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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1章  尸体的心脏和腹部都被挖开过……

    “怎么, 认识?”

    老杰斯留意到黎渐川对认领公告的观察:“难不成,他还真是你们一区的人?”

    “不知道,”一刹的惊愕过后, 黎渐川神色如常地移开目光, “可能见过, 也可能没有,一区类似长相的人有很多。”

    他顿了顿, 打量了一眼老杰斯的表情:“你认为这具尸体是一区的?”

    “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呢,不过它一定和一区有关,”老杰斯道,“他们意图得到它的想法非常强烈,都恨不得刻在了全息影像上, 不是吗?”

    黎渐川没应, 只又续了杯酒, 随口问:“这七天里, 过去认领这具男尸的人多吗?”

    “不多也不少,”老杰斯道, “二区总有些兴奋剂注射过量、脑子发抽的年轻人,想要去探秘一些未知的东西, 凭空出现的无名男尸正好戳在他们的兴奋点上。他们是边境办事处的常客。”

    “哦对, 这具无名男尸现在不在警局, 而是在边境办事处。必须见到尸体, 这是两区就这具尸体展开的会谈的条件之一, 所以老爷们就把它转运到了办事处,真的是狗屎。”

    黎渐川道:“也就是说, 一区二区都没什么正经来认领尸体的人?”

    “二区基本上没有,”老杰斯道,“一区过来认领的都被赶走了,连尸体都没见到。”

    “谢了。”

    黎渐川一口干了烈酒,把杯子一推,顺便送过去第三根特殊金属。

    送完,他便拉起卫衣兜帽,裹紧身上的皮衣,转身消失在了酒吧拥挤的人群里。

    他知道有些消息是老杰斯觉得他可能有些不凡,卖他人情,故意送他的。这种注定还不了的人情,他不会收。

    走出酒吧,外头正在下雨,深夜沾着雨气的凉风一吹,黎渐川本就未被酒精侵袭的大脑便变得更加冷静且清醒。

    淅淅沥沥的小雨里,他走在越近凌晨、越是热闹非凡的街道上,运动鞋踩过水洼,击碎一地霓虹。七拐八拐,甩掉几个试图跟踪他的醉鬼后,黎渐川转进一条潮湿阴暗的巷子。

    从巷子尽头翻跃,可以抵达一处废弃天台,站在天台上,能远远望见港口和港口附近的边境办事处。

    黎渐川如一道隐匿于阴暗处的影子,立在天台边缘,用一台简陋的望远镜观察着边境办事处的情况。

    在不知道无名男尸事件前,黎渐川在天空城的行动只有一个方向,就是逃脱追捕,并调查3.11连环凶杀案。

    因为这起案子明显就是一根线,将很多事情串联了起来,弄明白它,沈东川也罢,天空城也好,黎渐川想知道的大部分秘密都能浮出水面。而且和上次不同,直觉告诉黎渐川,这次他能够在这座天空城停留很久,至少,远超上一次短短的几十分钟。

    在没有意外发生的前提下,他有充足的时间去调查自己想调查的。

    但现在,意外出现了。

    周沫竟然以尸体的形式出现在了天空城。

    这实在是在黎渐川的意料之外。

    首先,可以知道,榆阿娘在周沫之死这件事情上说谎的概率是比较小的。也就是说,在她对欢喜沟的感知里,应该确实是没有超凡层次的杀戮发生。

    这有两个可能。

    一是这种气息波动被遮掩了,但能为这个层次的气息做遮掩的存在,必定不简单。二是周沫不是死在欢喜沟,而是死在天空城,或欢喜沟前往天空城的某种通道里,榆阿娘感知不到,实属正常。

    但无论两种可能中的哪一种,有一点都是可以确定的,即出手杀了他的存在,必定和天空城有关。

    这从一区对待无名男尸的态度便可以轻易看出。

    同时,由一区的态度也可以知道,周沫的尸体出现在一区二区交界处,并引发后续许多波澜的事,也是超出凶手预料的,凶手并不想让他的死为人所知。可能是他知道黎渐川会出现在天空城,也可能是他认为天空城还存在其他关注周沫的目光。

    总之,他不想被他们知晓这件事。

    可意外发生了,而他又管不到二区,便让事情发酵了起来。

    在酒吧里,黎渐川便已权衡过利弊,最终,他决定把调查周沫的事情提到3.11案之前。他有预感,自己还会有再一次来到天空城的机会,但下一次,3.11案也许还在,周沫的尸体却绝对不会再见到了。

    想要调查一个人的死亡,从尸体和案发现场入手是最直接的,他不想错过查验周沫尸体的机会。

    可惜,在天台上观察了一阵后,黎渐川发现边境办事处的布防比他想象的要严太多,不好潜入。

    侧面的不行,那就只能来正面的了。

    想到二区公开的认领公告,黎渐川琢磨了下,翻身下了天台。

    ……

    凌晨四点,细雨纷飞。

    二区持续了整整一晚的喧闹开始褪去,不少全息招牌偃旗息鼓,绚丽的霓虹逐一黯淡。

    一条高空轨道上,机车的咆哮声不断传来,五彩缤纷的尾焰喷发,在有些泛白的天幕上划出缭乱的涂鸦。

    是飞车党。

    轨道附近的一间办公室里,办事员廖山打着哈欠,边皱眉望向窗外的动静,边随手给自己接入神经振奋系统。

    早上六点,他就能结束持续四十八小时的值班工作了,最后这两个小时,他不希望自己的工作出现任何意外,包括突然睡着被抓考勤,和应付那些兴奋剂明显过量的、胡搅蛮缠的年轻人。

    前者会扣工资,后者会让他的下班时间被迫延长。

    这都不是什么美妙的事情。

    但很多时候,你越是惧怕什么,什么便越会找上门来。

    廖山的困意刚被神经振奋系统消除,便收到来自门卫和安保员的噩耗,高空轨道上的飞车党冲了下来,伴随着一阵兴奋的嚎叫声,准确无误地停在了他们边境办事处的楼层。

    他们声称自己是来认领无名男尸的。

    廖山不得不下去应付。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不予理会,但这些年轻人一般都是以财团边缘子弟和社团小头目为主,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滚滚滚,别挡道!都说了,我们不是来撒酒疯的,我们要认领尸体……认领尸体!”

    “就是!放我们进去!”

    “你们凭什么拦我们?耽误了辉少的事,你们谁负责!”

    惯来空旷冷清的边境办事处大厅此时却热闹非凡,酒气熏天。

    廖山刚从电梯里出来就听了一耳朵的叫嚣。

    他厌恶地蹙了蹙眉,没立刻过去,而是远远地观察了下这群人。

    果然,都是年轻人,标准的飞车党打扮,皮衣,机械眼,五颜六色的头发、纹身和仿生皮,不管男女都是看不清五官的浓妆,一路雨水打湿,个个都像妖魔鬼怪。

    看了两眼,从中辨认出主事的,廖山才现身走过去,对一个醉得站都站不稳的青年道:“请问,是你们要认领尸体吗?”

    “对,没错……就是我们!”青年扬起一头火红的长发,“你们那个什么凭空出现的无名男尸呢,赶、赶紧拿出来给我们哥儿几个看看……”

    廖山表情不变:“办事处新规定,关于无名男尸的认领,必须要确认认领者身份,且要认领者提供可能和无名男尸相关的认领线索,经核实后,才能上楼去认领尸体。”

    “麻烦几位出示下智脑和线索?”

    廖山调出光幕,面向飞车党们。

    “智脑……线索?”红发青年不耐,“什么狗屎的新规定!没有,都没有……智脑丢了……”

    其他飞车党也醉醺醺应和着。

    丢了?

    廖山的目光扫过他们的手腕,又望向落地窗外停靠的那几辆机车。很快,他便从一辆机车鲜红色的涂装里看到了一些不对劲的痕迹,如果他没猜错,那是血迹。

    看来这群飞车党撞了人,为了不惊扰智脑的自动报警系统,就直接把智脑扔了。

    这也是飞车党们的惯常操作了,一年下来被他们撞死的人和丢弃的智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实就算戴着智脑,报警被抓了,以他们的身份,大概率也是在警区转一圈就出来,不会有什么事,只是大多数飞车党们不想多走这么一趟。

    “查什么智脑!”

    红发青年旁边,一个身材高大却佝偻着肩背的狗腿子叫道:“你们边境办事处在港口混,连我们辉少都不认识?”

    “对呀,怎么可能连我们辉少都不认识!”

    这话立刻引来众多附和。

    “我们辉少……那就是三田公司的经理来了,也得弯腰鞠躬的!你不就是个小办事员嘛,耀武扬威个什么,别什么规定不规定的了,赶紧的,让我们看看尸体……”

    “对,赶紧给我们辉少把、把尸体抬上来!王八亮那边就看过一次,轮到我们辉少,就不给看了?”

    “王八亮他们也没看出什么,还说尸体身上有时空的气息,简直笑死人!”

    “这真是凭空出现的?是时空裂缝吗?”

    “谁知道呢,听说这尸体看起来不像天空城的人,一点机械改造都没有,连机械心脏都没换……”

    一群醉鬼的话题很容易就跑歪了。

    廖山头疼地闭了闭眼。

    他知道这帮人就是来看个稀奇的,毕竟凭空出现的无名男尸,也确实是个稀奇玩意儿,二区无事不可娱乐,看看无名男尸实在不算什么,但他所说的新规定也是真的确有其事。

    不按规定来,他也没办法给出权限。

    “智脑和线索缺一不可,请一定要提供一下。”廖山再次强调道。

    他不想惹麻烦,可也不怕这些飞车党闹起来,这里毕竟是边境办事处,不是随随便便哪条大街。

    被称作辉少的红发青年闻言,眉毛一竖,就要发作。

    旁边尚还有些清醒,没被兴奋剂完全淹没理智的浓妆女人赶紧拉住人:“辉少,辉少……没事,用我的,我还有个备用智脑,之前一直没开机,刚打开,你看,里头有备份的身份信息,能用不?”

    廖山见状,悄悄松了口气,接过智脑,简单核验了下。

    确实是二区居民,全息影像和女人的脸型身材也大致对得上,只是妆太浓了,五官有点小差别,也是正常。

    “可以,”廖山把智脑还回去,“认领线索……”

    之前开口过的高个子狗腿子转了转眼珠,道:“我听说……不是,我知道,这具男尸虽然没智脑,但是手腕上戴了表,对不对?有皮带……有皮带的表!”

    廖山一愣。

    他没想到这群飞车党还真能说出这么一条认领线索。要知道,官方公布出去的监控录像其实做过故意模糊,单从监控,是分不清男尸手腕上究竟是智脑还是带皮带的手表的。

    不过,看高个子狗腿子这表现,这个线索八成是他们从哪里听来的。

    但不管是怎么来的,线索确实能对上,廖山没理由阻拦他们。他也不想阻拦他们,和他们再多纠缠,他只想早点下班回家。

    “核查通过,请跟我来吧。”

    廖山直接打开权限,前面领路。

    “走走走!”

    “看尸体喽,看尸体!”

    一群人又怪叫起来,你推我搡、东倒西歪地跟上来。

    上电梯,到一百七十八楼,廖山领着飞车党们又过了三道有持枪安保员的检查,最终进入一个宽阔的房间。

    房间布满鹰眼监控和实时报警设备,最中央放置着一个密封舱,隔着厚实的特制玻璃,舱内便是新闻里所说的,凭空出现在小岛上的无名男尸。

    飞车党们完全没有忌讳,纷纷围过来,趴到密封舱的玻璃上看:“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快看他的脖子!缝了好多针,哇,还真是被砍了脑袋!”

    “心口和肚子上也有缝线……”

    “怎么还穿了短裤,我还想比比大小呢……”

    “狗屎!”

    飞车党们满身酒气地嬉笑着,一点都不像是来认领尸体的,反而像是在现场观看什么娱乐节目。

    廖山压着心里的烦躁,尽量无视他们的吵闹,尽职尽责地介绍着尸体的情况:“男性,生物年龄二十五到三十岁……致命伤在颈部,是头颅被砍断,此外,尸体的心脏和腹部都被挖开过,心脏被凶手取走了,腹部没有器官丢失,疑似被掏出后又放置回去……”

    忽然,一阵滴滴声响起,打断了廖山的话音。

    廖山闻声回头,便见刚关上不久的房间门再次打开了,上面显示出准备清理的字样。

    他立刻皱起眉:“不是说了有人在认领尸体了吗?怎么还进来清扫……”

    话音未落,房间内灯光一暗,所有鹰眼和报警设备陡然失灵,发出短促微弱的电流滋滋声。

    不等房内人反应,房门外的两道身影已经闪了进来。

    一人出现在已抬手摸到智脑的廖山身前,干脆利落地拧断了他的脖子,一人举枪便射,在飞车党们发出尖叫前,将他们全部扫倒在地。

    鲜血无声漫过地板。

    配合默契的两人一左一右来到密封舱前,开始往上粘贴微型爆炸器。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毁掉这具无名男尸。

    “直接炸了吗?”

    一片黑暗里,一道低沉的女声突然响起:“不再检查下?”

    距离最近的人瞳孔一缩,立刻回头,但却只闻到了一股浓郁至极的香水味,便脖子一痛,被锐器刺穿了咽喉。

    他竟毫无还手之力。

    另一人见状,完全没有硬拼的打算,当即后撤,同时,他不顾爆炸器尚未完全安装完毕,在快步退出房门的瞬间,直接选择了引爆。

    一道强烈刺眼的白光忽地涌现。

    旋即,一声巨响,港口边境办事处的某个楼层狠狠一震,所有特制玻璃被轰然炸开,火光冲天而起。

    “什么情况?”

    “一区这就打过来了吗?”

    “是边境办事处……出事了!”

    大楼附近的人群躁动起来,高空轨道立刻响起无数堵车的鸣笛声,浮空艇和巡逻机迅速赶来。

    大楼阴影处,一道灵活的身影从高层滑下,落到地面,踉跄着捂住自己的嘴,压下一口将要喷出的血,打起精神,警惕着四周,迅速离开,钻入混乱肮脏的地下区域。

    数秒后,被爆炸掀掉了浓妆女人伪装的黎渐川出现在这里。

    他在爆炸前,砸开特制玻璃,翻出了窗户,虽受了重伤,但命还在。

    并且,在察觉到另一个袭击者将要逃走的刹那,他还果断分离出了一缕精神细丝,附着到了这人身上。

    现在,他的目光虽然无法捕捉到这人的身影,但在他的感知里,精神细丝依旧存在,不断向他传递过来袭击者的方位,和他周遭一些模糊的视觉画面和听觉画面。

    抹了把脸上的血,黎渐川也不着急,靠墙缓了一阵,才站起身,朝某个方向追去。

    断断续续追了不知多久,随袭击者移动的精神细丝突然停了下来。

    黎渐川咬牙,正要一鼓作气直接追上去,却在精神细丝传递过来的模糊画面里,看到袭击者钻进了某个屋子,一把扯开领子,将手心的鲜血涂抹在了自己的锁骨和脖子上,下一刻,他的锁骨与脖子处缓缓浮现出一个巨大而诡异的符号。

    黎渐川向前的脚步一顿。

    他见过这种符号。

    这是轮回之主的象征。

    第482章  轮回之主?

    黎渐川更加小心地收敛起气息。

    他压低半路顺来的一顶鸭舌帽, 边转进前方漆黑破败的街区,继续朝目标位置靠近,边更深地勾连起精神细丝, 试图让精神细丝传递过来的听觉与视觉更加清晰。

    袭击者没有开灯。

    但街道对面廉价便利店的灯光照进来, 仍隐约地勾勒出了这个房间的情况。狭小, 像棺材,简陋, 除一张床外,再没有第二样家具。

    袭击者侧对着窗户,跪倒在地,用力地在自己的锁骨和脖子上涂抹着鲜血,同时,嗓子里发出嘶嘶声,像是在诵念什么古怪的异文。

    忽然, 他的声音一断, 整个人呆滞地僵住了。

    他的指间, 象征着轮回之主的诡秘符号缓缓亮起, 流动着猩红的光芒,如吸饱鲜血的肮脏虫蛭, 蠕动起来。

    下一秒,他麻木地张开嘴, 发出了一道温和却怪异的声音:“我已经知道了。你把事情办砸了, 辛迪。”

    疑似叫作辛迪的袭击者脸色一变, 嘴巴继续开合, 吐出的声音却与刚才迥然不同:“主人, 办事不力,我甘愿领罚。”

    “不过我可以保证, 虽然中途出了意外,但那具尸体就算未被完全炸毁,大部分痕迹也都已经会被这场爆炸清除干净,即使立刻进行第二次验尸,也不可能再得到更多信息。”

    主人?

    黎渐川扯扯嘴角,转入灰败的居民楼间。

    他一路走来,动作悄无声息,只有地面上的积水恍惚捕捉到了这道幽灵般的身影,映出他身上的血迹与伤痕。

    “说说吧,发生了什么。”

    辛迪开口,是那位神秘主人的声音。

    “前天接到命令后,我和光头就开始行动了,但因为一区二区会谈在即,边境办事处的防守更加严密了,强闯不行,认领尸体的房间有实时报警和自动攻击装置,也没办法借着认领的时机去操作,我们就只能多花点时间,搞到清洁工身份,再黑掉这些装置……”

    辛迪快速而详尽地讲述着他们的计划和执行过程。

    很快,说到意外发生时,他的嘴巴一顿,传出另一道声音:“你是说,一个女人?”

    “对,”辛迪的眼球微微发颤,“她问我们是不是要直接炸毁尸体,为什么不再检查下。她绝对不是普通的飞车党,我可以肯定子弹射中了她,可她没死,也没因为麻醉剂失去行动能力。她的动作非常快,我戴着设备都根本看不清,光头也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杀了……”

    辛迪的口型再变:“他就是我们在找的人。”

    “什么?”

    辛迪错愕,声音和语气快速切换,乍一看,就好像一个正在发病的人格分裂患者:“主人,您在找的不是一个年轻男人吗?我看过他的全息影像……”

    “伪装,”他又吐出平静的声音,“他是一个伪装高手。”

    辛迪艰难地吞了吞喉结:“他哪里来的身份混进去,边境办事处这些尸位素餐的家伙,肯定没有好好检查……但是,主人,他应该不比我们早到多少,密封舱还是完好的,没被开启过。而且,我起爆时,他还在房间内,唯一的出口已经被我关上,除非他能一拳打碎特制玻璃,不然……”

    “他不需要开启密封舱,也完全可以一拳打碎特制玻璃逃生,他一定还活着,并且确认了那具尸体的身份和情况。”这位神秘的主人打断了辛迪,他似乎很了解黎渐川。

    辛迪的额头渗出冷汗,眼珠飞快转动。

    他感觉他必须要立即寻找出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否则搞砸这件事的后果绝对不会是领罚这么简单。

    “主人,我、我可以充当诱饵!”

    辛迪灵机一动,连忙道:“我知道我杀不了他,但我和他打过一个照面,他肯定已经记住我了,他想追查那具尸体的事,尸体被毁后,我是他能抓到的唯一的线索,只要我出现,他就一定会来找我!”

    “也是个好主意,”他的语气又从急切变得散漫淡漠,“即使抓不到他,用你牵制他的主要视线,耗耗他的时间,也不错,他在这里待不了太久,有限的时间里,能做的事也有限……”

    黎渐川从楼梯口缓步上来。

    掠过墙皮斑驳、充满阴湿霉味的楼道,他停在了一扇贴满了各色小广告的破旧铁门前。

    “主人,请一定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辛迪眼中露出狂热之色。

    “有这样的觉悟就好,”温和声音道,“但命还是要留着,培养一个轮回者不容易,即使你们序列不高,也都是组织极为珍贵的成员。”

    “我已经通知了方雯,后续任务会由她带队接手,你既然想将功折罪,去做诱饵,就听她安排吧,她会主动联系你的。在这之前,处理好该处理的痕迹,别被盯上。”

    辛迪道:“您放心,痕迹都已经处理好了。”

    一门之隔。

    短刀自黎渐川袖口滑出。

    “都处理好了?”

    神秘主人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声音蓦地发生了诡异的变化:“那这又是什么?”

    话音未落,黎渐川神思一顿,辛迪身上的精神细丝被掐灭了。

    几乎同时,他也动了。

    腿部肌肉收缩,轰然甩出,如一颗强力的炮弹,直接踹飞了铁门。

    巨响与尘烟飞扬。

    黎渐川像道残影,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闪入了门内,不等辛迪反应,便将他制住,一刀钉在墙上。

    “唔!”

    肩胛骨被洞穿,辛迪的脸狠狠撞在低俗的全息歌伎海报上,嘴角瞬间溢出血来。

    他想要抬头,却立刻被黎渐川按住,再一次砸在海报上。

    “你——!”

    “我不想和你聊,”黎渐川唇齿间含着浓重的血腥气,“你主子还在吧?”

    辛迪不说话。

    黎渐川抬了抬帽檐,环视四周。

    这栋居民楼没什么人住,偶尔来的都是贫民和流浪汉,听到这种动静也没人出来查看,房间内外一时寂静,只有窗外雨声淅沥传来。

    “你说的耗耗我的时间,应该不是这种耗吧?”黎渐川微眯起眼,看向辛迪锁骨与脖子上犹在蠕动的图案。

    短暂的安静后,那道不属于辛迪的声音从他的口中再次传出:“我设想过很多种我们初次见面的场景,都不怎么美妙,但至少不会像眼下这样糟糕。”

    “很高兴见到你,黎渐川。”

    黎渐川淡声道:“轮回之主?”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何必明知故问。”轮回之主语调平静。

    黎渐川锋利的长眉轻轻挑起:“跟你一样,我也有点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简单且草率的情况下见面,而且,你和我想象中可不太一样。”

    “你的想象?”辛迪的嘴巴开合着,“不用说我就能猜到,你肯定以为我和福禄、多子差不多,邪恶强大,神智混乱,没有太多人性,也无法和人类正常交流对话,对吧?”

    “你觉得你很了解我?”黎渐川察觉到了轮回之主过分熟稔的态度。

    “或许有人是自己都无法了解自己的,但你和我显然都不是,”轮回之主道,“我承认,一次重启,不同的记忆和经历,有可能会为一个人塑造出不同的性格与人生,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管中间相差着什么,我们始终都是同一个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同一个人?”黎渐川一哂,“我可不觉得我们是同一个人。第一周目的King在副本世界十年前就已经离开了,他是我,他不会有兴趣留下来做什么轮回之主。”

    “你顶多是他的一缕精神细丝。”

    “而且我猜,他分离出精神细丝,以某种法子创造出你,把你留在副本世界,也不是想让你在这里作威作福,真把自己当成神明的。”

    轮回之主叹息:“我的来历果然瞒不过你。”

    “但有一点你猜错了,”他道,“我不仅是King的精神细丝,还是他残留下来的力量投影。”

    “他在离去前,将两者融合,生成了我。现实世界虽然重启,可副本世界却没有受到影响,你依旧是King,King的精神细丝和力量投影,都会受你影响,即使你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我说我们是同一个人,没什么问题。”

    黎渐川却捕捉到了一点关键:“受我影响?你的意思是,你还可能受制于我?”

    “可以这么说,”轮回之主淡淡道,“但我劝你不要产生什么意图反制我的想法,否则我真的会翻脸不认人。现在的你和分离制造我时的你相比,差距可不小,不要痴心妄想。”

    黎渐川闻言一嗤:“在一区编假身份,指认我为凶手,监禁我,全区搜捕我,时刻想置我于死地,还不算翻脸不认人?”

    轮回之主笑了笑,理所当然道:“不算,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坦白讲,我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就是融合这个已经不再强大的你,成为一个完整的神,突破魔盒游戏,与潘多拉谈判。”

    “这和第一周目的你的想法差不多,我说过,我们确实是同一个人。你的理想,你的信仰,你的任务,同样也是我的。潘多拉已经动了,以你现在的力量,面对他们,你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与我融合。”

    “我们会变成一个更加强大的、完整的黎渐川。”

    黎渐川听着,不知为何有点头皮发麻。

    “融合我?”他凝视着血色的符号,“你认为,把你的打算告诉我,我听了就会高高兴兴同意?”

    从轮回之主的话语中,黎渐川已经确定,第一周目的自己最终选择的路恐怕还真的是那条成神之路。

    走在这条路上,的确会强大无比,无限接近于神明。可经过上一个副本,黎渐川已知道,这条路只是陷阱。

    他没有和轮回之主解释这些的打算。

    交谈中强烈的违和感让他清楚,轮回之主绝不会是此刻接触的这么简单。

    “能在被发现后毫无遮掩地把自己的目的和计划说出来,只有两种人,”黎渐川道,“一种是过分天真,一种是有恃无恐。我不觉得你是前者。”

    轮回之主笑道:“是的,我是有恃无恐。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有恃无恐。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福禄和多子,但你对祂们的力量多多少少也有了一些了解,我可不比他们差。拥有绝对的力量,我也不需要过多地遮掩什么,不是吗?”

    黎渐川却不信:“要是真的不需要遮掩,你也就不会在我身上费这么多事,绕这么多弯了。”

    “我猜,你是受限于什么,没办法直接对我动手,融合我,就像多子和福禄,也只能通过污染和寄生对我动手,除非我触发什么,”他故意留下一个坑,引动轮回之主对自己身上死亡与时间线或轮回跳转的注意,又继续道,“你之所以有恃无恐,被我发现后也只是这种态度,是因为神国。”

    蠕动的血色符号一顿。

    “天空城是你的神国,”黎渐川道,“我身处你的神国之内,对上你,注定没有胜算。”

    “当然,也许还有第三种可能。”

    “你的计划已经开始,甚至马上就要成功了,我就算立刻开始行动,也改变不了结果。”

    他敲敲辛迪肩头的刀刃:“你觉得会是哪种?”

    辛迪的嘴巴动起来,声音温和而淡漠:“不管是哪种,你的反抗都注定无效。”

    “那可不一定,”黎渐川道,“先不说你对天空城的掌控不过如此,看起来没有多子对无忧乡的深,就说神国这件事。我应该是被福禄杀死后,来到了这里,尽管没什么提示,但我也很清楚,自己不会一直停留在这里,没多久我就会复活,重返欢喜沟。”

    “你有能力,或有把握立刻抓住我,融合我,阻止我返回欢喜沟吗?”

    “我猜没有。”

    他道:“所以我只需要熬到离开天空城,就暂时性命无忧。在欢喜沟,你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轮回之主沉默片刻,叹出一口气:“自己和自己谈判,还真是件令人头疼的事。”

    “你说得没错,”他直接道,“我无法立刻融合你,也无法阻止你离开天空城,但你真的觉得欢喜沟会比天空城更安全吗?”

    “如果我没记错,算上这次,你应该已经死过足足四次了,你认为……你还有几条命?”

    第483章  好好享受接下来的追逐游戏吧……

    “五条?”

    黎渐川故意道:“都说九尾狐、九命猫, 我虽然不是狐,也不是猫,但总该凑个吉利点的数字吧。”

    “你觉得一共有九条命?”轮回之主轻笑, “对也不对,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在用, 确实是九条。”

    黎渐川心头一震,面上却没露出什么, 只道:“没记错的话,这局游戏只有我一个玩家。只要这九次复活机会是属于游戏规则的,那么能实际使用它的应该就只有我。”

    “即使这个副本还有一些滞留玩家在,也已经不算是这局游戏的玩家了,除非有外力干扰,否则他们大概率不受当前规则限制,也不享受规则赋予的特殊机制。”

    黎渐川轻轻挑起一边眉毛:“你口中暗示的, 会分享我这九次复活机会的存在, 还能有谁?”

    血色符号阴沉蠕动:“这局游戏里的玩家确实只有你, 可你又怎么能确定, 这里只有一个‘你’?四次死亡,四条时间线, 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这局游戏未必只有眼下这个‘你’……”

    黎渐川道:“你是想说, 每条时间线上都有一个‘我’, 九条命被所有的‘我’共享?”

    不等轮回之主回答, 他就扯起嘴角, 冷笑了声:“你这答案说不通。”

    他淡淡道:“每次死亡, 我都会从一条时间线跳转到另一条时间线上,那其他的‘我’也是我, 他们在某条时间线死亡时,会不会也能跳转到另一条时间线上?”

    “能的话,已经走过四条时间线的、眼下的这个‘我’,为什么从来没有遇到过他们?”

    “是当两个及两个以上的‘我’出现在同一时间线时会合并回收,还是时间线多到我们无论怎样跳转,都不会相遇?前者还有点可能,后者一点可能都没有,未知的、无限的时间线,玩家除非当真是神,否则根本不可能破解,魔盒游戏不会设置绝境。”

    “另外,我的死亡本身也有问题。”

    漆黑阴暗的房间内,黎渐川的声音如一把被雨水冲刷的钢刀,锋利至极,冷静至极。

    “我有过不止一次濒死的经历。”

    他道:“没有哪一次,是和这局游戏一样,死得这么轻易。没有明确感知,也没有从濒临死亡到彻底死亡的详细过程。比起死亡,这更像是睡了一觉,或昏迷了一场。”

    “是游戏规则设置?”

    黎渐川道:“我不觉得。”

    “这是你的问题,我可没有为你解答的义务,”轮回之主的语气不变,“关于九条命的说法,是真是假其实很好验证,你已经用掉了四条命,剩下的还有没有五条,等等看就知道。”

    祂没有选择在这件事情上与黎渐川再多交谈。

    黎渐川琢磨着轮回之主的话语和态度,停了片刻,才道:“假如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就必须要尽快解谜了,哪怕仓促,也不能再拖。毕竟谁也不知道我究竟还剩下多少次复活机会,万一已经清零,那我的下一次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了。”

    “你的面前看似选择很多,实际算得上是活路的,就只有两条,”轮回之主道,“一是和我融合,二是解谜通关。比起后者,我更推荐前者。解谜失败的后果,可不比和我融合好上多少。”

    黎渐川道:“融合我,对你很重要?”

    “显而易见,”轮回之主道,“我从来没有掩饰过这一点。”

    黎渐川道:“但你办不到,至少暂时办不到,否则也不会在这里和我废话,不是吗?”

    “你想劝服我接受融合,这是不是说明只要我的自我意识足够稳定,足够坚不可摧,你就很难强行融合我?这就是你在融合我这件事情上受到的最大的限制。”

    “现在,这件事被我知道了,”他眸光微沉,“那么,你的成功概率是会增加,还是减少?”

    轮回之主笑起来:“你猜。”

    黎渐川嗤了声,心里转过几个弯,再开口,却没继续就这个问题聊下去,而是忽然转口道:“杀周沫的是你在天空城的手下吧?”

    轮回之主不答反问:“何以见得?”

    “这件事已经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吧,”黎渐川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血色符号上移开,注视久了,他的眼前隐约出现了一些幻觉,但在轮回之主面前,他不敢取出实际主人为祂的平光眼镜,“你已经看到我的精神细丝了,应该也知道,我窃听了你和你这位手下的对话。”

    “虽然你们的对话里没提周沫是怎么死的,被谁杀的,但稍微动动脑子,也不难猜到。”

    “欢喜沟和天空城之间存在一条不借助神国大门就能往返的通道?还是说,你赋予了他们某种手段,让他们可以在天空城和欢喜沟之间自由往来?以目前的线索来看,前者可能性更大。”

    “他们通过某条通道,出现在欢喜沟,把周沫带入到通道内杀死,结果不知出了什么意外,周沫的尸体出现在了他们也没有预料到的地方。他们知道我会来到天空城,所以想尽快解决掉这件事,却失败了。”

    “这么看,你这位主子对天空城的掌控似乎有点差呀。除一区外,连官方势力都动不了。”

    他语气戏谑。

    “他们是怎么骗过普查小组的?”黎渐川继续道,“所谓轮回秘会之外的,那批奇怪的轮回者,是不是就是他们?”

    轮回之主道:“你认为我会给你答案?”

    “有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黎渐川道,“我们不是同一个人,这个判断现在看来完全没错,你真是不怎么聪明。”

    辛迪的嘴巴僵了一刹,旋即发出近乎惊奇的声音:“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对我说出这么一句话……”

    “你没想到的多了,”黎渐川面不改色,“杀周沫这件事容易,扫尾却难,谁帮他们做了遮掩?多子,福禄,还是榆阿娘,费深?”

    血色符号微微闪动:“你心中的帮凶人选,只有这四个?”

    “那你来说说第五个?”黎渐川扬眉。

    “你呀,”轮回之主笑道,“第五个就是你,黎渐川。你为什么把自己排除在了帮凶之外?要知道,很多时候帮凶都是在无意间成为帮凶的。或许,在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你就已经帮助我们杀了周沫。”

    “在魔盒游戏里,我要是连自己都不信任,又还能信任谁?”黎渐川毫无动摇。

    轮回之主意味不明道:“有时候过于相信自己,只会坠入更深的迷障。”

    黎渐川不理会,只道:“你派人杀周沫,是为了削减福禄天君的力量,让祂难以被唤醒,所以,在福禄和多子之间,你其实是更忌惮福禄?还是说,周沫比小顺更好下手?”

    “前者吧,”面对这个问题,轮回之主居然认真地给出了回答,“在这样一个扭曲的世界,越正常的,反而是越疯狂的。”

    黎渐川道:“据说神明都不在神国内,你为什么会在?”

    “假的。”

    轮回之主干脆道:“神明之所以是神明,就是因为祂们与凡人已并非同一维度的生命,凡人无法揣度,无法窥探,所以神明是否在神国内,凡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你去了多子的无忧乡,你觉得祂在吗?”

    祂反问黎渐川。

    黎渐川没有回答,轮回之主再次笑起来:“这次闲谈就到此为止吧。”

    “好好享受接下来的追逐游戏吧……死亡,融合,还是解谜通关,让我看看你的选择。”

    话音未落,不等黎渐川再说什么,辛迪身上的血色符号便突然弹射出来,如一团巨大的抱面虫,带着辛迪的食管与脊柱,张开须触,扑向黎渐川。

    黎渐川在与轮回之主交谈的过程中始终保持着警惕,异常出现的瞬间便迅速侧身闪开,一刀划过,将抱面虫砍作两截。

    这样轻而易举就被破除的手段,似乎还真像轮回之主说的一样,祂从未打算杀他。

    但既然不打算杀他,又为什么要设计一区的事,还发布通缉令,追杀他?

    仅仅是为了融合?

    这个融合,到底需要什么条件?

    还是说,这里头还隐藏着其它秘密……

    击杀抱面虫的刹那,黎渐川脑内瞬间闪过无数思绪。

    但也就在同时,黎渐川太阳穴突地一跳,警兆突生!

    他完全没有细想,只凭战斗本能迅速侧身后撤,闪向门外。

    “砰!”

    一声迟来的、遥远的沉闷枪响传来。

    先它一步抵达的是一颗特制穿甲狙击子弹。

    子弹旋转着击碎窗户,射在了黎渐川脚边,擦着他的鞋跟溅出火花。

    地板上粗陋的瓷砖炸碎,其下的混凝土被穿透,掀出一个深洞。

    黎渐川不用去看,只听这动静,就知道这样一颗子弹射在自己身上会有什么后果,不由牙根直疼。

    他边计算着对方使用的枪支与此刻所在的方位,边凭记忆在大脑内飞快构建着周围的地形图,同时脚步不停,如一头矫健无比的猎豹般,躲避着附近可能存在的狙击点,三两步冲出小楼。

    他想找轮回之主套情报,轮回之主想拖住他,等轮回者赶到,他们心知肚明彼此的目的,才有了一段虚实不知却堪称友好的会面。

    而现在,会面结束了,真正的大戏也该开场了。

    第484章  配合我,杀了他。

    “他逃了!”

    一栋废弃高楼上, 男人藏在狙击镜后的机械眼闪动着红光,他沙哑开口,对着微型耳麦内的通讯频道传达狙击结果:“消失位置是视野盲区, 疑似三点钟方向, 72栋居民楼C点。”

    “你居然失手了?”队伍通讯里, 一道少年音惊讶出声。

    男人起身,边收起狙击枪边平静道:“他躲得很快, 快过子弹。”

    耳麦里传出的风雨声与喘息声愈烈,证明一场疯狂的追杀已然开始。

    “看来主人说得没错,”又一道轻佻的男声道,“这目标就不是普通人,连这样速度的狙击子弹都可以躲过去,就算不是白三棱公司宣传的机械超人,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一道温柔女声忽道:“目标移动速度太快了, 持续追击系统失效, 附近鹰眼调动失败, 目标已丢失!”

    “所有人使用徽章, ”这同样是一道女声,只是更加冰冷且干净, “主人已经借辛迪的身体在目标身上留下了标记,徽章给出感应。”

    “好的老大!”

    “是。”

    通讯频道内的声音陆续应道。

    听声音, 这支小队共五人, 三男两女。

    天台上, 将特制狙击枪快速折叠收好后, 瘦削高挑的男人一边挎起巨大的背包, 拉开天台门,下楼去往新的狙击点, 一边弹出匕首,划破手掌,以血涂抹脖颈,连同锁骨。

    象征轮回之主的血色图案飞快显现。

    男人调动感知,放空精神,尝试寻找标记所在。

    但就在下一秒,他忽然发现,二区唯一一道标记的气息,就在他身后。

    他的瞳孔惊骇紧缩,没有任何犹豫,他果断回头,甩出了手里的匕首:“目标在我……”

    “宋常,他在你那里!”

    通讯频道内的示警与男人的叫喊几乎同时响起。

    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这两道声音,炸开在楼梯间,发出空旷悠长的回音。

    黎渐川转回钢管,身影逆光出现。

    他的攻击比男人的匕首要快上太多,在男人回头的瞬间,钢管便已干脆利落地甩出,像敲碎一颗成熟的西瓜一样,砸烂了男人的脑袋。

    黎渐川不紧不慢地拎过男人的背包,勾来微型耳麦,然后任由男人的身体结束摇晃,向后栽倒,滚下楼梯。

    扣上耳麦,通讯频道里一片寂静,黎渐川不管,径自道:“你们就是轮回之主说的方雯小队吧。几个人?四个,五个,还是六个?不可能更多,更多的话封锁会更加严密,没机会让我绕过来的。”

    “杀了你们之后,还会有其他小队过来补充吗?”

    冰冷女声道:“你猜。”

    “我猜?我猜是……”黎渐川说着,忽然毫无征兆地把耳麦向高空一丢,背着狙击枪直接纵身跳下了天台。

    耳麦刚脱手,便轰的一声在半空爆炸了。

    如漆黑的雨夜里的闪电,乍然亮了一刹。

    果然。

    黎渐川在矮墙后躲过爆炸余波,同时撩起眼皮扫了眼面前的水洼,对其倒映出的爆炸画面半点不惊奇。

    这种动不动就会爆炸的小玩意儿,他实在见了太多,方才故意用耳麦对话,一是玩点心理战术,二就是为了试探一下这支小队的装备。看来接下来的行动,要格外小心,万一碰上一个不惜同归于尽的,距离太近,不死也得重伤。

    “妈的!他杀了宋常!”

    方雯小队的通讯频道内传出愤怒的声音。

    “他抓住了我们的追击盲区。不要自乱阵脚,保持徽章,感知他的方位,小心追击,配合行动,不要单上。”

    “他进了垃圾场!”

    四野漆黑,雨势渐大,黎渐川压低帽檐,冲过一座座垃圾山,直奔垃圾场正中央的高塔。

    “他好像要去垃圾集中清理中心的最顶端……他拿了宋常的狙击枪?他想狙击我们?”

    “罗夏、小智,靠过去,走地下备用通道。安然,启动虚拟脉冲精神干扰,制造幻觉磁场。”

    “收到!”

    黎渐川撞开高塔大门,身影如迅捷的猎豹,掠上层层楼梯。

    不到三十秒,他抵达高塔最顶端的空旷平台,三百六十度环视了一圈,扯开背包,简单摸索过后,迅速拼好这把陌生又先进的狙击枪,俯身架枪,咔嗒一按,弹出不沾雨雾的瞄准镜。

    无数雨丝穿透漆黑的夜,出现在镜内。

    他沉心静气,枪口一抬,蓦地朝着一个方向扣动了扳机。

    “他在干什么?”

    “放空枪?是想吸引来二区的官方势力?”

    “不对,他又开枪了……”

    第一枪过后不足十秒,黎渐川又射出了第二枪,朝向另一个方向,紧接着,第三枪,第四枪。

    “不是空枪。他在寻找我们。他射中的这几个地点,都是他推测的我们可能藏身或出现的地方。”

    “他想一个人单挑我们的包围圈?他疯了?”

    “他刚才说的是真的?他猜到了我们的封锁情况?”

    “不能再等了,准备动手!”

    刚刚到达指定地点的无人干扰机爆发出一阵滋滋的电流声,一道无形的涟漪泛起,随雨水疯狂扩散,覆盖整片贫民区。

    黎渐川只觉脑内嗡了一下,所有感知便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实的毛玻璃,再不清晰。

    忽然,他好像听到了一声异响。

    他迅速转眼看去,就见自己所在的平台四周悄无声息地冒出了数个雨水凝成的透明人。

    他们有的持刀,有的拿枪,还有的甩出长长的舌头,疯狂朝他袭来。

    天空城也有怪物?

    黎渐川的思维有些迟钝。

    但幸好战斗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在他的大脑还未反应过来时,他的身体已经率先出击,调转枪口,近距离开枪,在狙击枪恍若猛兽一般的轰鸣声中,击溃一个又一个扑来的水人。

    “干扰不够,升到最高级别!”

    黎渐川扣动扳机的手指一顿。

    他的感官似乎突然支离破碎了。

    视野晃动,挤满了诡异蠕动的斑斓色块,好像显微镜下的大片细胞。呓语与嘶叫充斥耳膜,带来间歇性的强烈耳鸣,刺得他的大脑生疼。

    触觉、嗅觉、味觉,以及蔓延在四周的精神感知,都爆发出了混乱的痉挛感。

    黎渐川仿佛猝不及防地掉进了一个不断颠倒的血肉万花筒,周身被裹上一层血色的黏膜,混沌模糊,癫狂恍惚。

    就是这一刹的僵硬。

    高塔内部的水道里,一道身影弹射而出,冰冷雪亮的武士刀划开雨幕,霍然劈来!

    鸭舌帽的帽檐滴下湿重的雨水。

    无光的阴影里,黎渐川忽地闭上了双眼,钢管一抽,回身猛地一横。

    锵的一声。

    金属火花飞溅。

    钢管准备无误地拦住了武士刀。

    既然感知已受到干扰,无法再信任,那就放弃感知,只相信自己的直觉与预判。这就是黎渐川随机应变后给出的战斗答案。

    拦下一击,黎渐川钢管一绕,并不纠缠,立即侧身滑开。

    “砰砰砰!”

    一排自背后而来的子弹落空。

    黎渐川微微侧耳,在最后一颗子弹射出时猛地掷出了手里的钢管。

    枪声响成一片,钢管被击落,而钢管之后,黎渐川的身影已至。他似水雾,如幽灵,在刹那之间便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来到了持枪人身前。

    一手击出,抬飞枪口,一手短刀旋转而出,直捅咽喉。

    刀锋相接。

    武士刀及时赶到,拦住短刀。

    可黎渐川的力量远非常人可比,虎口撕裂的血腥与手臂肩膀的骨骼碎裂声同步传来,武士刀颤抖哀鸣,持刀人咽下一声痛哼,就要后退。但黎渐川却比他更快。

    他的短刀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弯折过去,缠住了武士刀,在武士刀虚软卸力的瞬间,他的拳头到了。

    一道咔嚓脆响。

    他的拳头砸穿了持刀人的太阳穴。

    持刀人无力摔倒,溅起大片雨水。

    同时,黎渐川再次闪身躲开数发子弹,快步冲向持枪人。

    持枪人端着微冲不断扫射,眼见子弹竟完全无法对付黎渐川,他果断舍弃枪支,边急速后退,与黎渐川拉开距离,边打开空间纽。

    一套还未被大量投入实战的高精密轻便型外骨骼装置弹出,如有感应般,逐一落在持枪人的身上,只短短两三秒,便已穿戴整齐。

    “我动用了X-883号,”持枪人在通讯频道内快速低声道,“目标感知被完全干扰,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战斗水平,他还杀了小智……队长,这不是人!”

    方雯冷静道:“我允许你破格动用X-883。我已抵达位置,罗夏,配合我,杀了他。”

    “是!”

    持枪人罗夏应道。

    而此时,黎渐川也恰好追上了他。

    罗夏不再躲避,从钢铁架上一跃而下,护甲启动,武器抽出,直接迎上了黎渐川。

    黎渐川虽无法感知到罗夏现在的状态,但却并没有从他身上嗅到必须避让的危险气息。

    他撞上了罗夏,血肉之躯与强悍精密的外骨骼轰然对碰。

    罗夏浑身一震,肩上的螺旋枪口霎时弹出,但很遗憾,他已来不及射击了。

    外骨骼强悍,可黎渐川强悍之中更有人体独有的灵活巧妙,他一肘击中护甲金属,将金属打得深深凹陷进去,直凹进罗夏的脖颈,他的脊柱应声而折,口中立刻喷出血沫。

    差不多同时,一张大雨织成的电网拔地而起,迅速收缩,在黎渐川完全未能反应之时,便将他牢牢束缚其中。

    是奇异物品!

    黎渐川混乱的感知里出现了熟悉的魔盒气息。

    “X-883都无法多拖住你一秒吗?”

    一身黑袍的女人如一滴雨,从天而降:“不过,到此为止了。”

    话音未落,女人背后一把同样散发着奇异物品气息的光剑一分为四,倏地飞出,钉向黎渐川的四肢。

    然而,这势在必得的一击却没能射中。

    符刀钻出,变化成一把巨大的剪刀,扯开了奇异物品的束缚。

    黎渐川一跃而出,旋身闪开光剑,再次抬手时,剪刀已成为一套弓箭。他拉开大弓,三箭齐发,再次袭来的光剑被射偏,黑袍女人也快速跑动起来,避开箭矢。

    可下一刻,黎渐川已如炮弹般冲来,弓箭成长枪,直刺黑袍女人。

    黑袍女人面色大变,甩出一张卡牌,卡牌半空燃烧,她的身影也在长□□来的刹那消失不见。

    “目标持有神力物品,不可力敌,暂时撤退,等待支援!”

    混乱褪去,感知恢复。

    雨水也掩盖不住的血腥味传来。

    黎渐川睁开双眼,没有搜查地上的尸体,也没有循迹追杀敌人,而是若有所觉地转头,望向了某个方向。

    他在战斗正式爆发前分离出的精神细丝已经顺利抵达了三田寿康家。

    那里与这处垃圾场只隔了两条街道。

    他很清楚,在与轮回之主交锋后自己很可能被锁定跟踪,被疯狂纠缠,很难暗中调查什么。

    可是,牵制正面,暗度陈仓,谁还不会呢。

    第485章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夜色无尽, 漆黑的雨依旧不见停歇。

    黎渐川从高塔上下来,撑开一把黑色的雨伞遮在头顶,向着与三田寿康家背道而驰的某个方向走去。

    雨伞碰撞间, 他的身影很快便没入了贫民区拥挤而麻木的人流中, 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 在他逐渐熟练的操控下变得越发灵活有力的精神细丝,也已经爬上楼梯, 悄悄钻进了三田寿康的住处。

    据地下黑市的情报显示,十年前三田寿康遇害的那段时间,他只在两个地方居住过,一个是与贫民区相距不远这处二圈层高档公寓,另一个就是他的新情人家。

    前者十年过去,也没有被三田公司回收,三田公司家大业大, 并不把二圈层这套高档公寓放在眼里。

    至于后者, 当年案发后, 他的新情人也被调查过, 但没什么结果,她没有作案动机, 也没有作案时间,只是后来案子越闹越大, 三田公司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便把他的新情人给秘密处死了, 所以他新情人的住处便也没有得到保留, 早已不知易主过几次。

    黎渐川让精神细丝去了被搜查过很多遍、但极可能仍有线索存在的高档公寓, 而自己则打算趁这追兵暂时还未赶来的空当,去不太可能会有什么收获的三田情人家附近溜达溜达。

    一明一暗, 一虚一实。

    从轮回之主目前对二区缺乏统治力的表现来看,除非祂早早在这两地布下天罗地网,否则不论线索多少,自己都绝对不会空手而归。

    “这场雨是越下越大了……”

    黎渐川微抬起伞檐,隔着无数绚丽多彩的全息影像与游街花艇,望了眼潮湿黑沉的夜空。

    三田寿康这间公寓装修得奢华至极,非常符合他外表谨小慎微,内里浮夸放浪的性格。

    十年没人居住,里面依旧纤尘不染,公寓自带的智能管家将所有家具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维持着良好的卫生状况。

    黎渐川见状,直接放弃了搜寻类似脚印、废旧纸之类的痕迹残留,只让精神细丝着重检查某些固有不变、不会被智能管家整理掉的东西。

    玄关。

    常用鞋都被清理过,非常干净。

    香水雾液器仍在工作,由语音控制,可在人经过时喷出香水,并附带清洁与消毒功能。

    精神细丝摸索着调出记录。

    香水雾液器十一年前被安装,最长有一个月未被使用,这一个月在3.11案发生前,是三田寿康去荒野冒险的时间。

    在那些情报里,一个月后,也就是3月8号,三田寿康才回到二区,中间行踪不明,明确可以知道的就是去过一次他的新情人家里。3月11号,三田寿康被杀,成为3.11案的第一个死者,案发现场为公寓住处。

    香水雾液器的使用记录与情报内容还算吻合。

    精神细丝又看了下香水雾液器的填装情况,里面的香水始终保持着一月一换,但牌子没有变过,一直都是三田公司的“哈德曼城堡”。

    客厅。

    全息家庭影院的播放记录里全是限制级影片,最近一次播放是在十年前的一月份。也就是说,三田寿康从荒野冒险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在家里观看过全息影片。

    沙发后,三田寿康拥有整整两面墙的收藏,一面是香水,一面是情.趣玩具。

    前者大概率是他的爱好,从香水雾液器就能看出——精神细丝特意去同栋楼的其他公寓看了看,其他人都没有安装这样有些鸡肋的科技小用品的。

    后者纯粹就是二区特色,男女不限,荤素不忌。

    精神细丝从收藏柜里掠过,发现部分香水有被使用过,并不是新的。

    巨大的落地窗前修了家庭酒吧,吧台上方挂着一溜晶莹剔透的名贵酒杯,后面则立着一面酒墙,只看瓶子包装便知道,好酒不少。

    小酒吧侧面连通着厨房。

    厨房应该是三田寿康绝对不会进入的地方,里面除了公寓自带的厨具,一样由公寓主人自己添置的东西都没有,显然,他是个连自动炒菜机都不会用,或是不必用的人。

    卧室。

    又是一面墙的玩具,但与客厅的不同,绝大多数都有使用痕迹。

    床头的神经管理系统处于长期接入状态,上次使用是十年前的3月1号,使用时间只有两三秒钟,像是刚打开就摘掉了,与之前动不动就开一整天的使用情况完全不同。

    系统接入管旁边,还放有一些药物,全是神经类的,药效都很猛,副作用也很大。

    神经与精神有问题,是天空城,尤其高度娱乐化的二区居民的常态。这点黎渐川已经看得再分明不过。

    窗后,特制全息幕墙内,有着这间公寓最大、也是最常使用的一个卫生间,里面有一个巨大的高科技浴缸和各类高档洗漱用品。

    3.11案里,三田寿康就是3月11号深夜被杀死在这里。

    现场有搏斗痕迹,但现在已经被清除过,什么都见不到了。

    黎渐川边回忆着资料里有关案发现场的照片,边操控精神细丝检查着各种边边角角。

    警方认为杀死三田寿康的是第二个死者王新华,他们在暗地里都与一个叫镜子世界的神秘教派扯不开关系,警方怀疑王新华是因教派相关的矛盾,才夜里潜入三田寿康家,杀了他。

    之后,王新华潜逃一区,又在一区被第三名死者雪莉杀害。

    可惜这些都只是猜测,相关证据严重不足。

    而且他们推断出的这种“我杀你、你杀他”的多米诺骨牌式犯案情况,也实在是太过荒诞,让人难以相信。

    “上一次来天空城,付山给出的案件资料里,说第一个死者是无神论者,因为不承认三神的存在,被我杀死在游行上。这和三田寿康听起来一点关系都没有。”

    黎渐川穿梭在行人间,板着麻木的脸孔思考着。

    “付山是轮回之主的人,行为受到轮回之主授意,他会无缘无故给我展示这样一份扭曲过的案件资料吗?还有他当时给我看的案件影像资料,会不会就是我上一次在天空城停留的时间极短的原因?”

    “付山,或者说轮回之主的行为有些矛盾。”

    “如果说3.11案是天空城某些秘密浮上水面的表象,只要探究追查,就会得到某些真相,而这些真相恰好对轮回之主不利,那祂最好的做法其实是安抚我,更合理地囚禁我,让我永远察觉不到这起案子。”

    “可祂没有。”

    “不仅没有,祂还将这起案子和欢喜沟、和多子的签文联系在了一起,似乎一点都不怕我来调查相关事件,是祂知道自己遮盖不住,阻拦不住,还是出于其它什么原因,让祂最多只能误导干扰,无法不问缘由地强行阻拦?或者,祂就是不想阻拦……”

    黎渐川总感觉轮回之主对待3.11案的态度有哪里不对。

    就在他整理分析着许多谜团时,他的精神细丝突地一顿,停在了曾经盛满三田寿康血液的浴缸边缘。

    这里嵌有一个装饰性的黄金摆件。

    摆件内部,一颗形似珍珠的珠子散发出只有玩家才能感知到的魔盒气息,若不凑近,不能发现。

    在三田寿康被杀的现场,竟然有这样一颗珠子存在?

    黎渐川怔了怔,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他不可思议的自然不是三田寿康之死与魔盒玩家有关这件事,事实上,他在知道天空城十年前发生的这起3.11案后就一直怀疑这与玩家有关。

    他真正惊讶的是就算这案子与玩家有关,也不至于明显到在第一个死者的案发现场留下这样一颗带有魔盒气息的珠子吧。

    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

    前者可能性比较小,后者,大概率是针对魔盒玩家,因为只有魔盒玩家才能明确感知到魔盒气息,不然,就算是轮回之主亲至,估计也很难发现。这与记忆、实力无关,只因玩家本身就是规则内、与魔盒直接相关的身份。

    假定这是被故意留下的,那是在什么时候,又是谁留下的?

    是三田寿康死亡前后?

    黎渐川脑袋里冒出这个猜测,又立刻否定了。

    在三田寿康死后,他的住处,尤其是案发现场,早就被翻来覆去地搜查烂了。只要那些来调查的人里有一个是玩家,这颗珠子就不可能留到现在。

    反过来说,这颗珠子极可能是最近这些年出现的。

    至于留下它的人,必然是玩家,只是这名玩家在这里的身份,却是难说。

    黎渐川边琢磨着,边小心地操控着精神细丝,从摆件的孔隙钻进去,打算检查一下这颗珠子。

    然而,就在精神细丝刚刚探出,触碰到珠子的瞬间,珠子突地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强光。

    强光里,珠子的表面炸出道道裂缝,不等黎渐川反应,珠子便如蛋壳一般破碎,露出内里一颗溃烂的眼球。

    眼球出现的刹那,便显露出独属于奇异物品的气息,想来若非珠子牢牢遮盖封锁,这气息早已外露,被人捕捉。

    “奇异物品?”

    黎渐川诧异:“这里怎么会有奇异物品,还用这种方式封存……”

    他以精神细丝触碰溃烂眼球,尝试与它建立精神链接。

    但在他感知成功之时,最先从溃烂眼球上反馈过来的却并非奇异物品的信息,而是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

    “我是第三次轮回的L。”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黎渐川惊讶。

    是第一周目的King?不,语气不像……

    这道疑似录音的声音继续着:“是的,第三次轮回。”

    “我暂时不知道这种轮回什么时候会是尽头,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丢失现有的记忆,所以现在能记一点是一点,这样即使后面什么时候忘记了前面的事,只要我还会来到天空城,就也有机会再找回来。”

    “毕竟都来到天空城了,除非被关起来,否则我又怎么可能不调查这起明显异常的3.11案?”

    “只要调查,就不会放过三田寿康这第一个死者,就不会错过藏在他十年前遇害现场的这件奇异物品。”

    “这件奇异物品叫‘记录者’,是第一周目的我留在这里的。外层的珠子是当时的我隐藏封锁这件奇异物品的方法,上面设定了意识锁,除了我本人,没有谁能打开这层伪装,得到‘记录者’。”

    “我这次使用完,会模仿King的手法,在‘记录者’上恢复意识锁,所以不用担心它会被别人窃走。”

    “至于King为什么会在这里留下这件奇异物品,原因很简单,他是我,也是你,我们面对同一件事的想法是一致的,他也认为自己不管什么时候来到天空城,不管有没有记忆,都不会在得知3.11案后不去调查。”

    “他希望后来的自己能拿到这件奇异物品,也就是‘记录者’,他在‘记录者’里藏下了一些后手和关键线索,你等下对它进行深层次感知,就能知道。”

    “除了King留下的东西,里面还有的,就是我现在正在新增的记录。”

    “刚才说了,这是我的第三次轮回,也是我第三次来到天空城,在这之前,我还来过两次。”

    “第一次是我解谜失败,第一次死亡时,我来到这里,只以为这里是轮回之主的神国——现在我对这一点产生了怀疑,除神国外,我别的一概不知,也不清楚自己还会来,所以在轮回之主的时间影响下,我什么都没来得及留下,也没仔细调查过这里,就那样匆匆来,匆匆走了。”

    “第二次是我再次死亡,来到这里,我察觉到了时间感知上的异常,开始想办法逃脱轮回之主的干扰。”

    “这次我见到了天空城的真正面貌,也了解到了3.11案,我怀疑这起十年前的案子与玩家有关,对此展开调查。但在我跑出一区前,我便被轮回之主的时间再次影响,只来得及在一区警局3号审讯室留下一点暗示,就精神失控,返回了欢喜沟。”

    “这两次停留时间都非常短,至多一天,没有得到太多有效线索。”

    “第三次就是这次,我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在来到天空城的第一时间,就顺利逃离了。即使因为我的上次逃离所有天空城轮回者都已加强了戒备,可也照样没用,他们拦不住我。”

    “因为我拿到了普查小组的那件东西。”

    “费深叫它‘忘忧桥’,作用之一就是可以一定程度上修改人的记忆和认知,理论上没有人数和范围限制,但与精神体的强弱有关。”

    “我估算过,以费深的实力,全力发挥可以影响至少三分之一个欢喜沟。”

    “对了,费深的身份你知道了吗?他表面上是福禄观的红衣道长,实际是紫衣,仅次于黄衣观主,实力强大,而且,他已经背叛了福禄观,成了多子菩萨的侍奉者,我知道这个秘密后,觉得三神之间的关系可能不似大多数人想象的那般。”

    第486章  与黎渐川现有记忆迥然不同的一幕便出现了。

    “此外, ‘忘忧桥’不能算是一件奇异物品,它介于奇异物品和怪异之间,应该确实是如普查小组那些人所说的一般, 是由神的力量塑造而成。对比奇异物品, 它与符刀的性质更为相似, 但大概率不是福禄天君的血肉之类。”

    “我从费深手里抢来了这件东西,一定程度上可以使用它, 但无法将它据为己有。”

    “不过它的用处确实是挺大的,如果之后有机会,你可以从费深手里抢一次,风险较大,好处也不小。关于费深的能力和战斗风格,你等下可以直接看我留在后面的文字记录。”

    “经历过前两次天空城之后,我便知道天空城与我在欢喜沟的死亡和轮回复生扯不开关系, 但前两次受制于轮回之主, 我无法施展手脚, 离开天空城也都是被迫, 受到精神方面的刺激。”

    “我一直有种直觉,我可以停留在天空城的时间是一次比一次短的。虽然不是有了这次, 一定没有下次,但最多也就是一两次, 或者两三次之后吧, 我可能就再也不能进入天空城。可天空城对这个副本来说, 绝对至关重要。”

    “我需要对这里进行更多且更深入的调查。这也是我这一次冒险抢夺‘忘忧桥’的原因。”

    “告诉你这一点, 是一个提醒, 你在我之后,你的时间只会比我更少, 抓紧时间,不要被迷惑。”

    “接下来,我想和你说的就是我进入这局游戏后的大致经历。”

    “现在的时间是天空城时间4月25号。”

    自称第三次轮回的黎渐川点出了一个明确的时间。

    黑沉沉的雨幕里,通过精神细丝读取着这一切的黎渐川神色一顿,他扭头看向路边的一面全息花钟,上面由各色迷人花朵拼凑出了此时此刻的日期和时间,5月10日早上五点三十八分。

    他凌晨四点到的边境办事处认领周沫的尸体,一系列事件与战斗之后,却也仅仅只过去了一个半小时,而比一区要更加昼短夜长的二区,即使无雨,距离黑夜过去,天亮破晓,也还有至少三四个小时。

    但这些并非黎渐川关注的重点。

    他关注的是日期。

    珠子内的声音仍在继续:“……这个时间距离我刚刚进入副本时,已过去了将近一个月。”

    “但这只是天空城的时间,欢喜沟则不然。”

    “从头开始说吧。”

    “潘多拉晚餐之后,我刚进入副本,时间是3月29号傍晚,我出现在丰饶县,以三流作家季川的身份,准备前往欢喜沟。”

    “我拼了老周的车,同行人是……”

    黎渐川仔细听着,除了张秀兰没有半路生产,珠子——黎渐川决定暂时这样称呼这个自己——也没有看到副驾驶的诡异人手外,珠子所说与自己的经历暂时没有太大出入。

    然而,这个想法刚冒出来,黎渐川便听珠子道:“因为榆阿娘的红绣鞋,张秀兰没有半路生产,我们成功抵达了欢喜沟,我对那对双胞胎岳小雨和岳小风比较在意,所以跟着他们,选择了住在家办丧事的张来福家……”

    张来福?

    这不是小顺家隔壁吗?

    黎渐川再次愕然,旋即皱起了眉头,这个自己所说的第一次轮回里,自己竟然没有住在小顺家,而是因为双胞胎的原因,选择了张来福家,这是他万万没料到。

    他开始拔高了对珠子内这道声音的信任度。

    珠子内的声音不停,平稳而快速地说着自己的经历和发现。

    张来福家只有三个空房间,双胞胎各占一个,珠子入住了第三个。

    凌晨入住休息时,他未经历疑似死亡的、失去外界感知的沉眠,而是照常浅眠,之后与外表看着没什么问题的张来福简单吃了顿早餐,刺探到了张家的一些过去,得到了多子菩萨和张秀兰的部分情报。

    饭后,他去拿了符刀。

    符刀到手后,他又去找老周和张秀兰,没找到,便上了多子山。

    多子神庙内,嬷嬷想让他上香,可香却死活点不着,嬷嬷变了脸,直说他心中对菩萨不满,不虔诚,和纸娃娃一同把他赶出了门。而黎渐川所经历的香灰落下、后院解签和双胞胎赠平光眼镜,珠子这里都是没有。

    之后,珠子又去了福禄观。

    福禄观内的香他依旧点不着,但福禄观的道长和道童没有赶他,还出现了一位姓吴的红衣道长,邀请他加入福禄观,珠子试探了一些福禄观、福禄天君以及大祭的情报,便拒绝了。

    下山回村时,他没有见到贴黄纸的古装打扮的幻象,或者准确点说,自进入游戏后,他一次幻象都没有遭遇。

    在珠子的视角,这局游戏的开端除张秀兰险些半路生产,要穿红绣鞋压制外,再没有什么明显的诡异之处,一切都平静而平常。

    他简单看过了黄纸禁忌,但没有遇到榆阿娘,径自回了张来福家。

    一夜无话,次日,即3月31日,第一次开请神路的凌晨,他去观礼前听到隔壁动静,心有所感,过去查看,便见到了被封起来的宁准。费深自称认出珠子的身份,是读者,解开了人豺的封锁,请他参观。

    而这一参观,与黎渐川现有记忆迥然不同的一幕便出现了。

    “……费深和我说着人豺的情况,我也观察着笼子里宁博士的反应,他看起来很正常,也明显认出了我,对我使了个眼色,便作出一副忽然疯狂的模样,撞在笼子上,佯装要攻击我。”

    “费深见状,也不提想要把人豺放到隔壁我住处的事了,即使我已经答应了。我见宁博士似乎另有打算,便也没有多说。”

    “凌晨开请神路后,我先普查小组一步回返张来福家,果然在房间内看到了撬窗进来的宁博士。”

    黎渐川心脏狂跳。

    在珠子这个所谓的第一次轮回里,宁准神智正常,还能使眼色,也就是说他的眼睛八成也没问题。

    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对这个宁准七分信,三分疑。”

    珠子忽然说道。

    但他没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判断,只道:“依他所说,他确实是在自己的身体内与中枢大脑进行着对抗,这对抗已近尾声,他即将胜利,可是来自高维的能量对他的精神体冲击太大,即使他可以承载的东西远超普通人,也多少受到影响,所以在察觉到我进入克系单人副本时,他便一起来了,想要如第二周目的那些玩家一样,利用这个副本洗去高维影响带来的疯狂。”

    “是的,魔盒玩家们所沾染的疯狂,便是来自于高维。这可以算作一种污染,也可以不算。”

    “简单点说,就是魔盒玩家随着游戏的进行,与魔盒、潘多拉都接触太深,魔盒还好,潘多拉施加的影响大多都是恶意的、负面的,高维对低维,能量浸染,魔盒玩家承受不住,便会渐趋疯狂。”

    “克系单人副本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应该确实有一定程度上清洗疯狂的效果。”

    “我感觉宁准疯得不厉害,但宁准自己不这么认为,他说他进入副本后,为了暂时压制这种疯狂,已经自我封印了自己的眼睛,除正常视物外,他的眼睛目前没有任何能力,他也不会轻易施展瞳术。”

    “我和他交换了彼此现有的线索,并在商议后决定,有些行动一起,有些行动分头,彼此互打掩护。”

    有了疑似正常版的宁准的加入,珠子的行动变得更加顺利。

    他与黎渐川的行动有重合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

    第一次开请神路他什么都没遭遇,也没有成为请神队的一员,所以之后他调查的主要方向便是张家,再由张家调查多子,两神,三神,乃至整个副本世界。

    和宁准碰过面后,他先去找了张秀兰,经历了张秀兰的十胎劫,见到了有点问题的小顺和张秀梅。但这次在和张秀梅独处时,张秀梅什么都没说,而是悄悄塞了张纸条给他。

    纸条上写着求救的话,并点破,珠子疑似外来者。

    珠子惊讶,表面上没什么反应,暗地里却创造了一个机会,与张秀梅再次单独谈了谈。

    在这次交谈里,张秀梅称,她的孩子小顺在出生时便被选作了多子神教的圣子,可这一过程充满诡异,小顺也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不正常。

    她就各种怪事去问过很多人,他们都说是她疑神疑鬼,小顺什么事都没有。

    她不信,试探了次小顺,看到小顺的眼睛里挤满了无数瞳孔,像密密麻麻的虫卵,吓人得很。她告诉小顺,小顺却说这是菩萨的恩赐。

    她惊恐,觉得小顺已失去了自我,她想救他。她知道珠子可能有能力,因为小顺有的时候也会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她偷听过多子神教嬷嬷的谈话,说这可能是外来者。她知道这件事时,本来很害怕,可这些外来者并不伤害她,也很快就会离开。

    很快,她萌生了一个想法,既然外来者的到来可以压下小顺的异常,那是不是可以借助外来者,消除多子的手脚,让她的孩子恢复正常?

    她观察了珠子半天,觉得珠子很像是外来者,便找上了他,试探了下,希望他能帮忙。

    珠子考虑过后,和张秀梅做了一场交易。

    他帮小顺寻找消除多子影响的法子,张秀梅帮他打掩护,探一探张家祠堂。

    第487章  三神也便是在这一日,从沉睡中醒来。

    既然想从张家这条线入手, 去查多子菩萨,进而查两神、三神与欢喜沟,那张家祠堂确实可以说是必探的。

    珠子和张秀梅的交易达成, 之后的事说起来便简单了。

    “在张秀梅的帮助下, 我先夜探了张家祠堂。”

    珠子内属于黎渐川自己的声音低低响着:“这间祠堂是张家因多子菩萨的诞生而发迹后建成的, 距今两百年左右,外表保存还算完好, 但内里不少东西都明显在近几十年间的被陆续抹除过,尤其是族谱和一些记载家族某些名人事迹的经传书籍。”

    “这些被抹除的部分,我仔细看了看,大多都是与逆种有关的。”

    “而近些年,张家也再没有在族谱上记载过逆种的详细事迹,只以朱笔写有一个名字,与其他族人的白底黑字尽皆不同。只看这个, 可以说是张家对逆种深恶痛绝, 连族谱都不愿意多写, 可事实上, 从不对外开放的张家祠堂内,历代逆种的牌位摆放的位置和享受的香火, 都远超寻常族人的待遇,堪比张家的老祖宗。”

    “这绝不寻常。”

    “除此之外, 我还从张家记录的多子神谕中勉强拼凑出了一些张家和多子菩萨的过去。”

    “张家和周家不同。”

    “两百年过去, 周家早已分散, 族谱不留, 祠堂荒废, 福禄天君更是几乎从不对周家降下神谕。周家名存实亡,与福禄观相比, 后者与福禄天君的关系更为紧密。”

    “但张家与多子菩萨的联系之密切,比起多子神教也不遑多让。时至今日,张家都仍留有族谱、祠堂和各种旧时规矩,还会定期举办家族祭祀活动,时不时也能接收到多子菩萨的神谕。不过,无论是看张家的态度,还是那些神谕的内容,我个人都觉得张家和多子菩萨的联系虽紧,可关系,却八成称不上好,算是比较微妙。”

    “多子菩萨对张家是有仇恨、厌弃与怨愤的,祂偶尔施恩,偶尔惩戒,偶尔还会像讨不到糖果的小孩一样,在传达神谕的梦境里哭闹撕咬,折磨梦中的张家人。”

    “张家则对多子菩萨恐惧大于敬畏,对占据多子菩萨亲族身份的贪婪大于信仰,或别的什么。”

    “另外,我还找到了一块麻布,有尸油,里头画着一幅画。我拿它和张家祠堂密室里的画作对照过,确定上面画的是尚是人类时的多子菩萨和疑似多子菩萨神国存在的无忧乡。”

    “走过这一趟之后,我越发觉得两百年前多子和福禄这两位神明的诞生,深藏隐秘。”

    黎渐川边在人流之中穿梭,边耐心听着。

    在他现有的记忆里,他从没去过张家祠堂,榆阿娘曾对他提起过,他也有心一探,只是优先级并不高。

    现在看来,这里的线索确实不少,甚至那块麻布都是直接来自于张家祠堂,而非自己从多子神教盗得。

    “这么说,第一次天空城事件后,我在第一次开请神路时进入的那条时间线或轮回里的‘我’已经去过张家祠堂……”黎渐川转动着思绪,“但看情况,那个‘我’似乎与张秀梅没有什么交易。”

    “假如有的话,我第二处想查探的,应该就是小顺家的正房……”

    果然是同一个人,在黎渐川冒出一些猜想的同时,珠子也道:“张家祠堂之后,我又去了小顺家的正房。”

    “张秀梅说这其实不算是正房,而是一间棺材房,或者说,一口棺材。”

    在这口棺材里,珠子见到了小顺的奶奶。

    不出黎渐川意料,小顺奶奶确实已死去多年,之所以是现在的模样,全是因为小顺。

    小顺出生在多子神庙,张秀梅因他出生时的诡异情状而时常恐惧他,直到他长到三四岁,都未显露过异常,张秀梅才渐渐放下内心深处的抗拒,真正说服自己成为一个母亲。

    在此之前,大多时候照顾小顺的便是小顺的奶奶,也是因此,小顺与奶奶关系极好,常常相伴。

    小顺八岁时,奶奶突发急病,当夜便去世了。

    张秀梅惶惶送走大夫,忙前忙后,在院子里筹备葬礼事宜,可不等彻底张罗起来,正房的门帘就是一响,转头看去,便见昨夜就没了气息的老太太竟穿着一身寿衣,走出了房间。

    “是小顺……舍不得我。”小顺奶奶说。

    张秀梅不知是该悲该喜。

    而更胜于悲喜的,是本以为早已消失的恐惧,与隐藏多年的、对神明的愤怒与怨恨。

    “小顺奶奶确实已经死了,现在的状态大概就类似于活尸,小顺的某种力量让她可以偶尔像正常人一样说话吃饭,但她也反过来受到了这种力量的污染,时常疯狂,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她觉得自己也在异变,异变成某种她也无法控制的怪物。”

    珠子道:“张秀梅常年住在棺材房内,和小顺奶奶接触,也多少受了污染,与常人不同,比较畏惧阳光,大概已经介于活人与死人之间。”

    “按张秀梅和小顺奶奶的说法,小顺对自己的情况应该不太清楚。她们认为小顺体内寄生了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在吞噬小顺,把小顺变成怪物。她们想过各种法子,暗中找过很多人,都对此束手无策。多子神教知道她们的行为后,还警告过她们,不要自寻死路。”

    “随着小顺年纪的增长,小顺身上的异常越来越多,张秀梅认为,真正的小顺已经几乎不存在了,将要彻底消亡了,她们必须要做些什么,来拯救。”

    “这和张秀梅之前的说法不太一致,但当时我们没什么信任基础,交流有所保留,也正常。”

    “只是,与张秀梅和小顺奶奶聊过后,我仍然觉得还缺了点什么,直到我被榆阿娘找上……”

    迷幻的霓虹里,黎渐川掸了掸帽檐积下的雨珠,对榆阿娘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自己与轮回之主的关系,无论在哪条时间线或轮回,榆阿娘与轮回秘会都注定会找上自己,最多有早有晚罢了。

    珠子和榆阿娘的首次交流,也与黎渐川当时差不多。

    榆阿娘目的明确,就是想和珠子联手,成神,弑神,利用这次大祭搅翻这片天地。

    珠子当然没有答应,和黎渐川一样,选择了暂时敷衍榆阿娘,并与其做一些简单交易。

    榆阿娘提出让珠子帮她杀了周沫,珠子答应了。

    在此,珠子留下的声音也详细总结了一番周沫身上的种种问题,并猜测周沫可能是福禄天君的转世身。

    同时,在与榆阿娘的交易中,珠子也得到了麻布是块裹尸布,并来自于欢喜河的情报。

    之后珠子自然而然去探了欢喜河,他也进了无忧乡,所见所闻与黎渐川相差无几。

    只是因为从未遇到过幻觉幻象,所以他并不知道玉册的关键,但能被供在神庙祭台上,自然不是一般物品,最后,他也是成功拿到了玉册和裴顺的血书,不过却不知道玉册出现在无忧乡内的原因。

    探过欢喜河,珠子又被双胞胎找上,去参加轮回秘会的集会,得知珠子既没有信仰多子菩萨,也没有选择福禄天君,双胞胎和许洋便都十分满意,过分热情地邀请他加入轮回秘会。

    珠子已觉出轮回之主和季川这具躯壳的不对劲,并未答应。

    集会末尾出事,珠子逃出,散出了符刀气息,当时虽在宁准的掩护下未被怀疑,可紧接着的第二次开请神路的斩龙仪式上,他被意外算计,险些当众暴露,引来欢喜沟异变。

    为了还能在欢喜沟立足,他不得不暂时答应与榆阿娘的合作。

    他杀了周沫,因此与费深遭遇,直面了普查小组的“忘忧桥”。

    若非宁准在,毫无防备之下,珠子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从“忘忧桥”下全身而退。

    榆阿娘拿了周沫的头颅,似是回想起了一些丢失的记忆,珠子各种试探查探,得到了部分隐秘。

    其中之一,便是榆阿娘的身世。

    珠子怀疑,榆阿娘与两百年前的巨蚺有关,不是转世,就是非正常状态诞育下的后代。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若真是如此,榆阿娘对两神的恨意,便也都有了相对合理的解释。

    只是两神对榆阿娘的态度却有些微妙,明明是仇人,却不杀,还让她成为主祭,地位超然,实在怪异。珠子认为,这可能与两神神力最初来源于巨蚺一事有关。

    但听着珠子叙述的黎渐川却还有一点别的想法。

    两神对榆阿娘的态度,也许还和巨蚺的真实来历有关。毕竟,除去大巫、巨蚺,两百年前的大羿根本不存在任何超凡力量。

    大巫对镜祭祀,巨蚺藏身的潭底也有碎镜,这其中绝对存有某种联系。

    就算不是魔盒,也与谜底脱不开关系。

    在珠子正式答应与榆阿娘合作,并成功杀死周沫后,一切便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

    珠子先是接受了榆阿娘的洗礼。

    洗礼后,他的力量猛增,几乎堪比黄衣观主层次,在获得力量后,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宁准的不对劲。他发现宁准虽外表看起来很正常,可内里却已污染极深,所有污染都集中在那双诡艳的桃花眼中。

    他以精神力量为宁准清洗疯狂。

    宁准因这清洗而短暂地恢复了真正的清醒,他知晓自己的情况,果断出手,挖去了自己的双眼,在珠子力量的保护下,暂时陷入休眠,修复身体和精神,只要珠子顺利解谜通关,便可以一同离开。

    在休眠前,宁准不顾自己糟糕的状态,强行施展了一次瞳术,窥探这个副本的本质。

    他将自己窥见的画面传递给了珠子。

    画面只有两段残缺影像,一段是一群装配有机械义肢的人,在一个漆黑房间内叩拜一面镜子,一段是一只染血的手攥着一块漂亮而又奇诡的玉石,把玉石往口中送去。

    “我当时自觉已知晓了这局游戏谜底的十之七八,只差一点福禄天君与轮回之主的线索填充,就能开始解谜,”珠子叹气,“但宁准窥见的画面却让我意识到,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我感觉不对,可又说不出是哪儿不对。”

    “之后两天,我在按计划调查欢喜沟的同时,也在寻找宁准窥见的画面。”

    “我去了福禄观,获得福禄天君的部分秘密,理清了两神和欢喜沟的种种,包括文宗、道微、郑尧等等,又借助我洗礼后出现的时间相关的神力,窥探了十年前的那场三神之战。”

    “对了,这里有一点需要注意。”

    珠子想起什么般,忽然语气微变:“我跨越时间,窥探十年前的欢喜沟时,发现King曾瞥过我的方向一眼,像是能察觉到我的窥探一样……”

    黎渐川神色微动。

    珠子提过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说,继续道:“这场窥探里,我发现King在欢喜沟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成神。”

    “周沫说他和King之间有过一场谈话,这确实是真的,只是周沫的记忆和认知被King离开副本前的力量影响了,产生了误解,事实上,不是周沫找上了King,而是King主动去找了周沫,在周沫身上进行了一些布局,影响了福禄天君。榆阿娘也是King找到的,他说他知道榆阿娘的身份,在欢喜沟成神,需要榆阿娘的力量。”

    “和他一起的,还有其他玩家,但他们好像都不是那一局的玩家,而是滞留玩家。King把他们聚起来的目的,也是为了自己成神这件事。但他在这里成神,似乎并不是为了对抗潘多拉,而是为了体验成神这件事,以及对这个副本施加影响。”

    “当然,这些他没有直接说过,只是我因他的行为而作出的猜测,他是我,我是他,猜他的想法,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珠子笑了笑。

    “我很想探究更多,”他有些遗憾,“但当时我的神力有限,时间不稳,也就只能窥探到这些。”

    “请神夜时,我和轮回秘会的许洋聊了聊,确定自己关于轮回之主的某些猜测。”

    “第二天是清明,祭神第一日,欢喜沟大祭正式开始。轮回秘会出手,福禄观和多子神教也都开始唤神,我准备妥当,窃取力量,也半只脚踏进了神明领域。但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成神的打算。”

    “也幸亏我没有成神的打算,按下了最后一步,否则便真要掉进榆阿娘的陷阱里了。”

    “她说要如十年前一样,助我成神,让我弑神,但实际上,十年前三神之战的失败,早已令她转变了想法。她不打算再与我合作,而是计划以合作的幌子遮掩,在我成神之际,利用洗礼时在我精神上设下的后手,吞噬掉我,自己成神化龙。”

    “当时多方混战,场面乱作了一团,欢喜沟的异变也被唤起,目之所及,似炼狱胜过人间。”

    “这场昏天暗地的大战一直打到了祭神的第二日,三神也便是在这一日,从沉睡中醒来。”

    珠子的声音一顿,语气复杂:“我也是在这一日,使用了真空时间,进行了第一次解谜。”

    第488章  祂说一切都是因为King。

    第一次解谜?

    黎渐川闻言脚步一顿, 错开一道可疑视线,拐进一条阴湿的小巷。

    “截止到目前,我一共进行过两次解谜, ”珠子像是知道黎渐川的疑问, 解释道, “第一次是在第一次轮回的末尾,4月5号, 祭神的第二天,第二次是在第二次轮回的末尾,4月4号,清明节,也是祭神的第一天。”

    “这次,也就是第三次轮回,我没有解谜, 不是不想, 而是出了点意外, 没来得及。”

    “说到这里, 你应该也清楚了,没错, 我的两次解谜全部都失败了。”

    “失败的原因,之前的我不确定, 但现在可以说是显而易见了, 百分百与这座天空城有关。”

    “至于我为什么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轮回循环, 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解谜, 轮回之主说过是祂的赐福, 我不相信,所以第二次轮回的末尾, 尝试窥探了祂。当时我被祂所杀,濒死时,我询问祂,祂为什么可以重启欢喜沟,令我复活轮回,祂回答说,一切都是因为King。”

    “这个说法很含糊,绝对存在误导与欺瞒。”

    “不过我认为,轮回这件事应当确实与King有些关系。”

    “且这个说法也侧面说明了两件事,一是轮回的问题大概率并非是副本本身制定的规则或剧情,与King有关,也就意味着,很可能有‘我’留下的后手,‘我’没那么被动,二就是轮回之主确实与这件事有关,祂和King,这两个点放在一起,兴许就是破解这轮回之谜的关键。”

    黎渐川撩起眼皮。

    他和珠子的判断大致一样。

    珠子继续道:“虽然我的前两次解谜都以失败告终,但解谜的内容我还是记录了下来,和其它线索整理在一起,都在后面的文字记录里,算是给你的参考。”

    黎渐川没急着操控精神细丝去翻看后面,仍专心听着珠子的声音。

    “说起来,你应该不会疑惑我为什么会选择在那种情况下进行解谜吧?”

    珠子声音微扬,问了这么一句,又自言自语地答了:“其实,我之所以选在那个时间解谜,也不是冲动,或迫不得已。”

    “一来,4月5号,祭神的第二天,就是游戏的最后一天,这局游戏要结束了,无论如何,我都该准备解谜了。”

    “二来,欢喜沟异变,三神齐出,情况非常危急,即使我半只脚踏进了神明领域,三神也是重伤未愈,可我依然无法直接战胜祂们,更别说旁边还有一个榆阿娘对我虎视眈眈。”

    “三来嘛,现在说来可笑,但当时我确实认为自己对真相已有了全盘了解,也自觉猜到了本局游戏的魔盒所在,尽管其中有些细节丢失,可真要解谜,也不是不行,我估算,自己至少能有个八十以上的完整率和正确率。”

    “高端局副本,完全掌握所有线索和真相,本就不可能,八十的概率,已经不低了。”

    “三个原因一综合,自然而然,我选择了解谜。”

    “然而,这场解谜失败了。”

    珠子笑了声,却不见多少苦涩,只有沉凝:“解谜结束,魔盒评判,这份答案正确率百分之六十,而完整率却只有百分之四十不到。”

    “我当时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我完全没有听过、见过天空城的任何消息,而关于欢喜沟的一切,我都已悉数解答,从两百年前,到十年前,到现如今,从整体脉络上来讲,我几乎没有任何遗漏。”

    “解谜失败,我感受到了一种若有似无的、规则上的压制与崩溃。力量消散,我被暴起的多子菩萨和福禄天君联手杀死。”

    “我从来没有解谜失败过,也不知道解谜失败后会面临什么,但想也知道,结局唯有死亡。”

    “遗憾和不甘当然有很多,只是浪潮退去,最后萦绕在我脑海里的,只有两个问题。”

    “第一,我死在了游戏里,宁准会受到影响吗,他还能离开吗?第二,捣毁潘多拉,结束这一切的任务我已无能为力,接下来人类面对潘多拉,会否因我之故,更陷劣势?”

    “我带着这样的问题死了。”

    “没人能给我答案。”

    珠子嗓音沉郁,像是再次回忆起了那场真实的死亡。

    “总之,当时我认为自己是必死无疑的。我没想到,在彻底失去意识后不久,我就再次有了意识。”

    他道:“这一次醒来,就是我第一次来到这座天空城。”

    “哦对了,我的解谜虽然失败了,但属于这局游戏的魔盒,我还是找到了,”珠子想起什么一般,补充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个魔盒的位置,它在镜子里。”

    “但你最好不要轻易使用镜中穿梭进去找它。”

    “只找到它,却没解谜成功,也没什么大用,而且这个魔盒并不是固定在某一面镜子里的,它会移动。我的建议是在解谜成功后去捉它,它受到真空时间的限制,即使真空时间解除,也会有些迟钝,比较容易被抓到。”

    在镜子里?

    这个答案让黎渐川的眸光微微有些闪动。

    他在寻找一根可以将所有真相碎片串连起来的丝线,而“镜子”,就是他的备选之一。

    “之前也说过了,我第一次到天空城没做成什么,也没了解到什么。”

    珠子拉回话茬:“我醒来时,是在一个十平方左右的、一片空白的房间里,除了一扇脑袋大小的窗户,这个房间什么都没有。我当时并不认为自己没有死,或复活了,只以为是解谜失败后,我意外陷入了某种比较特殊维度,魔盒,或者潘多拉,大概率会在这里等着我。”

    “但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珠子再次叹气。

    “我没有等来魔盒或潘多拉,只等来了送饭的机器人。我分出了一缕精神细丝,跟着机器人悄悄潜了出去。”

    “然后我就发现,事情似乎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这不是什么奇异空间或维度,而是一座全封闭的建筑,像是监牢,我被关押在最深处的牢房里,周围只有机器人,没有任何人类。我看到了监牢走廊里的电子日历,时间也是4月5号。”

    “我的精神细丝想要潜出这座建筑,却被笼罩着这座建筑的轮回之主的时间之力发现,直接抹除了。”

    “我的这点小动作像是一个信号,昭示着我已经从欢喜沟来到了天空城,它引起了轮回之主的注意。很快,轮回之主派来了一名轮回者,来检查我的身体和精神情况。”

    “也是从这个轮回者口中,我得知这里叫天空城,是轮回之主的神国。”

    “我解谜失败,被两神杀害,轮回之主在最后关头利用我体内存在的祂的神国救下了我,令我进入神国休养,休养好后,祂可以重启欢喜沟的时间,让我重新去往欢喜沟,再来一次,寻找更多线索,纠正错误,解谜通关——上面这段话便是这个轮回者对我目前处境的解答。”

    “在当时听起来很合乎逻辑,也没什么漏洞。但我不怎么相信。欢喜沟七天下来,我对轮回之主的怀疑和警惕,从来都是只多不少。”

    珠子非常干脆地说。

    “实际上,在刚发现‘记录者’的时候,我更倾向于这是轮回之主布置的陷阱。当然,我现在正在使用它,就说明我已经打消了这种怀疑。”

    “轮回之主,准确来说,是‘我’切割下来的一部分精神体,它融合了‘我’的力量投影和这个副本的规则与力量,便变成了祂。所以严格来看,祂的精神体和‘我’的是相似但不相同的。我仔细分辨过‘记录者’上的精神印痕后,才确认这一点。”

    “所以你可以放心,只有‘我’能打开‘记录者’,轮回之主不能。”

    “总之,我对轮回之主没什么信任。”

    “不过,当时我也不认为那个轮回者所说的话十成十都是谎言,其中必然有真有假。我打算试探他和轮回之主,便质问他,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我要出去看看。”

    “那个轮回者回答,这并不是在监禁我,而是在保护我,因为我刚刚起死回生,还很脆弱。他拒绝放我出去,让我安心休养,说最多七天,他们的主人就会送我离开神国,回去欢喜沟。”

    “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听这话。”

    珠子嗤笑:“我当时没有什么虚弱或不适感,在意识到没有什么其它手段的时候,我直接选择了硬闯。”

    “我没能闯出那座建筑。”

    “我感受到了时间之力。”

    “我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属于轮回之主的时间之力笼罩了过来,然后我就陷入了幻觉之中,好像在癫狂混乱地尖叫些什么,一直在一道诡异的时间圆环里奔跑,直到精疲力竭,再次失去意识。”

    “失去意识前,我看到了墙上的电子日历,不知道是真是假,时间仍旧停留在4月5号。”

    “天空城时间,4月5号。”

    “我把天空城和欢喜沟的时间分开说明、记录,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珠子着重点明。

    “然后,我就真如那个轮回者所说的一般,再一睁眼,就回到了欢喜沟。”

    珠子顿了顿:“不,准确说,不是欢喜沟,而是丰饶县。我像刚进入副本时那样,出现在丰饶县,时间重回3月29号,欢喜沟时间3月29号。”

    黎渐川心头一跳。

    3月29号?

    珠子口中的轮回,不是跳转时间线,而是从头开始?

    这一线索的出现令黎渐川的大脑飞速转动起来。

    针对现有记忆里发生在他身上的三次时间线或轮回跳转,他的心底冒出了一个惊人的猜测——他怀疑自己是在从尾向头,反向跳跃、前进。

    黎渐川停在了一堆破烂木箱前,半蹲下,捡过一块碎木头,边粗略画着图,整理自己的这个猜测,边一心二用,继续听着珠子的话音。

    “之后发生的事没什么变化,”珠子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出租屋,闹铃,拼车,和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趁着夜色,一路前往欢喜沟。中途张秀兰险些生产,榆阿娘脱下绣花鞋给了她。”

    “说实话,我刚一见到这些,是怀疑的。”

    “我怀疑这并不是欢喜沟,而是幻觉,或轮回之主施展的更深层次的把戏。但没有什么幻觉能那么真实,持续那么久,而且,想验证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幻觉,也没那么难。”

    “3月30号凌晨到欢喜沟时,我就基本确定,眼下我经历的一切并非幻觉,而是真实。”

    “我是真的又回到了欢喜沟,回到了这局游戏的最初。”

    “当时的我不清楚这种情况是否真是轮回之主施展神力所为,我倾向于不是,但也认为,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和祂脱不了干系。所以在这第二次轮回的末尾,我才会窥探祂,尝试与祂交谈。”

    “祂的回答称不上是诚实还是古怪。”

    “祂说一切都是因为King。”

    “这一点之前已经分析过了,我就不再多说了,”珠子淡声道,“‘记录者’的容量无限,但我的时间有限,我个人认为最关键的第一次轮回和第一次天空城经历已经说完了,接下来,我尽量长话短说,快速讲讲我的第二次轮回、第二次天空城经历和第三次轮回。”

    “首先,第二次轮回里,我在确定自己的重来一次并非虚假,而是事实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整调查计划。”

    “我直接放弃了明显没多少线索的张来福家,选择入住了小顺家。”

    第489章  这不是宽慰我的话,而是破解这局游戏的关键。

    黎渐川能理解珠子的选择。

    在经历过一次失败后, 他必须求变。

    “我分析过我解谜失败的原因,在当时,第二次轮回的开端, 我认为是谜底里轮回之主和三神之战的这两块拼图出了问题, 且关于多子神教和福禄观的调查还不够详尽, 尚有谜底相关的秘密未被发现,所以整个第二次轮回, 我都在针对这三方面挖掘线索。”

    珠子自嘲一笑:“当然,现在看来这个方向明显也是错的,我真正该补足调查的,是天空城,而且从解谜完整率来看,天空城所占的比重还绝对不低,但第二次轮回的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时候的我虽然已经来过一次天空城, 并对这里多有怀疑, 可事实上, 我潜意识里也确实认为这里应当就是轮回之主的神国。即使去调查, 我的主要视线还是集中在轮回之主身上,天空城这个神国只是附属。”

    “最终结果我也说过了, 我的第二次解谜,同样失败。”

    “详细内容也留了文字记录, 你可以自己去看, 我只重点和你说两件事。”

    他道:“第一件事, 我刚才说了, 第二次轮回时, 欢喜沟的一切都重置了,包括我的状态, 我的真空时间,我在本局里得到的奇异物品,和我已经使用过的特殊能力。”

    “重置后,没有任何存在还记得我第一次轮回的事情,两神亦是如此——这一点我试探过,在第二次轮回里,两神对我的态度没什么变化,依旧陌生,带着古怪的威胁和拉拢。”

    “如果祂们还记得第一次轮回的一切,是不可能这样对待我这个头号威胁对象的。”

    “不客气地说,第一次轮回我半只脚踏进神域,还受榆阿娘掣肘时,都能同时牵制三神,若这次我改变策略,反算计榆阿娘,没有掣肘,直接拼命,干脆成神呢?”

    “他们就当真一点不惧?”

    “绝不可能。”

    珠子一顿:“不过,我也确实觉得,两神虽不记得,但却极可能隐有印象。第二次轮回祭神那天,我解谜召下了真空时间,多子菩萨透露出的意思,就是对我的真空时间似有些迷茫的熟悉。”

    “由此来看,操控我轮回的这股力量是凌驾于整个欢喜沟之上的。这是规则层面的。”

    “而能跳出这个规则的,未受重置影响的,只有三个存在。”

    “其中两个我不说你也知道,一个是对‘我’点出轮回一事的轮回之主,一个是享受这项规则福利的‘我’——我暂时称呼它为福利,但你我都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所有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只是目前还没到我们买单的时候。”

    “除这两个之外,还有一个没有被重置的,就是宁准。”

    “准确点说,是宁准的状态。”

    黎渐川手上勾画思维线条的动作一停。

    “我选小顺家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珠子说,“我想能更方便、更合理地和他尽早接触,配合行动。但是,第二次轮回我见到他时,他延续了第一次轮回结束时的状态,没有双眼,半昏迷半清醒。”

    他的声音沉重:“他对第一次轮回没有记忆,并且疯狂的程度,从表面上来说,是加深了。”

    “他在某些时候会反应迟钝,难以对话,不像第一次轮回时那样,时时刻刻清醒正常。”

    “我没有保留,把之前的经历都告诉了他。”

    “宁准听完,觉得我的失败并不是和欢喜沟的某些具体情况有关,而是与整个副本更高层次的隐藏问题有关,要想发觉这个隐藏问题,我就必然要经历失败、经历死亡,这不是我的问题,而是来玩这局游戏的必然流程。”

    “不经历,则窥不到这局游戏的全貌。”

    “这也不一定是魔盒本来的剧情或规则,因为King不会无缘无故选择这样一个副本存放他关键的记忆和力量。这里必然有不同寻常之处,King也必然对这里施加过影响。”

    “我只在这个副本内迈出了第一步,后续路途都还没有出现,在这种情况下解谜,失败才是正常的。”

    “我清楚,这不是宽慰我的话,而是破解这局游戏的关键。”

    “我原本隔着一层朦胧的窗户纸望着它,看不真切,这时候却被宁博士一句话捅破了。”

    “他们说得对,他是天生的聪明人。”珠子轻笑。

    黎渐川不自在地压了压帽檐。

    他头一次从旁观的视角听到自己一次次提起宁准的声音,简直温柔得陌生,隐约似乎还带着一点身为伴侣的、诡异的骄傲感。

    珠子笑过,继续说着:“但是我们手头上的线索说多也多,说少也实在是少,所以商议之后,我们大致的调查方向还是没有改变,只是更着重于轮回之主。也是因此,在第二次轮回,我没有继续保持无信仰的无神论者身份,而是选择了信仰轮回之主,成为轮回者,加入轮回秘会。”

    “深入调查之后,我确实对轮回之主有了更详细的了解。”

    “但这些由轮回之主这里得到的线索,绝对存在着大量的误导。”

    “比如祂的具体状态——祂确实处于沉睡之中,但我从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发觉,比起多子菩萨和福禄天君,祂所拥有的自由度似乎更高,并不是完全沉睡,又或者,祂所谓的沉睡与两神不同。”

    “以及祂神国的情况——祂的神国就叫作天空城,乍一看也与现在你我身处的这座天空城相差无几,我也险些被迷惑,认为此天空城就是彼天空城。”

    “当然,在现在第三次轮回结束的我看来,轮回的神国和这座天空城有着本质的区别。”

    “真正的天空城是‘实’的,而祂的神国,我称它为假天空城,是‘虚’的,后者比多子菩萨的无忧乡还要混乱无序、逻辑丧失,不过是一个粗糙的、拙劣的模仿品、半成品。”

    “哦对,”珠子顿了下,“第二次轮回的‘我’已经确认了,轮回之主的神国就在‘我’体内,准确说,是在季川体内。”

    “季川、小顺、周沫,都是同类,是三神选定的神国容器。只是因三神的相同又不同,三个神国容器在具体外显特征上也是既有共性,又有差异的。三个神国容器都容纳了神明的神国,也都有可以因神力牵引而外显的门锁,只是三者容纳神国的位置,和门锁的形态、能力,俱都不同。”

    “周沫是福禄天君的神国容器,容纳神国无心地的位置为心脏,门锁就是榆阿娘曾说过肉芽,外显在他的手腕上。”

    “小顺是多子菩萨的神国容器,容纳神国无忧乡的位置为腹腔,门锁是他的眼睛,不知道你见过没有,在某些时刻,他双眼的瞳孔会变成很多个,拥挤在一起,拥有某些未知的诡异能力。”

    “季川,也就是‘我’,是轮回之主的神国容器,容纳神国假天空城的位置为脑内,门锁在脖颈位置,大概咽喉附近。你应该隐约感受到过这里的异样,只是当时并没有发现什么。”

    “我们的这个门锁是一道大约一厘米长的裂口,当它出现并裂开时,其内不见血肉,只有奇异的黑色螺纹。”

    “第一次轮回末尾,全面开战时,轮回之主曾想用祂的神国来限制我,藏在我体内的门锁便因此也外显过。”

    珠子道。

    “我记住了那种状态,第二次轮回时自己尝试了下,成功借助神国调动神力,看到了这个门锁,也仔细研究了下,最终确定,我可以利用这个门锁和体内的神国,与轮回之主产生一定的联系,有一定概率可以在某些时刻获取到他的轮回神力。”

    “第二次轮回的末尾,大祭再次走到开战这一步时,我尝试了下,确实得到了部分轮回神力,只是弊大于利,我在窃取轮回神力的过程中,一度险些丢失自我意识。”

    “除非到了不得不冒险的紧要关头,否则我不建议你走这个路子。”

    “另外,关于神国、神国容器和三神之间的关系,还有一条线索非常关键,那就是三神疑似受到某种限制,想要苏醒或降临,都只能通过神国,而神国显露,是通过神国容器,状态就和欢喜河里裴顺撑开神国大门的模样差不多。”

    “当然,这么一遭下来,神国容器必死。”

    “第一次轮回末尾,解谜前轮回之主也想过要用这种法子暗算我,即使我早有防范,也险些栽了。”

    “神国与神国容器之间的联系,远比我想象的还要紧密。”

    “榆阿娘应该知道周沫是神国容器,只是不知道具体是谁的,容纳神国的具体位置又是哪里,所以才说了三处注意,割头,且不动心脏与腹部。”

    珠子由轮回之主的神国延伸,快速而详细地说过这一部分。

    他的时间似乎不多,而想要交代的事情又实在太多。

    “再说我成为轮回者后调查到的第三个重点,轮回秘会的建立过程,”珠子似在思忖,“轮回秘会,其实不算是King一手建立的,与他一起的,还有四到六名滞留玩家。”

    第490章  一座神龛,既是神所,也是狗笼。

    “轮回秘会的现任会长许洋, 代号是8号,”珠子说,“就和我们想的一样, 排他前面还有七个人, 其中前四到六个, 极可能便是第一周目滞留在这个副本内的玩家,轮回秘会的上一任会长也包含在内。”

    “这些滞留玩家都没有活到现在。”

    “其实按我们目前对游戏内外情况的了解来看, 可以知道与滞留玩家有关的至少三点重要信息。”

    “一是非高端局无滞留玩家,即使是高端局,也要看游戏剧情和副本规则是否接纳,玩家自己是否有非凡手段,不然也唯有一死而已,所以实际上有滞留玩家存在副本极少。”

    “二是第一周目到第二周目的重启,重启的是现实世界, 与游戏世界没有太大关联, 也就是说, 这场重启对游戏内滞留玩家没有什么影响, 但游戏与现实时间流速不同,高端局又处处危险, 能从第一周目活到第二周目的滞留玩家,就更是少之又少。”

    “暂时来看, 是一个没有。”

    “也不排除是其它因素的影响, 让第一周目魔盒游戏内的滞留玩家在第二周目开启时全部消失了。”

    “但我个人感觉, 这更可能是魔盒游戏本身的规则问题, 规则为了平衡, 在第二周目第一批玩家进入游戏时,就无限拉长了那些存在滞留玩家的副本的时间, 直到其中所有滞留玩家再熬不住,纷纷死亡,才将其清除,让第二周目的新玩家进入。”

    “所以,截止到现在,我们遇到的滞留玩家,才都是第二周目的——欢喜沟轮回秘会的第一周目滞留玩家,在第二周目的游戏开始前,也早已死去。”

    “三是玩家就算通关失败,未被抹杀,成功滞留,也不再是人类了。他们只能生活在副本内,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再以玩家、以人类的身份返回现实世界。他们已被副本内的能量同化。”

    “这一点在上局游戏里展露得非常明显。”

    “他们已经失去了玩家身份,与其说是滞留玩家,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上的监视者。”

    “以玩家的身份无法离开,但以监视者的方式,却有可能偷渡到现实世界——这是我在调查轮回秘会的过往时,发现的一点小秘密,被King聚集起来的那些滞留玩家中,不乏这样想,且欲要这样尝试的,但最后全都失败了。”

    “三神之战结束后,King就带着他们消失了,不知道躲去了哪里,之后很长时间,轮回者们对他们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如果有重大危机,他们还是会出手。”

    “不过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没两年,这些元老的死讯就传开了。许洋作为仅次于他们的个位数排序,干掉了头上的,就顺利成为了轮回秘会的新任会长。”

    “事实上,这些滞留玩家因污染深重,也确实没活多久,就陆续去世了。King在离开前给他们留下了一些能量,并嘱托他们看守欢喜沟和这个由他亲手捏出的轮回之主。”

    “可惜,那些能量没能帮助他们太久,他们的看守也未能持续太久。”

    珠子嗓音低沉。

    “这些信息,都来自我在轮回秘会内部的打探,和一份以现实世界军方密码写成的回忆录,回忆录作者疑似滞留玩家,新西兰人,轮回秘会排序3号。这份回忆录残缺很多,更具体的,了解不到了。”

    “啧。”

    珠子忽然腮帮子发酸一般苦恼咋舌:“说个两次轮回前后的欢喜沟变化,就延伸出这么多,我真是有太多信息想告诉你了,可惜‘记录者’的空间无限,可我的时间却有限。”

    他叹了口气:“反正,我想说的第一件事,或者说关于第二次轮回的第一部分,就是这些了。”

    “第二件事,也就是第二部分,是第二次轮回结束时的一些情况。”

    “前面我已经说过了,第一次轮回,我被多子与福禄共同杀死,受限于当时的力量和本局游戏‘不可对神不敬’的法则,我没有办法、也没有足够的力量直接反抗,而第二次轮回,我则是被轮回之主所杀。”

    “没错,作为轮回之主信徒的我,在这次轮回末尾,被轮回之主杀了。”

    “这一次,我死在祭神当天,4月4日,清明节。”

    “我在这次轮回改变了很多东西,但有更多的东西明显是无法改变的。我反算计了榆阿娘,在祭神当天,再次半只脚踏进神域,成为半神,三神苏醒降临,战争再起,但没了榆阿娘的掣肘,加之明面上是我与轮回之主联手,所以这次的局势和之前大大不同。”

    “我和轮回之主占据优势。”

    “但两神也不是吃素的,祂们竟然融合为一,成为了一个恐怖畸形至极的怪物,力量远不是一加一大于二可以形容的。一时之间,祂们压过了我们。”

    “可紧接着,多子菩萨叛变了。”

    “祂背叛了福禄天君。”

    “这是当时的我完全没有想到的。”

    “我在第二次轮回深入调查两神时,的确察觉到了祂们的关系似乎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谐紧密,但却也根本想不到,多子菩萨会选择背叛福禄天君,投入轮回之主的阵营。”

    “我想不到轮回之主用什么打动了祂,将两神阵营成功分而化之。”

    珠子的语气犹带着一丝曾经的惊疑。

    “多子菩萨的背叛重创了福禄天君。但他们并没有立刻杀死福禄天君,而是转头袭向了我。”

    “我直接降下了真空时间。”

    “这时候我已经预感到了自己极有可能再次死亡,于是想在死前再试探一次这局游戏的真相,并借此从三神口中套些线索。”

    “轮回之主显然很清楚我的打算,除去轮回源自King的那句话,祂半句都没有与我多言。祂知道轮回一事,不愿意让我从祂身上窥到什么线索。”

    “不过我发现,祂可以让自己不显露线索,却无法直接阻止其他存在向我显露,也就是说,祂无法阻断我获取线索这件事,另外,祂也无法告知除我之外的其他存在我在欢喜沟轮回重置这件事。”

    “所以,在解谜宣告失败前,我从多子身上窥到了祂背叛福禄的部分原因。”

    “事实上,多子对福禄的感情是相当复杂的。”

    珠子斟酌着用词:“爱,自然有。但据我判断,这种爱不是男女之情,更多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相依为命,是同类,是兄妹,是恩,也是义。”

    “多子自出生起,就被当成是多子菩萨,而不是一个普通孩子。祂在一种畸形的环境中长大,从来没有接触过我们可以称之为正常的人或事。在真正成为现在的多子菩萨前,祂统共经历过两个成长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从祂出生到六岁。”

    “在这个阶段,张家掌控着祂的全部,除去抚摸妇人的肚皮外,祂从来没有与外人正常交往过。祂被关在高高的神龛里,每日只有两件事,一是受村里人供奉朝拜,不喜不怒,不言不语,二是被张家人洗脑驯服,稍有不逊,手心脚心便扎满针刺的暗伤。”

    “一座神龛,既是神所,也是狗笼。”

    “不到六岁的小娃娃,实在太小,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懂,也没人让祂明白,让祂懂。祂的所见所闻,即是祂世界的全部。”

    “在我以半神的时间之力窥探多子的命运时,我最初所见只有红黑两色。红色是爱,是张家拴在多子身上的第一条链子,黑色是怕,是张家拴在多子身上的第二条链子。就是这两条链子,让张家成功控制了多子多年,并塑造了如今的多子。”

    “爱,是张家给予多子的亲情。”

    “他们宠爱多子,真的如同宠爱自己最心爱的孩子一般,满眼怜惜,炎炎夏日可以整夜眼都不合地打扇,酷寒严冬能够为多子喜爱的一口菌子,上山去刨半米深的积雪。”

    “怕,是张家驯服多子的手段。”

    “他们宠爱祂,也规训祂,假如祂有一丝一毫不符合多子菩萨这个身份的言行举止,隔日,祂的身上某处便会多出一些与之相对应的伤痕,只在暗处,从不显露表面。”

    “在这个阶段,多子看到的最多的画面,就是人前,祂的父亲跪在祂的脚下,朝祂露出谄媚敬畏的笑,人后,却又将祂一脚踹倒,挺直了腰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祂,厉声指责她,训斥她,嘴里说着祂听不懂的家族荣辱、利益人心。”

    “祂认为这个世间就是这样的,充满了最为极端的红与黑,爱与惧。”

    “第二个阶段,就是从祂六岁被文宗抬进神庙,到后来欢喜沟被屠。”

    “这个阶段,多子的红与黑里,开始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这是一抹浑浊的白。”

    “也就是福禄。”

    “六岁之前,所有人都知道欢喜沟内有两位神明,可只有这两位神明自己,不知彼此。两人六岁时,文宗亲至欢喜沟,请神入庙,多子和福禄才算是终于相见。”

    “这个世上,还有另一个自己。”

    “两人大概都是这种想法。”

    “他们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同路人。”

    “周家与张家不同,他们没有给福禄链子,而是选择剥夺掉福禄的链子。”

    “福禄的父母在祂出生时就被杀了,周家人告诉福禄,他们是因祂而死,祂亲近谁,向谁吐露秘密,谁就会因祂而死。福禄刚学会说话,他们无人倾听,福禄初次走路,他们无人在意,无论遇到什么事,无论福禄是哭是闹,他们永远都是漠然的。”

    “福禄对多子说过,他长大后,只要做梦,梦里的周家人便永远都是同一张面孔,两个眼珠,一个鼻子,一张嘴巴,空洞洞地盯着他,像木偶,只要没人操控,就从来不给他任何回应。”

    “他什么都没有得到过,爱没有,恨没有,连恐惧都是模糊的,不具象的。”

    “至于那些朝拜的人,和那些跪求赐福的学子,他称他们为怪物。因为只有怪物,才会放任贪婪与欲望烧得如此旺盛。”

    珠子顿了顿:“也许你会疑惑多子和福禄的交往,一个在多子山,一个在福禄山,处于欢喜沟的两头,怎么能在那么多双眼睛底下,如此紧密地往来,这是因为两百年前,欢喜沟并没有明确的多子山和福禄山。”

    “如果你去过无忧乡,并在无忧乡内停留得够久,应该也能发现,当时的欢喜沟似乎只有一座山。”

    “后来的两座山大概率是因为地质变迁或其它原因出现的,所以两百年前的多子神庙和福禄观可以算是在同一座山上。而且,两人听话多年,山中更是不见村人,常有隔绝,所以两人无人看管的时候比起在村中,要多上许多,多子和福禄便经常跑出去,找彼此玩耍。”

    “两人的感情与日俱增。”

    黎渐川盯着地上的线条,眉眼发沉。

    之后的事情,不用珠子说,他也已经知道,自然就是多子撞破神明赐福背后的真相,被缝了嘴,以及巨蚺等事。

    珠子讲述这一部分时,也与黎渐川所知晓的基本一致。

    但黎渐川不知道的是,多子与福禄的关系,也因之后的这些事情,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多子对福禄产生了恨意。”

    珠子说:“这恨意的诞生大概有两点缘由。”

    “一是杀张家人这件事,多子后悔了。这件事是祂做下的,福禄支持并帮助的,祂恨不得别人,更不乐意恨自己,便只能恨福禄。”

    “二是吃了巨蚺后,多子的身体和精神都出现了强烈而诡异的变化,祂意识到自己虽有了力量,却也成了怪物,不为世间所容。而这巨蚺是福禄主动提议说要吃的。”

    “并且,之后祂得知,福禄在看到巨蚺吐出的黑泥时,已知道了巨蚺的诡异,也明白分食巨蚺可能会让两人异变,可也还是做了这个决定,并告知祂,黑泥无事,巨蚺可食。”

    “福禄之所以这么做,在多子看来,一方面是祂想帮助自己,让自己拥有打破身上牢笼的力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福禄贪婪且自私。”

    “福禄看似冷漠淡泊,其实也早就被祂所憎恨的欲望污染,祂一直在无意识地追求着力量的巅峰,哪怕要为此付出惨烈代价。可祂不想再恢复成小时候一个人孤独空洞的处境,祂希望即使是变成怪物,也有人陪着祂,于是祂诱导多子,让其也吃下了巨蚺,两人一同异变,一同成神。”

    “可多子在发现自身的异变和福禄的自私后,无法接受,便由此恨上了福禄。”

    “祂与福禄因这些争吵过。”

    “祂认为,不杀家人,不吃巨蚺,祂们就仍能回到之前的平静生活,甚至会更好。福禄却摇头,说不杀家人,只会更差,不吃巨蚺,过往败露,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只有拥有凌驾于世间一切之上的力量,才会平静,才能更好。”

    “多子终于发现,祂们观念不同。”

    “不过,祂们也有相同的地方,就是都没有把屠戮欢喜沟这件事放在心上。在多子眼里,张家人是亲人,张家人之外的人,不过是蝼蚁。而在福禄眼里,无论谁家,除多子之外,大概都是脚边尘埃,连生命都算不上。”

    “这恨意的滋生让亲密无间的两人之间出现了裂痕。”

    “轮回之主利用了这裂痕,与多子进行了一场交易。具体的,因轮回之主对时间的混淆覆盖,我没能窥到,可约莫能察觉,这交易大概与我有关。”

    “过往的恨意罅隙,加之轮回之主的利诱离间,最终促成了第二次轮回末尾多子背叛福禄这一局面。”

    “第一次轮回末尾没有这件事,可能是两次形势不同,也可能是轮回之主和多子菩萨的想法有所变化。”

    “总之,在第二次轮回末尾,多子菩萨联合轮回之主,重创了与自身诡异融合的福禄天君,但不知为何,他们并未直接杀死福禄天君,而是转头,由多子牵制,轮回出手,杀死了我。”

    “我早有防备,可轮回之主展现出的力量超出第一次轮回时太多,我最终失败死亡,第二次进入了天空城。”

    因对这个副本的一点认知上的改变,和第二次轮回进入轮回之主神国的经历,珠子在再次发现自己死后来到这座天空城时,没有再被表面上的任何东西所迷惑,只坐在那间一片空白的房间里,耐心等待着机会。

    他利用自己对轮回之主的熟知,巧妙地躲开了时间上的异常陷阱,短暂欺瞒住了轮回之主,冲出了那栋建筑,看到了天空城的真实面容。

    而刚逃出困境的他,没跑多远,就被一个自称是“镜子世界”成员的男人拦了下来。

    男人称呼他为沈东川。

    通过与男人的对话,珠子得知,他在天空城的身份沈东川表面上是某社团的打手,实际上是“镜子世界”这个神秘组织的外围成员,前段时间不知为何被一区逮捕,男人以为是组织的事情暴露了,一直活动在附近,想要救援,没想到却看到沈东川自己跑了出来。

    “镜子世界”从前主要扎根在一区,十年前3.11案闹出来后,牵连到了“镜子世界”,“镜子世界”遭受打击,迁出了一区,到了二区,但在一区还留有不少势力。

    两年前,一批自称为轮回者的人突然出现,疑似和一区官方势力有脱不开的关系,很快便扩张霸占了整个一区,“镜子世界”被清剿,全面退出了一区,只偶尔发展一些诸如沈东川这样的外围成员。

    从男人口中,珠子了解到了天空城的许多情况,也彻底发觉到了真假天空城的不同。

    这座真天空城,在这个副本内扮演的角色,绝对不简单。

    珠子决心调查这里。

    入手点便是十年前的3.11案。

    他在男人讲述的3.11案里,敏锐地嗅到了魔盒玩家的痕迹。

    当然,虽然这起连环凶杀案内的大部分案子都发生在一区,但是目前一区并不利于他生存,所以珠子是打算先跟着男人去往二区,从三田寿康案调查的。可惜,他和男人并未成功逃出一区。

    轮回之主及时察觉到了不对,再次利用时间之力,影响了珠子。

    只是与上次不同,轮回之主动用的力量很少,施加的影响也很轻,更多的,还是让手底下的轮回者们动手。

    而祂自己,似乎是自上次之后,开始忌惮起了什么。

    珠子被抓回了那栋建筑。

    这时他已经知道,这栋建筑便是一区警局,而他醒来的那间空白房间,便是一区警局3号审讯室。

    这次天空城之行的最后,他只来得及在审讯室的角落留下一点暗示和精神细丝残片,便再次精神失控,回去了欢喜沟。

    “这一次,我在这座天空城停留了整整一天时间。”

    珠子说着:“从4月15号醒来,到4月16号被抓离开。”

    “这是天空城时间。”

    “在了解天空城的部分情况后,我发现,在没有我,或者说没有游戏参与的时间段,天空城和欢喜沟的时间流速似乎是一致的。而从我第一次来到天空城后,这个设定便变了。”

    他像是在思考什么,极快的语速终于微微放缓。

    “而这次,也就是第三次轮回结束后,我来到天空城时,时间是4月22号。就目前而言,这时间没什么规律可言。”

    “但这不妨碍你仔细对照对照,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他道。

    “再次回到欢喜沟,时间依旧是3月29号傍晚,丰饶县,出租屋,一切和我刚进入游戏时一模一样。”

    “剧情重演。”

    珠子的语气带出一点莫名的意味。

    “这一次,我对镜子多关注了几分,并挪出了一部分精力来调查多子和福禄的恩怨,以及多子与轮回的交易。”

    “我以为我会像前两次一样,继续调查,解谜,成功或失败,通关或再次进入天空城。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了这次轮回的不同。我开始出现幻觉,包括幻视、幻听,很轻微,但之前完全没有。”

    “而这些幻觉,并非完全是幻觉,它们与欢喜沟的过往隐秘和真实情况,都有关联。”

    “我的精神状态因此变化、不稳。”

    “宁准表面上的状态也更糟糕了。他开始有些迟钝,说话含糊。”

    “我探寻不到这变化的来源,只能暂时按下心来,保持警惕,继续我的计划。”

    “这一次,我加入了福禄观,成了一名白衣道长,并主动触犯了黄纸禁忌有关镜子的一条。最终,我死在4月3号请神当晚,被多子菩萨所杀。”

    “这死亡来得非常突然,发生在祭神之前,这时的我未能成半神,也未能解谜。多子的动手并非轮回之主干预。于是我意识到,一次次的轮回,我的时间并非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在不断缩短的,这是一个不知因何而出现的客观事实。”

    “我怀疑这与我恶化的精神状态有关。”

    “我没有进行第三次解谜,但还是把我这第三次轮回的所得都记录了下来,你自行翻看即可,这里我想要详说的,也只有两件事。”

    “一是我触犯黄纸禁忌后的遭遇,二是福禄观暗中调查神明转世身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