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担忧 “他的微信,被人关在狗笼子里。……

    季繁可以发誓, 自己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但旁边这两人反应都有点奇怪。

    在话落的一瞬间,屋里即刻安静下来。

    本就不大的空间中,未知的暗流涌动, 气氛一时冷场到极致。

    医务室里面总体不超过五十平米, 大概是由于装修的缘故,在最中间用深蓝色的医护门帘格挡开,成两室的户型。

    门边堆积了几摞杂物,落脚处很少, 他们三人局促挤在一处久了, 难免会引起周围人注意。

    当是时,一道激动的女声响起,不带收敛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诶,姐妹你快看门口站着的那个男生是不是超帅啊啊啊!”

    另一个女生伸手扶了下被她晃落的眼镜, 误打误撞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我说你有没有点出息,再帅能帅得过……”

    看清门边人样貌时, 她后面的话渐渐消音。

    动静闹得有些大,陈硕余光分散了点过去, 两个女生误打误撞地与他对视一眼, 均难抵他眸内蛊人深涡,脸颊莫名爬上红晕, 眼神一动不动, 显然是看呆了地状态。

    陈硕淡淡地别开眼,烦躁皱眉。

    恰在这时,有位穿着白大褂的女老师掀开门帘走出来扬声唤。

    “林慕霜同学在吗?现在进来吧。”

    那两个女生似乎才惊醒回神,匆匆收拾了东西跟进去。

    她们一走,房里为数不多的椅子终于空下来,季繁探头往里瞧一眼, 提议道:“要不,我们坐会儿吧?站着说话怪累的。”

    僵局打破,陈硕刚要答应,就听许嘉述欠扁地接茬道:“好啊好啊,我们走。”

    季繁自然点头,想了想,又问:“你也是来看病吗?”

    许嘉述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陪家属算吗?”

    “你女朋友啊?”季繁笑起来,眼睛亮了亮:“在哪儿呢,我能认识不?”

    许嘉述难得被噎了下:“不是女朋友。”

    正说着,季繁忽然察觉到身侧走近一个身影,她笑盈盈转身去瞧,不料却看见一张熟悉万分的面孔。

    “你怎么在这儿!”他们异口同声。

    无一不在对方的脸上看出震惊与懵圈的神色。

    和季南的担忧不同,季繁现在满脑子都是不可置信,外加三分惶恐。

    她方才似乎听见许嘉述说得是陪家属?

    头脑中不自觉蹦出昨天电话里许嘉述气急败坏的声音。

    ——“好好好,你没谈,我有行了吧?”

    往前是季南欲盖弥彰的掩饰。

    ——“胡说什么,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有女朋友了?”

    还有不久前,面对她心直口快问话:“你喜欢的人是不是也在北辰?”

    许嘉述所表现出的难言尴尬与沉默。

    以及,昨天晚上,她从季南手机中窥得陈硕发来的消息。

    一切巧合得有些离谱,季繁如五雷轰顶般,自顾自地捋顺了思绪。她想,她可算是明白为什么刚刚四周的空气会如此窒息诡异。

    季繁卡壳地扭头,颤着手,指向季南,结结巴巴开口:“你……”

    她的视线环绕过面前的三个男生:“你们……”

    收到冲击太大,季繁憋了半天,没能再多说出半个字。

    虽然她能接受自由恋爱,但是同样的事情放在陈硕身上,她就难免会为此而感到痛心。而且,从目前她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人家俩是你情我愿,石页显而易见只能陪跑。不然何至于大半夜小心翼翼地询问季南什么时候回去。

    等等,回去?

    季繁抿唇,试探性问道:“你们三个是怎么认识的?”

    瞧她面色正常,季南放下心,嫌弃地瞥她一眼:“用你管?”

    季繁咬牙:“你最好一直能保持这个态度。”

    别等到时候舅舅知道以后,再哭着跑来求她去帮忙说好话。

    估计家里那帮老传统得为此掀了房顶。

    见他们兄妹俩吵架,许嘉述和陈硕只能站在旁边干等着,两人难得默契地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季南抬眼,仿佛这才看到陈硕,他怔松出言,复又重复一遍:“你怎么也在这儿?”

    季南觉得今天真是活见鬼。

    先是昨天好端端地被陈石页消息吓到,稀里糊涂混喝了好几种酒,送季繁回去的路上又吹了点冷风,导致今儿个头疼得要死,神智不太清楚地拉着许嘉述出门就医。一路上病重无力地倚靠在他肩膀,收获了一众八卦讨论的热度。

    这会儿刚挂完水,好不容易恢复清醒,正准备处理下群里的流言蜚语,结果一出来就碰见季繁,心中当即一紧,其他琐事都被抛在脑后,只管关切问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谁曾想这家伙注意力根本没在自己身上,缓过神来,张口第一句完整的话问得就是“他们三个怎么认识”?

    亏她还知道心虚,断断续续铺垫半天,以此遮掩她的那点小心思。

    别以为他没有看见,她就差眼睛直接长在那两个人脸上了!

    季南忍不住地怼她。

    他莫名不爽,无故产生一种自家才长好的白菜快要被坏人偷摘走的危机感,但又在看到陈石页黑沉脸色的霎那平静下来。

    看那个样子,他应该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大半。

    估计昨晚那声“哥哥”就算作是铺好的台阶。

    至于许嘉述……

    既然他都直说有女朋友了,应该也没什么威胁。

    凭心而论,季南倒也不是反对季繁谈恋爱。

    只不过是念她年纪小,自己年长她几月,总先入为主地认定她还不具备识人的能力。

    爱情这事儿太玄乎,无条件被爱,太过难得。

    季南也怕自己费劲心机救回来的玫瑰,会再次失氧枯萎。

    话头转到陈硕这里,季繁知道他向来懒得跟别人废话,正愁怎么能装作不经意地替他解围时。却听见他破天荒地解释了句:“路过操场刚好被教官拦住,让我送人来医务室。”

    “……”

    季繁琢磨好的借口卡在喉咙,要不是场景不对,她简直想给他拍手鼓掌。

    试问,一个人需要有多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能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歪曲事实始末?

    此刻,她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一个道理。

    ——就算重新再来一遍,自己也是真得,玩不过他。

    因为她始终会对他的言语保持期待。

    她永远都在无条件地相信他每一句玩笑话。

    季繁蓦地轻笑出声,她摇头耸拉下肩,缓缓闭了闭眼。

    “不过——”陈硕语调没有任何起伏,自然衔接起上一句,理所应当地叙述后续:“本来也是我自愿的。”

    季南顿了下。

    他卡壳的间隙,吵吵嚷嚷的声响由远及近,那两个女生手拎了药袋出来。

    戴眼镜的女孩用手肘戳了戳同伴,挤眼色示意她上前。

    女孩红着脸,期期艾艾走进,眼睛越过众人,直勾勾地盯着陈硕:“那个……同学你好。”

    陈硕侧头看了她一眼:“有事?”

    “啊,”林慕霜不好意思地举起手机,声音里难掩紧张:“我、我可以和你加个微信吗?”

    与此同时,医生追出来喊号:“下一位同学,进来吧。”

    季繁垂下眼睫,快步绕过几人往里走。

    可惜她还是慢了一步。

    “岁岁。”季南猛地扣住她的腕。

    他忍着头疼叮嘱道:“我在外面等你。”

    季繁浅浅应声,而后推开季南的手,打算继续迈步往前。

    下一秒,身形却被一道冷淡的嗓音钉在原处。

    因着季南的搅和,她没能走出几步,不远不近的距离,是正好能听清陈硕回应的程度。

    “不好意思,同学。”

    陈硕应该是笑了下,季繁背对着他,没回头,不知道他到底是副什么表情,只能依据声音推断,他眼下心情应当是不妙。

    “我的微信啊,”他拖长调子,嗤了声,意有所指地开口。

    “还被人锁在狗笼子里面呢。”

    季繁脊背僵了一刻-

    医生粗略问了几个问题,又帮她测了测体温,最终给出的结论是:【抵抗力过差,混乱服药,造成炎性感冒复发。】

    季繁心不在焉地听着教训,时不时还得配合地答上几句话,以此表示自己之后一定多注意,保证生病后及时就医。

    “消炎药得连续吃两天,近来换季注意保暖。”医生笔下刷刷签了张单子,铺在药盒上面一起递过去给她:“其他没什么了。”

    “出去时,记得帮我喊后面的同学进来。”

    得了特赦令的季繁赶紧起身道谢。

    “哦,好。”她磨磨蹭蹭地往外走,思想斗争半秒,又回身,说:“老师,您要不再帮我看看别的病呢?”

    年轻女医生抬头:“嗯?还有什么症状?”

    季繁张了张口,脑中飞速搜罗可以赖下去的理由,奈何撒谎经验太单薄,半晌无话。

    医生等了会儿,了然。

    “暂时不想出去?”

    季繁纠结地咬了下唇,坦然承认:“是。”

    医生看了她好几秒,笑着问:“外面那三个,不会都是你的追求者吧?”

    “不是!”季繁焦急否认,“其中一个是我表哥,另外两个是我高中同学。”

    “噢。”医生对此不是很在意,只道:“那你为什么想躲他们呢?”

    季繁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她现在一团乱麻的心绪。

    越想越烦,她不自觉地拧起眉心。

    见状,医生也没再逼迫,双手扶住桌角站了起来,作势要亲自去叫人。

    同季繁擦肩而过时,她停住,拍了拍女孩的肩:“没事,想不通的事情,顺其自然就是你能够给它的最好安排。”

    犹豫片刻,季繁还是没再逃避。

    帘子揭开的霎时,她走出去,声音轻不可闻地朝医生说:“我明白了。”

    ……

    两天时间不到,发生了太多抓马的事,北辰新生群新瓜不断,热闹得史无前例。

    当然,这其中关键主角,还是没能逃脱那几个风云人物。

    时过境迁,大家都知道了季南和季繁之间表兄妹的亲属关系,情侣ID以及三角恋搭档抢人的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陈硕又亲自下场解释了和季繁之间仅有的普通朋友交际,好事者顺藤摸瓜,扒出了陈硕、季南和许嘉述的室友关联。

    众人恍然顿悟,万分感慨,略带未能尽兴的惋惜。

    就在这时,一张侧面直拍季南与许嘉述勾肩搭背,暧昧出奇的照片横空出世,力压其妹风头,一跃成为话题制造者榜首。

    季南回应消息迟了些,已然无法控制局面,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对外摆烂。

    对内却是严令禁止许嘉述再和他同行。

    陈石页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竟不计前嫌地开始对季南大献殷勤,转而接替了许嘉述原本的位置。

    旁观一切的季繁愈发感到不安。

    几次三番旁敲侧击,试图阻止陈硕的改变。

    然而,效果微乎其微。

    情急之下,季繁做了一个决定。

    第16章 别扭 “反正丢的是我的人。”

    加回陈硕微信这件事, 对季繁来讲,还是蛮具有挑战性的。

    一方面,她实在不清楚他现下的态度, 很担心自己碰壁失了颜面;另一方面, 她也挺不情愿,毕竟一开始自己确实是抱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如今贸然后悔,脸面上多少是有点过不去。

    是以, 深夜时分。

    季繁从浴室洗完澡出来, 对着手机微信界面看了半个多小时,趁着有“脑子进水”借口的空当,终于拉出黑名单里的唯一头像,下定决心发了条好友申请过去。

    点击确认的瞬间, 她逃避式地闭起眼睛。

    两秒后,她半睁开来。

    看清屏幕时, 她愣了愣。

    没有预期当中“对方已经通过你好友申请”的聊天对话,界面当中干干净净, 只有顶层一行灰色小字提醒她的庸人自扰。

    【21:21】

    “你已添加了Chen., 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季繁短暂沉默一阵。

    她实在是没想到按陈硕那个拽上天的性格,在当年自己放出狠话后, 竟然还能容忍自己安安静静躺尸在他的好友列表里。

    思绪飘乎片刻, 季繁被掌心的震动音拉回神。

    陈硕:【语音消息:21”】

    季繁心中一惊,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么?

    迟疑半晌,她怀揣不安,忐忑地用指腹轻触了一下按键。

    清爽低磁的男声自听筒飘荡而出,悠悠环绕在卧室上空。

    背景音沉稳,是木制吉他勾勒成的曲调。

    “I promise I’m yours.”

    我承诺, 我属于你。

    “Always and forever.”

    一直到永远。

    “Through the good and the bad. ”

    无论是喜还是悲。

    “For worse or for better.”

    不管是好或是坏。

    “I wanna be with you.”

    我想在你身边。

    虽然只有寥寥几句,但季繁听明白了,应该是他新歌的Demo。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对方就再一次发来条文字消息:【2015.09.12,试音。】

    “……”

    合着这是在拿她当备忘录?

    季繁被他搞得没了脾气,叹息一声,动指退出界面。

    几秒后她又回来,鬼使神差地将那条语音添加到收藏。

    她思琢了下,推测这个微信号大概率已经成为他的小号。

    季繁双指微张放大他的头像,抿唇盯着那张夕阳照片瞧了许久,直至灰色小圈螺旋落定,图片被换成一张其他风景,她才如一盆冰水迎头灌下,按耐住自己想回复消息的热情。

    身侧的窗户半敞着,夜风沁了寒凉,吹打着檐台处的海棠。

    季繁垂眼,一颗水珠砸落至巴掌大的玻璃屏上-

    军训结束当天,学校一派喜气。

    季繁大清早打车赶到时,门口早就挂起了横幅。

    这回活动比以往任何一次规模都办得大,原因显而易见,除去北辰大学自带的影响力,“陈硕”两个字的流量也不容忽视。

    顺着司机投去的打量目光,季繁回头,视线定在不远处的大字上。

    不知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主意,每条宣传语底下赫然都用黄字加粗标识了“特邀嘉宾陈硕”这六个字。

    简直显眼张扬得不行。

    难怪门禁处黑压压地聚集了一堆人。

    长枪短炮的,压迫力十足。

    “小姑娘,你们邀请的这个陈硕和最近歌坛黑马那位是一个人不?”

    闻言,季繁扫码付款的手一顿。

    “陈硕是谁啊?我不太清楚诶。”她笑了笑,礼貌性将转账记录转过来给他看,“师傅,付过去了哈。”

    说完,她推开门走下车,依稀听见背后人小声嘀咕:“连陈硕都不认识,难不成现在年轻人都不听歌的么?”

    季繁:“……”

    ……

    校领导派了保镖出来维持秩序。

    等季繁走到跟前时,人群正好被分散到两边,空了条路出来。

    不太习惯被人拍摄的感觉,她快步行至门禁处扫脸,全程低着头,不自在地将迷彩帽往下压了压。

    随着安检系统“滴”声响起,隔板左右弹开。季繁视野局限在脚下的一亩三分地,闷闷往前走,完全没注意别处。

    结果就是迎面撞上一个人,她反应不及,直直磕进他的怀里。

    季繁下意识皱眉,她向来不太喜欢与陌生人接触,何况是在如此一个现场直播的场合。

    可她不是个不讲理的人,意识到确实是自己过失在先,便只能率先推开他,径直开口道歉。

    “对……”

    话音停在第一个字音。鼻腔萦绕不散的柠檬皂香,仿佛在明目张胆地提醒她来人的身份。

    季繁眼皮一颤。

    这混蛋是疯了吗?难道不怕被门外那群狂热粉丝们扒皮吃了?

    可她转念又一想,陈硕这个名号似乎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正脸,故而就算他此刻明晃晃地站在所有人面前,估计大概率也不会有人能将两者联系到一处。

    毕竟,除去明星光环的加持,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学生而已。

    但不可否认,他的的确确,比寻常男大帅了那么一丢丢。

    季繁也没抬眸,就这么盯着脚下神游。

    直到黑漆长筒皮靴抵上她运动鞋的白边,一层厚大阴影覆下,她才堪堪反应过来置身何处。

    “你很紧张。”陈硕轻笑,用的是肯定语气。

    季繁不明白他从何得出的结论。

    偏巧他说得是事实,因为她确实有些担心等会的汇报演出。

    跟学分什么的没关系,季繁本来就得参加活动弥补时长,这场汇演说白了,就是还祝霜一个面子。

    ——谁让陈石页非她不可呢。

    季繁一向对自己有着清晰认知,特别是乐感方面。

    那更是糟糕得没眼瞧,压根没遗传到季女士的半点优良血统,跟姜宸和季南简直是没得比,也难怪她自幼不讨母亲喜欢。

    想到这儿,季繁不禁自嘲一笑。

    “嗯。”她极低地应了声,抬眼看他:“要不等会儿你还是自己上吧,我怕影响到你。”

    陈硕垂眼睨着她,闲散挑了下眉:“怎么,想临阵反悔?”

    “……没有。”

    “噢。”陈硕笑:“我还以为,你打算跟我要后悔药尝尝呢。”

    他俯身靠近,接上她逃避的眼神,不咸不淡地道:“可惜,过了那村没那店,就算你现在哭着求我,也没有了。”

    “……”季繁关注点偏移:“那,我不哭是不是就能有?”

    陈硕气乐了,反问她:“你觉得呢?”

    “好吧。”季繁无所谓地耸肩,“反正丢的不是我的人。”

    陈硕声线凉凉:“骂谁呢?”

    季繁觉得他莫名其妙:“我就是在陈述可能发生的事情而已,哪儿骂人了?”

    陈硕:“你再把刚才的话重说一遍呢?”

    “反正丢人的不是我。”

    “不对。”

    季繁忘记原话,凭借仅存的记忆努力回想,觉得表达的意思是一样,应该没错啊。

    她眨巴两下眼睛看他,再细细琢磨一番,恍然。

    “反正丢的是我的人?”

    陈硕终于满意:“嗯。”

    “……”季繁无语极了,暗道陈硕这厮可真够小气的,果然一句不好都不让别人说。

    她撇了撇嘴角。

    瞧她吃瘪,陈硕看上去还挺愉悦。

    他低低笑起来,笑够了后,才安抚道:“放心,你的人不会丢,你也不会。”

    “相信我,嗯?”

    也许是当下的阳光太过晃眼,季繁不由自主地看呆。

    七魂被攫走六魄。

    喧嚣一片中,她只听见了自己快要溢出胸腔的心跳-

    汇报表演的流程很简单。

    集体奏唱国歌后,接着便是军官和校级领导们共同端立于高台之上检阅队伍。

    其他老师分站在高台两边,看台塑料椅更是座无虚席,挤满了高年级的学长学姐。

    欢呼的热浪涌动,整齐划一的号子响彻天际,是独属于青春的磅礴朝气。

    分列式的专场呈现各具特色,其中最值一提的,便是今年特别加映的,以男女同学现场混唱作引领,根据不同表演内容选歌陪衬。

    照计划,陈硕这一组被安排在整场压轴的位置。

    两人就站在塑胶跑道侧面的小篮球场入口处等待报幕,期间,陈硕被工作人员喊走几分钟。

    赶巧前面温宁刚退场回来,手中还提着粉红公主泡泡公主裙的蓬松裙摆,路过季繁身旁时,刻意顿了下。

    看了看她身上毫无辨识的迷彩军服,温宁蔑视道:“我说有些人呐,就算抢了个好搭档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的不起眼。”

    “你说你,来前也不知道打扮一下?万一给我们大明星跌份儿了,可怎么办?”

    季繁懒得跟她废话。

    环顾一圈,温宁没瞥见陈硕人影,愈发肆无忌惮:“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啊?”

    季繁被她烦得不行,忍无可忍道:“你说的又不是人话,我当然听不懂。”

    温宁噎了下,旋即脸上表情变得异常精彩,大抵没预料到季繁会反唇相讥,她一时没能找到合适的词怼回去。

    村里老人都知道。

    吵架讲究一个快、准、狠。

    蛮不讲理是必要条件,章法有没有反而不是那么重要,彼此闹上头了,主要拼得就是一个气势。

    一旦错过时机,就难免会落入下乘困境。

    如今温宁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连番因季繁而受挫的不爽汇聚涌上心头,她气得狠,又说她不过,委实憋屈。

    “季繁,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说着,她就要上手推搡。

    谁料扬起的手还没碰到面前人的衣角,就被人猛地从后面擒住了腕骨。

    温宁慌张转身,就见陈硕阴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许是即将要登台,少年脱去了迷彩的外套夹克,身上只着一件无袖的纯黑背衫,臂膀流畅的肌肉线条不加掩饰地暴露在空气里,皮肤白得透光,隐约还能瞧见几根暴起的青筋。他的手很好看,五指修长,此时用了力,骨节更显分明。

    再往上,温宁撞进他低垂下的黑眸。

    她呼吸蓦地一滞,竟是连挣扎都能忘记。

    陈硕眉眼间带着极具锋芒的戾气,喉结上下滚动,薄唇开合,而后慢条斯理地吐出了三个字:“滚远点。”

    话落,他甩开她的手,几步走到季繁面前。

    “没受欺负?”他问。

    季繁摇摇头。

    她视线越过陈硕,看向失神的温宁,不赞同道:“陈硕,你该道歉。”

    陈硕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季繁立场很坚决,道:“你得向她道歉。”

    陈硕唇角抿直,不动。

    两人眼神在虚空中交汇。

    僵持半晌,陈硕忽然嗤笑出声:“得,算我多管闲事。”

    他将手中拎的豹头面具戴上,挡住大半张脸,又沉眼看了她会儿。

    然后,头也不回地提步离开。

    第17章 汇演 “My sweety."

    陈硕走得很快。

    摆明是没想等她的意思。

    看着他毫不犹豫走掉的背影, 季繁张了张嘴巴,终究还是没出声去喊他。

    时间差不多,司仪照着主持词, 宣读出最后一个节目:“让我们掌声有请, 匕首演习方阵所带来的大型户外实战表演:《Glitter》,配乐演唱者:陈硕——”

    这个名字刚念出来,场上立马如火药引爆,刺耳的尖叫与破天的喊声接连不断。

    看台上更有甚者已然情绪激动地站直起身, 振臂高呼“Alexus!”

    那是陈硕的英文名。

    出道时便同艺名一起取好的, 季繁曾在微博上用小号悄悄关注过。某次歌手访谈类活动,陈硕有在公开场合表示过这个词的含义。

    Alexus。

    ——源自希腊文,守卫者。

    那是《阿笙》与《硕》爆火的第一年。

    网上铺天盖地的营销,鬼马大提琴少女苏晚笙和天才词曲人陈硕的捆绑CP层出不穷。

    同样也是季繁他们即将高考的前一年。

    她和陈硕彻底断开了联系。

    记忆中藏匿许久的秘密再次被提起, 季繁无力地发现一个赤裸裸的事实。

    原来她以为自己已经快要忘记的一些东西,只不过是全数被她刻意避开了而已。

    她其实什么都没忘, 但生活中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能说, 更不能想。

    一旦开了口, 情绪便会泛滥汹涌而出,如决堤江海, 滔滔难绝。

    爱让人举手投降, 所以她对他无计可施,只能选择将短暂美好珍藏。

    而至于其他的,不如全部封存,免得玷污了纯粹。

    季繁甚至还记得,她当时看到热搜拉黑陈硕微信的时候,是八月盛夏里的一场梅雨天, 空气潮湿又泥泞。

    外婆家里的那台落地旧时钟,生锈的机械迟钝摆臂,敲了十三下。

    ……

    时光回到当下,吵嚷的叫喊声穿透耳膜。

    季繁敛神,收拾好心情,费力地扯了下唇角,等待主持人公布自己的名字。

    一秒、两秒。

    直到前奏滚动而出,她也没能如愿听到任何声音。

    季繁尴尬地站在原处,一时间有点进退两难。

    她皱了皱眉,收回欲要提起的步伐,迎着刺目的艳阳金辉,眯眼看向操场。

    彩色的烟雾漫起,饰演劫匪的一堆同学自四面八方鱼贯而出。

    他们着装不一,风格难定,头上各戴了副面具。

    小丑、牛头各式各样。

    但最惹眼的,还得数中央被人簇拥着的那位“领头”。

    黄金豹纹头套熟悉又陌生,配他一套随性散漫的穿搭,简直把风骚展示到了极致。

    少年闲散跨步而行,右手松松握了把枪,时不时象征性地举起几下,臂膀的肌肉随之紧绷,爆棚的男性荷尔蒙掺杂着意气风发,轻易就撩得女生们脸红尖叫。

    沿边绕过一圈,他来到前排划分好的位置站定,隔了一个面具,不急不缓地抬起食指,抵在唇边作噤声动作。

    再简单不过的行为,偏他做得矜贵无比,勾人不自知。

    周遭一下子安静。

    下一秒,强有力的节奏猛地冲出音响。

    陈硕左手虚捏起独属于他的标识性夜空深蓝色话筒,开始进副歌。

    “I am flesh and I am bone.”

    我本是个血肉之躯。

    “劫匪”们怒目而视,躬身成防御状。

    匕首方阵列队整齐入场。

    “Rise up, ting ting, like glitter and gold.”

    站起来,铮铮作响,就像闪烁的黄金万两。

    “劫匪”们后撤移步,绕方阵环行。

    匕首方阵举手吹哨,发号施令。

    “I‘ve got fire in my soul.”

    我的灵魂燃烧如火。

    “杀——”声震天。

    匕首方阵四散搏斗,赤手空拳。

    “Rise up, ting ting, like glitter and gold.”

    站起来,铮铮作响,就像闪烁的黄金万两。

    烟雾四起,操场上一片“腥风血雨”。

    背景乐及时切换,舒缓却不失紧迫的曲调未断。

    与此同时,警笛于空中长鸣,一辆小型军绿色越野车从远处驶来,直奔向“豹头首领”,上有红旗飘扬,怒放鲜艳。

    陈硕在车经过的一瞬间,抬起举枪的臂,单手斜撑上副驾驶位大敞的车窗框,长腿迈开,利落地踩上车杠,翻窗而入。

    节拍逐渐紧促,刺激的感官被渲染放大。

    所有人屏息看着操场上的这一幕。

    “Hand on the wheel.”

    双手紧握方向盘。

    陈硕声线依旧平稳,他歪头点了下,如同挑衅。

    痞帅到没边。

    “And looking in youir eyes.”

    深望入你的眼眸。

    这句话他唱得缱绻又抒情,勾得千百少女心若重若轻。

    可惜转瞬间,他便冷了嗓音。

    “Were running for our lives, tonight.”

    今夜我们即为亡命之徒。

    “How dare you question our religion.”

    你怎敢质疑我们的信仰。

    “were all sinners on a mission.”

    只是两个执行天命的罪人。

    曲音未落,陈硕将枪口抵在了驾驶司机的太阳穴上。

    中间空出大段,原本是季繁的女声部分。然而,此刻当事人已经怔神多时。

    最后这一个节目的配乐歌曲本就没参加预赛,是以大多数人不清楚其中奥义,还以为陈硕是故意如此设计。

    恰到好处的留白,回味无穷,自是容易引人惊叹。

    伴奏群声模糊,却也不难辨别其中深意。

    不少人连赞陈硕选歌毒辣,短短几句就将“情缘无法”四字概括的淋漓尽致。成也爱恨,败也爱恨。

    “Who would give a law to lovers.”

    谁有资格给爱定法。

    “We’ll be outlaws.”

    我们甘愿沦为了法外狂徒。

    陈硕终究没能扣下扳机。

    周围的“劫匪”挨个被制服,匕首方阵亮式,寒光乍现。

    曲调再起激昂,他压低了声音。

    仿若含着细碎沙砾,磁性更重,悲怆磨人。

    “Were broken people now.”

    我们现在一无所有了。

    “Were burning out.”

    我们正在燃烧殆尽。

    “So cold and bleeding now now now.”

    在寒冷重血流不止。

    “Gonna let you down。”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Were broken people now.”

    我们终于一无所有了。

    漫天异彩烟雾散去。

    声止风歇,“豹头首领”肘倚车窗,扶首清唱。

    “About time for anyone telling you.”

    是时候承认自己的言行错误。

    “Im throw all your deeds.”

    说一声,我错了吧。

    “I dont know if you can hear it.”

    不知你还能否听见。

    “My sweety.”

    我的爱人。

    “And my only faith.”

    这是我唯一不变的信仰。

    金秋九月里,正逢凉风起。

    红旗鼓瑟声声响,匕首方阵末招定势,“金钱豹首领”跳车滑跪,“认罪伏法”。

    良久,随着一声口哨带头。

    沉寂操场上忽地爆发出一阵难以压制的沸腾呼喊,少年青春从不缺乏热血。

    五首不同风格的歌曲片段串烧,被陈硕铺成完整逻辑链,结尾原创改编,更是赋予了整首歌全新含义。

    再配上匕首方阵演绎,只能用震撼形容。

    家国、道义与她。

    信仰、金钱和爱。

    “不愧是我们国民第一天才歌手,陈硕。”主持人的词应时接上。

    陈硕活动了下脖颈,起身。

    漫不经意的一个行为,当即又引发一阵人声浪潮。

    这才算真正的顶流,尽管面具之下,未窥全貌,仅凭通身的气质与惊艳的才华,他也有男女双斩的本领。

    陈硕从来不依附流量。

    相反地,他在哪儿,哪儿便是众人仰望的山顶。

    高台处的单反闪光灯长亮不熄,陈硕平复好呼吸,右手拂肩,左手反撑于腰际,慢慢弯下腰,朝众人行礼致谢。

    礼毕,他不再多说,正欲转身离去,却被主持人出言制止。

    “诶,别着急走啊。”

    本场汇演主持,正是北辰大学本科学生会主席周世新,季繁初进校时就曾听说过这位学长的相关事迹。

    首届药学拔尖班录取第一人,长相斯文,办事认真严谨,颇受各位老师们的好评。

    文娱学业两手抓,三年蝉联系部绩点第一名,SCI论文发表数篇,现已被报送到本校的研究生部攻读博士,师从国内药化开拓者的开山大弟子:陈志勤。可以说一时风头无两,正好今年毕业年级,是本届国奖和特奖的热门人选之一。

    季繁抬眼瞧向操场处并肩而立的两人。

    果真完全不同的气场碰撞。

    周世新温润地笑着:“早就听闻乐坛近期天降双子星,刚好我们今天特别给陈硕先生准备了惊喜。

    他没卖什么关子,平铺直叙道:”让我们再次用最最热烈的掌声,欢迎特邀嘉宾,也是我们16级音乐系三班小提琴专业的——”

    趁掌声雷鸣前,他念出了那人的姓名:“苏晚笙同学。”

    “大家都知道,这两位算是老搭档,可往常呢,我们只能在MV中看到些联动。眼下他们齐聚在现场,不知道在场有没有人像我一样,期待他俩合体表演个节目?”

    话罢,他将话筒转向观众席收音。

    “有——”群众的情绪被调起。

    “看来热情还是不够高啊,完全听不到。”

    “有!!!”灌入云霄的气焰。

    周世新对这类积极配合工作的行为很是满意,连连点头,抽空转过身,问苏晚笙道:“阿笙,你觉得怎么样?”

    一语双关的问话,熟悉人都明白,是在Cue《阿笙》的即兴演出。

    苏晚笙笑:“我没问题。”

    边说,边往旁边使了个眼色。

    周世新很上道地将手中话筒举至少年面前。

    他礼貌性地走过场询问:“那,我们Alexus呢?”

    陈硕沉默着推开了他的话筒。

    听闻过他洁癖龟毛,周世新对此也不在意,只以为他是默认,便道:“ok,有请两位带来——”

    曲目的名称没来得及报出,就被陈硕打断。

    少年懒懒掀起眼皮:“谁说我要加唱了?”

    他话说得随意,没抬话筒,声音自是没传出去。

    苏晚笙赶紧拽他的袖口,凑过去伏低做小:“辞哥下达的炒作要求,拜托硕哥给点面子。”

    陈硕显然不怵。

    苏晚笙加码:“换综艺CP你定。”

    第18章 攀比 “男模能有我身材好?”

    陈硕半晌没说话, 眼神说不上好。

    被夹在中间的苏晚笙左右为难,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威胁我?”陈硕气笑了:“谢久辞他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苏晚笙欲哭无泪:“谁说不是呢?呜呜呜,硕哥你说我多倒霉, 就因为跟他前女友的名儿撞了一个字, 直接被他拉出来挡枪。”

    陈硕烦躁皱了皱眉,没理她,转看向一脸迷茫的周世新,问:“能改报幕吗?”

    “啊——”周世新愣了下, 反应过来, 立马应声道:“领导没说,不过问题应该不大。”

    陈硕:“嗯,那就换吧,唱另外一首, 我第一首出道的歌《敏》。”

    情歌这东西,得自己唱才有感觉。别人的故事再好, 感情也没法表达。可惜谢久辞他至今不明白其中道理。又或许,他只是装作不懂而已。

    周世新点点头, 按陈硕意愿接上话, 重新举起话筒,朗生道:“有请两位共同带来歌曲《敏》, 大家掌声欢迎!”

    在一片欢呼声中, 他下场。随后,有其他穿工作服的高年级同学路线搬了椅子和话筒支架过来。

    苏晚笙颔首道谢,将背上的大提琴拿出来支在地上,优雅落座调音。

    陈硕抿唇,手下紧了紧。

    看台处依旧吵嚷。

    趁这个间歇,陈硕目光绕过众人, 定在了篮球场边那抹瘦弱身形上。

    距离隔得太远,以至于他根本看不清楚她的脸。午后的日光浅淡,透过枝桠斑驳。女孩整个人溺在光里,独影萧寂。

    有一瞬间,陈硕心里闷着的气就如同剧烈摇晃后溢出的可乐气泡,散了个彻底。

    深沉浑厚的琴声响起,孤独忧伤,喧嚣的人群倏而安静下来,风掠过世间尘埃,灵魂震鸣。

    就在这时,季繁撞进了他的眼-

    听季南说,后面的程序进行很顺利。除了陈硕离开时,差点被人冲上去揭了面具外。

    “网上都快炸了,大佬这影响力真不是吹的,哪怕耍大牌都有粉丝维护。你看这热搜,现在全是陈硕在占屏。”

    随手点了#陈硕苏晚笙cp感#的词条进去,季南双指放大照片,纳闷道:“诶你说,陈硕这不戴着面具呢嘛,他们怎么看出来和苏晚笙模样登对的?”

    闻言,季繁浇花的手一顿。

    微博广场里视频不断,隔几秒就会更新一轮。季南顺带往下划,恰好有条混剪视频弹出来。

    他点进去,开着外放,复又听了一遍。

    “还有啊,为什么我总觉得陈硕的声音有点耳熟呢?”季南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费解。

    季繁垂下眼,转身往屋里走:“错觉。”

    “不对不对,我指定在哪儿听过。”

    “梦里吧。”

    “……”季南噎住,小跑跟上来:“我说,你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的样子?”

    季繁没理他。

    见她兴致缺缺,季南干脆换了个话题:“哦对,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个人节目,你报名没?后天就要开录了,你好歹准备一下啊。”

    “没什么要准备的。”

    季繁把喷壶随手放到架子上,推门进屋,从沙发上捞起手机,就势窝进沙发中。

    她踢掉拖鞋,挪动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季南后脚跟进来。

    “就知道你懒得想这些。”他的话虽是责备,语气却纵容:“关键时刻,还是得看你哥我啊。”

    季繁专注玩着手机,没抬头:“你有什么好看的。”

    “?”季南嗤了声:“你眼瞎?你哥我这张脸摆你眼前,还不够直接证明的吗?”

    视频播放结束,季繁指尖轻点跳转界面,抽空瞥他一眼:“这很难讲。”

    季南:“?”

    屏幕里闪过一张熟悉面孔,季繁慌里慌张地划过去,没两秒,又忍不住翻回来。

    “呵,”季南很不爽,一把夺了她的手机:“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季繁反应落后大概一秒。然后弹起,顾不上别的,径直探身去够,咬牙道:“季南,你最好立马把手机还给我。”

    “不是,你情绪这么激动干嘛?”

    季南悠哉往后靠,逗她:“难不成,里面藏着些不可告人的秘……”

    后面的话,在他扭头时,视线扫过屏幕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像是有点惊讶,又像是不可置信,他后倚抬手的动作也因此短暂停滞片刻。趁这个空档,季繁赶紧眼疾手快地将手机抢回来,摁灭屏幕。

    “……”

    “…………”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季繁脸红得能滴血。

    摆钟上的一点点走过,沉默肆意弥漫。

    “那个……”良久,季繁吞了吞口水,小声嗫嚅出声:“你是不是也挺喜欢的?”

    季南:“?”

    许是他眸中的狐疑与鄙弃意味太过明显,季繁不敢跟他对视,眼神不断下挪,搭在腿上的指节无意识地蜷了蜷:“就……字面意思,爱看。”

    季南气笑了:“我有什么好喜欢的?这玩意儿,我自己就有,犯得着看别人?”

    “那感觉不一样。”季繁思琢了会儿,试探性发问:“你……之前看过许嘉述这种照片吗?”

    季南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

    季繁立马住嘴。

    瞧他脸色当即变得不太好,季繁深呼吸了几口,索性破罐子破摔,又点开了锁屏,略带同情地安抚道:“没事的,那你快趁现在多看几眼。”

    手机屏幕刚一亮起,她就迅速将视频怼到了季南眼皮底下,蛊惑道:“看吧看吧,看完以后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了嗷。”

    闻言,季南拨开她的手,深深凝着她,眼中情绪变化莫测,半晌后轻轻笑起:“爱看这个?”

    季繁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她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份视频。

    媒体账号通常会关联手机号码,一般也有好友推荐的流量机制。

    季繁之前的卡一直没丢,上面有些高中同学的联系方式。正好赶上今天心中烦闷,突发奇想便登上了许久不用的视频社交号。

    结果没刷几条,就瞧见了许嘉述十几分钟前刚发的内容。

    开篇是平平淡淡一张图,显而易见有扮丑的成分在。一开始,季繁差点没认出来,只偶然觉得有些眼熟。

    要说按许嘉述我行我素的性格,前半段,确实没什么不对劲。

    关键在于后半段极限反差,鼓点密集的转场音乐令季繁一时不察,镜头切转,就变成了季南看到的那一幕。

    少年身穿纯黑西装衬衫,领口大敞着,宽肩窄腰的身材,配上强劲激烈的节奏,竟完全看不出青涩,倒显得成熟不少,性张力十足。

    但季繁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

    就着昏暗灯光,她一眼就看到了他身后墙上的挂像。时间隔了很久,画像的纸张边缘已经泛黄,质感看起来皱巴又毛糙,想来,估计也不怎么受其主人的珍视。

    季繁垂着眼,心里刚隐约泛起一丝痛,就让季南打断思绪。

    她被他缠得头皮发麻,压根没细听他的前言后语,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应着。

    直到季繁看清他脸上的神情,余光注意到屏幕上暂停的画面,脸上才如火山爆炸般,腾地一下子炸开。

    她请问呢!许嘉述这厮究竟是什么时候把整件上衣脱掉的!

    小麦色皮肤轮廓刚毅,腹肌整齐卉张,彰示着介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不驯野性。

    季繁慢半拍转头,果不其然与季南薄怒的视线撞上。她脑补了半天,才憋出那么一句。

    其实问完之后她就有点后悔,但无奈季南快她一步嗤笑出声,她只能梗着脖子继续往下聊。

    明明是她顺他的意思提出问题,结果话锋一转,怎么又绕到她这来了。

    季繁仔细回想他的语气,总觉阴侧侧的,十分瘆人。好像杀人前的磨刀,威胁意味显而易见。她暗自猜测,大概率是吃醋导致?

    然而此刻,她进退维谷。

    既不能违心去评价“一般”,也很难诚恳地说上一句“爱看,多来”。

    因为不论是哪种回答,其效果都不异于是火上浇油,在季南心尖疯狂蹦迪。于是她迅速做出了一个i人面临质问时的本能反应——

    非常从心地,闭嘴。

    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一时间季繁脑子闪过好几种念头,所以等她再抬头,就瞅见季南似笑非笑勾起的唇角。

    季繁心里一紧。

    便听他说:“行,哥带你换地方看个够。”-

    晚上六点过半,秋夜早至。

    天际交接处青灰浅淡,云密而实,A市的主城区被全数笼入寂凉阴影下。

    郊区某个未名巷口的老旧路灯被风吹得闪烁不定。几秒后,终于在突发一道玻璃碎裂声响起的同时,“刺啦”一下,灭了。

    周围静静悄悄,自知做错事的服务生立即哆嗦着身子往下蹲,一脸惶恐地就要伸手去捡地上那些四散开来的碎渣。

    酒吧里的光影明灭不定。包厢中的动静没半点收敛,自然闹得不小,一众人循声看过去。

    可惜通过半掩的木门,只能隐约窥得其中部分场景。有好事者专门探头去望,就见直面门边的沙发上,正端坐了两个年轻人。

    一男一女,相貌极为出众。

    但就是浑身上下通体学生样的打扮,和这个富贵迷眼的地方格格不入。

    不怪人家多舌。

    就连八卦主角之一的季繁,现下整个人都是持续懵圈的状态。

    “对不起……”

    服务生略带哭腔的嗓音总算将季繁神游许久的思绪强行扯回。

    “我不是故意的……”这下是彻底哭出来了。

    季繁抬眼。

    季南带她来的这间酒吧,虽离她家不远,可位置却极隐蔽,不仔细找,压根不会注意到。

    何况以往她都是傍晚独自打车回来,凝神紧盯着路线,完全没空管车窗外的其他风景。

    “没事。”

    季南对外态度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我们不投诉,收拾好就可以。也不着急,等结束再打扫吧。”

    服务员长着张娃娃脸。闻言,他眼睛挂泪,无辜往四周环视一圈后,没再多说什么便快速起身,就要出门。

    屋内气氛回暖。

    季南耸肩,拍了下季繁,重提话茬:“别愣神了。这回我可是按你喜好找的人,快挑。”

    服务员关门落锁的手短暂一顿,很快又微不可查地接上,离开。

    对此,季繁很是无语:“你知道我要上的节目比什么吗?”

    “知道啊,唱歌。”季南笑得没心没肺:“但你不是没想过拿奖?”

    “那你也不能……”

    话说一半,桌上手机屏忽地亮了瞬。

    季繁斜眼瞥见学习通的红点消息,还以为是辅导员发布了新接龙。

    她探身扯过,点开app查看。

    不是老师。

    季繁眨了眨眼,恍惚觉得自己在幻视。

    音乐6班陈石页:【挑什么呢?】

    下一秒消息又震。

    ——【男模能有我身材好?】

    第19章 摆烂 “没点过,但我今天做。”……

    不可否认, 季繁看见两条消息的第一眼,大脑就如同生锈的磁铁,莫名其妙钝了半晌。

    她实在想不明白, 陈硕到底是怎么敢在如此官方的平台上堂而皇之说出这么骚气又离谱的话, 他难道就不怕,学校后台有实时记录吗!

    关门后的屋子里空气密闭,季繁刚趁季南不注意,偷喝了一小口啤酒。

    后知后觉地, 她感到燥热一涌而上, 顺着血液传遍身体的四肢百骸,她赶紧抬手到脸颊两侧,扇了扇。

    竟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季繁有些挫败,她默了会儿, 开始慢慢吞吞编辑消息:【不好意思,同学。】

    她抿唇进行头脑风暴, 试图凭一己之力让聊天内容看起来能正常些:【你是不是想问,今天的表演挑着看, 南哥和你比, 谁的神采更好?】

    联想到上次输入法搞出的谐音乌龙。

    季繁长叹,内心祈祷陈硕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

    身旁的季南推了推她:“岁岁。”

    季繁抽离出精神, 下意识摁熄屏幕。

    这才发觉周围人眼下都在凝神看着她。

    “快点选一个啊, ”季南催促道,“还有,你刚才想说什么?”

    季繁张了张口,压低声音,委婉道:“我觉得吧,不用麻烦哥哥你的朋友了。”

    “节目组那边肯定会安排好人, 我自己都是个半吊子水平,只打算混个学分,再拉一个男……”

    一个“模”字卡在嗓子眼,季繁突然意识到不妥,当即换了个说辞:“男、男大体育特长生,明摆就是去捣乱的啊,人家导演不得急眼吗?要是因此再闹出矛盾,连累我被打包退回,得多冤枉啊。”

    “这就是你不懂了,现在的综艺造势都得看颜值,相比于虚无缥缈的比赛成绩,收视率才是最重要的。”季南无所谓摊手,干脆跟她交了底:“而且你怕什么,这个节目本来就是咱们家赞助的。”

    “啊?”季繁确实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但她来不及多想,便改口换了个理由:“再说,报名时间都截止了。现在通知说加人,不太好吧?”

    闻言,季南懒懒掀起了眼皮,照旧是那句话:“咱们家出钱。”

    许是季南说这话时的姿态过于傲慢。

    季繁几乎是瞬间,就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她似乎可以,在录制过程中,为所欲为。

    “……”季繁想了想,真诚发问:“那我能不能……”

    能不能不去参加,直接盖个实习章。

    可惜后半段她没能说出来,祝霜的话应时响起在纷乱脑海之中。

    ——“你只要知道,这事是陈硕卖了面子,才给你换来的机会,就够了。”

    陈硕。

    季繁垂下眼。

    虽然不知道他同这件事究竟有什么联系,但从祝霜语气里的意思看,陈硕应该为她费了不少心。

    思及此,季繁不免又难过起来。

    你瞧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不公平。

    有人需要推杯换盏曲意逢迎,才仅能获得上位者一个点头,凭券入场。而有的人,生来就坐立高堂,轻飘飘一句话,便能随意更改既定俗成的游戏规则,肆无忌惮。

    周遭温度不降反升,季繁突觉胸口传来一阵窒息。

    她闷闷拿了手机,起身摆手:“算了,总之就是,我不想搞特殊,所以不需要专门配个搭档。”

    “到哪儿去?”季南扯住她的腕,“好端端生什么气。”

    “没。”季繁拨开他,“房间里面有点热,我想出去透透风。”-

    酒吧是个阁楼模式的双层设计,包厢和大厅设在二楼。

    空间平面不大,门口长廊直走十米左右,拐角处便是扶梯。

    可能是地址实在偏僻,随季南进门的时候,季繁就发现一楼基本没什么人影。

    这会儿楼底的灯全暗着,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与身后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二层异常割裂。

    犹豫两秒,季繁打开手机手电筒照明,小心翼翼地摸索到楼梯边的扶手上,一步步地龟速往下挪。

    屏幕的亮度不大,光圈只够笼在脚下的四方八寸地,令她不敢有半点分神。

    季繁全神贯注地盯着台阶看,可惜酒后脑壳发晕,视线中当即出现了几道模糊重影。她停下来,晃了晃脑袋,想要以此让自己聚集起目光焦点,然而,未能如愿。

    她懊恼又泄气,索性气愤地关掉手机,自顾自继续走。

    结果没走出两步,她踉跄的身形就没能再支撑住,在最后三节的台阶处脚下踏空,眼瞧着就要栽个跟头。

    凌空一瞬间,季繁甚至已经做好准备,难得清醒地用手捂住了脸。

    “怎么,投怀送抱么?”

    预料当中的痛感并没有传来,季繁直觉撞上了一个坚实温暖的胸怀。

    空气中冷冽的皂香弥漫,如同一张严丝合缝又密不透风的蛛网,铺天盖地般将季繁层层包裹。

    特别的味道,熟悉的回忆,就好像时光逆转,再一次回到十六岁初秋的故乡芦苇丛。

    科学上的普鲁斯特效应定义是一种难言于口的感觉,刻意封存的记忆与情绪,总是会由某种特殊气味牵引泛滥。

    正如现下,季繁心头那点因将季南与某人两厢对比所产生的痛觉,在酒味混杂柠檬露雨清香的催化作用下,被无限放大,几乎要让她喘不上气。

    “喂,这位同学。”少年戏谑出声,似夹带笑意调侃:“碰到人干嘛不说话?”

    酥酥麻麻的震颤自来人的膛腔中传出来,沿着她的耳廓,撩入心脏,他们彼此呼吸纠缠同频。

    季繁依然埋头装死。

    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并没有多久。

    “你是不是还在生气?”陈硕声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委屈,他说得很平静,语气疏淡,沉下音。

    他打算讲道理:“是那个女生她动手在先,而我也没有做任何过分的事情,所以我不觉得自己需要道歉。”

    见她不说话,他进一步解释:“我没有扔下你不管,当时报幕,我不知道公司那边临时打过招呼,将节目改成了独唱。”

    这回他服软倒是挺快:“对不起。”

    话落,两人身侧虚闭的窗被冷风吹开。

    秋季夜间的风,含了瘆人的凉意,季繁蓦地酒醒,定了下心神,正想回应。

    就听见他紧接着又说:“还有,后面我也没有选择和别人唱歌。”

    季繁微怔,总算反应过来,他无厘头铺垫这么多的缘由。

    她依稀记得个大概,当年两人闹掰,拉黑两人之间联系方式前,她曾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便是——

    “到此为止吧。因为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是你的第一选择。”

    或许陈硕一直以为,她只是仅凭一张漏洞百出的错位图与营销号无良炒作就定下他背叛的罪名。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心结一开始便不在于此。

    季繁高中时,曾藏过两个秘密。

    一个是,喜欢陈硕。而另一个却是,要尽最大能力,让陈硕被更多人喜欢。

    那通去往A市进行练习生训练的邀约电话,是她求舅舅帮忙打过去的。

    季繁承认自己有私心,她想创造机会,以便日日都能见到他。但季繁从来没明说过,其实她也想要,有机会去陪陪他。

    可这些,当年的陈硕不懂,现在的陈硕估计也不能懂。

    季繁要的所谓选择,始终都是相互的。

    步入成年,人总会有或多或少的无可奈何。

    季繁深知圈子门道,自然理解陈硕如今半工半学一路走来的艰辛苦楚。

    由岌岌无名到花团锦簇,人后的心酸他虽没言明,可她却看得见。

    出道巅峰,恋情炒作身不由己,公众人物总活在镜头下,任何小错误都会被有心者揪出,添油加醋搬弄至台上,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在隐私方面,陈硕比其他流量明星确实能好上那么一点。

    但也仅仅只有一点,不代表别人不会知道。

    至少,温宁就是个隐形炸弹。这也是季繁为何执着于陈硕跟她道歉的原因。

    流量时代,没人真正会在意事情的真相,网暴如雪崩,她不想他因此而受伤。

    这回,愿望二选一。

    是她替石页选了事业。

    季繁缓缓动了下,撤开点身子。

    两人恢复到半米间隔的距离,眼睛看不到,其他四感就会加倍放大。

    她能听见少年沉哑的呼吸。

    能闻到周围扩散的酒香。

    能尝着眼泪入喉的咸苦。

    也能触碰掌心残留的温暖。

    通道安静,仿佛自带隔音层。一堵无声墙拦在季繁背后,将不属于她的人或事全部挡开。

    此时她的世界寂静无声,只有他们。

    “好了,我的问题交代完了。”

    说完这句话,陈硕伸手摸到墙边,轻车熟路找到开关摁下,动作间带起一阵细碎的衣料摩擦声。

    橙黄朦胧的小灯随即亮起,打下一团柔和的光晕。

    不刺眼,却足够明亮。

    季繁长睫微颤,快速用手背掩饰住双眼。

    待调整好了情绪,才慢慢移开手,抬眸看他。

    陈硕懒散站在光底,周身都渡了霜。

    他没看她,只稍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繁安安静静瞧了他一会儿,忽地喊他:“石页。”

    “你为什么要来北辰啊?”

    陈硕慢慢掀开眼皮。

    没答。

    同样的问题她前不久刚问过许嘉述。

    后面接的那句是:“是不是喜欢的姑娘在这儿?”

    陈硕在等。

    他在等她问。

    然而,他的沉默看在季繁眼里却被解读成了另一层含义。

    “不想说吗?”她嘴角牵起个勉强的笑,“那就算了,你就当我没……”

    “想。”陈硕骤然打断她后半截话,却也不愿意直言,只喃喃重复:“想说的。”

    他一动不动盯着她,桃花眼眼尾染上了层薄红,季繁这才看出他的不对劲。

    “你……也喝酒了?”

    陈硕“嗯”了下,声音轻得像是从喉咙里飘出来。过了会儿,他皱眉,视线停在她脸上:“什么叫也,你还跟屋里那群狗男人喝酒了?”

    “……”季繁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他的用词:“第一,人家不是狗。第二,他们才十八,跟我们一样大,充其量叫男大。”

    陈硕哼了声:“不是男模么?”

    季繁:“?”

    季繁:“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个词?”

    顿了下,她话锋一转:“还有,你怎么在这儿?”

    两分钟前他不是还正给她发消息来着?

    不对,他怎么知道季南说的话。

    季繁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难不成。”

    她胆颤心惊地揣摩:“你经常来酒吧点男……”

    陈硕眼神倏地转凉。

    季繁的话音戛然而止。

    她干笑两声,无意识地吞了下口水。

    灯下,陈硕睨着她,眉浓眼黯:“没点过。”

    季繁正要松口气。

    就听他拖着稀松平常的语调说——

    “但我今天做。”

    第20章 摊牌 “我喜欢你,很久很久。”……

    季繁没多久就回了包厢。

    季南瞧她进来, 没什么大反应,直接起身,问了句:“走吗?”

    “嗯。”季繁点点头, 视线往一周扫了圈, 冲他示意:“你那些朋友们呢?”

    季南摊开手:“打发去大厅了,你不是没看上的嘛。”

    季繁眉头蹙起:“你能不能正经点。”

    她现下有点烦躁,明显是把从陈硕那带起来的火胡乱撒到了季南身上。

    对此,受气包季南早就习以为常。

    “我在你面前不是一直这样吗?”季南俯身捞起搭在沙发梆的外套, 松松提在手里:“你这出去一趟, 又被谁惹了?”

    季繁没说话。

    “是小姨找你吗?”季南走到她面前,垂眼:“姜宸的事,难道你知道了?”

    “什么?”季繁不明所以抬头,话题在不知觉间偏移:“她又怎么了?”

    直直盯了她一会儿, 季南终于意识到自己情急下说漏了嘴,但又不好打马虎混过去, 只挑了重点:“刚刚你妈她给我打电话,说姜宸也想去这次的节目上露个脸。”

    季繁嘴唇动了动, 没发出声音。

    “不过你也别担心。”季南扯唇安慰她:“你们俩估计碰不上面。”

    季繁苦笑:“那, 我妈她知道我会在吗?”

    季南沉默了,答案显而易见。

    “我先送你回家吧。”

    过了半晌, 季南才重新开口:“别瞎想, 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和她说的。”

    ……

    季南把她送回家后,就匆匆走了。

    偌大的房间转眼又剩下季繁一个人。

    明明她在酒吧待得时间不算长,但浑身上下却像是腌入了味,丧失皂角包裹的酒精味道浓烈又刺鼻,直直往她鼻腔里钻, 酸得她不自觉砸落眼泪。

    熟悉季繁的人都知道,她性子软。

    在外人面前总是安静又沉默,长相也是不带任何攻击型的清纯。

    季繁泪窝浅,脸皮又薄,吵架时总和别人说不了几句,便会气得红了眼眶。

    可尽管如此,但没几个人真见过她哭。

    她似乎总是很能隐忍,咬着牙就是不愿意暴露缺点。

    时而讨厌自己病态般的敏感,毫无道理地独生闷气。任何事情都只能联想到最糟糕的可能,疑神疑鬼,自卑怯懦。

    季繁不肯承认自己缺爱。

    实话讲,她胆小如鼠。她毫不怀疑,就算她周围真的有爱存在,也会被她十次百次的试探消磨殆尽。

    悲剧的内核在于,她不信有人会爱到底。

    所以便放纵内心趋近荒芜,野草丛生。

    她和姜宸不一样。

    同父同母的双生亲姐妹,命运却是全然不同。

    一个生性明朗,如天上月,众星追捧;一个性情难测,似泥中草,生来陪衬。

    季繁她始终难以自洽,为什么同为女儿,母亲的偏心可以明显到这种程度。

    外婆说,如果单论性子的话,她才是应该那个更像妈妈的。

    季繁真是痛恨极了,她觉得自己简直有病,却固执地认定该死的另有其人。

    姜宸随父姓,季繁跟母姓。

    一个名宸,一个唤敏,孰轻孰重,一清二楚。

    客厅窗户开得大,冷风逮到空,不要命地往里灌。

    季繁用手背抹了把脸。

    公平,公平,一碗水怎么可能端得平。所有结局早在他们把她扔给外婆养的那一刻定型。

    于是季繁本能地开始想要逃离,她害怕与姜宸同时出现,她害怕接受比较,她害怕连她都认定自己一无是处。

    刺耳的电话铃声强行拉回季繁飘远的思绪,她躬身去捞手机,顺带从旁抽了张手帕纸出来揩泪。

    “喂?”她接起的同时,余光瞄了眼屏上的备注,轻声喊:“外婆。”

    “咳咳,岁岁啊。”老人嗓子带哑,“最近过得开心不,学校里面课程忙不忙啊,上次给你打电话都没人接?”

    季繁恍然,猛地想起之前忘记回电的事情,解释道:“……不忙的,就是前两天感冒了,您打过来时在睡觉。”

    “感冒了啊。”外婆语气听上去变得有点焦急:“现在好了没有。”

    “你这孩子,我就说你身体弱,前几日特意叮嘱过你注意季节交替,怎么还是病倒了?”

    她絮絮叨叨:“季南这个混账,平时嘴巴不停,一到事情上就把重要消息瞒得死紧,竟是半分风头没给我透。”

    季繁乖巧听她说完,耐心应话道:“已经好了的,外婆。”

    顿了下,她默默小声补充:“他根本不管我死活的,连感冒药都没给我送。”

    “不行,我不放心,要不这周我去看看你。”

    念及外婆身体不好,舟车劳顿怕她承受不住辛苦,季繁见好就收,连忙出言阻止:“不用不用,外婆您安心在江川就好。”

    “我后天正好要去C市一趟。”季繁说,“等忙完抽出空,即刻就回去看您。”

    “我保证,到时候我一定生龙活虎地站在您面前,任您发落。”

    听到这话,老人笑起来:“你这个丫头啊。”

    季繁也跟着笑。

    再之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家常。

    中途不知谁先提起什么,电话那头的人突然来了句:“岁岁,石页找你了吗?”

    冷不防提起那个人,季繁愣了下:“他找我干什么?”

    正说着,耳边又震动起来,她举着手机拿开一点,看了眼屏幕。

    是一条微信弹窗:【Patient.是您可能认识的人,是否选择添加他为好友?】

    季繁怔愣片刻。

    回神后,外婆的话刚巧接近尾声:“……所以我倒是觉得这小子不错,比亲孙子强。”

    联想到自己那个不着调的表哥,不知前言的季繁轻声附和:“嗯。”

    老人似是有些意外:“岁岁同意?”

    “嗯。”深呼吸几回,季繁快速调整好状态,复将手机贴上耳畔:“怎么了外婆?”

    对面笑意更甚:“没事没事,要我说,你们年轻人还是要多相处才对,听见你们都好好的,外婆我啊,也就能安心了。”

    话毕,老人撂断了电话。

    季繁一脸莫名地听完忙音。她想了想,总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可单论孝顺程度,外婆这话也没说错。

    季繁光脚窝在沙发上,环抱着曲腿发呆好半晌,仍旧没能想出个所以然。反倒是情绪一时间起伏太大,过度用脑导致痛感强烈泛滥。

    头疼欲裂的当下,她甚至懒得再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这么想,季繁即刻扔开手机,转身去浴室快速冲了个热水澡。

    结果等她再出来时,客厅中摆钟恰巧是整点报时的状态。

    室外风还在刮,月亮沉得没影。

    灰白的天,有几片落叶螺旋飘散,顺着冷风吹进来,凉得又何止是天气。

    季繁打算上楼回卧室的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关窗。

    一层的落地窗,相当于是半扇玻璃门。

    上面映着道白色闪光,微弱,不易察觉。

    直到季繁关紧时的那一个刹那,才注意到其中隐匿的倒影。

    她顿时吓一大跳,瞌睡和困倦彻底消失,取而代之,是无尽的恐慌。

    真不怪季繁小题大做,毕竟深更半夜,独居女生家门口明晃晃地停了辆纯黑轿车。

    特别是尾灯还被人故意调暗许多,只留车内浅淡的橘光,映出车内斑驳,看身型明显是个男性,笼在那窗上的阴影深浅不一,如鬼似魅。

    季繁踮起脚去眯眼瞧,心道这场景无论换做是谁见了,恐怕都要立刻报警。

    对,报警。

    季繁抬手反锁上门,检查了好几遍后,才小跑回沙发,一把抓起手机。

    可能由于精神过分紧绷,季繁跑回来时,小腿肚开始不自觉发麻打颤。

    三下五除二解开锁屏,她慌里慌张点进拨号界面,却出乎预料地看见了好几条IP归属地在江川的陌生号码。

    季繁:“……”

    她忽然卸力放松下来。

    盯着最上面那个小红点看了十多秒,季繁抿唇,摁了回拨。

    彩铃响到一半,对方接起。

    季繁先是听见了风啸的声音,而后才是少年低沉含磁,略带起伏的气息。

    他们俩谁都没开口说话。

    时辰缓慢静滞,滴答走动的摆钟识趣消音。

    季繁手下虚虚握拳,想要压抑住鼓槌般肆虐的心跳,但还是没出息地破功:“……陈硕。”

    “我在。”

    主客颠倒的两句问题和答话,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与秘密。

    安静好一会儿。

    季繁叹息:“你特意返回来找我,是还有什么没说完的话想说吗?”

    他笑:“路过而已,酒驾,不敢开车走。”

    话中意思显而易见,专门强调,不是特意。

    “噢,这样啊,那你就当没听见吧。”季繁手指划上深黑窗框,肤白指长,直到温热指腹和金属材制的冰冷碰撞时,她才轻轻说:“否则,倒显得是我自作多情,怪尴尬诶。”

    “……”

    陈硕仍然默不作声。

    季繁只好费力地扯起唇角,顾自搬出台阶解释:“外婆刚才和我通过电话,是她问你有没有来找我,我还以为……”

    “算了不说这个。”季繁兴致缺缺地转移开话题:“那会儿在酒吧,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

    “那你真的……已经沦落到需要做男模的程度了吗?”季繁半开玩笑:“混这么惨的嘛。”

    他又不回答了。

    也许是残存的酒精作祟,或许是季南之前的话勾起她心底负面的悲伤,还可能是才洗完澡脑子发热。

    总之此刻季繁委屈聚了满腔,像是摇晃许久密封着的汽水罐,气泡翻滚。急切想要寻一个出口,释放难以言喻的委屈。或者,仅仅只需要一句肯定,来彻彻底底将她的破碎击溃。

    缓了缓,季繁低下眼,浅浅笑了声:“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活得很失败?”

    “我跟你讲,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在别人心里占据多重要的地位。这种认知让我性子变得很磨人,老是用口是心非去掩饰自己的真正渴求。”

    “你对我越好,我的要求越苛刻。”

    “我就像在暴雨天狂奔的疯子,自知没人愿意为我撑伞。”她说得缓,字字千钧:“所以我不爱争,因为我明白,我争不过。”

    “你……”他那边传来关车门的声响,紧接着是一阵风鸣。

    可惜季繁无暇顾及:“石页你听我说完。”

    “我喜欢你。”她说,“你可能一直不知道,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

    皮靴碾过枯叶的动静停止,陈硕举着手机站在了原地。

    窗外树枝被压得倾斜,一门之隔,屋外是冷风萧瑟,房内是热潮迭起。

    季繁吸了吸鼻子,哽咽:“说出来你估计不信,你是第一个。”

    雷闪,晶莹水珠滚落在地。

    “第一个让年少的季敏想以所有作注,妄图去抢一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