳台观察了一下,雨势如注,街上的行人已经少了很多,只有几抹穿着橙色马甲的环卫工人身影穿梭在风雨里,看得她心里不是滋味。

    就不能让她们等雨停了再去打扫卫生吗?一定要现在?

    傅清微眼眶微酸,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她并不能为她们做些什么。

    后背被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傅清微低头捡起一个小纸团,看向沙发里翻书的女人,穆若水并不看她,说:“别在这走来走去,你没有正事做吗?”

    走来走去就算了,神思不属,魂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总归是没想她。

    傅清微今天计划表上所有的安排就是陪穆若水逛街,现在下雨出不去,她还真没有正事干。但换个思路,她原先的目的是为了观主服务一整天,那现在坚持践行这一条就行了。

    傅清微:“要不要我给你开电视机?和平板一样,能放会动的影像。”

    穆若水:“我一个人看?”

    傅清微:“当然是我陪你看。”说好陪她一整天,就是一整天。

    穆若水仰起头看她,勉强满意地颔首。

    “可。”

    傅清微打开了电视机,原来房东的电视是40寸的,傅清微搬进来后,在海鲜市场淘了个二手的,几百块买到一台70寸的液晶显示屏,在三米宽的客厅属实算得上奢侈品,观影体验绝佳。

    傅清微上网找了林正英全集,用手机投屏到显示器,画面摇身一变,播放电影片头。

    穆若水好学,见了便使了个眼神。

    傅清微心领神会,当场给她注册了网盘账号,互加好友,分享给了她,又教她怎么投屏。

    观主聪慧通窍,即使科技断代百年也一教就会,令傅清微真心夸赞。

    除了穿内衣。

    等等,既然她这么聪明,怎么偏偏穿内衣要自己进去示范?

    该不会是……

    她不至于无聊到就是故意想看自己的身子吧?

    傅清微思路顿住,蓦地一笑,打消了无端的猜测,还是那句话,观主纵然不光风霁月,也目下无尘,自己一介肉体凡胎,哪里入得了她的眼?

    昨晚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收徒。

    电影里英叔饰演的九叔本领高强,临危不乱,一再救徒弟于水火,就连身陷险境的配角一见到他也松了口气,自信能保住性命,堪称电影里的定海神针。

    穆若水想:原来自己在她心目中是这种定位。

    经典电影看几遍都不会腻,傅清微盘腿坐在沙发里,目不转睛,不知不觉从单人沙发坐到了穆若水专属的长沙发上。

    穆若水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位置。

    傅清微从茶几下面拿了袋零食拆开,问:“观主要不要吃?”

    穆若水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傅清微便把那袋零食放在自己腿中间,时不时吃一片脆薯。

    穆若水对零食不感兴趣,但傅清微边看边吃的操作让她觉得这二者是天然不可分割的,她只看电影未免无趣了些。

    于是改口:“我也要。”

    “要什么?”

    “你……”在傅清微忍不住望过来震惊的目光里,慢悠悠地补上后半句,“喂我。”

    傅清微心跳七上八下,噗通噗通,撞得她胸腔都有些响。

    有时候她觉得观主没有那个意思,毕竟是半个古人。但有时候她明显话里有话,明撩暗示,由不得她不多想。

    以前不是没有女生和她表白过,表白之前也有些暗恋的操作,可把那个人代入到穆观主,实在难以想象。

    应该还是自己想多了。

    “好。”

    傅清微二指捏起一片薯片,朝女人的唇边送去。

    穆若水轻启薄唇,只浅浅地咬了一小口,尝过味道才继续张唇咬下。

    傅清微指间的薯片越来越小,吃到最后一点,她修白的指尖不免送进女人口中,小心避开温暖唇瓣。

    女人舌尖卷去最后一丝残片,含住了她来不及撤出的两根手指。

    傅清微:“!!!”

    第25章

    指端被陌生的温暖包裹, 湿润的舌尖挑弄她的指腹。

    强烈的心悸感化作一阵电流,冲击得她指尖发麻,全身的血液加速流动, 都涌到了她的脸上。

    这回穆若水一点一点地看清了她的脸是怎么变红的。

    没有缓冲, 瞬间从血色苍白涨成了熟透的红柿子。

    她猛地后退, 用身体的动作带动手指抽出来,但她身后是沙发, 一退过后, 仍在身在沙发,没能逃脱观主的股掌之间。

    穆若水神情隐晦, 高深莫测地看着她。

    仿佛刚刚那个含着她手指挑逗她的不是本人。

    连傅清微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薯片吃多了出现了幻觉?

    “刚刚……”她咽了咽口水, 心如鼓擂。

    “发生了什么吗?”穆若水眼神充满无辜。

    “没有吗?”

    “没有。你刚刚在吃薯片,突然就退后躲开了。”

    “是、是这样吗?”

    “你做梦了?”穆若水正色道。

    “也许吧。”

    傅清微现在急需一捧凉水浇在自己脸上清醒一下,弄明白从哪里开始是梦, 她起身落地穿鞋去卫生间洗脸, 水流流过她的右手手指,冷热分明。

    好像不久以前真的被人含在口中,紧紧地用温热包裹。

    真耶?幻耶?

    她将脸埋进了冷水中。

    *

    穆若水右手搭在自己的左手腕把脉, 血液在经络里加速冲撞,指腹下凹凸起伏。

    她喉咙有些痒。

    喝水或者吞咽口水都没有用。

    当傅清微的手指伸过来的时候,她本能地含住了她,仿佛沙漠里的旅人久逢甘露, 解她一滴干渴。

    可是还不够,她是干瘪的骨架, 失水的海绵, 一滴水怎么能丰满她的血肉,灵活她的骨干, 她需要更多的水,从傅清微身上榨出来的,湿透了来喂饱她。

    穆若水又开始徒劳地吞咽。

    她不知道怎样获取这些水分,每次和对方待在一起时,既满足又不满足。

    她的杀意无比平静,深处又滋长出新的贪婪。

    傅清微的肌肤每一寸都是解药,每一寸也都是毒药,她只能不断地饮鸩止渴,直到秘密被揭晓的那一天。

    傅清微的脸从满盆凉水里抬起来,水珠沿着她的下巴不住往下淌,镜子里的睫毛一颤,一滴水珠便顺着弧线跌落,珍珠似的。

    她今年二十岁,大学即将毕业,体力和智力都在巅峰,神智清醒,不可能大白天出现幻觉。

    所以刚刚穆观主确实含了她的手指,还用舌头裹了两下,又吸又……只差咬了。

    一边含一边看着她的眼睛。

    放在同性电影里,这不就是性暗示吗?!

    她到底想做什么?

    傅清微一阵脸热,强迫自己不要深想,思路已经顺着含手指一路往下,亲到了其他地方。

    她为什么会知道后续的其他地方,因为甘棠在宿舍里逼着她一起看过同性片,尺度很大的那种,主角把该做的都做了。

    傅清微用凉水拍了拍自己的脸,中断了脑补里的最后一步,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真的当内人也不是不行。

    以她的体质,如果没有其他奇遇,这辈子都很难离开穆观主了。

    但是如果真的发展成那种关系,万一吵架观主离家出走,她小命就有危险,她势必要忍耐,每次都忍耐的话……掺杂了太多杂质的感情往往不能长久,观主一离开,她小命还是难保。

    嗯,最好还是不要成为那种关系。

    傅清微再三权衡的这会儿,穆若水已经出现在了卫生间门口。

    傅清微沉迷在自己的思路分析当中,没注意到她与平时微妙的异样,眼睛里有些发红。

    她抬头温和招呼了一句:“道长。”

    穆若水像吸食人精气的妖精,深深地嗅了一口,走进来说:“你好香。”

    女人眼底的红蔓延到眼尾,妖异而美艳。

    “……”

    一句话把傅清微刚清醒不久的脑子干宕了机。

    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脑子疯狂尖叫:

    完啦,道长竟然真的是女同!

    说好的半个古人什么都不懂呢?

    傅清微退到了墙根,这一亩三分地完全阻止不了穆若水向她走来的步伐,不过是多走了两步,两人便面对面站在一起。

    傅清微试图挣扎:“我觉得……啊!!!”

    她整个人身体悬空,被穆若水打横抱了起来。

    短促的一声惊叫过后,她连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对方会用嘴堵住她的嘴。

    女同真的很爱干这种事!

    傅清微没有进行任何抵抗,被穆若水放到了卧室的床上。

    在她伏低身子朝自己压下来的时候,傅清微手推在她的肩膀上,也不敢太用力,小声劝道:“你能不能先剪个指甲?我怕受伤。还有,能不能温柔一点,我没有经验。”

    最后她含着泪光说:“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这么做。”

    穆若水眸光浅红,停住动作,似乎在思考,三秒钟后,她拿开了傅清微抵住自己肩膀的手,彻底压了下来。

    傅清微:“……”

    女人冰凉的手抚上了她的脖子,唇跟着覆了上来。

    傅清微别开头,一串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下来,渗入枕头。

    凡间的法律可以制裁修行者吗?女人对女人强制算犯罪吗?自己因为明知不敌所以选择不抵抗,会不会算作自愿?

    如果凡间不能,灵管局会受理这个案子吗?

    她们官官相护,自己还能找谁主持公道,占科长吗?

    ……

    傅清微再次醒过来,是在一个小时以后,卧室的窗外阴雨连绵,比上午更暗了一些。

    一股一股的水流自玻璃流下,傅清微扭头看向外面昏暗的天。

    同样昏暗的房间,有人走到床头,往柜子上放了一杯清水。

    “道长。”傅清微坐起来之前,尴尬地摸了一下自己的眼角,都已经干了。

    “补点水,房间差点被你淹了。”

    听到她的话,傅清微更加窘迫了,两手捧着水杯不敢接话。

    女人的唇覆上来之后,傅清微在她的身下哭个不停,穆若水眼底的红色褪去两分,看向怀里的她,沙哑道:“你就这么不情愿?”

    傅清微当然不情愿。

    她俩什么关系都不是,她上来就要强迫自己,还那么长的指甲。

    “上次你不是答应了吗?”

    “答应什么?”

    “让我吸你的血。”

    “……”

    傅清微愣住了。

    上来这么大阵仗,又是她好香又是横抱又强制爱的,就为了吸一口血。

    “你以为呢?”穆若水绝不承认她刚才是想要得到更多,但被她哭醒了。

    “那你吸吧。”傅清微擦干了眼泪,雪白颈项后折,把脖子露出来。

    穆若水眼前蒙上一层红雾,侵蚀她刚恢复不久的理性。

    对鲜血的渴望占据上风,她咬了下去。

    熟悉的无力感向傅清微袭来,她放松自己的意识,不出意外地晕了过去。

    直到现在清醒。

    傅清微联想起方才穆若水的表现,还是觉得奇怪,说:“你上次吸血的时候,也这么多前戏吗?”反正前戏什么的,百年前没有这个词,她听不懂。

    穆若水站在昏暗里,看不清表情。

    “你昏迷了,自然不知。”

    傅清微并没有意识到对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道长,我有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许是心虚,穆若水的态度柔和了许多。

    傅清微把房间的灯打开,好让自己观察到观主的表情。

    “你是不是喜欢女人?”

    “你吗?”

    傅清微心头一跳:我就知道!

    她刚刚把自己压在床上,看她的眼神绝不清白!她就是想上她!

    然后她就看着穆若水在她的注视下勾出一个讥讽的嘲笑,光明正大地说:“自作多情四个字,我要对你说几次。”

    女人神情坦荡,绝无傲娇之意。

    “你真的不喜欢我?”

    “不喜欢。”穆若水直视她的眼睛说。

    喜欢和想要是两回事。

    “我明白了。”傅清微说,“我不会再多想了。”道长多半是棺材睡久了,举止与常人不同。

    “有空胡思乱想,不如多念几遍金光咒。”穆若水道貌岸然,不轻不重地批评了她几句。

    “是。”

    “中午了,我去做饭。”

    “我给你打下手。”傅清微说着就想从床上跳下来。

    “不必,你忙你的。”

    穆若水刚刚控制住自己,不太想和她在狭小的空间独处。虽说吸完血没那么容易再失控,但她需要时间消化一下方才陌生的冲动从何而来。

    ——想把她从衣服里剥出来,咬遍她的全身。

    穆若水转身向门外走去,顺手带上了门。

    傅清微检查了房门,上了锁,呈大字型把自己扔在床上。

    ——你是不是喜欢女人?

    ——你真的不喜欢我?

    对穆若水的灵魂质问如果反过来问她自己,她似乎并不如对方那么坚决。

    要不是观主太过粗暴突然,还不剪指甲,如果她温柔一点,软语哄几句,年轻貌美的穆观主想和她云雨巫山,傅清微说不定半推半就地应了。

    到了这个年纪,对成人的世界有好奇心很正常,否则傅清微不会答应和甘棠看同性片。她自己也会找一些生理教育的动作片看,正是荷尔蒙旺盛的时候,完全清心寡欲才是少数。

    穆观主长得漂亮,身材又好,做她人生的初体验她不仅不亏,还赚大了。

    心思接着一转:但她今年已经一百三十岁了。

    傅清微兜头一盆凉水,人工给自己荷尔蒙上头的脑袋降温,把尊老两个字吸烟刻肺。

    当恋人是不会长久的,维持原样最好,也幸好她不是真的要上自己。

    傅清微放任自己的思绪信马由缰了一会儿,盘腿打坐念今天中午五十遍的《金光咒》。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五十遍一遍不少地默诵完,六根清净,什么小女儿心思都没了,傅清微如同玄门弟子做早课一样,闭目开始诵念《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她尚未拜入任何师门,但和一个道士朝夕相处,得空她就从穆观主那里问一些保命的法门,入道是没入道的,但真道士要做的,她先学为敬。

    不知道管不管用,反正傅清微每次早晚课都很虔诚地念经文,比得空就躺着的观主更像个玄门中人。

    穆若水:【吃饭】

    收到短信,傅清微从床上睁开眼,把盘着的腿放下来,吃饭前先去卫生间洗手。

    洗完手她惯例看了眼镜子,忽然动作顿住,仰起脖子凑得更近。

    一枚新鲜的红印正烙在她的侧颈,形状像草莓。

    嗯?这是什么?

    第26章

    傅清微开了卫生间的灯, 对着镜子细细观察。

    她用手擦了擦,没有擦掉,红印反而因为摩擦变得颜色更深了。

    她用指腹按压, 表面平坦, 没有痛感。如果不是照镜子发现有个红印在这, 她自己都察觉不到异样。

    难道是被蚊子咬了?

    只有理论经验而没有操作实践的女大学生根本没有把红印和传说中的吻痕联系在一起,那可是堂堂吻痕!怎么会和她一个没有女男朋友的学生有关系?

    甘棠纸上谈兵这么多年了, 连她都没有过呢。

    再说小说里写的都是紫红色的淤痕, 啃得丧心病狂的,她这蚊子点点的红印, 完全不一样。

    傅清微沾冷水揩了揩脖子上的吻痕, 当作消毒镇“痛”,聊胜于无。她毫无异色地从卫生间出来,穆若水已经端好了菜, 坐在饭桌对面, 秀色可餐。

    傅清微走进厨房盛饭,面向穆若水走过来,颈项那个被擦得红艳的印子毫无预兆闯入穆若水的眼底。

    “咳咳咳……”穆若水猝不及防, 呛咳起来。

    “怎么突然咳嗽了?”

    傅清微忙放下饭碗,快步去茶几给她倒水。

    穆若水雪白脸颊浮上少见的樱色,她接过水杯的手指默默攥紧,一言不发地抿了一口。

    傅清微弯腰给她轻柔地顺着背。

    “好点了吗?”

    “咳咳……”穆若水假装咳嗽渐渐止住, 说,“好多了。”

    “会不会是昨晚感染了风寒?刮风又下雨的。”

    “有可能。”绝不会生病的穆观主面不改色道。

    “我上某团给你买药。”傅清微掏出手机才想起外面在下雨, 外卖员不安全, 她改口说,“晚点我去楼下药店给你买。”

    “我陪你一起。”

    穆若水没有再坚持不让她出门, 横竖有她在不会有事。但要是不让她去,这一part没那么快过去。

    穆若水速战速决,结束了话题,说:“吃饭吧,都凉了。”

    傅清微转向餐桌,为了让她深刻认识到二人之间的差距,穆若水做了两道和昨晚一模一样的菜,番茄炒蛋和青椒肉丝。

    一样的菜,不一样的品相。

    番茄切块均匀,鸡蛋炒得鲜亮,二者混在一起既分明呈现出明艳的色泽,又藕断丝连,蛋液包裹着番茄,你中有我。

    青椒肉丝则更展现了优越的刀工,傅清微那个把肉丝切成肉片,肉片切成肉块的手艺实在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对她太残忍,肉丝滚过油,下锅爆炒的时间正好,不干不柴,爽滑鲜嫩,堪比大厨。

    傅清微吃了一口,不可思议地看向坐在对面喝水的穆观主。

    穆若水胸有成竹地笑。

    傅清微也说不出别的,埋头干饭,活像从昨晚饿到了今天。

    好吃还在其次,最让傅清微惊讶的是这菜过于合她的口味,不论咸淡还是熟度,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巧的仿佛她用了什么道法,完美掌控了她的味蕾。

    傅清微风卷残云般刮过了饭桌,两个盘子还分别剩下一人份的菜量。

    傅清微眨了眨眼。

    “道长,你今天还是不吃饭吗?”

    “不吃。”

    “那你怎么做了两个人的分量?”傅清微筷尖指着餐盘,她再觉得好吃,胃就那么大,比平时多吃不了多少,已经有了八分饱腹感。

    穆若水默了默,说:“顺手。”

    手拿把掐,全程没有经过大脑思考,顺手精准地做出了两个人的饭,刚好够她们吃。

    “下次少做一点,吃不完浪费,今天的我放冰箱里晚上吃。”

    “没有下次。”

    “哦。”傅清微忘了,她说过只做这一次,没关系肯定还有下次。

    傅清微把剩菜用保鲜膜包了放进冰箱,收拾桌子和碗筷,脖子里的红印揉出的颜色淡了些,呈现出本来的红粉草莓,穆若水目光时不时自上面掠过。

    她有那么用力吗?

    穆若水忍不住怀疑自己。

    肯定是她皮肤太敏感了,她只是唇瓣舍不得放开,亲得久了一点而已。

    穆若水不自在地站起来:“我去午睡了。”

    傅清微在厨房里回头:“好,需要我叫你吗?”

    “买药的时候叫醒我。”穆若水仍记得这事,担心她独自出门。

    “行,那你睡两个小时,我们等雨小了再出去。”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轻的关门声。

    穆若水把自己裹进了傅清微的被子里,她刚睡过,遗留的气息还很浓郁,穆若水得到了她的猫薄荷,深深地陷进她的气味里,陷入了梦乡,一枕黑甜。

    傅清微担心外面的环卫工人,又去阳台转了一圈,发现没有橙色马甲的身影,应该是雨太大都去有屋顶的地方躲避了。

    她看了会书,躺进沙发里,在连绵的雨声协奏曲中也睡了过去。

    雨天好睡,傅清微一觉起来脑子仍有些困顿,平时午觉只需要半个小时,这次不知不觉睡了一个小时,还不如平常清醒。

    她出神地望着玻璃上的水流,将城市雾得模糊不清。

    房间里格外寂静,关上的卧室门没有丝毫动静,穆若水还没醒。

    傅清微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脑袋一偏,再次沉沉睡去。

    *

    陵嘉江。

    水中。

    占英闭气避开水底的漩涡,游到了蛟的身边,蛟在水中身形暴涨一倍,吞吐日月,施云布雨,衬得占英的身躯无比渺小。

    刚刚下水时,占英试过斩它的头,长剑劈去,却被铮的一声反弹回来,虎口震裂。

    它的鳞片也像钢铁,刀枪不入,划过去只见火星,不见鲜血。

    再厉害的蛟也是蛇,不是龙,占英坚信这个想法,否则她恐怕连下水的勇气都没有。

    既然是蛇,就一定遵循“蛇打七寸”的规律,占英吐出一个泡泡,耐心地循着粗壮的蛟身寻找它的七寸。

    蛟对时不时在它身上挠痒痒的小虫子没有兴趣,它在天上的时候也没看到是谁念咒引来天雷劈它,不知道拿个剑在水里朝它比划的正是它的仇家。它在生它养它的江河里,长鸣摆尾,兴风作浪,让河水化雨倒灌进城市。

    占英越找越是心冷,这条蛟鳞片光滑整齐,密密地包裹它的全身,铜墙铁壁,一丝弱点也没有露出来。

    她的气快要用尽了,而蛟除了一开始的天雷,没有受到丝毫损伤。

    再由着它这样作乱下去,城市都要被雨水淹了。

    方才在打斗中受的伤让她的反应变得迟钝。

    占英咬破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灵台为之一肃,她一手持剑,心中默念漫长的咒语,语毕左手飞快抹过锋利剑身,在河水没有完全洗刷血迹之前,将染血的剑狠狠地刺进了蛟的腹腔,发力搅动。

    碧绿的血化在水中,蛟的血是绿色的,像蓬开的绿雾。

    小虫子居然咬破了它的皮肉!

    蛟的头颅昂起来,发出一声被激怒的怒吼,腰身粗的尾巴一甩,将身上的小虫子重重地扫了出去。

    占科!

    同样在水里辅助的同事在心里惊呼,朝着占英被击飞的方向迅速游了过去。

    在她被卷入漩涡之前惊险地截下来,拖着她往水面上游去。

    “占科!占科!组长!”

    占英躺在岸边,脸上和身上混的雨水成了血水,染红了身下的泥土,她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出气多进气少,一动不动,眼看着快不行了。

    同事呼喊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组长!不要死,组长!你说过要一辈子带领我们降妖伏魔的!”

    “咳咳……”

    占英溢出一口血,在暴雨里睁开眼帘,虚脱疼痛使不上力,她陷进泥土的五指在空气中收拢,好像去握紧什么,虚弱道:“我的剑呢?把我的剑拿来。”

    同事抹了脸上咸湿的雨水,说:“剑在水里,插在蛟身上没能拔出来。”

    “再、再给我一把,我要下水。”

    “你不能再下水了,你会死的!等支援,局里的第二次支援很快就到了。”

    蛟比预料中更难对付,占英这个小队,加上第一批支援的小队,根本奈何不了它,反而已经折损了两人。要不是众人拼死拖住它,蛟早已闯入城市,祸害无穷。

    “那我也要……”占英的手深深地插进泥土里,呼吸了一口带着浓郁血腥味的空气,从地上爬着站起来,一字一字道,“坚持到最后一刻。”

    直到她死为止。

    占英喝道:“拿剑来!”

    更多的血从她染红的道袍渗出来,被雨水冲刷,冲去了很快又有新的。

    “是!”同事一边抹泪一边去取剑。

    占英的身体在空气中不稳地晃了晃,她缓缓地闭上眼睛,听见雨声路过她的耳朵,又远离她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肩膀被一只手轻轻地按住,占英无力去分辨更多,全凭意念支撑,她吃力地睁开一线眼帘,几若无声地开口:“剑拿到了吗?”

    “拿到了。”回答她的是一道成熟温柔的女声,熟悉入骨。

    “师父……”

    “是我。”

    占英已经看不见了,抓着女人白袍的袖角,喃喃道:“你来了就好。”

    “辛苦你了,可以休息了。”

    占英彻底闭上眼,放任自己的意识陷进黑暗的深海,在师父的怀里昏死过去。

    岁已寒把占英妥善交到正抹眼泪的组员手里,说:“所有人撤退,这里交给我,带她去后面治伤。”

    “是,主任。”

    组员扶过重伤的占英,如释重负,放心地把主战场交给了岁已寒。

    岁主任来了,一切都会解决的。

    通讯耳机里传来全员撤退的指令,在水里的和在岸上的灵管局成员纷纷不可置信,但在听到赶来支援的是岁主任后,训练有素地火速撤了个干净。

    岸边只剩下岁已寒一人,后背绣有太极的白袍凌风而立。

    蛟感受到危险的敌对气息,从水面上慢慢浮起庞大的身躯,鱼身蛇尾,生有四爪,龙须烈烈。

    一双眼睛如同两盏巨大的碧色灯笼。

    一人一蛟隔岸静静地对视。

    ……

    这天傍晚,所有人都见到天边被紫光笼罩,声势浩大的闪电接二连三地劈下来,雷霆震撼,几乎要将天捅穿。

    乌云盘旋,浓墨翻滚,手臂粗的紫电从天而降,映得天边亮如白昼。

    傅清微正在楼下小区门口的药店买药,被天边的紫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又止不住赞叹大自然的神迹。

    她掏出手机来拍了张照片。

    刚好捕捉到九道天雷同时降下的瞬间,岂止伟大,傅清微兴奋至极,连忙叫来穆若水一起看。

    穆若水看完点头,不走心地夸了她一句。

    她对着雷电交加的远处眯了眯眼。

    ——灵管局总算派了个不那么废物的人来了。

    第27章

    许多人都目睹了那场持续了十几分钟的闪电, 有藏于闹市的修行者认出来,这并非什么自然的神迹,而是道行高深者引来的天雷, 也叫五雷正法。

    天雷至阳至刚, 诛邪伏魔, 威力巨大。

    非玄门正宗弟子不可掌握,而在玄门中也只有少数门派掌握引雷术, 比如龙虎山、茅山和阁皂山——著名的三山符箓。

    能够把雷法运用到这个地步的, 非大能莫属。鹤市能够有如此本事的,明面上只有一人。

    坐镇西南, 灵管局总局的岁已寒岁主任。

    白姝等所有山精鬼怪在如此浩大的雷劫中一头扎入洞府, 无不瑟瑟发抖。

    光听雷声她们就已经快吓得魂飞魄散了,这任何一道天雷劈在她们身上,都足够让她们死得不能再死。

    不要挑战灵管局的威严。

    这是妖鬼在一次次见过灵管局执法之后, 一次次加深的印象。

    白姝躲在窗帘里, 露出一个脑袋,见到屋外的闪电从手臂粗变成水桶粗,紫光缠绕, 劈下来的时候映亮了半个城市的天空。

    轰——

    天地仿佛同时发怒。

    穆若水眼疾手快地托住傅清微的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两步,一棵树倒塌在傅清微刚刚站着的地方。

    穆若水低声说了句:“快走。”

    她没有再放开傅清微,而是环腰带着她飞速掠向来时的方向。

    雷声过后, 是更加暴烈的风雨,不少种在路边的树木拔地而起, 露出根系倒伏在地, 防御薄弱的低矮屋顶被削去半边,出门没关好的窗户拍击撞碎, 风刮起来像是风洞,鬼哭般巨大的呜呜声。

    宛如台风过境,天地一片晦暗。

    穆、傅二人躲得快,傅清微只湿了衣角,快速回到家中检查所有的门窗,饶是如此,狂风拍打玻璃的声音还是让她紧张得心跳加快。

    不知道小区里那两只流浪猫有没有找地方躲好。

    傅清微本能将目光投向女人:“道长……”

    穆若水:“别怕,快结束了。”

    傅清微轻轻地嗯了一声。

    穆若水:“害怕的话可以离我近一点。”

    傅清微便坐到她的身边。

    十几分钟后,响彻云霄的天雷渐渐平息,间或两条尾指粗细的闪电流窜在天际,驱散了墨黑色的阴云,堆积在城市上空的丰沛水汽跌落人间,痛痛快快地又下了一场暴雨。

    东边大雨,西边的郊外却架起了一道七彩虹桥。

    岁已寒白袍翻滚,从彩虹的中心走出来,唇色失血,以手掩面咳了咳。灵管局的后勤成员过来,低声喊了句:“岁主任。”伸手扶住了她。

    岁已寒沉默和她们会合,脚步沉重,一言不发踏上来时的路。

    虽然蛟解决了,但是没人露出欣喜之色。

    灵管局折损了两名优秀的干事,两条人命,占英重伤昏迷,生死未卜。

    大雨倒灌人间,将近一天一夜,造成的经济损失不可估量不说,恐怕会有凡人因此天灾无辜丧命。

    蛟盘踞在江底修炼少说已有几百年,始终风平浪静,不可能无故暴虐,自寻死路。

    难道真像邱老所预言的那样吗?

    岁已寒:“把蛟的尸体打捞起来,带回去研究。”

    后勤组:“已经派人去了。只是蛟身被天雷劈得残缺焦黑,研究的难度……”

    岁已寒揉了揉眉心。

    她擅长雷法,出手就是五雷轰顶,速战速决,很难保持敌人肉身完好。要不是这条蛟霸道强横,肉身强大,早已在天雷下灰飞烟灭。

    “尽量吧。”

    “是。”

    “您是回局里还是……”

    岁已寒:“去医院。”

    占英的手机在防水袋里,在打斗中侥幸没有被撞碎,此时正在不停地震动。

    陪她去医院的同事在救护车上,看着上面闪烁的名字:傅清微。

    “喂。”

    傅清微听见那边出声,连忙问道:“占道长怎么样了?”

    鹤市是占英的辖区,又是雷又是雨的阵仗这么大,她肯定参与其中,昨晚她就联系不上占英了,担心她出事,现在穆若水说结束了,她才敢打电话关心她的平安。

    同事带着轻微的鼻音问:“你是谁?”

    傅清微:“是占科长带我办入职手续的。”

    同事隐约记起她这号人,说:“那个实习生是吗?占科现在情况不好,如果局里之后没有通报的话,就是好消息。我不和你说了,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她挂断电话,却发觉救护车停在原地。

    “怎么不走了?”她问司机。

    司机抬头看向远方,眼神里透出一丝绝望。

    同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前方的积水没过车胎,一辆辆轿车和SUV陷在积水里,只露出上半部分,活像插在水里一副副的半截棺材。

    前有积水,后有车流,救护车卡在中间。

    司机:“走不了了。”

    岁已寒接到救护车的定位,占英组员的声音焦急哽咽:“主任,我们被积水挡住了,去不了医院。”

    “不要急,还有办法。”

    灵管局属于半官方组织,民间不加入组织的玄门人数众多,也藏龙卧虎。岁已寒在大群里发了个消息——

    岁已寒:【伤者是我徒儿,急需就地救治,事后重谢[定位]】

    岁已寒:【[救护车能看见车牌号的照片]】

    消息刚一发出来,就刷出来几十条回复:

    【3km,已赶往现场,莫辜负】

    【火速赶往】

    【来了】

    【不会医术但是前排合影大佬】

    【合影】

    【合影+1】

    【刚刚的天雷简直震撼我全家[膜拜]】

    【已出发[划皮划艇照片]】

    【大家都好拼,还好我离得最近,我已经看见救护车啦】

    同事得到岁主任的消息,事先把救护车的后车门敞开,风雨未歇不敢开太多,只容一个人通过的大小。

    十分钟不到,救护车便弯腰钻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束发盘髻,头戴混元巾,合身的道袍比成人小一号。

    “无量寿福。”小道长手持拂尘,露出清秀的眉眼,把来的路上打好的腹稿默背了一遍,端端正正地说,“贫道清净派弟子璇玑,与占道长有数面之缘,略通岐黄之术,特地赶来相助。”

    同事顾不得她年纪小,口称一声“慈悲”过后,连忙让开了路。

    “道友请。”

    璇玑诊过脉,问了问受伤的经过,听说她们先前在斗蛟,双眼发亮,克制住自己不合时宜的好奇心,从怀里的瓶子里倒出一粒白色有纹路的药丸,喂占英吃了下去。

    同事一声哎还没来得及出口,便咽了回去,为今之计,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

    占英丧失意识,吞不进去。

    璇玑熟练地点了她两处穴道,占英喉咙明显滚动了一下,咽进去了。

    药丸进肚,占英有出气没进气的情况顿时好转了许多,呼吸趋向平稳,连气色也没有那么难看了。

    同事喜形于色。

    “道友,我们占科她……”

    “嘘。”

    璇玑神情认真,一点一点探查她的外伤,因同为女子的优势,重新处理后上药进行包扎。

    陆续又有通医术的能人赶到,就地会诊。

    等到积水疏通,已是夜晚,救护车载着生命体征暂时平稳的占英前往灵管局合作的定点医院。

    此为后话了。

    ……

    那边傅清微挂断和占英组员的电话。

    ——占科现在情况不好,如果局里之后没有通报的话,就是好消息。

    什么通报?

    傅清微的心往下沉。

    死亡通报。

    她尚未转正,和灵管局唯一的联系就是占英。如果不是傅清微从小因为灵异体质遭了太多罪,她对灵管局这样的神秘部门肯定是好奇又向往,而不是敬而远之。

    她孑然一身,没有牵挂,并不十分畏惧死亡,能够加入灵管局斩妖除魔,见到这个世界的真相,听起来就很酷。

    傅清微骨子里不是一个太循规蹈矩的人,用现在的话来说卷又不想卷,躺也不想躺。偶尔还想做一些酷酷的事,比如不想找计算机的工作,头秃加班当枯燥无聊的程序员,宁愿当动捕演员,隐居幕后深藏功与名。

    她一个人,没什么物欲,做一点自己喜欢的工作,能养活自己,健康快乐地活着就好。

    后来她遇到了穆若水,支撑起她内心最脆弱的部分,不用再受体质困扰。对灵管局的态度也转变了,占英的事更让她相信,就算妖魔横行,灵管局会是阻止妖魔踏入人间的最后一道屏障,哪怕以肉身为盾。

    她也想成为像占科长一样的人。

    可惜她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她只能坐在家里,打开实时新闻,刷着已经冲上热搜第一的词条。

    #鹤市特大暴雨#

    热搜里有很多网友传上来的视频。

    被淹没的汽车和桥洞,浑浊的污水滚滚涌入地铁,水已经没到了腰部,人们在暴雨里手拉着手互相搀扶,淌水前进,才不至于被风拍起来的湍流冲走。

    城市一片汪洋。

    人们困在公交车站、地铁口、车里,在高涨的水位面前,焦急地等待救援,等积水褪去。

    傅清微所在的小区受灾相对没有这么严重,一开始她还能下去买药,水只淹到机动车道,在她回家以后,那条蛟在天雷之下殊死一搏,云积风卷,暴雨滂沱,像是天漏了一个洞,不到半个小时,雨水便积到了膝盖。

    可见本来就受灾的区经此重创,又会惨烈到何等地步。

    有的小区停电停水,有的信号基站被毁,网络断线,郊区有的村庄遭遇了山体滑坡,也有人……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晚上十点。

    灾情初步得到控制,热搜上慢慢爬上了一个新的词条。

    #鹤市特大暴雨遇难者人数#

    实时更新通报里数字不断增加。

    冰冷的数字后面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是谁的女儿、妈妈?又是谁的儿子,丈夫?

    她们的亲人再也等不到她们回家吃晚饭的身影。

    傅清微的鼻梁发酸,眼眶里也有了泪意。

    除了遇难同胞以外,还有因为救人牺牲的街道干部和一位民警。

    官方也公布了因公殉职的人员照片,很多的网友在下面致敬哀悼:

    【R.I.P.[蜡烛]】

    【致敬英雄,一路走好】

    【人民永远记得你们】

    【致敬】

    傅清微忍着鼻酸,也在评论区发了[蜡烛]。

    正在这时,她收到了灵管局推送给所有人的邮件。

    打开电脑,是一封讣告。

    傅清微心脏剧烈地抽动了一下,生怕在里面看到熟悉的名字,确认没有占英以后,她才沉下心一点一点地把讣告的内容收入眼中。

    最后她看见两张年轻的黑白照片。

    一女一男,比她大不了多少。

    她们年轻恣意,意气风发,却被永远定格在今天。

    而傅清微知道,她们的名字将不会出现在任何官方通报里。

    人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场几乎称得上天灾的暴雨里,牺牲的还有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如果不是傅清微刚加入灵管局,她也不会知道,原来看似和平的背后,付出的代价是默默无闻的生命,远比她想象的沉重。

    “水做的吗?这么多眼泪?”

    “对不起。”傅清微才发现自己泪水从眼眶掉了出来,忙用手去擦。

    穆若水口中说着不待见的话,手却老实地递来柔和的面巾纸。

    傅清微接过,低声哽咽说谢谢。

    穆若水往她的电脑屏幕上扫了一眼,说:“灵管局这次死了两个人?”

    她发誓她已经够温和了,都没有说那帮废物点心,草台班子之类的,不带攻击性,也非常平静,但这话仿佛打开了傅清微的泪阀。

    她刚刚止住的眼泪立刻决堤。

    虽然素未谋面,但死的两个人也是她的同事,差一点,就会有她认识的第三个人。

    “占科长现在还在医院里没有消息……”

    一张面巾纸堵不住眼泪,穆若水干脆将整包都拿了过来。

    “至于吗?你都不认识她们。”

    “呜呜呜……”

    “好好好,至于至于。”眼看傅清微被自己惹得越哭越凶,穆若水没了脾气,连忙妥协安慰,“我不该说话。”

    穆若水虽示弱但不理解,哪怕灵管局的人全死了,人类灭绝,她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相比穆若水这个天然情绪过滤器来说,傅清微简直情感充沛得随便挤一挤就能出水,填饱她两副骨架。

    哪来这么多眼泪?难不成真是水做的?

    穆若水好奇,伸出手指在她下巴接了一滴泪水,用舌尖尝了一下。

    咸湿,但意外的甜美。

    和她的血一样,有一种让她渴求的魔力。

    傅清微正泪流满面,一只手抚上她的下巴,扶正了她的脸,在她错愕不解的目光里——

    女人吻上了她的眼睛。

    第28章

    穆若水尝了两滴眼泪后, 食髓知味地舔了舔唇。

    用指腹一点一点地接还是太慢了,她看向泪水的源头——正是傅清微那双美丽动人的眼睛。

    于是她伸手端过傅清微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面向自己。

    她咽了咽口水, 不知道是因为即将到口的盛宴还是因为她目光一瞬间掠过了年轻女人半启的红唇。

    食欲在和另一种情感的较量中占据了上风。

    穆若水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傅清微的眼睛上, 断线的珍珠一颗颗下坠。

    穆若水吻上她的眼睛。

    珍珠都落进她的嘴里。

    傅清微呆住了。

    她为什么要突然亲自己?

    她到底是不是女同?

    她中午是不是撒谎了?

    自己怎么就信了她?

    接下来要怎么办?

    头脑风暴的傅清微又惊又……怕倒没有怎么怕, 满脑子只有怎么办怎么办?女同真在我身边!

    眼睫传来一阵温热湿软的扫荡感。

    傅清微意识到那是什么以后,整个人僵得像锈了一百年的机器, 再修也动不了了。

    穆若水不仅亲了她的眼睛, 还伸了舌头。

    谁家好道长会伸舌头啊?

    哈哈,完啦。

    傅清微颇有种破罐破摔的豁出去感。

    待会一定要逼她剪指甲!

    她内心疯狂加戏, 电光火石间把最后一步都脑补完了, 成百上千个念头闪过,不是涩涩就是更涩涩,没有一个是关于灵管局的, 自然而然也就流不出眼泪了。

    穆若水:“?”

    戛然而止。

    穆若水放开她的眼睛, 问道:“你怎么不哭了?”

    傅清微想起白天那次,回她:“我哭你就会放过我吗?”

    穆若水:“你哭了我更不会放过你了。”

    傅清微:“那不就得了。”

    同样的方法不能起效两次,所以她觉得逼道长剪指甲比哭更重要。

    穆若水:“……”

    但她不哭怎么有眼泪?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又歪打正着地聊完了天。

    穆若水沉默下来。

    傅清微见她不动, 心情看起来也没有很暴躁,于是试探道:“我给你剪指甲?”

    穆若水:“?”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她指甲长得快,自己又没有合适的工具, 偶尔是影响生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傅清微主动提起帮她剪指甲的事, 但姑且算她一片孝心。

    穆若水金尊玉贵地一颔首:“可。”

    傅清微把全套修甲工具都拿了过来, 灰色皮革小包的拉链拉开,把穆若水的右手放在自己大腿上, 开始修剪。

    指甲刀清脆的声音响起在客厅,傅清微每听一次,都觉得是自己亲手把对方侵犯自己的武器变得锋利趁手。

    有没有可能现在从天而降一个人来救她?

    占科长在医院来不了,来了也是被一根手指按死的份。

    她紧张得鬓角流下一滴汗。

    穆若水凑过来亲了亲她的脸。

    傅清微手一抖,指甲刀落在地上。

    汗液的味道不如眼泪,勉强亦可入口。穆若水在心里品鉴完,看向掉在地上的指甲钳,手一捞捡了起来,递给傅清微。

    她自认为友好地勾了勾唇,傅清微两眼一黑,耳朵里嗡嗡的。

    这是在威胁她不要故意拖延时间吗?

    傅清微加快了速度,把她两只手的指甲都剪了,又细致地磨到圆滑没有毛刺,视死如归地收好了工具。

    穆若水很久没有手指这么清爽的感觉了,对着光检查了一番,十分满意。

    “以后剪指甲的事就都交给你了。”穆观主发话道。

    傅清微差点直接晕过去。

    还有以后?

    她打算上自己多少次,难道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一天可能还不止一次。

    死了算了。

    “对了。”穆观主想起来,抬手扬了扬自己的袖子,整齐搭在腿上,仰起下巴说,“你的眼泪,以后也归我。”

    这是打算把她X哭在床上?

    傅清微不堪折辱,义愤填膺道:“你杀了我吧!”

    穆若水也呆住了。

    “我为何要杀你?”

    “与其在你身……手下受辱,不如一死,但求清白!”

    穆若水震惊:“我辱你哪里了?”她对她还不够好吗???

    傅清微:“你正要辱。”

    穆若水:“你且说说看。”

    傅清微说不出口。

    “你让我以后每天给你剪指甲,你心里明白。”

    穆若水不明白:“让你剪个指甲而已,是什么很难的事吗?我住在这里贴身保护你,还没问你要报酬呢。”

    “报酬归报酬,那你也不能……不能……”

    “不能什么?”

    傅清微脸色窘迫,心说:不能馋我身子。

    她是什么很贱的人吗?可以为了命出卖身体。

    穆若水哼声:“说话!”

    傅清微脖子一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

    穆若水真想掐住她脆弱的脖子,扭断算了,她回山上睡觉,省得她半夜把自己气死。

    穆若水果真用手抚上了年轻女人纤细的颈项,仿佛下一秒就准备掐死她。傅清微闭着眼睛,不争气地湿了眼睫毛。

    女人伸舌舔了舔。

    气消了不说,反而深感愉悦。

    “你的眼泪和血一样香甜,乖,再多哭一些。”

    这是什么变态语录啊?

    傅清微哭得更厉害了。

    她有生之年,小小年纪怎么会碰到比鬼还可怕的道士?

    傅清微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穆若水心满意足地尝了个够,再哭下去影响她下次进食,于是穆若水打断她说:“够了。”

    这哪是她说停就能停的。

    傅清微仍哭了半天,穆若水秉承不能浪费的原则,喝了个饱。

    待终于停下来,傅清微哭得红肿的眼睛被她又亲又吻,愈发可怜。

    穆若水的食欲又上来了。

    和方才不一样,她想吃其他地方。

    过犹不及,穆若水刚饱餐一顿,忍了下来。

    “哭什么?不过要你一点眼泪。”

    傅清微哭累了,也不管待会迎接她的是不是继续X哭在床上,坐在沙发一动不动。

    穆若水大发慈悲地去给她倒了一杯水,傅清微没有反应,她就放到她手里。

    “喝一点,补补水。”

    熟悉的对白把傅清微拉回到白天的记忆,她扭头看着穆若水,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结束了吗?”她又放过自己了?

    穆若水餮足地嗯了声:“结束了。”

    感觉接下来很久都不用进食了。

    如果傅清微非要喂她也没办法。

    傅清微把水喝了,庆幸自己又逃过一劫的同时,又从心底生出麻木。

    逃得了今天,还有明天,后天。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俩同居屋檐下,穆若水想拿她翻来覆去的爆炒也就是一伸手的事。

    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剪指甲,然后敞开让她进来。

    是暗示自己直接斯德哥尔摩,逆来顺受,还是把话说清楚,不惜代价送神归山?代价可能是原地暴毙。

    傅清微选三。

    “观主,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说吧。”穆若水躺着沙发里,来回翻看自己的手,对干净整齐的指甲爱不释手。

    傅清微特意避开落在她手指的视线,说:“如果你真的想对我做什么的话,我们商量一个章程。”

    “什么章程?”穆若水顺着她的话问。

    “比如说频率,一周一次或者一月一次,或者两次三次,也行。还有,你有的话过于变……尺度大,我听了很不适,如果你非要说,留到床上。还、还有,请一定要温柔一点,我觉得舒服了,对你,您……也有好处的,不是吗?”

    “……”

    穆若水的沉默震耳欲聋。

    傅清微:“?”

    是哪一条她不满意吗?频率太低了?第三条能满足的话,高、高一点也不是不行。

    穆若水冷道:“你还对别人说过这样的话吗?”

    傅清微摇头。

    穆若水:“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想主动献身?”

    傅清微点头,又摇头。

    “是你要我……”

    什么主动献身?明明是她要自己的身子!

    观主这一言难尽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她看不上自己?

    又看不上自己又要上自己,闭着眼睛上吗?别太过分!

    穆若水:“我不想与你多费口舌,你自己想想我是不是这个意思,从头开始想!”

    穆观主下了命令,拂袖回了卧室。

    留下傅清微一个人在客厅里孤独地复盘,从头开始,头是哪儿来着?

    她因为灵管局同事牺牲忍不住哭了,然后穆若水吻她眼睛,还一点一点地温柔含去了她的眼泪。

    傅清微:“……”

    这么引人遐想的剧情却不让她往那个方向想,穆观主是在为难她小猫咪。

    以她一个现代人的思维,浸淫影视剧和小说,她实在无法从她暧昧的举动中解读出第二个答案。

    傅清微拿起手机,选择场外求助。

    傅清微:【现在有女主A和女主B两个人,她们在女主A家的沙发独处,女主A因为一些事伤心落泪,女主B亲了她的眼睛,吻去了她所有的泪水。重点,还伸了舌头舔。

    之后她们有一番关于哭不哭的对白,女主B说“如果你哭了我就更不会放过你了。”

    女主A说给女主B剪指甲,剪指甲的过程中两个人靠得特别近,女主B还凑过来亲了女主A的脸,仿佛等不及的样子。

    剪完指甲后,女主B很满意,并且表示:“以后剪指甲的事都交给你了。”

    她还说:“你的眼泪,以后也只属于我。”

    过了会儿,在女主A又哭出来的时候,她一边急切地吻她一边说:“乖,再多哭一些。”】

    傅清微:【请问,你觉得她们俩在做什么?】

    甘棠“正在输入”了好一会儿。

    【太刺激了姐妹,看得我这脸红心跳的,差点湿了,这是什么新片吗???速速交出链接,好涩[热血沸腾.jpg]】

    傅清微信口开河:【是我刚看的一本小说】

    甘棠:【把文名交出来!就要涩涩就要涩涩】

    傅清微:【先不急着报文名,你觉得她俩在做什么,或者女主B想做什么?】

    甘棠:【当然是想做A啊!这不是已经do了嘛,倒数第一段和第二段之间兰博基尼开过去了,车速太快】

    甘棠:【预感到我会是女主B的粉丝,好A啊,女王攻YYDS】

    甘棠:【啊啊啊啊后续是什么?】

    傅清微:【后续是女主B回房间了,把女主A留在客厅,让她反思,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想要do她】

    甘棠:【?????】

    甘棠:【我收回粉丝那句话,真渣啊,管撩不管埋的是吧,最讨厌这种把人性欲挑起来,又拍拍屁股走人的攻了,有追妻火葬场吗?火给我烧得旺一些!】

    傅清微:【还没看到那里】

    甘棠:【那女主A有感觉吗?湿了吗?】

    空气安静。

    傅清微沉默了一会儿,指尖在键盘轻轻敲击出回复——

    【有】

    第29章

    傅清微回复:【有】

    有是有, 但没有湿了那么厉害。

    而且她的感觉与其说是穆观主对她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产生的,不如说是在她复盘时极尽想象,自己把自己脑补得心跳加速, 暧昧蔓延。

    穆若水那么对她的时候她害怕居多, 还有一丝丝可以忽略不计的因为好奇而产生的期待。

    傅清微:【有心跳加速, 其他的文里没写,我也不知道湿没湿, 女主A还是个纯情女大】

    甘棠:【那女主B呢?年上?】

    傅清微:【是吧】也就大了那么一百多岁。

    甘棠:【太香了, 姐妹,你背着我吃这么好?】

    傅清微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

    下一秒甘棠:【文名和链接在哪里?我要速速前去品鉴!】

    傅清微:【《犯上》玄笺写的, 在绿江】

    甘棠:【才写了二十九章???还是连载啊, 我要追更了,我倒要看看女主B有没有火葬场】

    傅清微:【有没有可能女主B真的不想do女主A呢?】

    甘棠:【那我今晚就穿书!按头也要把她俩按一起。】

    傅清微:【倒也不用这么拼,你先看文吧, 我有点事】

    甘棠:【去吧去吧, 礼尚往来,我最近看了部片儿,颜美活好, 资源发你,不要客气[点击链接观看]】

    傅清微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傅清微:【你最近怎么老发我一些姬片,不会是想潜移默化的掰弯我吧?】

    甘棠一本正经:【怎么说呢,弯者自弯, 你要真是直的也不会因为看两部女同的船戏就弯了呀,如果你是弯的, 那我这是在做好事, 你得谢谢我替你找到真正的性取向】

    傅清微:【我现在就谢谢你】

    要不是甘棠大学前三年春风化雨,以及第四年加大剂量下猛料, 她也不会思维这么活跃。

    甘棠:【不用客气,回头请我喝奶茶就行[害羞.jpg]】

    甘棠从入学就是傅清微的颜粉,后来熟了以后更觉得她性格好,人品也好,自知不配攀折这朵高岭之花,直接进化成了妈粉。

    每次听到有男生向她表白,她比傅清微还着急,生怕她答应。那些臭男人哪里配得上她?妈妈不允许!虽说女生里也有人渣,但概率可以说是大大降低,实在大学要谈恋爱,选个干净漂亮的女生,偷尝禁果风险也小。

    好在傅清微没有表现出对男人的任何兴趣,甘棠暂时放下大石,并且拉着她一起看同性片,赢在起跑线上。

    傅清微要兼职很忙,虽然没多少空看几部女同性恋电影,但看异性恋的时间更少了。

    甘棠严防死守,守着她到了大四,告白的男生全都折戟,甘棠很欣慰,并转手向傅清微发送了一部女同船戏。

    傅清微看完了,去厨房倒了杯水,慢慢喝完了,过了会儿还是去洗了个澡。

    身下有点黏腻,但是不多。

    傅清微成年后,也会自己去找生理教育的动作片满足好奇心,异性恋的她也看过,和看甘棠这部的感受差不多。

    同样有感觉,虽然不多。

    但是她看这两种片子的共同点是,她只看那个女生的脸。

    她的心跳、反应以及涌动的暗潮都是因为画面里女人的表情和声音。

    傅清微曾经以为她是同性恋过,直到她刷到好多直女也这样说,她们也只喜欢看片子里女的反应。

    傅清微:“……”

    她还是对直女的认识不够深刻。

    自己没有幻想过要和女生发生关系,姑且认定是不喜欢女生的吧。

    至于男的,她不喜欢男的离她太近,就像观主说的,气味污浊。更别提找男朋友了。

    甘棠的担忧属实是杞人忧天。

    而她的潜移默化也有了成效。

    正因为傅清微知道女生之间怎么暧昧,又阴差阳错和穆观主朝夕相处。从来没有一个人,哪怕是同性,距离她这么近,还动不动肢体接触,亲她抱她,导致她总是自动代入那些小说和电影里看过的情节。

    内秀的人脑补能力往往和她的社交能力成反比。

    甘棠的药下得太猛了,幸好她看的船戏片还不够多,否则她脑子里就不只是暧昧前戏了,是动不动按在床上激战,水花四溅。

    傅清微关掉了和甘棠的聊天界面,没有看她最新分享过来的片,再看就伤身了。

    既然穆观主今夜不打算对她做什么,她现在脑子里也想不明白什么,干脆睡一觉起来再说。

    穆若水在房间被傅清微气到头发晕,就因为自己帮了她两次,什么都没说,她就要主动献身,还打算给她提供长期服务,她怎能如此不自爱?!

    若是换一个人,她也会这样做吗?

    真有人敢碰她一分一毫,那她就杀光那个人全家!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简直气死她了!

    穆若水气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她要是想不清楚进来道歉忏悔,知道自己错在哪,别想自己日后给她好脸!

    穆若水决定好了惩罚,深吸了一口气,停下脚步。

    然后她听到外间传来的幽微的均匀的呼吸声。

    穆若水打开房门走出来,看见在沙发上睡着的傅清微。

    “……”

    穆若水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去拽她衣服:“起来!”

    她正在气头上,下手没控制住力度,指风带过,傅清微那身扣到领口的长袖睡衣“撕拉”一声,瞬间只剩下四粒扣子还完好无损,最后一粒滚过雪顶,擦过红樱,咕噜来到地面,滚落到穆若水的脚边停住。

    傅清微懵懂地睁开了眼睛,低头看到了自己几乎不着寸缕的胸口。

    “啊——”

    她张开了嘴巴,惊恐的叫声本能从她的喉咙冲出来,到唇瓣被封住,只泄露短促的半秒。

    穆若水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半夜睡着衣服被撕,嘴巴被捂住,那个人还单膝跪在沙发边,身体半压下来,阴影笼罩在自己身上,谁都能猜到自己正在遭遇什么事。

    泪水本来该从傅清微漂亮的眼睛里大颗地溢出来,但是她现在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

    也没有想哭的冲动。

    就是累了。

    身心俱疲。

    穆观主到底想把她怎么样,是X哭还是X死都无所谓了,她只求一个痛快。

    穆若水头疼道:“不准叫。”

    傅清微乖乖地点了点头。

    穆若水试探性松了捂嘴的力道,傅清微果真没叫,没蒙住的上半张脸眨了眨眼,怪可爱的。

    穆若水撤开了手。

    傅清微:“观主,你喜欢什么姿势?”

    穆若水:“什么?”

    傅清微:“强制会让你比较有感觉吗?”

    穆若水皱眉:“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正常点。”

    傅清微正常不了了,她已经疯了,在穆观主一而再、再而三地亲她没有下文,剪完指甲不说清楚,准备要上她却故意不告诉什么时候,在她放松下来以为逃过一劫又毁了她的衣服,让她一丝不挂。

    傅清微彻底疯了。

    既然这件事一定会发生,她又反抗不了,为什么不放松身心、主动去享受它呢?

    就当自己付过钱了。

    穆观主是她招来的……那个。

    温不温柔无所谓了,也许粗暴一点会更爽。

    傅清微已经无所顾忌了。

    “观主……”

    傅清微唇角缓缓扬起一个笑容,主动牵起穆若水的手,覆在自己的腰腹,她本来是想直接放胸口的,没下得去手,这点主动权可以交给穆若水自己,迟早会到上面。

    “观主,你的手怎么不动?”

    穆若水单手撑在她脸颊旁边,低头看着她美丽的眼睛,指尖顺势落在她的侧腰,缓缓地游弋了一下。

    傅清微感觉有一种声音要从身体里出来,她本来可以轻易忍住,但是没有克制的,从鼻腔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穆若水的头低了下来。

    傅清微配合地仰起脸,细弱的脖颈向后折。

    温热的吐息打在她的颈项。

    傅清微本能地轻轻颤抖。

    穆若水又把脸抬了起来,看着她道:“你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这样报答她?

    “哪样?”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没什么。”穆若水重新埋下了头,这次她的唇去往了傅清微预料的地方。

    她颤得更厉害了。

    不是因为亲了哪里,而是女人的唇太冷了,像含了一块冰。

    当她的手也覆上来的时候,傅清微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

    太冷了,虽然现在外面也是冬天,但穆若水给她的感觉就像掉进了数九寒冬里,冰天雪地。

    除了冷,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这下她连安慰自己是付过钱的都做不到了,谁付过钱能招来这样的?

    她眼睫蒙上一层浅浅的水雾,汇集到修长的眼尾,成了一滴泪,却没有让这滴泪滑落,女人的手指接住了它,含进嘴里。

    虽然很想要她的眼泪,但此刻仍然作罢。

    “你真的是水做的。”女人叹道。一晚上哭多少次了。

    “上面有,下面又没有。”傅清微带着轻微的鼻音反驳道,以为她是故意的。

    穆若水偏了偏头,又听不懂了。

    她听不懂很多话,但不妨碍她做出选择。

    穆若水摊开掌心,把手里的四粒扣子扔进垃圾桶,原来她刚才右手在傅清微身上游走是为了将扣子捡起来。

    穆若水仍伏在年轻女人上方,从手和身体的间隙中把被子拽了出来,遮掩住傅清微暴露的身体,彻底坐起身来。

    傅清微心想:她是嫌累了吗?还是觉得自己生涩不好操弄?所以才懒得碰她?

    穆若水坐到了属于傅清微的那张单人沙发。

    傅清微从躺着变成坐着,紧紧地裹着被子,只露出一个乌黑的脑袋,眼神警惕,像蓬莱观后山圆滚滚的花栗鼠,没有一点威胁。

    穆若水见她一副防备的样子,忍不住脱口道:“就你那层被子,我随手就撕了。”

    傅清微:“……”

    这让她怎么相信她不想对自己做些什么。

    刚才自己的上衣瞬间消失术还历历在目。

    穆若水揉了揉眉心:“算了,你当作没听见。”

    巧了,傅清微赢在记性好。

    穆若水已经不想等她自己忏悔想通了,再忏悔下去,她全身上下都要被自己榨出水,毕竟她也不是什么道德感很高的……人,送到嘴边的食物,一而再再而三,不吃就不礼貌了。

    到时候她就不是哭一两滴眼泪能解决的事了。

    穆若水说:“我住在这里贴身保护你,只是因为我愿意,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报答我。”

    “哪种方式?”

    “投怀送抱,芙蓉帐暖,夜夜春宵。”穆若水一连说了三个词语。

    “夜夜?”

    傅清微耳根一动。

    但她很快强迫自己转移重点,直言不讳道:“不是你要这么做吗?你还让我以后每天给你剪指甲!”不忘添油加醋。

    “我什么报酬都不要,让你帮我剪个指甲很过分吗?你不想剪可以拒绝。”穆若水也生气了。

    “你没说是帮。”

    “我现在说了,你不愿意可以拒绝。”

    “那好,我不愿意。”

    “……”

    穆若水梗住,哑口无言,本该没有感觉的胸腔滋生出酸涩。

    “算了,我回去了。”这两天她们相处的和谐表象只是她的错觉,她以为可以和她度过凡人的一生,但她的青雀落到凡间就变了,不再哄她顺着她,变得和她针锋相对,看她的眼神畏惧而警惕,又可以为了保命轻易把自己的身体交出去,变得……她不认识她了。

    她也是一个庸俗的凡人,不值得她为她停留。

    傅清微看着她的背影走进了卧室,没多久便出来了,衣冠整齐,穿的是她来时的红衣鹤氅,连靴子都穿好了。

    穆若水背对她走向阳台,头也不回。

    “你去哪儿?”

    穆若水没有回答她,一个呼吸间,消失在黑夜里。

    第30章

    “道长!”傅清微想也不想地追上去, 然而她衣服没穿,差点儿直接走光,回来裹起被子直奔阳台。

    四周黑漆漆的, 因为暴雨路灯大面积断电, 放眼望去一片浓墨, 更加看不见穆若水的身影。

    傅清微怔怔地被遗失在空气里。

    她不知发了多久的愣,一转过身, 红衣道袍的女人正站在她面前, 眉眼冷冽。

    傅清微吓一跳,声音克制道:“你回来了。”

    穆若水冷漠地伸手:“拿来。”

    “什么?”

    “佛珠。”

    傅清微低头看了眼左手的红绳, 第一个反应竟然是用右手盖住它。

    不是她舍不得佛珠, 而是预感到佛珠若是给出去,穆若水恐怕真的会一去不回。

    “不给。”她壮了壮胆,胆大包天地拒绝道。

    穆若水失了耐性, 直接上手去夺, 细声细气带着啜泣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疼……”

    穆若水:“……”

    她还没有碰到她。

    傅清微示弱奏效,趁热打铁,望向穆若水的眼神楚楚可怜。

    穆若水在心里叹了口气, 冷脸质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傅清微也委屈起来。

    “明明是你想要干什么吧,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了,怎么反过来好像是我的问题。”

    “我只是想让你给我剪个指甲, 我有错吗?”

    “你没错!你剪指甲之后的事我也答应了,你为什么又要走?出尔反尔!”

    “剪指甲之后什么事?”穆若水问她, 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

    她就想知道剪指甲到底怎么了, 她来来回回地强调,好像是天大的事。等等, 她这副反应,该不会真是天大的事吧?

    傅清微差点又不争气地哭了,眸子里泪光点点,忍住没有掉出来。

    声音却泄露了她委屈的情绪。

    “就是你刚刚撕我衣服,对我做的那件事。”

    “说直接点。”穆若水已经不想和她绕弯子。

    “上我。”

    近距离面对面,穆若水的耳朵被这句冲口而出的话震了一下。

    这是陈述还是又一次请求?

    穆若水有几秒没有反应,傅清微好不容易忍着内敛把这两个字说出来,绝望地怀疑她似乎听不懂,难道民国的“上”没有动词的意义?

    傅清微声音低了低,耳根不自禁地发红,说:“睡、操、□□?”再听不懂她也不知道要用什么词了。

    穆若水语速极快地打断她:“够了!”

    她眼皮子忍不住激跳,都是些什么不堪入耳的字眼。

    她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傅清微退后了半步,又望了她一眼,小声说:“我说清楚了吗?”

    “没有。”穆若水似乎怒意更甚,一把攫住她的手腕将她从阳台往屋里带,傅清微惊叫一声,被子从身上剥落,在她走光以前,穆若水将她连人带被子捞到怀里,打横抱了进去。

    傅清微仰脸看着近在咫尺女人漂亮的下颌线条:“……”

    就在每一次她要相信观主是单纯的,对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的时候,她总会用实际行动戳破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谁家正直的好道长会动不动把一个她不想对她做任何事的女大学生抱来抱去。

    哈哈,开什么玩笑。

    傅清微狠下心,伸手摸了一下观主的脸。

    都是她摸自己,自己反过来摸她一下怎么了,反正待会脱光了碰到的更多。

    她占回去一分便宜是一分。

    起初她手指碰到第一次脸,穆若水以为是无意,偏头避了一下,傅清微顺势捏上她的耳朵,得寸进尺。

    再怎么脾气暴躁的人,耳朵也是软软的。

    穆若水抱着她,没手去阻拦,只是再次用力地偏了一下头,口头呵斥道:“你大胆!”

    傅清微浅浅一笑:“我大胆又怎么样?”

    穆若水:“……”她还真不能拿她怎么样。

    那句“信不信我杀了你”已经毫无威胁力,她再恼火也只会离开她,绝不会动手杀了她,甚至不舍得弄疼她。

    在傅清微肆意妄为地把女人薄薄的耳朵揉红以后,她回到了客厅沙发。

    穆若水坐得离她远远的,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奇了怪了,害怕的不该是自己吗?

    穆若水深吸了一口气,义正词严:“我接下来的话,请你听清楚,而且不要再发散出我没有说过的内容。”

    傅清微微微一笑。

    笑死,她根本不信。

    今天说完明天她又要亲自己了,晚上还会爬自己的床。

    再信这个女人的鬼话她就是小狗。

    穆若水无端有种心虚,支撑起强大平静的表象,说:“我住在这里,不需要你的任何报酬,除了你帮我剪指甲,还有你的眼泪。我刚刚尝过,你的眼泪和血对我来说有一样的效果,如果你宁愿接着提供血液供我吸食的话,眼泪我也可以不要。至于前者……”

    她想起方才傅清微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字眼,顿了顿,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把剪指甲和睡你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在我这里,剪指甲就是剪指甲,没有引申义。”

    傅清微的笑容慢慢消失。

    “真的?”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确实,以她的实力,现在就可以睡她八百遍,何必同她好声好气地解释。

    “那你为什么亲我?该不会——是为了我的眼泪吧?”傅清微差点站了起来。

    穆若水莫名地看着她。

    “你以为呢?”

    比如说喜欢我之类的……

    傅清微根本不敢说出口,迎接她的肯定是穆观主无情的嘲笑。

    傅清微仍有一个问题不解:“你为什么总是抱我?”

    “我……”穆若水答不上来。

    “嫌我走得慢?”

    “嗯。”穆若水用鼻音闷闷地应了一声。

    傅清微趁机把为数不多的主动权握在手里,反客为主认真道:“如果你不想我误会,就不要经常做出让人误会的举动。”

    穆若水似乎在走神,垂着眼睑在光线下,侧脸竟有些少见的落寞。

    不久以前,那日山上傍晚,她在夕阳下踏入棺椁,也是这样的神情。

    傅清微目色温柔了些:“道长?”

    穆若水自迷失中回过神智,也问她:“那日我问你为何不愿一直待在山上,你说你不愿为了苟活舍下努力获得的生活,现在却可以为了苟活牺牲你的清白、舍弃你的自尊吗?”

    傅清微叫屈:“我什么时候为了苟活,不是我误会你想要……睡我吗?”

    穆若水点点头,不以为然:“我误会了你要献身,你成全我的误会,愿为我献身,这难道不是你自愿的吗?”

    “……”

    傅清微张了张嘴,发现她没办法反驳。

    说一千道一万,她实在不愿意可以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没有那么怕死。但她兜兜转转,还是没有离开她身边一步,明知她会对自己做什么,可不就是自愿吗?

    “不管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苟活,你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去取悦救你命的人,这不是我认识的你。”穆若水看向她的眼神里浓浓的失望。

    傅清微直觉她说的不对,薄唇阖动。

    “有没有可能,如果换一个人,这件事就不成立了。”她慢慢地转动大脑,边思考边语速轻缓地说道。

    “嗯?”

    “我只是……”想取悦你,只有你。

    不行,这话说出来有点太暧昧了,傅清微晃了晃脑袋,换了一句。

    “因为救我的人是你。”

    “所以?”穆若水挑了挑眉。

    “就像世上那么多人你只让我靠近一样,只有救我的人是你,我才是自愿的。”

    穆若水没办法解答为什么她只让她靠近,为什么总是抱她,傅清微取巧地用了一个她无法深究的类比,完美地把问题抛了回去,解了自己的困局。

    穆若水果然哑口无言。

    她不记得很多事了,偶尔想起忘的只会更多,有的答案不是她不想知道,而是她不能。

    “你的意思是,除了我,别的人都不行是吗?”她无意识地抿着唇,抽丝剥茧地从一片混沌里慢慢提取出一句话。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

    傅清微眼皮跳了一下。

    生怕穆若水下一句话就是质问她:你是不是喜欢女人?以及:你喜欢我?

    她再用上面的车轱辘话就没用了。

    好在观主与其在问她,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她没有想得到一个回答,因为她内心荒芜的冰原里什么都没有,开不出花,空空如也。

    误会解除,事情短暂告一段落,穆若水不走了,暂且高抬贵手放过了她。

    “我回去了。”

    “回哪儿?”

    “回房睡觉。”

    不是回山上就行,傅清微松了口气。

    穆若水起身走到客厅中间,不忘回头警告她:“你不准再胡思乱想。”

    傅清微矢口反驳:“那你不许对我暧昧!”

    穆若水招牌式的冷哼一声:“由不得你。”

    傅清微睁大眼睛。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女大点灯。哪有这样的道理?

    穆若水见她眼神垂敛,红唇不停开合,却没发出声音。

    穆若水扬眉:“你不服?”

    她大步流星走了回来,伸手捏住傅清微的下巴,让她的眼睛直视自己。

    傅清微对上她浓墨似的眼珠,气焰顿时弱了下去。

    她小小声商量,奉承的口吻:“不敢,只是这样做未免有损观主公正的美名。”

    “我何时有这种美名?”穆若水唇角快意,根本不吃这套。

    “如果你答应我了,不就有了?”

    “对我的好处是……”

    “得到我的尊敬。”说出这句话,傅清微自己都快把自己逗笑了,什么胡言乱语。

    “不错,你的尊敬对我来说确实很重要。”

    哎?

    傅清微诧异看过去。

    “但是和剪指甲相比,就不值一提。”女人嘴角噙着笑,眼神捉弄。

    “……”

    被耍了。

    穆若水玩味地挑起她的下巴,再一次端详她这张有几分姿色的脸蛋,唇红齿白,烟波温软,肌肤吹弹可破,抛开食欲来说也赏心悦目。

    要不是她没有人类的感情,凡人的七情六欲于她早已是过去,说不定她真的会沉迷美色,养在身边,将她一口一口地拆吃入腹,夜夜春宵。可惜……

    “我不会睡你。”女人再一次承诺道。

    在傅清微涌起希望的下一秒,将她打入深渊。

    “但不保证不做其他的事。”她深深地嗅闻了一口带着她气息的空气,慢慢靠近她的脸,极近地望进她琥珀色的眼睛,“你对我而言是特殊的,我会保护你,你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来满足我的欲望,确切来说,是食欲。剪指甲是附带。”

    “食欲?”

    “你很香,我在你身边经常忍不住。”穆若水的食指轻轻勾起她耳畔一缕乌发,暧昧缠在指腹。

    “所以你才总是抱我?”傅清微恍然大悟,替她找好了理由。

    “或许吧。”反正穆若水自己也想不清楚。

    “等等,你不会把我吃了吧?”

    “不会,我不吃人。”穆若水笑起来,“我喜欢完整的你。我还要你的眼泪呢。”

    傅清微完全没有松一口气,她不知道穆若水口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姑且相信那句不会睡她是真的。

    不过观主平时话不多,这次破天荒说这么多,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说这么多是在向你解释……”

    穆若水松开手指勾着的墨发,一只手往下掌心抵住她的后腰,若即若离地抱着,下巴低了低,借着身高优势来到她的耳廓和侧颈。

    “也是为了告诉你……”

    她的薄唇在傅清微敏感的耳根游弋,在傅清微骤然加快的心跳声中,印下了一个带着湿意滚烫的吻。

    “我可以做,你不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