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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对峙 原来你对我耿耿于怀的,还有这些……

    茫茫一片空地当中,只有这一间倚在崖边的院落平地而起。院子里面点着灯,清冷如月色的灯光在暗暗夜色中格外突兀。

    这聆春阁是真的还是假的?

    隔着一道禁制,看不清里面的情形。玉蝉衣不想轻举妄动,遂携带着水天镜,亲自来到聆春阁外面。

    用从玉陵渡学来的咒法,玉蝉衣透过水天镜,看到了聆春阁内的情形。

    院子里摆着傀儡、木剑、摇椅,花田里的花错落有致,一如从前。玉蝉衣视线扫过去,先是看到了摇椅木腿上的一道磕痕,抬头又看到檐下挂着的檐铃——

    真是聆春阁。

    她清楚陆闻枢会将聆春阁放在这里,估计是想设下陷阱,守株待兔。陆闻枢不是个那么容易将把柄递到别人手上的人,哪怕这阵子他的烦心事多,也不可能粗心大意到将聆春阁摆在枢机阁曾经所在的地方。

    但玉蝉衣没想到的是,陆闻枢居然舍得下这么重的血本,竟然将真的聆春阁摆了出来,更没想到真正的聆春阁居然还在。

    她曾经写下的剑谱是否也被留下了在里面?玉蝉衣心一时间跳得很快,转动水天镜往更难以窥视的房间内看去。

    水天镜投射出房间内的场景,曾经的桌椅床榻连位置都没有改变,玉蝉衣看着桌下像暗格一样的抽屉,想到薛怀灵当时就是从这里翻出了她的手稿,心头难免一阵难过浮了上来。

    水天镜只作窥探用处,无法打开抽屉,也看不到更深一层的盒子内部,手稿是否还像薛怀灵闯进聆春阁时那样,被放在在抽屉里,这点玉蝉衣无从得知。

    若真是她从前的手稿,哪怕明知道陆闻枢是想请君入瓮,她也要去一趟不可了。

    犹豫下去,说不定哪天陆闻枢狠下心来,就将这聆春阁连同她从前的手稿一起毁掉了。

    那是世上唯一能证明“凤凰于飞”出自她手、证明微生溟杀招由她所破的东西。

    不知道陆闻枢出于何种心理将它们保留了下来,既然它们没有彻底消失在这世上,总该物归原主才对。

    但在此之前,玉蝉衣还是先回了一趟不尽宗。

    恰好此时微生溟也从外面回来,神色并不轻松。

    “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吗?”玉蝉衣问他。

    “是有古怪的地方。”微生溟道,“不过和陆闻枢没什么关系。是炎洲最近竟然有魔族活动的迹象。按理说魔族异动的消息,在无定论之前,不该传出去,以免引起骚乱。这次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不少人都知道。”

    他道:“问了问江言琅,他说,这回的魔族异动集中在炎洲,主要由陆闻枢负责处理此事。”

    微生溟没提,近日里受风息谷谷主之意留在承剑门的江言琅还说,沈秀的事情传回承剑门后,陆闻枢看上去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在秉公处置了陆子午之后,多次召见首徒,还对魔族异动之事十分关心,除此之外一切如常,看起来丝毫不受沈秀一事的影响。

    “走漏风声……”玉蝉衣道,“走漏风声的,八成就是陆闻枢自己吧。最好让巨海十洲所有修士都知道魔族异动,人心惶惶,再透露是承剑门弟子将异动镇压下去,好借此挽救承剑门的声誉。”

    她一脸看透,但眉间却笼罩着几分忧郁,微生溟察觉到什么,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玉蝉衣默了片刻,最后说道:“聆春阁。”

    她将自己所见到的一五一十告诉了微生溟,然后说:“这阵子,我想让你多留在不尽宗,陪着师姐和殷小乐他们。”

    “到了明夜,我会再去聆春阁一趟。”见微生溟皱着眉,似乎有些不赞同,玉蝉衣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哪怕陆闻枢在那里等着我,我也要去一趟。”

    微生溟虽不言语,心里却知道她话里的所谓让他留下来陪着师姐师弟,实际是想让他保护好巫溪兰和殷小乐。

    他习惯了事情交到他手上由他来解决,对于玉蝉衣习惯性独来独往的作风,总有种隐约的烦躁感,又因为知道她走在悬崖边上,这种烦躁感混杂着担忧,哪怕玉蝉衣强调说只要她影子还在就不会死,可哪怕是想到她会受伤他也无法忍受。

    这担忧挥之不去,却又做不了什么,让他变得更加烦躁。

    可他又很清楚,玉蝉衣能将她在意的师姐师弟交给他保护,已经是待他与其他人大不相同。

    压着心头错杂情绪,微生溟最后轻声道了句:“好。”

    玉蝉衣又道:“魔族异动的事情对巨海十洲来说不是小事,陆闻枢在处理这件事上掺杂了太多利己的心思,若是有所纰漏,很容易酿成大祸。你我也该留心才是。”

    说到这,她在心头忖了忖,陆闻枢会将魔族异动的消息传播出去,但一定不会叫平息异动的好处落到承剑门之外的修士或者宗门头上,约莫是传了不少假消息出来。玉蝉衣道:“留意分辨消息的真假。”

    微生溟:“好。”

    他实在太听话,听话到玉蝉衣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终于将心头萦绕多时的疑惑问出:“你明明可以很听话,为什么非要让过去的自己落得个顽劣的名声?”

    微生溟道:“也不是在谁面前都听话,世间约束本来就够多了,若是谁的话都听,简直寸步难行。这世上能让我听话的人还没几个——”

    说话声戛然而止,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微生溟干咳了两声。

    他这话却叫玉蝉衣心头踊跃起一种冲动来。每一次面对陆闻枢,玉蝉衣心中都会做好最坏的打算,要是真到了要再靠影子复生那一步,她免不得要沉睡一段时间。

    那样的话,就要有好长一阵子,感受不到人间风月,也无法再这样面对面和微生溟说话了。

    这样一想,心头就会有遗憾冒出来。

    也许该趁着还能面对面站着说话的时候,多对他说点什么。

    天光却在此时乍破,巫溪兰打着哈欠提着花浇从药庐走出来,弄出不小动静,打断了玉蝉衣的思绪,最后她什么都没说。

    之后一整个白日,玉蝉衣打坐调息,等到夜幕落下,她离开不尽宗。

    微生溟目送她离去。

    在夜色掩映下,玉蝉衣来到了聆春阁外。

    夜里飘着小雪,即将飘入聆春阁的雪花都被禁制弹开。

    倘若聆春阁的禁制也与从前一样,那便是只拦风雪不拦人的。

    也不会拦住她的影子。

    玉蝉衣试着将影子放过去,黑影无须任何法咒,不带半点灵力,轻易没过禁制。

    没想到陆闻枢连禁制都要与从前保持一致。

    如此畅通无阻,果然是想要请君入瓮的架势。

    但玉蝉衣别无他选,只能继续往里打探。

    突破禁制之后,玉蝉衣放影子将聆春阁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没有看见陆闻枢的身影。

    除了院落里的花草之外,聆春阁里都是些死物。

    被禁制挡住了风声与雪声的聆春阁里面,静悄悄的,死寂宛若坟茔。

    哪怕再怎么仔细都没有看到陆闻枢的身影,玉蝉衣仍有种被人在暗处盯着的感觉。她不敢掉以轻心,仍旧将影子混在物品的影子当中游走,来到屋中的桌子旁边后,又顺着桌子上的影子,一路爬进桌子当中。

    在昏暗的抽屉当中,她闻到了稿纸的草木清香,另外还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充斥着整个聆春阁。可惜抽屉中没有一丝光线,哪怕神识全开也无从看清稿纸上的字迹。

    再加上只用影子无法将稿纸取出,一番查探后,玉蝉衣将影子抽离出来。

    知道了抽屉中真的有手稿在,玉蝉衣决定自己进去一趟。

    她不知道陆闻枢是否在暗处看着他,她还记得自己只是在微生溟面前从影子里钻出来过一次,就被微生溟留意到她和影子的联系,为了藏住影子,自己亲自踏进来时,玉蝉衣没有再调动影子。

    踏进聆春阁后,玉蝉衣在院门处停了片刻,空落落的院子里仍不见陆闻枢的踪迹,玉蝉衣心一横,直奔着房间里那张放手稿的书桌而去。

    打开抽屉的同时,玉蝉衣动作倏地一停。

    被人凝视的感觉逐渐落成实质,而那道视线就在后面。

    在玉蝉衣目光所不能及的身后,陆闻枢躺在摇椅中的身形逐渐自空气中现出。他看着那张玉蝉衣抽开的抽屉,淡漠的眼底似笑非笑:“会为了这些手稿过来……阿婵,原来你对我耿耿于怀的,还有这些事啊。”他轻轻叹了一声,叹息声中带着几分恍然。

    在他说话的时候,玉蝉衣不发一言,很快又动作起来。

    她冷着一张脸将抽屉中的手稿全部捞到了自己的怀里,方才转过身去面对着陆闻枢。

    第142章 胆小鬼(补更) 如愿等到了她,却宁愿……

    陆闻枢如愿在聆春阁里等到了玉蝉衣,却宁愿自己等不来她。

    如果说以聆春阁做饵,引诱玉蝉衣上门来的计策成功了的话,说明玉蝉衣真的抱着想将他方方面面都置于死地的心思,且态度决然、毫无可转圜的余地。

    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一厢情愿地去认为,玉蝉衣还是从前那个几句话就能哄开心的小姑娘了。

    在识海中的戾气将要把聆春阁吞噬的时候,陆闻枢将聆春阁移了出来。

    他无法安心地将聆春阁置放在识海之外,七百年前薛怀灵的突然闯入日后每每想起,仍叫他如鲠在喉,愤怒不已。

    这聆春阁里不该出现除了他与陆婵玑之外任何一个人的气息,只有将聆春阁安放在识海里,才会叫这世上的其他人永无踏足的可能。

    可聆春阁并非“荧惑”那样的神兵利器,受不住他识海中戾气的侵蚀。他花了七百年,用尽了各种修炼的办法,想将识海中的戾气消解,识海中的戾气却一年多过一年。

    变得一片疮痍的识海再也不适合放下聆春阁。

    他想了很久要将聆春阁安放在何处,终于在得知玉蝉衣救出沈秀后,就选择将聆春阁放在枢机阁曾经所在的位置。

    这里荒无人烟,灵气稀薄,鲜有人至。但陆闻枢知道,终有一天,玉蝉衣会找到这里。

    花草、傀儡、摇椅、檐铃……聆春阁被他打理得像一千年前一样,如果玉蝉衣来时,会在这些东西面前驻足哪怕只有片刻,他也能捕捉到一丝她对于从前的怀念。

    可是,玉蝉衣没有片刻驻足,原来,她连一丝的怀念都没有……

    她对院子里的一切看都不看,直接找到了放手稿的抽屉。她果然最了解他,知道他看重什么、在意什么,从枢机阁到沈秀,再到她自己的手稿……她要将他的声名彻底抹黑。

    然后呢?

    是否想杀了他呢?

    陆闻枢从摇椅上缓缓站了起来,并未走上前,只是背着手,不远不近地看着玉蝉衣。

    他发觉,哪怕玉蝉衣是抱着要毁掉他一切的念头来的,能和她这样两个人站在这间小屋子里,他心头仍是罕见地感受到满足。

    平静的满足感。

    真是久违了。

    陆闻枢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很快的,在这种细小的满足感自胸臆间生发出来之后,更多更强烈的空虚与不满足感纷沓而来,怎么着都填不满。

    陆闻枢垂了垂眼,看着被玉蝉衣紧张抱在怀里的手稿,他一点都不着急着上前争抢,反而声音轻轻地对玉蝉衣说道:“我曾经差点把它们弄脏了。”那上面曾经溅上过薛怀灵的血。

    见陆闻枢如此平常的反应,玉蝉衣紧捏着手里的手稿,手指摩挲了两下纸面。

    “但我很快就让它们变得干干净净的。”陆闻枢唇角翘起了一点邀功的弧度,很微弱但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在笑了,“我知道你喜净,哪怕是手稿也格外爱惜,我不会让它们变脏。”

    “看到它被保存得这样完好无损,阿婵开心吗?”陆闻枢问。

    玉蝉衣无暇仔细去听陆闻枢的话,也不想回答他,说话要占心思,她现在的脑子只想用来去想该怎么带着这些手稿跑出去。

    她一双眼睛警惕地扫过陆闻枢左右,心想着要趁哪个机会逃出去。陆闻枢虽然将一身的灵力气息都收敛了,但玉蝉衣知道,在陆闻枢密不透风的注视下,她恐怕没那么容易就将手稿带出去。

    她愈警惕,陆闻枢的眼神就愈是冷了下去。

    “你的师兄呢?”陆闻枢微眯的眼眸里透出危险的意味,“他不是总和你形影不离吗?”

    是觉得这里太危险了是吗?

    五宗会试带着傀儡去指证枢机阁时,微生溟也不在场。所有危险的时刻,玉蝉衣都不让微生溟出现。

    未免也太护着了。

    “你知道你师兄他就是微生溟吗?”陆闻枢问。

    玉蝉衣不答话。

    “在很久很久之前,你曾经一直想见他,终于见到了他,什么心情?”陆闻枢道,“是失望吗?”

    他好奇看着玉蝉衣:“现在的他落魄无能,还需要你这个做师妹的来保护。我打听到,你师姐常说她有个开不了窍的二师弟……别人知道不尽宗里那个没用的二弟子是微生溟吗?曾经的剑道第一混到这幅田地,说出去会有很多人想探究到底怎么回事吧?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为何太微宗那个叫李旭首徒近些年频繁在不尽宗附近活动,太微宗有什么事情不想让别人知道?”

    “不准你这样说他!”玉蝉衣终于开了口,气势汹汹的,陆闻枢话里透露出来的要调查微生溟的意图令她心惊,她咬牙镇定下来,“不必将其他人牵扯进来。”

    听到她恼怒的语气,陆闻枢脸上的笑意彻底沉了下去。

    “说他两句你都忍受不了……和你红鸾星动的那个人就是他是吗?你是喜欢上他了?”陆闻枢隐忍着愤怒,“你送我‘凤凰于飞’,你明明是喜欢我的,怎么转头可以喜欢上别人?”

    “红鸾星动?”玉蝉衣皱眉听着,忽然茫然问,“什么红鸾星动?”

    陆闻枢顿了顿,却不理会她的困惑,转而言道:“没有红鸾星动,只有‘凤凰于飞’。你说得对,不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从来只有我和你两人之间的事情,不该有第三个人。”

    玉蝉衣的眼神也冷了下来:“它不叫‘凤凰于飞’。”

    “我看到你的手稿了。”陆闻枢道,“怪就怪陆子午和薛怀灵,是她们让你误会了我要和薛怀灵结为道侣,让你临时给它改了名字。但我不可能让我和别人结为道侣,叫它‘凤凰于飞’有什么不对?”

    “陆闻枢。”玉蝉衣声音冷得可怕,“既然你不想和薛怀灵结为道侣,为何不一早和她说清楚?”既然一开始就拿定主意,何必蹉跎了薛怀灵那么久,最后又叫她命丧于此?

    陆闻枢根本不想回忆自己备受牵制的那段日子,语气不耐道:“那时陆子午拿门规压我,让我面对薛怀灵时不能对她说半个不字。”

    “门规门规,既然受门规所困,那你为何不离开承剑门?”

    “所有人都看不起承剑门,我的父亲他也看不起承剑门,毫无眷恋地离承剑门而去,我就是要留在承剑门,我就是要让承剑门……”陆闻枢隐隐激动起来,还想再说什么,忽然顿住,想到沈秀并非他心里那个抛妻弃子的糟糕父亲,一瞬间心如刀绞,眼睛变得通红,他道,“阿婵,母亲骗我,父亲他也不回头来寻我。我好想你。”

    陆闻枢眼睛变得湿湿的,像是下一瞬就要有泪落下来,神态当真楚楚。玉蝉衣却如同被恶鬼缠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讥诮道:“妖魔作乱已经平定,正道魁首也当上了,就用不着‘荧惑’了是吗?”

    陆闻枢颤了颤眼睫,他问道:“若是让你带走你的手稿,‘荧惑’也交给你处置,你是否解气?”

    “不会。”没想到听他亲口说起这些事,就如同旧伤口重新被挑开,心头仍是鲜血淋漓。但看一看陆闻枢略带迷茫的眼神,他似乎是真心想问,玉蝉衣悲哀地意识到,加害者永远彻底体会受害者的心情,靠他自己反思,陆闻枢永远无法意识到他到底犯了多少错,玉蝉衣满心厌烦,“我从前信过你一次,却被骗了一次,就不会再信你第二次。”

    她道:“恭喜你,终于当上了正道魁首,也让我彻底看清了,你到底是哪路货色。”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陆闻枢难以置信地看着玉蝉衣,想不到这么尖酸刻薄的话会从玉蝉衣的口中说出。

    “我怎么不能说这种话?”玉蝉衣道,“你口口声声说了解我知道我,那我问你一句。当年,你想让我成为‘荧惑’的祭品,为何要强逼着我跳下去?”

    玉蝉衣道:“你那么会给人设局,为什么想不到,你大可以和我说,你是抱着要拯救苍生的目的想让‘荧惑’出世,却少一个祭品。当时的我……会自己跳下去。”

    她声音逐渐变得渺不可闻,她最是耿耿于怀的,不是“凤凰于飞”被叫做“凤凰于飞”,而是陆闻枢将它变成了他的私有。这是为杀妖所创的剑招,却没有哪怕一只恶妖死在这个剑招之下。

    “这么容易做的一个局,你为什么想不到?我一直很困惑。”玉蝉衣端详着陆闻枢的神色,看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辩解什么却说不出,忽然格格笑了起来,笑声是凄凉的,“我知道了,因为如果换作是你,你自己不会跳下去,你不敢跳下去,你不是这种人,你根本想不到,原来这世上会有人愿意为了他人跳下去。亏得那时的我一直以为你知我懂我……想不到你竟然把我看成了和你一样的胆小鬼!”

    她虽是笑着,发出的声音却没有任何愉悦,更多的是备受羞辱的愤怒。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人换成了陆闻枢。

    “别再提什么‘凤凰于飞’。”玉蝉衣笑声逐渐停下,脸色倏地变冷,“‘凤凰于飞’的名字,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那时我才十几岁,视线窄窄的,只能看到你,错把依赖当成了喜欢,我当时也根本没看清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也配在这里嘲讽微生溟落魄无能,孰高孰低我心里只有我的一杆秤,哪怕他只是个凡人,在我心里,他也比你强出千倍万倍。”

    一字一句,恰似凌迟,叫陆闻枢面白如纸,唇色也白了几分。

    第143章 可怜 抬眼却见玉蝉衣用一种可怜的眼神……

    陆闻枢声线颤颤:“阿婵……”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倏忽之间,有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

    “你是没有骗过我。”玉蝉衣道,“只是你没有把事情最真实的那一面告诉过我。”

    “你的做法比说谎还要高明。”她定定看着挂到陆闻枢下巴上的那一滴泪,心里紧跟着生出的情绪却并非怜悯,而是厌烦。

    玉蝉衣缓缓摩挲着手中的手稿纸张,不觉间更加用力,感受到手指的触感,她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但脸色仍无太大变化地看着陆闻枢:“你想念的不是我。而是那个会听你话、一切都在你掌控当中的阿婵。”

    她不断地说着话,寻找着那个陆闻枢能够放松警惕的机会。陆闻枢却根本不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他在落了泪后,脸色很快转为阴沉。

    陆闻枢道:“你将我贬得一无是处,说是看透了我,可是你又怎么能确信,微生溟就能像你想得一样高尚无瑕?兴许,他只是藏得比我更高明……”他手指忽然微微一动,空气中发出一点响声,玉蝉衣手中的手稿瞬间烧了起来,火焰并不灼人,也没有烧出灰烬,只是在一片火光中,她手中的手稿凭空消失,最后化作一滴血,垂落进玉蝉衣的手心,在她手心落下了一枚红色莲花状的图样。

    “别紧张,只是个小法术,不会伤人。”

    “今夜你能来,我既伤心,却也开心,没有什么能比我们两个待在一起更让我开心的事情了,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陆闻枢的声音愈发轻柔了,轻柔中带着一抹难被察觉的愉悦,他道,“这是神兽‘谛听’的一滴血,之后这一个月,不管你的手指碰到谁,它都会帮你窥视到那人心里最阴暗的角落。”

    “你怪我、怨我,但不能因为怪怨着我,就去觉得旁人更好。没有谁的内心经得起审视。”陆闻枢上前一步,朝玉蝉衣伸出手去,“要不要先看看我的?”

    玉蝉衣直接无视了他的动作,碰了一鼻子灰的陆闻枢悻悻然将手缩了回去,他道:“别生气。”

    “烧掉的手稿不是真的,只是我誊抄的,真的手稿被我放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陆闻枢道,“早晚有一天你会拿到它们——在你愿意回到我身边之后。”

    玉蝉衣紧盯着陆闻枢的胸口,手底剑意成形,她低声喃喃道:“真的谁都找不到吗?”

    不等陆闻枢听清她在说什么,“修月”已经在玉蝉衣手中凝成实质。

    看清那柄沾满霜色、玉骨月胎的长剑,陆闻枢脸色一变:“你从哪里得到的‘修月’?”

    玉蝉衣没有回答他-

    不尽宗里,微生溟正在院中静坐。

    身后,藤兰树的叶子落了一地,月色如银霜般洒下,倾泻到树叶上宛如叶子能够自己发光,这样好的一隅景致,他却无心去赏,只是不出声地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

    法器“悬丝”在他指骨上绷紧了。

    在玉蝉衣对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又或者又一次玉蝉衣明知道他想做什么却纵容了他的行径,总之,白日里,微生溟又一次将“悬丝”法器系在了玉蝉衣的手指上。

    他可以听玉蝉衣的,不跟她一起去做什么,但他又无法克制自己那一点私心。

    明知道关心也似窥探,过重的窥探欲恐怕是最令玉蝉衣不快的事情之一,但他确实是要惹她生气一次了。

    子时三刻后,悬丝震动起来,紧张、愤怒、悲哀,没什么好滋味,到最后,种种情绪落入到平静中去,只是这平静中带着一种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式的凌厉与肃然。

    旁人也许不知道,但看过无数次玉蝉衣练剑与她和人对招的模样,微生溟知道,玉蝉衣那边,八成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刻。

    微生溟猛地起身,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离开不尽宗的脚步,冷不丁想起答应过玉蝉衣他会看好不尽宗的其他人,顿时觉得寸步难行。

    私心与承诺相悖,令他最后收了脚步,在院子里焦灼踱起步来,满地皎洁的月光瞥见了反而更使他心慌,闭着眼睛后,心里却不自觉喃喃念了起来。

    月光月光——能照见大地每一处角落的月光,如果能看到她的话,请替他保佑她吧。

    祈祷恐怕是一个修士此生能做出的最软弱无能的行为了,但除此之外,微生溟也想不到自己能做什么了-

    玉蝉衣剑气袭来时,陆闻枢下意识侧开身去,要召出“荧惑”来格挡,只是“荧惑”尚未召出,看着玉蝉衣在欺近时唇角勾起,陆闻枢冷不防意识到了什么。

    她本意并非想用剑气伤他,只是佯攻,真正的意图恐怕另在别处!

    躲闪已经来不及,他身体已经如同玉蝉衣所想的那样歪向了靠近她作收的那一侧,被玉蝉衣袭中他的胸口,一阵念念有词后,她的身形消没进陆闻枢的识海当中。

    陆闻枢难以置信地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抬手在额头画起咒来,逼玉蝉衣出来。

    玉蝉衣没想过,她想进陆闻枢的识海居然这么容易。

    修士的识海都是禁地,而陆闻枢心防又重,本以为她要花更多力气才能闯进来,却没想到他的识海很快就将她吞没进去,并没有太多的防备。

    识海中的戾气带着一种晦涩、沉重的气息,很快将她裹住。

    果然,聆春阁之前被放在这里。

    在踏进聆春阁的那一刻,玉蝉衣就嗅到了聆春阁里这种不寻常的气息。压抑、阴冷、仿佛阴雨连绵的天气里生长出的苔藓气息,闻到就让人心情很不舒服。

    聆春阁她苦寻了数年寻找不到,陆闻枢又不可能将聆春阁放到炎洲之外的地方,那么就只剩了两个可能。

    要么,聆春阁被陆闻枢彻底损毁。

    要么,聆春阁被他放进了识海。

    但看陆闻枢自负能复活陆婵玑的执念,聆春阁应当也还在。

    嗅到聆春阁里这种诡异气息的那一刻,玉蝉衣就在想,或许聆春阁里这种多出来的气息是在陆闻枢识海里染上的。

    手稿上这种气息要淡许多,而手稿又恰恰是假的。一切都在印证玉蝉衣的猜测。

    她早做好了要想办法闯进陆闻枢识海的准备,谁能料到陆闻枢将聆春阁放了出来,又专程在聆春阁里等着她。

    真正的手稿如果还在,就一定在陆闻枢的识海里面。

    黑漆漆如乌云翻涌的戾气夺取了她的视线,玉蝉衣抵住戾气侵蚀,抹明双目,继续往里走。

    最先看到的就是“荧惑”。

    一看到它,玉蝉衣瞬间了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进入这里这么容易。

    “荧惑”里有她的神魂,陆闻枢的识海认识她的气息。

    只是……为什么陆闻枢要用咒捆缚着“荧惑”?为什么在她靠近时,“荧惑”的剑身居然开始兴奋地颤动?

    她没有太多时间思考。感受到外面陆闻枢下咒驱逐,玉蝉衣转开盯着“荧惑”的视线,一个寻踪咒下去,眼前出现一点莹莹光亮引路,带她来到了识海边缘。

    她看到了真正的手稿,它们被一只损毁的檐铃压着,放在一团能挡住戾气侵蚀的光团当中。

    曾经她扔掉的旧檐铃竟然被陆闻枢捡了回去。

    玉蝉衣冷漠地看了一眼,心里了无波动,迅速拿了手稿之后,陆闻枢在外施展的驱逐咒法重重压力向她下来,肩头似有千斤,“荧惑”也似乎要挣脱束缚,亟待向她袭来,而识海里浓沉的戾气也如同潮水般卷着她,似乎要将她吞噬。

    不能再待下去了。

    玉蝉衣将手稿塞进自己的识海当中,在“荧惑”挣脱的前一刻冲出识海。

    在她自陆闻枢的识海中脱身而出时,“荧惑”挣脱束缚,刺得陆闻枢口中一口鲜血喷出。

    他一刻都不敢耽搁,很快用灵力抹去唇边的血,他要让自己干干净净地站在玉蝉衣的面前。

    抬眼却见玉蝉衣用一种可怜的眼神看着他。

    她的识海就已经够荒凉的了,陆闻枢的识海却是戾气重重,贫瘠、没有半点色彩。那么重的戾气,难道他不怕有一天自己也会被戾气吞噬?

    她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句话都不想再与陆闻枢多说,捏起心诀,“修月”被她召出,虚浮空中,就要携她离去。

    陆闻枢被她这样的眼神刺激得双目赤红。压制住“荧惑”的躁动后,他在熟悉的痛意中强撑着站稳身体,眼睛也勉强弯着,这样看上去就不狼狈了。

    “你以为自己能走出去?”陆闻枢抬袖一挥,整个聆春阁的空间开始扭曲,四面八方传来喀嚓喀嚓的机括声,声音密集如骤雨落下,一息之间,聆春阁扭合成一把密不透风的锁,锁孔在外,里面的人却并不能看到这些。陆闻枢那双冷淡的眼睛里笑意愈发明显了,“没有人能从里面逃出去。”

    第144章 花与影 离他越来越远

    “也不要指望有人能从外面救你。”

    顷刻之间,屋子里就换了种情形,院子里生长的花草成为了摆在窗台的花盆,傀儡、摇椅、院子里一切东西都被吸进屋子里面,次第摆放整齐,房屋内部的空间看上去比方才更拥挤了。

    玉蝉衣抬剑冲墙壁一斩,凛然剑意碰到墙壁,却撞出一圈圈水波散开似的波纹,充满杀机的剑意登时被化于无形。

    她皱了皱眉头,看向陆闻枢,陆闻枢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睛里带着一种无言的期待,似乎对于他的作品十分得意。

    过去,在陆闻枢告诉她他在各宗弟子的比试中取胜消息的时候、在陆闻枢将她用的傀儡细致雕好面容的时候,他也会朝她露出这样的眼神。

    怎么,是还想听她说一句闻枢哥哥很厉害吗?

    她现在一心只想给他送个让他终生难忘的终。

    玉蝉衣定了定心神,一连又是几道剑气挥过去。随着她不留情面的攻击,机括声不时响起,再猛烈的攻击也会被化解,重重的禁制再加上复杂的机关术,找不到半点能逃出去的机会。

    陆闻枢不言不语的,安静看着她,也欣赏着这间由他自己亲手改造出来的牢笼。

    “不要白费力气了。你对着它使出的力气越多,只会让它变得更坚固。”陆闻枢终于开了口,看似好心地提醒道,“别屡败屡战到最后,生太大的气,伤到自己。”

    玉蝉衣不理会他,她直到自己确定了暂时无计逃脱之后才收起了手中的剑,沉着一张脸在想对策。

    不过是用机关术和一些邪术一起造出来的玄机,不可能没有破解之法。

    她对机关术只是没有像陆闻枢一样了解,但并非一窍不通。

    “在想什么……?在想这里能困得住你一时,却困不住你一世?”陆闻枢自言自语着,好心情地坐回到摇椅上,“我等着你用一生一世来与我纠缠。”

    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陆闻枢安静了片刻,看着那道在房间内不停巡视的身影,他问:“你从哪里得到的‘修月’?”

    仍然不得回答。

    陆闻枢并不难堪,耐心十足地继续说道:“薛怀灵已经死了,可她死后受人敬仰,还得到了怀灵仙长的追称,这件事是不是也会让你生气?”他声线缓缓的,似乎是心里起了什么主意。

    玉蝉衣几乎能感受到修月上附着的那一缕如丝般的残魂正在愤恨地震颤,她的心头也跟着一颤,浑身都要发起抖来,忍无可忍道:“你没资格提起她的名字。”

    她终于说话了,陆闻枢本该感到高兴,可是他很快皱起眉头:“你如今……对她的在意甚至都高过于对我的?”

    玉蝉衣道:“我本就该在意她,多过于在意你。”

    倘若没有陆闻枢,她何至于在薛怀灵生前连一句话都没能同她说过。

    愤怒与怨气将玉蝉衣浸没,她怒视陆闻枢一眼,见他姿态悠然,却陡然间冷静下来。

    陆闻枢说得没错,她每一道挥出去的剑气,都会使得困住她的屏障更加牢固。强攻势不能行,软攻又不见效果,杀了他也改不了她受困的局面。而传音石这种法器在这屏障内完全失去了效果,想联系外面也联系不上,见陆闻枢没有想要对她做什么的意图,玉蝉衣索性盘腿坐到房间的另外一端,运功调息起来。

    她对陆闻枢视而不见,陆闻枢却一直注视着她,心底的不满仍在叫嚣。哪怕玉蝉衣就在他眼前,以前来到聆春阁后那种宁静的心情还是找不到,那块空落落的地方似乎永远无法被填满了。

    但只要玉蝉衣在这儿,和他一起被待在这窄窄小小的一方天地中,至少不是彻底的绝望与无望。

    他心中怀着这样一丝慰藉,想触碰又缩回了手,最后决定闭眸,安抚起识海中的“荧惑”,不知多久,察觉到什么,陆闻枢猛地睁开眼睛。

    远远的,玉蝉衣正不错眼地看着他:“天已经亮了,难道你这个做掌门的,不该去承剑门看一眼吗?”

    陆闻枢笑了,原来她在打着等他离开的主意。

    他先是说道:“哪怕我离开了,你也逃不出去。”

    而后又缓声道:“宗门里的事务已经交给了我的首徒,不必非要我在。”

    他格外开心玉蝉衣能主动对他说话,轻声道:“不必为我担心……我也没有那么在意承剑门了。”

    玉蝉衣心底冷哼一声,心道:“自欺欺人。”

    玉蝉衣道:“魔族异动的消息是你广而告之的吧?你要拿这来当为承剑门正名的机会,故意弄得人尽皆知人心惶惶,好显得你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陆闻枢听着听着,眼里堆起了笑意,轻轻叹息着说道:“阿婵,你怎么能让我放下你呢阿婵?只有你能轻易看穿我的心思。”

    没有谁能和他真正说上话,这世上的人和事都提不起他的兴趣,他很容易就会在面对他人时感到厌烦。只有玉蝉衣不会。

    魔族异动的消息是他放出去的,要的就是人心惶惶。不然哪怕平定得再好,赞誉也落不到承剑门头上。在承剑门备受非议的这个时期,他必须得这样做才能挽回一点声誉。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首徒他们只需要按照他的吩咐去做,轻轻松松就会将事情办成,简单到没有什么能出岔子的地方。

    他看着玉蝉衣这张和陆婵玑不再一样的脸,心下稍稍有些遗憾,但还是说道:“什么时候,你答应做我的道侣,什么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去。”

    “你以为将事情交给你那首徒就万无一失了?”玉蝉衣道,“你有没有想过,既然魔族异动的事情成了人尽皆知的消息,自有有志之士前仆后继,你怎么就那么自信承剑门能摘得最后的功劳?”

    “不是问我师兄为什么没有过来吗?”玉蝉衣面不改色扯谎,“因为我要平定魔族异动的功劳和好处,都落在不尽宗、落在我师兄的头上!他正在处理魔族异动的事情。微生溟没有你想得那样无能,你在这里多待一天,你的如意算盘就更可能落空。怎么,难道你觉得,你的首徒比得过我师兄?”

    玉蝉衣在赌,赌陆闻枢到底愿不愿意放下他对事情的掌控欲,赌陆闻枢到底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不再在意承剑门。

    只有陆闻枢能离开这里……她就有了逃出去的可能。

    比起困死在这里,她更想好好地将手稿带出去。

    玉蝉衣这一番话说完,陆闻枢的脸色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看起来,他似乎没有把她的话当回事。

    但第三天,在玉蝉衣又一次打坐调息时,陆闻枢却第一次错开凝望着玉蝉衣的视线。

    他看了一眼静坐调息的玉蝉衣,很快往外瞥了一眼,心道是哪怕玉蝉衣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从聆春阁里逃脱。

    而他只会离开片刻,看一看首徒处理魔族异动一事的进展,很快就会回来。

    拿定主意后,陆闻枢捻了心诀,逃逸出聆春阁。

    离开前,他特意往身后看了一眼,不免有些放心不下,但到最后,还是转过头去离开了。

    他设下的禁制滴水不漏,玉蝉衣身在其中,无法轻易逃脱。而且他能感受到,在他离开聆春阁之后,玉蝉衣并没有发起攻击。

    他知道玉蝉衣不是喜欢白费力气的性子,在没有拿定主意之前,她不会轻举妄动。

    至多一炷香的功夫,他就会回来。

    陆闻枢这样想着,召剑踩在脚下,浑然不觉他那道长长的影子在与路边一株野花的影子碰触时,一团黑影从他的影子中钻出,悄无声息地滑进野花的影子当中。

    那株野花因为他腾空时的气浪摇摆起来,影子轻轻晃动。

    随着他御剑飞至高空,花与影离他越来越远。

    而陆闻枢当然感受不到聆春阁里的玉蝉衣向外发起攻击,因为在他身后的聆春阁内,已经是空无一人-

    玉蝉衣离开了三天三夜后。

    不尽宗内,微生溟已经等到了他品德告罄的边缘,再也顾不得什么承诺,他将巫溪兰和殷小乐召集了起来,正打算将这两人送去太微宗或是星罗宫,自己就去找玉蝉衣。

    至于李旭——绝对不会希望看到巫溪兰出现在太微宗的李旭,又或者是绝对不希望不尽宗弟子出现在星罗宫里的涂山玄叶,则是完全没有出现在微生溟的脑海中,更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列。

    就在微生溟搜肠刮肚地想着要以什么理由送走这两人时,忽然听到禁制一阵响动,玉蝉衣黑着脸从外面跳进来。

    看见玉蝉衣活蹦乱跳地回来,微生溟紧绷到像是在逐渐死去的心终于死灰复燃,脸上露出了如蒙大赦的表情,重重松了一口气。

    哪想到玉蝉衣走到他身旁,却没有像从前那样自然而然地来到他面前凑近,反而在距离他两步开外的位置站定,先是照着自己的手心看了一眼,而后慎重其事地用目光丈量与他之间的距离,往后稍稍退了半步,似乎是特意不离他太近。

    微生溟:“?”

    第145章 心上人 与他红鸾星动,是互相喜欢的意……

    石桌旁,巫溪兰动了动鼻翼,朝玉蝉衣的方向深吸了几口气。

    她作为神农氏后人,五感的感知异常敏锐,很快闻到了玉蝉衣身上异样的特殊气息。

    小师妹无缘无故离开了宗门几日几夜,怎么带着满身雨后苔藓般阴冷的味道回来了。

    这是去哪儿了?

    巫溪兰心头生出疑惑,也这样问了。

    听巫溪兰这样一问,玉蝉衣立马抬起袖子来嗅了嗅,眉头皱了皱,才意识到自己从陆闻枢的识海里出来之后,身上也像聆春阁一样,沾上了他识海中的戾气。

    这让玉蝉衣分外不快。

    殷小乐也跑到玉蝉衣身旁嗅嗅嗅嗅,玉蝉衣克制地往后稍稍一躲,手指蜷缩起来,不想触碰到殷小乐。

    哪怕陆闻枢将神兽谛听的一滴血滴到了她的手心,叫她能窥知他人内心,此时的她也无意去窥探其他人阴暗的那一面。

    这世界阴阳相生,善恶两面,人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非善即恶,君子论迹不论心,陆闻枢想让她因为看到别人的阴暗面就对他们感到失望,不过是换了种手段,想让她主动远离别人,最后再众叛亲离,真是大错特错。

    看到玉蝉衣同样也躲着殷小乐,微生溟的心才稍稍放下些许,转瞬又提起来——难不成是受伤了不想让人知道?

    “你受伤了?”他问。

    玉蝉衣摇了摇头。

    她回答了巫溪兰刚刚那个问题:“我去了一个没有人去过的地方,找回了一样本属于我的东西。”

    巫溪兰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笑得开心,感染得玉蝉衣也跟着笑了。

    看到玉蝉衣回来,微生溟也不必再大动干戈将巫溪兰和殷小乐送去不尽宗,寻了个叫他们出来看月亮的由头,解释了自己将他们叫出来是为何。

    看着今夜被乌云遮住、不露脸的月亮,微生溟的说法得到了巫溪兰和殷小乐如出一辙的鄙夷,最后他目送正严重怀疑他脑袋和眼睛中必然有一个不好使的两师姐弟回他们各自的房间。

    玉蝉衣忙着用灵力洗涤她身上的识海气息。

    去别人识海中沾染的气息没有那么快能被灵力洗掉,玉蝉衣不由得暗暗恼火,看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微生溟,视线在他胸口处晃了晃,忽然心痒痒,有些心猿意马。

    她想去微生溟识海里待一会儿,之前又不是没有去过,别人她不知道,但她想闯进他的识海里一定很容易。

    只要能在微生溟的识海里多待一会儿,这种潮湿发霉的气息就会被盖住。

    之前她进微生溟识海时从未关注过他识海里的气息,很难说玉蝉衣不是想要借机再进去看一看,陆闻枢滴在她手心的谛听血没有起到它该有的作用,倒是要将她自己的阴暗面激出来了,她忽然很想去窥探一番,微生溟的识海气息会是什么味道。

    但这太冒昧了,冒昧到玉蝉衣无法对微生溟提起,也不可能真的硬闯进去,只能在心里浅浅遗憾着。

    药庐里灯光暗下去,殷小乐的房间外也被微生溟罩下禁制。做好这些,微生溟问玉蝉衣:“进陆闻枢识海了?”

    他状若无心地问起,语气很随意。

    玉蝉衣没想到微生溟会这么敏锐,她点了点头。

    但念着咒用灵力洗涮自己的速度变快了一些,恨不得洗褪一层皮。

    微生溟眼瞧着她这动作,指间带着灵力,伸手想要帮忙,玉蝉衣察觉到后,却是往后一避。

    成功躲开后,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抬眼却见微生溟愣了一愣,玉蝉衣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但微生溟很快将手指蜷缩回去,脸色毫无异样,垂着眼睑说道:“回来就好。”

    看到他落寞神情,玉蝉衣心头有种奇怪的感受,想到什么,她问微生溟:“什么是红鸾星?”

    “红鸾星?”微生溟很奇怪玉蝉衣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如实答了,“一颗吉星,主司姻缘。”

    “主司姻缘……”玉蝉衣喃喃念了一遍,又追问道,“那红鸾星动呢?”

    红鸾星动?微生溟心头暗道不好,难不成玉蝉衣在外这几日叫她遇到了和她红鸾星动的对象?

    若真是如此……若真是如此,他会为她感到高兴。

    想一想他能亲眼见她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观她练剑,又亲眼见证她由这小小的不尽宗走到更大的地方去,已是命运待他不薄。而今他心魔已去,千年夙愿已了,哪怕只是以师兄的身份,也算在她心中占据一席之地,他理应知足谢过天命,哪敢再生其他奢求?

    但怎么一想到玉蝉衣与他人红鸾星动,他的心就那么苦呢?

    怪不得玉蝉衣回来之后就频频躲着其他人,连他也躲着,这是有了心上人后,开始留意和其他人之间的分寸了。

    微生溟头一次反感起自己的敏锐。要是看不出来就好了,还能幻想一下那心上人就是他自己。

    为了免叫心头苦涩染得面色太过难看,微生溟脸上挤出个笑来,声线平稳地说道:“红鸾星动是一种卦象,意为……意为两心情投,良缘将至,可结连理。”

    他话音一落,就见玉蝉衣若有所思,她吃惊说道:“诶?竟是如此?”

    玉蝉衣早察觉到她总会对微生溟生出些冒昧而又唐突的心思,一直想不通她到底怎么了,竟原来是对他有情,而不是她变得阴暗恶劣?

    她还以为她有本事之后就开始变坏了呢。

    等等,两心情投?那岂不是说微生溟也对她怀抱着一样的心思?

    心底喜悦噌的一下炸开,但困惑紧接着生了出来。玉蝉衣回忆起之前和微生溟相处的场景——要是微生溟喜欢她的话,她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奇怪极了。

    玉蝉衣细细地打量起微生溟的这张脸,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端倪还没瞧出来,倒是越看越满意。

    这张脸眉眼生得真是极好的,高远深邃,睫毛也长长的,颤动的幅度像蝶翼被雨打湿,看着怪可人怜爱的——怎么好像他在紧张呢?

    她这种目光一错不错的紧盯将微生溟盯出一身冷汗,兴许是她目光太雪亮,又或许是他心头正有鬼,总之他并不能很坦然地面对玉蝉衣这种直白的注视。

    心头的鬼还很大——微生溟正在发觉,哪怕玉蝉衣与别人红鸾星动,甚至和他人结为道侣,他恐怕也不能改变他的心意,甚至心思开始变得格外不安分起来了。

    怪他向来脑子快,短暂的伤心过后,竟是一下子就将事情往有利于他的方向想去了。

    之前微生溟觉得玉蝉衣只喜欢剑,不再喜欢人,毕竟他只瞧见她在擦拭她每一把佩剑时才会露出痴迷的表情,又见证了她对陆闻枢断得决然干脆,心里只能默默记恨起陆闻枢令她敏感多疑不敢轻易交付信任,恐怕自此爱死物多过爱活物。可是,突然间让他知道她可能与他人红鸾星动……既然会喜欢人、喜欢活人,那岂不是他也有机会?

    这心思太过见不得光,微生溟自觉可耻,避开玉蝉衣的目光,淡声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莫非是有人与你红鸾星动?”微生溟笑了笑说,“若是真有其人,小师妹不如早些带回来给师兄师姐看看,也好让师兄师姐帮你把把关。”

    玉蝉衣心头忍笑,听听这漫不经心的语气,要不是知道他喜欢她,真是完全听不出来他在意死了。

    阿蝉都不喊,改回喊小师妹了。

    这就是活了一千多年练就的定力是吗?能装会演,她比不过,她有的学。

    “我不想用灵力洗掉陆闻枢识海气息的味道了。”玉蝉衣道。

    微生溟青了脸:“……”最糟糕的结果已经出现了,难道是陆闻枢?!!这绝非良人,怎可能是她的正缘。

    紧接着又见玉蝉衣目光诚恳看着他,轻声央求道:“微生溟,我能进你的识海里待一会儿,去染一染你的味道吗?”

    微生溟手指冷不丁颤了一下,呼吸错乱间将目光垂下,眼睛却危险地眯了眯,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比起玉蝉衣叫他师兄,他更喜欢她叫他微生溟,更没大没小一些,距离更近。

    要求进他识海……染一染他的味道……还是这种真诚到极致的语气……

    微生溟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既想提醒玉蝉衣有了喜欢的人就不该再对他这样亲近,她终究是活的年岁太少,不知道她这样待他要是被她的心上人知道,难保不会生出什么误会,很不利于她和她心上人关系和谐稳定。

    转念一想,要是连他这个能让玉蝉衣开心的师兄都容不下,那人也真是该死的完全配不上做玉蝉衣的心上人。

    道德感与私欲拉扯,又忍不住偷偷生出她那心上人会否是他的妄念,紧接着就想起玉蝉衣对他动作躲避,很快自我否决,心情七上八下,一时间很是折磨。

    最后开口时,微生溟的嗓音听上去有些喑哑:“新址附近有一眼地下灵泉,灵泉水能将世间任何污垢洗净,想来洗掉识海气息不在话下。”

    声线倒勉强还是平静镇定的。

    可他这回答玉蝉衣却一个字都不想听。

    谁要去灵泉洗了?她带着一身陆闻枢识海的味道回来,他难道就不想用自己的识海气息盖过去?

    玉蝉衣心底微微郁闷,她这辈子也算见了不少人了,却还是没见过能比微生溟更正直的人。

    难道陆闻枢说的微生溟和她红鸾星动是假的?还是说微生溟根本不像她一样,面对心上人时会产生很多不可与人道之的念头?

    比起他来,她的掌控欲和侵占欲未免太强。要是微生溟说想染上她的识海气息,她可巴不得在他身上各处都打上她的印记。

    玉蝉衣开始拿不准主意,从前她以为自己喜欢陆闻枢时至多也就幻想着能每天都看到陆闻枢就好了,并没有多想过其他,但对于微生溟,没觉察到喜欢时她就开始常常留心着他,许多想法已经越过和别人相处时该守的界线,一听到与他红鸾星动是互相喜欢的意思,更是直接将他视为自己所有,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算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要命的是不尽宗里人丁廖廖,又都孑然一身。玉蝉衣也没能就近观察过别的道侣相处起来是怎么回事,一时间分不清不对劲的那个到底是微生溟,还是她自己。

    难不成微生溟虽然一千多岁,算得上是高龄修士,却是个内心正直、清心寡欲,真真正正洁白无瑕不染尘埃的人物?

    玉蝉衣心道她有必要深入了解一下微生溟的心理,不然要是微生溟真喜欢她,却又如此不染俗欲,待她将她的掠夺欲全部施展出来,他岂不是很受苦?

    人给吓跑了就不好了。

    玉蝉衣决心要防患于未然,于是利落将手指搭到了微生溟的腕上。

    微生溟不防她,冷不丁手腕被她搭上,温热的触感如同灼人的火星子溅上来,令他手心一麻,脊柱瞬间绷直,下意识欲把手抽出,却被玉蝉衣动用灵力强压着扣住。

    肌肤贴着微生溟手腕的同时,玉蝉衣手心里红莲纹样一闪,好多带声音的画面自她眼前闪过,看得玉蝉衣一愣之后又是一愣,最后表情变得看上去莫名深沉。

    玉蝉衣陷入沉思。

    第146章 告白 贪嗔痴慢疑

    沉思时玉蝉衣松开了手指,没有将微生溟的阴暗面一览到底。

    原来他也有贪嗔痴慢疑,只是看了几个画面就让玉蝉衣心头沉得喘不动气,可与其说他那些贪嗔痴慢疑让玉蝉衣感受到他的恶,倒不如说是感受到了他的痛苦。

    他仍然对父母和弟弟的死耿耿于怀,就在他内心最阴暗的角落里,在他年少时那个亮若白昼的雪夜,他一路疾奔回家,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倘若有谁会绊住他的脚,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杀了了事,他这是彻彻底底杀红了眼,画面里全是泼天盖地血腥的红色,没有谁能拦住他回去向凶手举起屠刀的脚步,最后他回到家中屋舍,站在院子里的凶手转过头来面对着他,却是面目不清,看不清脸。

    玉蝉衣想起来,微生溟并不知道杀他父母兄弟的仇人到底是谁,这至今仍是一桩悬案,也许会随着岁月流逝,永远尘封下去。

    画面里在微生溟挥刀时,院子里的凶手便扭曲成他所杀过的妖兽模样,供他一遍遍杀戮凌虐。可这简直是饮鸩止渴一般的行径,只要砍不到真正的那颗仇人头,再多的血也喂不饱他的杀戮欲,他永远不会停止。

    这杀戮的欲望似乎永无止境。可一想这不过是微生溟心底最隐秘的欲望,他平日里何曾露出过这种贪杀的举动?明知道仇人无踪却仍想着报仇,无疑是一种自我折磨。没有哪个无辜的人因为他这一面受到伤害,除了他自己。

    闪现的画面中很快有她的身影,光线要暧昧一些,有红色的丝线尾随在她身后,细细长长一条,无声跟上她的脚步,有生命的小蛇般立起来吻上她的指尖,缠着指骨,绕住胳膊,红色的线头仍探头探脑,试探、却又势在必得地向里爬去,似乎想要像缠着她的指骨、胳膊那样,将她的躯体也缠住。

    而长长一条红色丝线垂坠在她身后的地上,顺着她走过的路,蜿蜒成细窄的一条红。丝线的另一端被捏在一只指骨分明的手里,似乎长指一勾,就能将走远的她拽回他身边去。

    玉蝉衣当然能认出,那就是微生溟的手。

    相比于杀戮的画面里频繁响起刀刃入肉的声音,这个场景静悄悄的,连一点丝线擦过地面的细响都没有。

    画面里的人似乎极力地避免让那个画面里的她发现他正在对她做坏事。

    玉蝉衣松开了抓着微生溟手腕的手指,拍了拍自己的脸,目光则是垂落桌上,很快扫了一眼微生溟那只被她强行压住搁在石桌上的那只手。

    果然和画里牵引红线的那只手一样。

    只是通过神兽谛听血所见到的画面里,那双手的手指上缠着红线,动作谨慎,而现实中微生溟摆在石桌上的手背却是青色血管微微迸起,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没有看的画面好像还有许多,但玉蝉衣觉得,不必再看了。她已经知道了她想知道的,剩下的……

    玉蝉衣有种莫名的直觉,如果真将微生溟心底那些关于她的画面一览无遗……不如就此停下。

    阴暗的那一面也无法代表全部的他,说不定哪天让她看到他光明的一面,也会像今天一样吃惊得不像话。

    但什么他高洁不染凡欲不可染指,玉蝉衣不再这样觉得了。

    只是玉蝉衣经那副她被红线所缚住的画面所提醒,轻轻动了动手指,意识到上面不知道在何时被微生溟系上了法器“悬丝”,再一想到她不自觉间对微生溟的防备竟然降到了对他的举动毫无察觉的地步,一时有些怔愣。

    在玉蝉衣陷入沉思中时,微生溟则是蜷了两下手指。

    不晓得玉蝉衣突然握住他手腕是为了什么,但原因并不重要,要紧的是,这片刻即逝、几乎算不上肌肤相亲的肢体碰触,就让微生溟悲哀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原来他并不是什么心智十分牢固之人,不过是一点肢体碰触,就让他食髓知味,更放不下自己的一己私欲。

    他果然还是得告诉玉蝉衣,若是有了想要好好珍视对待的人,就要像对待殷小乐……甚至比待殷小乐要更冷漠一些地对待他这个师兄,又或者他应该主动离开了去,毕竟在给玉蝉衣添困扰的那人是他。

    玉蝉衣最厌烦的就是不正之事,他不该、也不会为了他的私心,将她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

    “小师妹——”

    “微生溟——”

    默了片刻后,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微生溟道:“你先说。”

    玉蝉衣道:“我已经拿回了我从前的手稿。破解你杀招的过程、‘凤凰于飞’从雏形到它不断推翻重演的过程,再到它最后的定稿,都在我这里了。只要看到它们,所有人都会知道,那些曾经帮陆闻枢打响了声名的东西,根本不由他创造。”

    “可以广召巨海十洲的剑修弟子前来不尽宗,让他们来学‘凤凰于飞’了,我会亲自教他们。”顿了顿,玉蝉衣道,“不,它不叫‘凤凰于飞’了,叫‘蝉衣’,蝉衣剑法。”

    微生溟静了片刻,缓缓笑了起来,他不再追问玉蝉衣与她红鸾星动的人是谁,说道:“这样很好。”

    他想将目光从玉蝉衣身上移开,见她眼神坚定,眉眼熠熠生辉,视线却又忍不住受她吸引。

    他给自己定了时间,一夜,只此一夜。

    一夜过后,他不会再这样放肆看着玉蝉衣。

    玉蝉衣用传音石分别给太微宗里的李旭、玉陵渡掌渡、和星罗宫里的澜应雪传了音,宣布了她刚刚对微生溟宣布了一遍的消息。

    一时间追问紧接着追过来了,都在问她到底是什么回事,玉蝉衣让他们先去把消息散播下去,说是回头再给他们解释。

    算着时间,回了承剑门一趟的陆闻枢应该已经回到聆春阁了。

    玉蝉衣最后用传音石联络了陆韶英,诚挚邀请他来不尽宗。

    陆韶英久久没有应答,玉蝉衣也不催他,为了免于给他惹上麻烦,很快切断了与他的通讯。

    到这一刻,玉蝉衣心头巨石终于卸下。她品味着这种滋味,抬眼看到微生溟正用一种格外哀伤的视线看着她,玉蝉衣隐约察觉到什么,格外轻快地笑道:“在想什么?”

    微生溟刚要张口,玉蝉衣就先说道:“要说实话。”

    她扬了扬自己的手掌心,展示了那朵红莲纹样,挑了挑眉说:“我这里可有能帮我测你的话是真是假的东西。”

    微生溟认得那莲花纹样,知道那是谛听血留下的印记,需要催动法阵使用,能窥探人的内心。

    却不知这谛听血有陆闻枢做过的手脚,只能看到人内心的阴暗一面不说,也不需法阵催动,肌肤相触即可使用。

    不过,若是微生溟有所防备,哪怕谛听血也无法窥视他的内心。正如同一些能叫人口吐真言的法咒,对他也是无效。

    但看到玉蝉衣认真看着他的眼神,微生溟叹了一声,心头已经开始感受到若有所失。

    他语气似真似假地说道:“长夜漫漫,想做……会让楚慈砚想打死我的事情。”

    心里失落补充,是想对她做……会让楚慈砚想打死他的事情。

    真是想不到,当初他还在太微宗时,楚慈砚猜太微宗弟子中哪对哪对情意暗投,一猜一个准,到了玉蝉衣这,怎么却失了手?这要是让楚慈砚知道了玉蝉衣喜欢的人不是他,而且还恰好是哪个能入他眼的青年才俊的话,楚慈砚怕是要高兴疯。

    他暗暗叹着,心道是这会是他唯一一句,也是最后一句朝玉蝉衣表露心意的话。

    隐晦得要命,但已经恰到好处。肯定不会让玉蝉衣猜出他真正在想什么。

    要是玉蝉衣追问,他就说自己忽然犯浑,想去将埋在太微宗的那几坛酒给挖出来了,这理由十分正当,挖出酒来后,正好也能借酒消愁,一醉不醒。

    待今夜一过,他就收起他种种念头,安心做玉蝉衣可靠稳重的好师兄,绝不会让任何人瞧出异样。

    却不料话音一落后,玉蝉衣轻挑了下眉看着他:“你是说……他怕你为老不尊、将我拐跑的事情?”

    没想到玉蝉衣轻而易举就猜到,微生溟大惊失色,玉蝉衣欣赏着他这方寸大乱的模样,觉得这种慌乱表情十分难得,一时乐不可支,心头却又有些怜惜,停住笑,手支着脸认真看着他。

    玉蝉衣心想,难不成微生溟也和楚慈砚一样,觉得只该将她当晚辈后生来看?万不能有其他心思?

    若真是这样,想来微生溟那光明一面恐怕对他自己有种种过度严苛的教条约束。

    倒是很符合玉蝉衣所知道的微生溟。

    可是,他从小孤身一人走过来已经够苦了,何必故作放浪形骸模样,看上去无拘无束,实际却将心中种种欲念都强压着?

    对她实在不必。

    玉蝉衣莞尔一笑:“放心吧。有我在,我绝对不会让楚慈砚打死你的。”

    第147章 作乱 假装镇定

    玉蝉衣的话,是一种许可。

    准许他对她做他想做的一切事情——微生溟本能去这样理解了,一番思考之后,也找不出他这样想有什么不对。

    微生溟很容易就能听出其他人话里的话外之音,这次也不例外,几乎是玉蝉衣话音刚一落下,他的心脏就狂跳起来,震得他胸膛有些不舒服,脸上的表情却是呆呆的难以置信。

    平日里挺机灵的,怎么这时候这么呆?玉蝉衣打量着微生溟的脸色,心道是他又不笨,肯定能知道她话里的弦外之音是什么,知道却还是这样——难道她喜欢他这么让他难以接受?

    等了等没等到微生溟有所反应,玉蝉衣起了身。留微生溟自己在这儿,让他多反应一会儿,估计就反应过来了。

    她要趁着巫溪兰还没睡下,去药庐那找师姐知会一声,不尽宗很快就会有许多修士找过来的事情了。

    别管是真心想要学剑招的、还是因为她这举动背后蕴含的消息量巨大赶来看热闹的,不尽宗应该会热闹不休上一阵子。

    人刚站起来,绕过微生溟时,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一转头,却见微生溟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脸离得她极近,近到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很急促。而他的视线正紧盯着她的唇瓣,目光专注,视线暗沉,露出了盯住猎物一般的眼神。

    他眨了一下眼,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片刻的停顿后,吻了上来。

    玉蝉衣脸红了。

    不是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轻吻而脸红,而是因为在微生溟抓住她手腕的同时,手心里的莲花纹样又一次亮了亮,她选择不再继续看下去的那些画面纷至沓来强硬地往她脑子里塞。

    一千年前玉蝉衣对“情”之一字的理解是陪伴,是有了就不会孤单;一千年后她对“情”之一字的理解是会让她每多看一眼就多一分贪图,看一眼就会多一眼的不满足,是除非得到她想要的那个人,其他任何人都无法让她得到满足,是她的无可替代。但这些因手心中那一滴“谛听血”一股脑强赛进她脑子里的画面在告诉玉蝉衣,原来情与欲密不可分,欲望滚烫到只消一点,就能将血烧得像热水一样沸腾。

    微生溟的吻蜻蜓点水,唇瓣相贴的那一瞬间,触之即离,很快撤开。

    印下亲吻前的片刻犹豫,是他胆大最大的一次试探,他展露了自己的意图,给了玉蝉衣将他推开、将巴掌甩在他脸上的时间,倘若玉蝉衣不愿意,他不会强硬地吻上去。

    可玉蝉衣从头到尾都没有躲开的意思,被一亲芳泽也没有生气。哪怕这一次的亲吻十分克制,却足够让他兴奋到指尖都有些发麻,手指一直轻轻摩挲着玉蝉衣的皮肤。

    哪怕不舍,微生溟还是先松开了抓着玉蝉衣的手,轻声问道:“想对你做的是比这还要过分的事,也不会让我被打死吗?”

    借着月光,玉蝉衣看清了微生溟的状态,耳尖红红,呼吸不稳,却好似还在强力地维持镇定,声线听上去除了有些哑,竟然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他似乎很懂得要怎么假装镇定。

    但玉蝉衣先是被他亲了一口,又突然间在脑海里见识了那么多她想都想不到的画面,倒是忽然有些理解楚慈砚为什么总想让她去找年龄相配的青年才俊当道侣了。

    多活了一千年的见识是比她要广一些,心思也是恁的深,明明心里面想像尝糕点一样尝她,亲吻也像要吃人,贪欲填不满似的永无止境,实际上,却只是在她唇上落下那么轻柔的一吻,不可不谓之老谋深算。

    不满于只有她一个人因为这个吻脸红,玉蝉衣根本不想去听微生溟在说什么,看他嘴唇一开一合,心头那种想让他也变得乱七八糟的想法就更强烈了。

    在微生溟心中阴暗的那些想法里的她没办法应对,在他心里面变成那样也就算了,没道理外面的她也要受制于他。

    她往前一步,而微生溟身后就是石桌,退无可退。

    玉蝉衣踮脚重新亲了上去。

    她将微生溟困在她和石桌中间,手先搭在他的左胸口上,作乱似的摁了两下,满足了她一直以来对他胸膛手感的好奇后,这才抬起胳膊来勾住了他的脖子。

    她一贯学东西学得快,哪怕没将那些微生溟脑海里那些画面看得太仔细,她也能有样学样,步骤有条不紊,胳膊固他身形,舌尖撬他齿关,膝盖屈起抵着他强壮的大腿蹭了蹭。连影子也要上前一步,将两人影子中间的缝隙全部覆盖住。

    亲到最后,两人都剧烈喘息起来。

    微生溟喘息前所未有过的粗重,玉蝉衣自己喘息也乱了,当她脚跟落回地上时,贴着脸的鬓发湿湿的有些狼狈。但她心思全在微生溟的身上,看着自己也将他亲到脸红,唇色变艳,喘息声也再不复镇定,往后撤开一步,欣赏了几眼后,她终于心满意足。

    玉蝉衣道:“又不是只有你想做那些事情,要是楚慈砚真有本事打死我们,被打死的也不该是只有你一个,而是一对。”

    微生溟:“……”

    他从前以为这世上只有他最能气楚慈砚,没想到玉蝉衣浑起来比他还厉害。

    玉蝉衣:“好了,我找师姐去了。”

    这回还没转身又被微生溟拉住了手,以为他还要亲,玉蝉衣道:“我得早点去知会她一声,免得她看到太多人来我们这儿太吃惊。”

    微生溟却道:“等一会儿。”

    他抬手整理了她鬓边汗湿的软发,又扯平了她被他揉皱的衣服后背和衣领,最后用灵力将她脸面打理干净,指尖携带的灵力化作轻柔的冷风,叫玉蝉衣脸颊散了热意,看上去没那么红了。

    见玉蝉衣困惑,他解释了自己的举止:“不想让你这种样子被人看见。”巫溪兰也不行。

    “好了,去吧。”微生溟还有很多话想问,但还是先放了人。自己则是留在原地,回味似的暗暗舔了舔唇-

    夜色一点点变深,夜风也在逐渐变冷。

    陆闻枢回到承剑门后,召见首徒,问过魔族异动一事后,很快回到聆春阁。

    待他踏进聆春阁来,看着聆春阁内空空无一人的场景,陆闻枢良久地站着,身体一点点变冷。

    第148章 好命 很难不高兴

    僵立不知多久,陆闻枢终于有了动作。

    他像是在移动被冻僵的躯体一样,艰难地动了起来。明知道这里已是没有玉蝉衣在,他还是固执地将每一个角落都翻找了一遍,一遍后又一遍,几乎连每一粒灰尘都瞧清,仍旧翻不出玉蝉衣。

    哪怕他解开了对识海中“荧惑”的咒法,每一次在靠近玉蝉衣时就变得焦灼难耐的“荧惑”这回也没有异样的动静了。

    陆闻枢闭了闭眼睛,盖住了眼底的萧瑟与恐慌。

    他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无可挽回的结局。早在陆子午提到是玉蝉衣救出沈秀时,陆闻枢就在想,玉蝉衣到底是有什么过人的本事,能知道连他都不知道的事,又如何做到的在防备心极重的陆子午那,将沈秀救出?

    她一定有她不为人知的本事,正如同她能在千年之后无神魂却依旧能死而复生一样。

    可他翻遍典籍,找不到一点相关的记载。

    今天,玉蝉衣又一次在他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而聆春阁没有任何被损坏的痕迹,她不是破坏了机关才出去的。

    他在聆春阁里等待她时,她也躲过了他的视线,找到了放手稿的抽屉。

    这世间明明已经没有什么能躲开他视线的存在了,更何况他能很清楚地看出来,玉蝉衣的修为比起他来,还有差距。修为低过他的修士,无法在他眼底藏起行踪。经他改造的枢机阁是这世间最封闭的地方,一粒沙都不会逃出去,玉蝉衣要怎么做到来去自如?

    陆闻枢想不出。

    也许她可以化为风、化作云,或者能藏身在最常见却也最容易被人忽略的东西里,无实体却存在,陆闻枢心头几个念头闪过,忽然心底一凉。

    他输了。

    输,从来都是陆闻枢最恐惧的滋味。

    良久以来,他的眼里只盯着微生溟,只有这个人,仿佛永远无法被打败的这个人,总会激起他对于输的恐惧。可此时此刻陆闻枢才意识到,也许对他来说,更加无法战胜的人是玉蝉衣、是在他眼前长大的阿婵才对。

    紧闭的眼睫轻颤,陆闻枢脑海里浮现出他与玉蝉衣最一开始的样子。

    在他刚刚遇到玉蝉衣时,在玉蝉衣关于过去的记忆全部被抹掉之后,她什么都听他的。

    彻彻底底的一张白纸,任由他涂抹,直到她变成他想要她有的样子。

    可那时候,忽然有一天,陆子午用满是遗憾的语调对他说,如果陆婵玑不是凡人就好了。

    他知道陆子午的意思,她在说:你不如她。

    他打那一刻起开始害怕陆婵玑,害怕他真的不如她,他本以为,在他赢过陆子午之后,这样的害怕就该消失得彻底,却没想到,这种情绪依旧扎根在他心里。

    原来都一千多年了,那种酸涩与嫉妒的感觉还是没有拂去。

    陆闻枢呆立在院中,直至天光破晓-

    玉蝉衣告诉了巫溪兰她的打算之后,巫溪兰听她是要叫人来不尽宗学“凤凰于飞”拉住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玉蝉衣不再瞒她,将手稿也拿出来给巫溪兰看,巫溪兰哪怕对玉蝉衣的过往有所心理准备,还是没能想到她这辈子也有被几句话就砸得头昏眼光的时候。

    夜晚夜风习习,两人就在药庐里边杵药,边说了一整夜的话。

    天还没亮的时候,殷小乐从自己的房间内推门而出,出来练功。

    一出门,就看见微生溟仍然像昨夜那样坐在石桌旁边,肩头披着露水,看起来似乎在院子里坐了一夜,一张脸若有所思,时不时抬起手指来,轻轻压过他的嘴唇上,然后不知道怎么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线。

    殷小乐拜入不尽宗这么久,还没见过微生溟笑得这么不值钱的样子。尤其前几日微生溟脸上挂着满脸愁闷,脸色也冷冷的,看上去和今日实在是大不相同,殷小乐上前道了声:“师兄今天怎么看上去心情这么好?”

    微生溟眼底的笑意尚未收起,抬眸掠过殷小乐。

    啧。

    师兄。

    微生溟头一次对自己成了不尽宗的弟子感到遗憾——要是他不算是不尽宗的二弟子,那殷小乐就要管他叫一声师姐夫。

    师姐夫。

    这称呼实在动听。

    于是殷小乐眼睁睁看着微生溟在他面前笑得更不值钱了。

    “过来吧。”微生溟含笑示意殷小乐过来坐下,而殷小乐坐下的同时,一阵风吹过似的,藤兰树上的树叶簌簌而动,露水如受牵引一般汇成一柱,落入到石桌上摆着的茶壶中,微生溟抬手抓向壶耳的同时,灵力就将茶壶中的茶水煮开至沸腾,丝丝热气在尚未完全破晓的天色里看起来如白雾升起。

    水声哗啦,微生溟给殷小乐倒了杯茶。

    这一切只在殷小乐坐下这一瞬间发生,看到眼前多出来的那杯热茶,殷小乐心头一震,举目望向藤兰树,试着自己用灵力摇了摇藤兰树叶,却只能做到将露水震落到地上,无法再引至壶中——刚刚所见到的微生溟对灵力的控制和浩瀚程度,足够让殷小乐震惊。

    巫师姐不是说二师兄不是一块修行的材料吗?

    难道说在不尽宗里当弟子,是块材料的标准要高到非要像三师姐那样才行?不然就不是块材料了?

    殷小乐一时大惊失色,抱着茶杯啜饮了两口,安安静静,特别老实。

    微生溟问他:“我看上去很高兴?”

    殷小乐点了点头。

    微生溟微叹一声:“诶,没办法,命太好了一些,一想到自己命好,就很难不高兴。”

    殷小乐:“……”这语气怎么听上去贱兮兮的?

    微生溟眼里笑意吟吟,还想说点什么,忽然听到药庐那边传来了一点动静,一抬眼看到玉蝉衣从药庐里出现,视线撞上的那一刻他本能地视线落到了她的唇上,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微生溟咳了咳别开眼去,没了在殷小乐面前的随意,身姿刻意端正,倒了杯新茶,推到了玉蝉衣面前。

    殷小乐眼睁睁看着方才还一脸玩笑表情的微生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正经,脸上好像还多了点薄红,怎么看怎么怪异,正想问呢,扭头看到玉蝉衣走过来,忙叫了声师姐。

    玉蝉衣朝他点了点头,落座后,一边喝茶,一边好笑地看着微生溟想盯着她嘴唇看又不敢看太久的样子,忽然想起来最一开始认识他时,这人看上去像是个浪荡桀骜之人,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看见他这种样子。

    看看他现在这拘谨的样子,昨晚亲她时的凶和急可真是一点都找不见了。

    热茶将她的唇色染得更红,笑意又让她的眼睛显得亮晶晶的,然而当着小师弟的面眉目传情这件事实在不在微生溟擅长的领域之内,尤其是玉蝉衣满脸她好像看透他什么的表情。微生溟彻底别开眼去,不敢看太久了。

    见他如此,玉蝉衣更想翘起脚来在桌下踢他两下,想到她手心里的谛听血还没有失去作用,万一脚踢过去也算肢体接触……她暂时不想更多地知道微生溟心里在想什么,遂作罢。

    她只将影子绕着微生溟迅速游走,转了一圈后,游出不尽宗,去往承剑门山脚下的茶寮。

    茶寮中,已经有剑修开始聊起了她将“凤凰于飞”改了名字,还要在不尽宗传授他人“凤凰于飞”的事,因着不知内情,都在将信将疑,都说要观望观望,等等看是否有人能到不尽宗来,套得什么消息,承剑门弟子则是对此事反应剧烈,已经有人开始骂她了。

    估计最早来的,会是承剑门的弟子,或者陆闻枢。

    之后,玉蝉衣又到承剑门转了一遭,得知陆闻枢此时并不在承剑门。

    玉蝉衣心里有了数后,就将影子调回不尽宗来,守在那条通往不尽宗的小路上,等着看会是谁先过来。

    第一个出现在不尽宗小径上的身影,是陆韶英。

    第149章 痛骂 当着他的面勾手指

    在承剑门为玉蝉衣的举动掀起轩然大波时,陆韶英未发一言,只是默默收拾了包裹,去承剑门大长老那,递还了自己的名碟,不顾大长老的挽留,离开承剑门。

    递归名碟后,他就再也不是承剑门的弟子了。

    怕自己后悔,下山时,陆韶英没回头。

    站在不尽宗的门外时,陆韶英心情忐忑,不知道玉蝉衣是否真像她用传音石联络他时所说的,欢迎他的到来。

    刚要抬手叩响不尽宗的院门,门自里面打开,陆韶英看到了石桌边坐着的三人,听到玉蝉衣带着惊喜的一声“陆韶英”。

    他彻底放下心来,应了一声,笑了笑,道:“叫我陆英吧。”曾经耻于让人发现他和陆祁是同乡,陆韶英才将名字由陆英改为了陆韶英,谁能想到有一天,陆韶英这个名字,却又成为他新的羞耻了。

    但此后他都不打算改名字了,叫陆韶英的这些年,明明是想撇清自己和陆祁的关系,不想让自己成为别人眼里的弃徒同乡,但弃徒同乡的身份根本没在他心里消失过。

    顿了顿,陆英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阿英也行。”

    微生溟立刻坐不住了:“陆英。”

    微生溟站起来将他迎了过来。迎到石桌边,特地为他沏了一杯茶:“喝茶吧。”

    陆英依言坐下,将热茶捧在手中。

    他喝了几口茶后,问玉蝉衣:“‘凤凰于飞’……不,蝉衣剑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蝉衣夜里刚刚同巫溪兰解释了一番,听到陆英这样问,她道:“等会儿肯定还会有不少人问这个事……”

    本想说要等人多时,一道给陆英解释了,也免得一遍遍说来说去麻烦。忽然想起陆英在之前就偷偷练会了“凤凰于飞”,甚至还琢磨出双剑使出的法子,不由得对陆英高看了几眼,心念一转,还是同他解释了一遍。

    陆英听完,脸色大变,沉默不知有多久,最后释怀了什么一般,嗟叹道:“论剑大会输在你手里,我彻底认了!”

    早知道这剑招由玉蝉衣所创,当初论剑大会上说什么他也不会班门弄斧,自取难看。

    陆英的到来,帮了玉蝉衣不小的忙。

    陆英本就是承剑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天分高、底子扎实,又早在许多年前就偷偷学会了“凤凰于飞”,对这剑招十分了解,对于一些逐渐找来的、真心想要学这剑招的修士,他也负责教导了一部分。

    “凤凰于飞”和杀招“灭”背后的故事,也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去。

    陆英虽然没有带头的意思,但他作为名列前茅的承剑门弟子,主动辞离承剑门的行为,无形中就是一种表率,叫不少承剑门弟子在得知“凤凰于飞”的事情之后,像他一样,离开了承剑门。

    沈笙笙一路从玉陵渡赶来炎洲,一路上听到了不少关于陆闻枢的流言。

    若说如今的巨海十洲有谁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那非陆闻枢莫属。

    陆闻枢的事,自然也备受关注。

    在临近不尽宗的茶寮歇脚时,沈笙笙恰好听到隔壁那一桌在聊天。

    “听说了没,自从玉蝉衣将手稿拿回去那一天,陆闻枢就再也没有回过承剑门。”

    “他门下的弟子都跑了一半,就因为他这个掌门,他们耻于再待在承剑门,有骨气的都走了。陆闻枢哪还有脸回去?”

    “别掌门了,听说承剑门众位长老正商量着,要将他从承剑门除名。”

    “说真的,从前我就觉得陆闻枢不对劲了,小小年纪就杀了那么多的妖,谁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杀的……谁知道他害死了多少人?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玉蝉衣一眼,能在‘荧惑’剑下留下一抹残魂,千年之后复生。”

    “肯定早就不对劲了,风息谷少谷主你们知道吗?他可是和陆闻枢从小一起长大的,他都早早和陆闻枢决裂了,肯定是早就看出了不对。诶,我听说,连风息谷谷主之女,死在弱水的薛怀灵死得也不明白。”

    “细说……”

    “……”

    纷纷纭纭的闲谈间,将陆闻枢贬得一文不值。

    对于曾经将陆闻枢奉为偶像的沈笙笙来说,听到这些话,她的心情尤其复杂。

    沈笙笙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掌渡总教导她谨言慎行。

    哪怕陆闻枢真的勤勉千年,当好了一位正道魁首,也曾踏踏实实做过实事,只因为他曾经摘取过他人的果实当成是自己的,骗过众人一回,只因为他为了一己私欲夺人性命,就再难取信于人。

    晃了晃脑袋,沈笙笙决定不再去可怜陆闻枢。

    一生辛劳转眼成空,也不过是他应得的。

    她该替玉蝉衣、替自己开心才是。

    “蝉衣剑法”的剑谱被公之于众,连她这个玉陵渡的修士也能学一学了。

    她可眼馋“凤凰于飞”好一阵了。

    喝完茶后,沈笙笙脚步轻快离开茶寮。

    她只顾着快些喝茶,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就在茶寮里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上,一面容普通、身穿黑衣的修士手执茶盏却始终不喝上一口,只是做出喝茶的动作,听着茶寮里众人的闲谈,眸光死寂,眸底却似翻着血红。

    两个月过去,专程来不尽宗看热闹的人就少了,再来的,就都是为了“蝉衣剑法”的了。

    沈笙笙很快将剑招吃透学会,和陆英、江言琅他们一块去帮玉蝉衣指点别人,而两个月后,薛铮远也和李旭从流洲赶回到不尽宗。

    楚慈砚也跟来了。

    他还带了不少太微宗弟子过来,说是前来受教,但在楚慈砚来了没两日后,微生溟就站到楚慈砚身边,问道:“你这是带他们来学剑招的,还是向我道歉来了?”

    这些太微宗弟子拿到了“凤凰于飞”的剑谱后,也没有着急离开,而是跑到不尽宗新址上帮忙盖房子去了。

    微生溟心里有数,楚慈砚对他心怀愧疚,虽说会嘴硬地什么都不说,但一定会做点什么。

    但他也不爱照顾楚慈砚的面子,轻易将楚慈砚的心思戳破。

    楚慈砚气急败坏地吹了吹胡子,他说:“我这是帮玉小道友的忙!谢她授我太微宗弟子剑招,才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待得舒服……”

    话虽然说得强硬,但语气比起之前还是软和了太多。

    从前,楚慈砚对微生溟在被“荧惑”大伤元气后总是念念叨叨说的话,有两不信。

    一不信陆婵玑确有其人,二不信一个凡人能破解微生溟的“杀招”。

    他只当那是微生溟被陆闻枢打败后的气话。又为了能解决掉微生溟这个隐患闭关千年,而今一切水落石出证据确凿,楚慈砚心中只剩后怕。还好他闭关闭到最后,也没能杀得了微生溟,不然可真是要落下终身的悔恨了。

    楚慈砚又一次问:“真不回太微宗了?”

    微生溟摇了摇头:“不回了。从前……承蒙您照顾。”

    楚慈砚压住心里的失望,玩笑道:“不管问你几次都说不回去,这要不是已经足够了解你,我还真要以为,这里是有什么人让你舍不得回去。”

    微生溟挑了挑眉:“确实是有人在这,才让我舍不得回去。”

    楚慈砚试探问:“玉蝉衣?”

    微生溟点了点头。

    楚慈砚心头稍微涌起一丝异样,但他此刻正满怀着对微生溟的愧疚之心,实在不想再去怀疑揣测他什么,而微生溟也实在太过坦然,坦然到让楚慈砚无法往任何异样的方向去想,楚慈砚低声道:“确实是个厉害得不像话的孩子,谁能想到她能以凡人之躯走到今日……你想为她留下,倒也说得过去,只是没想到,你竟还是个惜才之人……”

    微生溟知道楚慈砚这是误会了,忍俊不禁,但也不想解释太多。正巧这时候玉蝉衣走过来,见他眉眼带笑就凑过来问了句:“在聊什么?”

    她凑过来之后,勾了勾微生溟的手指。

    这阵子玉蝉衣在逗微生溟这件事上找到了不少乐趣,微生溟越不经逗她越想逗,但今日这轻轻一下很快让楚慈砚瞥到。

    当着他的面勾手指!

    “你你你……你还是……”楚慈砚颤抖着手指向微生溟,正要发怒,玉蝉衣连忙道,“楚掌门,这一千年来我虽然只是一抹游魂,但也算是活过了一千年,真要是去配您口中那些青年才俊,那不是反而成了我在为老不尊了?”

    哪怕要将陆婵玑的身份认下来,玉蝉衣也必然不能将影子的事情透露出去,因此除了巫溪兰和微生溟以外,外界只知道她借一抹残魂复生,并不知道其中全部内情。

    又道:“虽说太微宗有禁令,不准弟子讲风月,可他已经不是太微宗弟子了。我也不是。”

    楚慈砚无话可说了一会儿,还是横眉看向微生溟:“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总不能对着凡人动心?”这要是微生溟敢说他是对凡人时的玉蝉衣就动了心,楚慈砚又要觉得自己的教导是教导进狗肚子里去了。

    这问题倒是也问到玉蝉衣好奇的点上了,她也看了微生溟一眼,见他很是无奈地动了动眉,似乎很是苦恼要怎么回答,倒也不想看他在楚慈砚面前感到为难,玉蝉衣趁机转移了话题:“楚掌门这次从流洲过来,可曾留意过陆闻枢的踪迹?”

    自她逃离聆春阁后,陆闻枢没有再回过承剑门,也没有在人前显露过踪迹。

    玉蝉衣曾出去寻找过,聆春阁已无处可寻,陆闻枢也难寻其踪。玉蝉衣猜想,也许陆闻枢是离开了炎洲。

    一旦离开炎洲,就更难寻了。

    楚慈砚摇头道:“未曾。”

    玉蝉衣听了暗暗叹了一声,说道:“还请楚掌门帮我个忙,下令让宗门内的弟子多留意陆闻枢。若是有谁见到、或者听到他的消息,早些告诉我。”

    陆闻枢出现会让玉蝉衣烦心,但要是久无踪迹,同样是一件烦心事。

    哪怕陆闻枢是想不开寻死了,那她也要死要见尸才行。

    连绵雪山,雪地上,一道黑影躺在雪地上。

    大朵大朵的雪花落下,覆盖了他满身,逐渐将他的黑衣染白,睫毛与发间也都挂满雪花。

    就在陆闻枢即将被大雪盖上厚厚一层时,一袭白衣落至他身边,伸出手去,将陆闻枢一把从厚雪中扯了起来。

    来人劈头就是一句痛骂:“废物!”

    第150章 败犬 皆是败犬

    自雪地中被拉起的陆闻枢身上泥水混杂,狼藉遍身,目光空洞。而拉起他来的陆子午看上去并没有比他好上多少。

    陆子午一身白衣并非是承剑门的宗门服,仅有布料为白这一点与承剑门宗门服相似。

    陆闻枢怕被人认出身份,穿一身黑衣以隐藏行踪,但陆子午仍执意要穿白衣。

    她衣角沾着斑斑血迹,面白如纸,神色虽仍孤傲,但看上去实在虚弱,一副灵力严重耗损之后无以为继的模样,似灯油见了底后,只剩孤零零的灯芯却还在固执地燃烧。

    陆闻枢并不理会陆子午,在陆子午将他拽起来又松开手后,他脱了力,又躺倒在雪地中,眼睛眨也不眨,面如死灰。

    陆子午狠狠踢了陆闻枢一脚:“起来!”

    陆闻枢声线毫无波澜:“何必来找我呢?你我同是败犬。”

    “怎么?彻底无路可走,只能指望我了?”陆闻枢短促笑了一声,似是嘲讽,“那你可真是找错人了。”

    看着陆闻枢这种不争气的模样,陆子午的身躯在寒风中发着抖。

    但陆闻枢没有说错。

    她已无路可走。

    她想要去玉陵渡找回沈秀,只要沈秀愿意跟她回来,她将他囚禁千年的债就可以一笔勾销。

    但沈秀不愿回来,她又在曾经和陆闻枢争夺掌门之位时,被陆闻枢伤到根基,无法在玉陵渡的层层保护下,抢出沈秀。

    这一次陆子午为了将沈秀带出玉陵渡前往凤麟洲,非但没有成功将沈秀带出,反倒让弱水死气伤到她自己的元神,让她成了半个废人。

    她是不想来找陆闻枢,甚至极其不愿意面对陆闻枢,但除了这个儿子之外,她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陆闻枢,我最后和你谈一笔交易。”陆子午将发间簪拔下,将自己的剑甩在雪地,口中念念有词,陆闻枢脸色骇然一变,却因事发突然,眼睁睁看着“荧惑”从他的识海中被召出,悬停在飞着雪的半空中。

    同是承剑门掌门,都知道操控“荧惑”的法门。当下陆子午竟是不管不顾,不计后果,将荧惑强行召唤出来。

    陆子午仰头看着悬停空中的宝剑,脸色因召剑耗损灵力,变得更白了几分,但她脸上浮起笑意,喃喃道:“当年,阿婵祭剑之后,‘荧惑’本该认你作主,但她临死前对你的那点怨气,让她这个祭品变得不再纯净,正因为这一点,‘荧惑’也心有怨气,哪怕你再强大,它也不肯完全认你作主。”

    陆闻枢哑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今天才告诉我?!”

    陆子午睨着他:“那时我知道你有异心,不会蠢到将这一点点破,你也别这么怨毒地看着我,既然是和你谈交易来的,那我自然带着我的诚意。今天……我会替她补上祭品不够纯净的那点瑕疵。而我要和你讲的最后一笔交易是,在我死后,你要带着完全认主的‘荧惑’,杀尽笑话过我们的人,还有……沈秀。”

    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莫名透出种亲昵,反而显出阴恻恻的意味。

    陆子午最后看了陆闻枢一眼,她并不担心陆闻枢不会在她死后杀了沈秀,倘若陆闻枢想洗清污点,沈秀断不能留,陆闻枢不至于没这个脑子。

    “来这里时,我遇见了一个……无名小卒。他没有认出我来,一直在说我们的过错。”陆子午轻声道,“就那人那点修为,还敢妄议我们?他差点死在我的手里,在死亡和闭嘴中间,他选择了闭嘴。陆闻枢,事情不是没有挽救的余地,‘荧惑’完全认主之后,你该知道要怎么做。”

    “一定要用‘荧惑’杀了沈秀,要让他和我死在一处。”

    陆子午说完,合了合唇,她最后看了苍茫雪山一眼,毅然扑向“荧惑”。

    但未等到她被“荧惑”刺中,身体却被一股灵力大力扯回,重重跌回雪地中。

    陆子午狼狈抬头,看向阻止她祭剑的陆闻枢,嗡动嘴唇,问道:“为什么?”

    她道:“我元神在弱水受损,再加上从前在你这受的伤,已经算是半个废人,且不说我祭剑‘荧惑’这件事不会有人知晓,我自己主动祭了‘荧惑’,你根本算不上弑母的罪人。”

    悬停空中的“荧惑”飞回到陆闻枢手里,陆闻枢抬手拂掉“荧惑”上的雪。他的唇动了动,冰冷地吐出几个字:“别脏了我的剑。”

    陆子午如坠刺骨寒渊。

    她绝望了一瞬,最后却勉力站起来,看着陆闻枢哈哈大笑:“你认输认得太快!天无绝人之路,我不会这么快认输!”

    “绝不会……”陆子午低声喃着,拖着狼狈的身躯,跌跌撞撞地离开。她的身体甚至无力支撑她御剑而行,来时与去时,都在冰冷的雪地里蜿蜒下一地脚印,很快被飘落的雪花掩埋,强撑着不肯弯腰的身形渐渐隐在在群山当中。

    陆闻枢呆呆看着那两串脚印,却嗤笑一声,心道是苦肉计。

    因为嗤笑扯动着他的脸表情变幻,一声嗤笑却像是哭了一样。

    这几天抱着“荧惑”,在寂寂无人的群山当中看着日升月落,在想,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一日复一日的,他对着空茫的雪地,总会出现幻觉,仿佛再往前多走几步,就又能回到一千年前去凡界捉妖的那个冬天,在雪地里偶遇到年幼时的阿婵。

    只要再多往前走几步,就能看见……

    他抱着这种想法,一次次走过去,面对的总是白茫茫的雪地。空旷无人,风声一声紧过一声。陆闻枢再也承受不住一次次失望带来的打击,倒在了雪地里。

    陆子午的到来,短暂地叫醒了他。

    陆闻枢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不想选择陆子午给他安排好的这条路。

    去杀了玉蝉衣、杀了沈秀用实力震慑他人,叫其他人都以他为尊,不敢说他错……这叫什么洗清了污名?

    只是让这些人暂时地闭了嘴,但在他听不见、看不见的地方,他们一定还在议论纷纷。

    哪怕他生前勉强维持住了自己的美名,在他仙逝之后,势必会迎来舆论上的反扑。

    陆子午不过是被沈秀的事情冲昏了头脑,又或者只考虑到了她自己,只想着快一点杀回去,根本没有考虑过他要如何收场。

    亡羊补牢……没有用的。

    可除了陆子午说的这条路,他又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呢?如今在外面不仅在议论他曾经做过的错事,连一些莫须有的污名也加到了他的身上……

    陆闻枢站在雪地里不知多久,肩头忽然停落一只黑色蝴蝶。

    陆闻枢眼神瞥过去,眸色一惊,他认得这只蝴蝶,这是魔族的信使,魔族异动留下的种种痕迹中,这黑蝶也是其中一种。

    在他下意识抬指要用灵力将这蝴蝶碾碎时,那蝴蝶却落到了他的指尖,很快,在他面前,化作一身穿黑色斗篷的人。

    陆闻枢拔出了“荧惑”。

    那人却并不躲开,声音喑哑沧桑,嗓子像是被火烧过,他反而笑着说道:“陆掌门。”

    “该对你的同类感到失望了,只因为你犯过一点小错,他们就不分青红皂白,将那么多的脏水泼到了你的身上,这不是值得你为他们付出的伙伴。”

    这一把嗓子喑哑难听,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你在后悔吗?后悔自己曾经犯了一点小错?致使自己从高处跌下,跌得那么惨那么狠?”

    陆闻枢不语。

    那人道:“不要后悔。”

    斗篷下的人慷慨激昂地说道:“你只是杀了一个凡人,巨海十洲就不再奉你为尊,可我们修罗魔族的人不一样。杀一是为罪,杀万是豪雄!来吧,做我们的首领,带领我们屠戮了巨海十洲,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你……您!将仍旧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要不要跟我走?”黑斗篷下的人问道-

    久久得不到陆闻枢的消息,玉蝉衣也逐渐将目光转移到魔族异动这件事上。

    承剑门群龙无首,内乱频发,其他几大宗门见此情状,知道在处理魔族异动这件事上,承剑门指望不上,纷纷派人赶来炎洲。

    “也许是魔族听说了陆闻枢失踪的消息,才会这么猖獗。”检查炎洲各处结界时,玉蝉衣心中略有不安地说道,“魔族嗜血贪杀,要是他们真想趁着正道魁首失踪,进犯巨海十洲,我们必须以暴制暴,好让他们知道,哪怕没了正道魁首,巨海十洲的修士也不是他们好对付的。”

    玉蝉衣疑心魔族异动是与陆闻枢失踪有关,想一想,早在许久之前,便有魔族异动的痕迹,异动的起因必然不是陆闻枢,但修罗魔族那边是否会因为陆闻枢的失踪变得猖獗却不可知……因着这样的担忧,玉蝉衣心里更多了几分责任感,近来除却在不尽宗内应接来学剑招的修士外,常常在外奔波,几乎不得闲暇。

    今日,得知炎洲此处结界附近有魔族异动的痕迹,玉蝉衣便与微生溟一道赶了过来。

    陆闻枢一日不见其踪,玉蝉衣心底就似有一根弦在紧绷,始终松懈不下。

    一撇眼看到微生溟,想起他半魔的血统,玉蝉衣忙道:“我不是说你……”

    微生溟愣了愣,想不到她这种时候还记着他的感受,笑着说道:“知道。”说完他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心里若有所思,有什么话想对玉蝉衣说,想了想还是算了。

    为节省时间,到达结界附近,面对着一条分叉的小径,玉蝉衣就对微生溟说道:“你我分头行动,有事传音石联络。”

    微生溟听她安排,点了点头,与她分道而行。

    这几日,微生溟常有种自己身处黄粱梦中之感。

    虽说自那一夜后玉蝉衣就忙了起来,几乎没功夫与他说话,与她红鸾星动的到底是不是他也没能给他句准话,但哪怕她只是偶尔勾勾他的手指,足够让微生溟心思悠悠然飘在天上。

    但见玉蝉衣最近为许多事劳心费神,他也就不舍得在这种将自己的事情说出来占用她的心神。

    微生溟一路查探过去,看不到修罗魔族活动的痕迹,感受不到一点魔族的气息,心道是魔族异动之处恐怕是在玉蝉衣所去的地方,正要速速折返,耳畔忽听树摇风动,身旁的叶子都哗啦啦响了起来。

    浓沉魔气如黑雾般弥漫出来,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杀机,微生溟变了脸色。

    眼底虽不见惧,却多了几分冷肃。他收停脚步,紧盯着丛林深处,敛了神息身形。

    片刻后,一道提着两颗头颅的身影信步自乌洞洞的丛林深处走出。

    微生溟沉着脸迎面走上去,看清对方面孔,却倏地顿住步子,不由得紧皱眉头。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在离开不尽宗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的樊小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