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四爷还是那个四爷啊

    年珠的睡意顿时褪得是一干二净, 昏暗的烛光中,甚至能看见聂乳母的眼睛里也带着奕奕神采。

    下一刻,她就听见聂乳母道:“格格, 您不是吩咐奴婢派人盯着三阿哥那边的动静吗?自王爷离开听雪轩后,就直奔书房而去,那书房里的灯亮了半夜不说,还时不时有人进出。”

    “约莫半个时辰前,王爷差人请了三阿哥过去, 这黑灯瞎火、大半夜的, 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三阿哥去了书房后,奴婢想着您从前说过王爷向来是个谨慎的性子, 奴婢派去的人就不远不近守在书房外头, 幸好夜里安静无人, 隐约能听见书房里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 还听见,还听见……”

    年珠心急如焚道:“还听见什么, 乳母,如今可不是卖关子的时候!”

    “还听见三阿哥哭着说什么‘您既然不喜欢我,当初我一生下来就该把我掐死’之类的话,不仅如此,他更说什么“额娘吞金自缢又不是我编的, 自年氏那贱人进门后,额娘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也是真的,额娘就是被她逼死的,您找我算什么账”这话。”聂乳母说起这话时只觉得自己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毕竟当日乌拉那拉氏的确是吞金自杀,但雍亲王府上下知道这事儿的却没几人, 她低声道,“格格,您说这叫怎么一回事!三阿哥这话刚说完没多久,王爷就抬脚走了,您说说这大半夜的,王爷能去哪儿?”

    年珠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

    她猜,四爷应该是进宫去了。

    她想了想,道:“乳母,不着急,等着天亮了自然就能知道了。”

    如今已是寅时过半,雍亲王府发生如此大事,她实在是睡不着。

    聂乳母便一叠声吩咐小厨房送来吃食,但年珠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期间还差人去找小鳞子打探了一二。

    果不其然,小鳞子并未跟着四爷一起。

    年珠是愈发笃定,小鳞子是继苏培盛之外在四爷跟前最得脸的人,但进宫又不是约架,每每四爷只会带着苏培盛一人。

    年珠等啊等,一直等到天色渐亮,等着她昏昏欲睡,终于有小丫鬟进来传话。

    “格格,王爷回来了,已经进去了里间去陪侧福晋说话呢。”

    四爷一回来就直奔听雪轩而来?想必定是给年若兰一个交代。

    年珠顿时是心潮澎湃。

    但她知道,若四爷没差人来请,她可不能贸贸然过去。

    好在没多久,苏培盛就过来了,开口道:“年七格格,王爷请您过去呢。”

    年珠一进去里间,就见着四爷正坐在床边,不知是一宿没睡的缘故,还是被弘时气得够呛的缘故,脸色沉沉不说,灰中带青。

    年珠开口喊了声“王爷”,就听见四爷道:“珠珠,坐吧。”

    说着,他的眼神重新落在年若兰面上,正色开口:“兰儿,这件事情我已经查清楚,是弘时做的,他将此事透露给老八等人,所以这才有了流言蜚语。”

    “我知道这件事叫你受了委屈,你放心,我已连夜进宫,奏请皇阿玛与我断绝父子关系,皇阿玛已准奏,方才我已差人过去传话,限弘时三日之内搬出雍亲王府……”

    年珠听到这话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历史上的四爷韬光养晦多年,最终笑到多年,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这性子比起如今来也磨得好了些,历史上的四爷都能不顾众人的反对,将弘时过继给了八阿哥,如今做出这样的事也很正常。

    要是年听完这话愣了愣,正色道:“王爷,这怎么能行?”

    “您,您三思啊,且不说如今闹出这事对您影响不好,这弘时从小是您看着长大的,如今年少轻狂犯错也是常事,等着大些就好了……”

    她还要再说话,可四爷却已经皱眉道:“兰儿,这件事你不必再说,我心意已决。”

    四爷长长叹了口气,又道:“正因我是看着弘时长大,所以他是一时糊涂还是筹划已久,我是分得清的。”

    “从小李氏就对他极好,可李氏去世时,他担心乌拉那拉氏不快,露了个面就走了。”

    “乌拉那拉氏去世时,他虽难过,却更难过从此与世子之位无缘,在孝期几次酗酒。”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他可以平庸,无能,无才…却不能不忠不孝不义,从前我已给过他一次机会,是他自己不珍惜,不能怪我这个当阿玛的无情。”

    说着,他丝毫不给年若兰开口劝他的机会,又道:“方才我已差人前去传话,限他三日之内搬出雍亲王府,乌拉那拉氏与李氏都是弘时的额娘,她们的陪嫁,我都会给弘时。”

    “这些年,弘时所得的赏赐,弱冠时我送他的庄子……我都不会收回,虽说从此之后他不再是我的儿子,但也能衣食无忧一辈子。”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还是做不到太过狠心。

    年珠不由想到了董鄂氏。

    她答应董鄂氏的事,是一日都没忘记过,虽知道这时候并非开口的最佳时机,却还是道:“王爷,那三嫂嫂该怎么办?”

    这话说的四爷与年若兰解释一愣,出嫁从夫,他们从未考虑过董鄂氏。

    下一刻,他们就听见年珠道:“我虽与三嫂嫂没什么交情,但也觉得她很可怜。”

    “但我记得当日这门亲事是王爷您亲自求来的,如今三嫂嫂的阿哥身居高位,可别到时候结亲不成,反倒结了仇……”

    四爷只觉这话言之有理,便想着卖席尔达一个人情。

    “苏培盛,你亲自去见见董鄂氏,问她是是什么打算,若她愿意与弘时一起离开雍亲王府,我就另送个田庄给她,若是她不愿意,她可以与弘时和离,回去娘家。”

    年珠忙道:“王爷,苏公公到底是男子,说话不方便,不如让我去吧?”

    待她间四爷点点头,便撒丫子朝弘时院子走去。

    四爷与弘时断绝关系这样的大事是瞒不住的,四爷也没打算瞒着。

    如今王府中走在路上的丫鬟婆子,一个个面上就带着异色,毕竟对这些人来说,当世子,谁当王爷,或谁当皇上,和她们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若主子不高兴,大家可没好日子过。

    这些日子雍亲王府是糟心事不断,一个个丫鬟婆子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年珠顾不上打量这些人神色,匆匆赶往弘时院子,这院子里已是乱糟糟一团,有好几个胆小的丫鬟已抱头哭了起来。

    年珠径直朝董鄂氏屋子走去。

    董鄂氏正坐在炕上发呆,院里的喧嚣像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一刻钟前,她知道这消息时是又惊又喜又惧怕,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但机会来临的同时,却也意味着她从此以后要与弘时绑在一起,她正想着若真是如此该怎么办时,这年珠就来了。

    “三嫂嫂。”年珠快步走了进来,待董鄂氏将屋子里的人都打发下去后,这才将四爷的话全部转述了出来,最后更是低声道,“三嫂嫂,你瞧,这不是机会来了吗?”

    她笑了笑,语速飞快道:“哦,对了,以后你与弘时阿哥再没关系,我就要叫你明珠姐姐啦。”

    “明珠姐姐,你先别忙着高兴,先听我说,这和离一事若是传到你阿玛耳朵里,难免会不高兴的,我若你,回府之前先再门口狠狠大哭一场,说自己多委屈多难熬,这样,你阿玛顾及名声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子的。”

    “然后,你就再借心情不好搬去庄子上,以后再没人能管着你。不过以弘时阿哥的性子,难免会怪你丢了他的面子,你若怕他暗中使坏,就差人去便宜坊找司掌柜,就说你是我的朋友,要司掌柜帮你物色几个伸手好的护卫……”

    她的每个字每句话,董鄂明珠都记下了,最后更道:“珠珠表妹,大恩不言谢,以后你若遇上什么难处,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

    话说到一半,她这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直道:“你看我这张乌鸦嘴,珠珠妹妹你这样聪明善良,善有善报,老天开眼,定会一辈子平安顺遂。不过真有那个时候,只要你需要我帮助,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在所不辞……”

    年珠深知今日一别,以后再难有机会与董鄂明珠见面,道了声“珍重”,这才匆匆离开。

    如今虽是收网之时,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她也担心钮祜禄格格会起疑心。

    年珠刚下台阶,就看到了钟姨娘。

    从前的钟姨娘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得弘时喜欢,最爱惜的就是她那张脸,但今日,她抱着孩子站在积雪中,连鞋子掉了一直都没有察觉,任由着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你们滚开,快滚开!我要见王爷!”

    “虽说三阿哥有错,但我的永珅却是无辜的,他身上也流着王爷的血,王爷怎么能不管他?”

    “求求你们了,我要见王爷一面。”

    ……

    可不管她怎么说,那几个小太监都巍然不动,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恰好年珠从钟姨娘身边经过,钟姨娘看到她就像看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拽着年珠的裙角就跪了下来:“年七格格,我求求您了,让我见见王爷吧?千错万错,小孩子都是无辜的啊……”

    虽说年珠心地良善,却也得看看对谁,早在她当日刚来雍亲王府时,就知道钟姨娘不是个省油的灯,自也不会伸出援手去帮她。

    “钟姨娘,王爷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但弘时阿哥应该很清楚,但凡王爷做的决定,轻易不会改变,不过……”

    她低头,居高临下看着钟姨娘,一点点掰开钟姨娘的手指头:“不过万事皆没有定数,你不是向来与钮祜禄格格关系好吗?钮祜禄格格近来很得王爷看重,你兴许能试一试。”

    她知道钮祜禄格格是不会帮忙的,她不过是想叫钮祜禄格格自乱阵脚罢了。

    这人呐,一旦慌了,就会错漏百出的。

    解决了董鄂明珠一事,年珠已能窥见她以后的生活会是何等自由自在,心情也松快了几分。

    谁知她刚行至听雪轩,就瞧见候在门口、冷得直跺脚的秦嬷嬷,她一看秦嬷嬷这架势,就猜到年若兰有话与自己说。

    果不其然,下一刻秦嬷嬷瞧见她呢,是眼前一亮,忙道:“格格,您总算回来了。”

    “王爷昨儿熬了一宿没睡,方才已去歇下了,侧福晋吩咐奴婢在这儿等着您呢。”

    年珠只能去见年若兰,一进屋,她刚喊了声“姑姑”,就道:“姑姑,您可是想要我劝劝王爷?王爷的性子您也是清楚的,更别说这件事连皇上都已答应,只怕再无转圜的余地……”

    年若兰摇摇头,轻声道:“不是,正因我知道王爷是什么性子,所以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更改,我担心的是你啊!”

    “您担心我?担心我做什么?”年珠宛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皱眉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有什么可担心的。”

    年若兰皱眉道:“就算王爷这次恼了弘时,但牙齿和舌头都有打架的时候,更何况亲父子?若有朝一日王爷后悔了,知道这件事你也有份,你该怎么办?你只是个小姑娘而已呀……”

    如今已很少有人将年珠当成个单纯的小姑娘看待呢。

    年珠忍不住笑了起来:“姑姑,您不必担心,纵然王爷真有后悔那一日,要算账也只是去找八贝勒。弘时阿哥浅薄无知,不知道将福晋自缢一事宣扬出去的后果是什么,但八贝勒会不知道吗?他不仅知道,还打算借着这事儿狠狠将王爷一军。”

    “您啊,好生将您的心收进肚子去吧。”

    到了三日限期的最后一日,饶是弘时再不愿意,却也不得不带着钟姨娘搬离雍亲王府。

    弘时几乎是一步一回头,但朱门紧闭,一直没有人出来。

    拜八阿哥所赐,今日雍亲王府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不明就里的百姓对此是议论纷纷。

    “从前我就听人说雍亲王冷面无情,没想到是真的,虎毒不食子,竟有人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孙子都不要,真是造孽呀!”

    “是啊,那抱孩子的妇人可是他儿媳妇?这孩子瞧着也就两三个月的样子,怎么能将他们一家子赶走?”

    “说是这件事是雍亲王身边那侧福晋在捣鬼呢,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

    这些老百姓并不知道自己已沦为利刃,说的是热闹极了。

    这些话很快就传到四爷耳朵里。

    此时的四爷正陪着小福惠在玩耍,这几日,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就算与小福惠在一起,面上也没什么笑意。

    他听闻这话直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年珠也在场,她忍不住想,四爷的确是聪明果然,如今已将“苦肉计”运用的是炉火纯青,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这些流言蜚语顶多叫四爷颜面扫地,流言愈烈,皇上就越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可怜。

    ***

    一转眼就到了除夕。

    往年四爷都是与乌拉那拉氏一起进宫,但今年,只有他独自一人进宫赴宴。

    皇上也曾问过年珠想不想进宫参加除夕家宴,但皇上的话音刚落下,年珠的小脑袋就摇的像拨浪鼓似的:“皇上,您就饶了我吧,您要我平日闲来无事进宫陪您说说话,我还是很愿意的,但这样的宴会,根本吃不饱,去年过年时好些菜都是冷的……”

    皇上听了是哈哈大笑,自没勉强她。

    所以今日刚过晌午,四爷就进宫了,整个雍亲王府总算也能瞧见些热闹的气息。

    四爷前脚刚离开听雪轩,后脚弘昼就来了,一进来就道:“包子脸格格,走,我们去瞧瞧吧!钮祜禄额娘说待会儿有烤全羊吃,你去指点指点,万一那样好的全羊若烤得不好吃就糟了。”

    年珠笑着答应下来。

    当日钟姨娘拿了自己的私房钱给门口守门的小太监,那几个小太监为她穿了声话,请钮祜禄格格过来一趟,可她足足等了几日,钮祜禄格格并未露面不说,甚至连句话都没有。

    接下来几日里,年珠虽没见到钮祜禄格格几次,却发现钮祜禄格格脸色似难看不少,一看就是许久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今日年珠与弘昼一起过去花厅,刚进去就瞧见钮祜禄格格正指挥着丫鬟婆子摆餐具,桌子最中间还摆着一巨大的烤架,显然是为傍晚时候的烤全羊做准备。

    钮祜禄格格一瞧见两个孩子来了,笑道:“五阿哥,年七格格,你们怎么来了?这里人来人往的,不如你们去别处玩吧?”

    今日她穿了身宽大的绛紫色的旗装,这样颜色老气的衣裳寻常人穿着并不好看,但她向来懂得放大自己的优点,她肤色白皙,绛紫色的衣裳看着反倒更添几分柔美,那旗装上用银丝线绣着大朵大朵的芍药花,上面窄、下面宽。

    她每走一步路,那旗装上的芍药是摇曳生辉,让人忽视了她那衣裳宽大。

    年珠心中暗自算了算,这钮祜禄格格已过三个月的身孕,想必再也拖不下去了。

    弘昼一点不见外,落落大方道:“钮祜禄额娘,我们就是过来看看,咱们晚上要吃烤全羊是不是?这羊崽子提前腌过了吧?待会儿烤的时候,叫他们多撒些孜然行不行?对了,羊崽身上多划几道,要不然不入味……”

    他恨不得一点点事无巨细交代清楚。

    年珠笑道:“五阿哥走吧,钮祜禄姑姑忙着呢。”

    弘昼看了看屋内的丫鬟婆子,这才跟在年珠身后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他就道:“包子脸格格,这几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有吗?”年珠摸了摸自己的脸道。

    弘昼点点头,正色道:“当然啦,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啊,肯定有心事。”

    年珠万万没想到弘昼这人是粗中有细,随便就找了个借口将他糊弄过去了:“这不是杜掌柜他们一直没从台湾回来嘛,原本他们年前就该回京的,但沿途遇上大雪,因此耽误下来。”

    “虽说杜掌柜这一趟盈余不少,但我一日没见到杜掌柜,这银子一日没到我手里来,我心里就不踏实……”

    年珠是万万没想到,窗前的钮祜禄格格的眼神一直跟随着她。

    就连钮祜禄格格身边的杨嬷嬷都忍不住低声道:“格格,您看在什么了?您不是说今日时间紧张吗?”

    “没什么。”钮祜禄格格眼见着年珠与弘昼说说笑笑走出院子,消失不见,这才将眼神收回来,“我只是在想年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听弘历说过这人很聪明,小小年纪她就能将生意做的这样大,可见其才能。”

    “格格您的意思是……”杨嬷嬷不明白自家主子好端端突然说起这些做什么,没好气道,“就算再聪明,不过一小女娃而已,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说着,她的声音更低,劝道:“格格可是担心您肚子里的孩子?这事儿您都瞒了这么久,连王爷都瞒住了,旁人哪里会知道?”

    “您再等等吧,等着元宵节过了,咱们就能动手了。”

    “奴婢查得清清楚楚,每日六阿哥午睡后都会由乳母带着去花园玩一圈,到时候六阿哥不小心失手将您推到湖中,您这孩子自然就保不住了。”

    “事先您提前几天将安胎药停一停,到时候别说是朱太医,就算是神仙下凡都查不出端倪的。”

    至于钮祜禄格格有孕为何没对外声张一事,那就更好解释了,钮祜禄格格最近忙的是脚不沾地,信期向来不准,所以没顾得上这些,一切可谓是天衣无缝。

    钮祜禄格格皱眉道:“但愿能一切顺利吧,我总觉得这个年珠不像是我想象中那样简单……说起来,不知道为何,这几日我右眼皮跳得厉害。”

    左跳财,右跳灾,这可是不祥之兆啊!

    第62章 我看你怎么逃

    年珠知道钮祜禄格格起了疑心。

    以钮祜禄格格的性子, 不起疑心才是怪事儿!但就算起疑心又如何?根本没有证据,只会徒增烦恼,心烦不已。

    年珠深知快刀斩乱麻的重要性, 更知道若事情一直拖下去,这钮祜禄格格定会一点点搜寻到证据,今日她正想着怎么下手,没想到弘昼就来了。

    两人径直去了厨房。

    这两人身份尊贵,却也厨房的人熟悉得很, 毕竟这两人实在是过于贪吃。

    甚至厨房的张主厨看到弘昼来, 笑眯眯道:“五阿哥,您来了?小的刚吩咐人将风干鸡的鸡腿剁下来一只, 您可想尝尝?这风干鸡小的是按照您从前教的做法, 做成了甜口, 用的是黄糖和蜂蜜, 所以并不腻……”

    托弘昼的福,年珠也分到了另外一只鸡腿。

    不得不说, 这鸡腿还挺好吃的,干而不柴,大概是用蜂蜜浸过的缘故,一口咬下去还润润的。

    年珠咬着鸡腿,就听见弘昼道:“……包子脸格格, 我尝了尝这烤全羊的佐料,味道一般,不如用你的佐料?这样好的一只羊崽子,若是不好吃那就可惜了。”

    年珠点头答应, 她等的就是弘昼这话。

    很快,就有小丫鬟取来混着巴豆粉的佐料, 张主厨还笑眯眯与年珠道谢呢。

    年珠这才离开。

    因今日外头冷,他们两个在外头晃荡一圈后发现根本没什么好玩的,就去找弘历了。

    这时候的弘历仍在看书,惹得弘昼都惊呆了,一把夺过他手上的书,没好气道:“四哥,你这是做什么?阿玛不是说了给我们放假了吗?你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

    说着,他更是絮絮叨叨起来:“四哥,你忘啦,前几日咱们都染上了风寒,我喝了药睡了一觉就好了,但你足足过两三日才好。就连阿玛都说咱们现在都是长身体的时候,你这样用功,会把身子熬坏的……”

    这话,四爷的确是说过,不过是对弘历说的,可没对弘昼说过。

    “弘昼,我没事儿的。”不知是不是弘历近来长高了的缘故,看起来更瘦了,浑身上下带着与四爷一样样的老沉,一点不像个半大的孩子,“我只是闲来无事,所以才看看书,若是你不信,就问我身边的小成子……”

    弘昼可不信这话,但他见着弘历放下了书本,倒也没计较,就开始在屋子里边吃烤红薯边说闲话。

    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弘昼说,年珠与弘历听。

    这些日子下来,年珠越来越觉得弘历不像个简单的人,好几次她都发现弘历正看向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年珠从前是把弘历当成朋友看待的,但如今……她却选择了与弘历保持距离,想着这儿就弘昼一个人唱独角戏,索性站起身道:“天都快黑了,我们走吧,去看看那小羊崽儿烤的怎么样呢。”

    年珠的秘制佐料果然是名不虚传,年珠还未进屋呢,就闻到了一阵阵扑鼻的香味。

    香得弘昼是直咽口水。

    等着年若兰等人都到场后,更是齐齐称赞起年珠来。

    “年七格格的确是才情过人,不仅家世好、模样好,竟如此聪明,等着她长大后,这提亲的人定会踏破门槛的。”

    “谁说不是?我若是年二夫人和年侧福晋,定舍不得将如此可爱的女孩嫁出去的。”

    “不过叫我说,这女孩家家的亲事可是大事,得寻个知根知底的才是,我瞧着四阿哥倒与年七格格倒是挺相配的……”

    最后一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年珠下意识扫了眼说这话的人。

    这人姓宋,是最早一批伺候四爷的格格,替四爷生过两个女儿,可惜都没保住,平素像隐形人似的,谁也不知道她竟会突然蹦出这样一句话来。

    宋格格见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这才察觉自己定是说错了话,讪笑道:“我,我胡诌的,我想着四阿哥读书厉害,年七格格也貌美动人,所以才会说几句玩笑话……”

    钮祜禄格格从前是有这个心思,但如今,她可不敢有这样的心思,虽说若真叫弘历娶了年珠,这世子之位是板上钉钉一事,但如今她只觉将年珠娶回来不是什么好事儿。

    自弘时一事,她就对年珠起了疑心,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年珠不像个省油的灯:“宋格格可莫要开玩笑了,阖府上下谁都知道珠珠可是年侧福晋与年家的掌上明珠,就连王爷都将她视若珍宝,她的亲事,只怕要许多人点头呢。”

    弘昼也跟着瞎凑热闹:“就是!就是!从前我就听四哥说过,他喜欢的女子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他与包子脸格格之间可不合适。”

    说起这种事,年珠只笑了笑,并未插话。

    她本就有些不安的心是彻底放了下来,纵然四爷没说,但他看得出来,在小福惠没出生之前,四爷是有心将弘历立为世子的,也有心想让她嫁给弘历。

    如今四爷对世子之位犹豫不决,她的亲事也悬而不定,若能得钮祜禄格格不喜,她是求之不得。

    年若兰也跟着笑道:“……从前珠珠就与我说过不求高门,只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二哥二嫂如此疼她,想必也会答应她的。”

    “寻常人可做不到终身不纳妾,以后啊,她的亲事只能往低了选。”

    众人说说笑笑时,这件事就揭过了。

    比起宫中的宴会,雍亲王府里的除夕宴就简单多了,当然,也有人少有很大关系,整个厅堂也就十余人而已,看起来是空荡荡的。

    不过,摆在厅堂中间的烤架却格外引人注意,十多斤的羊崽子七分瘦三分肥,已提前腌制过了,撒上香料佐料,在烤架上滋滋冒着油,看着就叫人觉得食欲大开。

    弘昼不知催促多少遍后,这才有厨娘上前将羊肉片成一片片儿的,端到桌上。

    弘昼率先尝了一块,好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连连道:“好吃!真好吃呀!”

    年珠也跟着吃了一块,她自己吃的同时,还不忘给年若兰夹了一筷子——反正只是比较高级的泻药而已,吃了也什么的。

    弘昼与年珠吃的香甜,在常人都受到了影响,纷纷下筷子。

    钮祜禄格格自也是其中一个。

    就连向来喜素不喜荤的年若兰尝了两口都觉得味道不错,称赞了几句。

    年珠眼瞅着小福惠正巴巴去拿盘子里的烤羊肉吃,板着脸道:“福惠,姐姐先前怎么与你说的?”

    小福惠嘴巴一瘪,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姐姐说不准我吃羊肉,吃了要上火的。”

    “呜呜,我也想吃羊肉。”

    年珠一早就与小福惠交代过,叫他不能吃羊肉,缘由嘛,也是有现成的,前两日因小福惠贪吃吃多了橘子,流了鼻血,所以这几日只要上火带热气的东西一概不给他吃。

    年珠瞧见弘昼是一筷子接一筷子,吃的满嘴流油,已能想到待会儿他会何等难受,忍不住提醒道:“五阿哥,你也少吃点吧,屋子里地笼烧得热,羊肉性燥,当心吃多了上火。”

    “上火就上火呗,我又不怕流鼻血!想当初我为了逃学,还故意拿鼻子去撞墙,若是流鼻血了,阿玛就会允许我休息一天。”弘昼就像脱缰的野马似的,兴高采烈道,“区区烤羊肉,我可不怕……”

    钮祜禄格格也跟着一齐笑,可笑着笑着,她看到年珠扫过来的眼神,只觉有些不对。

    不对!

    这烤羊肉有问题!

    她心里一惊,可那时候已经迟了,因为下一刻弘昼就抱着肚子“哎呦哎呦”叫唤起来:“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疼呀……”

    宋格格也是个贪吃的,羊肉也没少吃,紧随其后道:“完了,我的肚子也好疼呀!”

    钮祜禄格格突地站起身来。

    顿时,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这才惊觉失态,忙道:“快,快请曾女医过来!”

    年珠皱皱眉,道:“好像我的肚子也有点疼,只怕曾女医一个人忙不过来,乳母,你……你快差人请朱太医过来一趟……”

    钮祜禄格格腹部隐隐也有坠痛,一时间她竟分辨不清到底是肚子疼还是那孩子又不好了:“年七格格,我看不必了吧!今日乃是除夕夜,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请朱太医过来会不会不太好……”

    “钮祜禄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虽说您这话说的没错,但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如今人命当前,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年珠已从钮祜禄格格眼里看出些许惊慌和愤怒,但她一点不在意,不声不响冲人下手有什么意思呢,她就是要钮祜禄格格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身败名裂,“况且曾女医虽是朱太医举荐的,但医术别说比肩朱太医,却是连从前的赵女医都及不上,如今闹出这样大的事,我实在是担心的很。”

    顿了顿,她更是到:“钮祜禄格格,您如此阻拦,该不会是……”

    钮祜禄格格是脸色一黯,只能眼睁睁见着聂乳母匆匆走了出去。

    倒是弘历皱眉道:“珠珠表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是我额娘在捣鬼吗?大概是今日这饭菜有些不对,我额娘与我都吃了不少,我们如何会冲自己下手?”

    历史上他不愧被选为继承人,的确是脑子好使得很:“大概是厨房的菜囤积多了,变质导致我们齐齐腹痛不止,杨嬷嬷,你带人去厨房看看,再将厨房的人都关起来,就怕其中有人心怀不轨。”

    “还有,这些饭菜都各取一些出来,拿去喂狗……”

    弘昼烤全羊吃的最多,如今疼的是直打滚,却也不忘嚷嚷道:“不对,不是的,不是饭菜有问题,先前我为了不上学吃过变质的绿豆汤,肚子根本没有这样疼……”

    年珠:“……”

    还好她吃的不算多,只觉得轻微腹痛,可以承受。

    她看向身侧的年若兰,低声道:“姑姑,您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年若兰虽不知道年珠使的是什么计策,具体什么时候动手,但她隐约觉得,应该就是今晚呢,“你怎么样?”

    好在姑侄两人都没事儿。

    很快,曾女医就匆匆背着药箱过来了。

    她率先给疼的最厉害的弘昼诊脉,但她医术并非一等一的好,直道:“这,这到底是什么病症,我也诊不出来,不过就你们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先喝些绿豆水,看能不能催吐。”

    年珠心想,这是当然啦,这可是她用上好的十坛葡萄酒找朱太医换来的秘制巴豆粉,寻常人可查不出不对劲来。

    钮祜禄格格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起来,她知道自己落入了年珠的圈套,但思来想去,都不知该如何跳出这个圈套。

    装晕?不行,若是如此,朱太医一来定会第一时间给她把脉,自能诊出她早有身孕。

    破罐子破摔,这时候就挑唆年若兰对自己下手?她见着年珠护在年若兰跟前,知道这想法无异于登天。

    那该怎么办?

    弘历是个孝顺的孩子,关切道:“额娘,您没事儿吧?您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顿时,所有人的眼神再次落在钮祜禄格格面上,年若兰看向正在给弘历诊脉的曾女医,吩咐道:“曾女医,我瞧着钮祜禄格格脸色的确是难看得很,先给她把把脉吧……”

    钮祜禄格格再次惊得站起身来,扬声道:“我没事儿,不用给我诊脉!”

    “钮祜禄姑姑,您这是怎么了?”年珠笑道,“若您真的没事儿,曾女医瞧一瞧也无妨呀!若不然王爷回来了,定是要怪罪曾女医的。”

    两人四目相对,钮祜禄格格眼里有寒光。

    她知道,年珠已知晓她有身孕一事,不过这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曾女医已站在钮祜禄格格身侧,柔声劝道:“是啊,钮祜禄格格,您脸色实在难看,就要我给您把把脉吧……”

    以弘历为首的所有人都在劝她,到了最后,孝顺的弘历更是不管不顾按着她的肩头坐了下来,道:“曾女医,劳您给我额娘好好看看。”

    曾女医的手刚搭上去,就脸色大变。

    年若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关切道:“曾女医,钮祜禄姑姑可是无事?”

    “钮祜禄格格倒是没什么大事。”即便曾女医是个圆滑之人,如今也吞吞吐吐起来,“但是,但是……”

    弘历急得不行,连连追问,惹得曾女医也着急起来,急的是一头汗。

    就在这时,朱太医来了,一进来就道:“好端端的诊个脉脸色就这样难看?闪开,让我来!”

    朱太医坐下,一号脉就道:“钮祜禄格格,恭喜呀,你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不过你这怀相不太好,这些日子……安胎药没少吃吧?”

    他老人家是多聪明的人呀,自当日年珠包了药渣给他看,他就察觉不对,如今再看钮祜禄格格的脉象,已是全然知晓:“也不知道你这药方子是谁给你开的,竟养胎养成这样子?你这孩子啊,顶多还能再保一个月……”

    虽说他老人家入宫多年,见过无数龌龊事,却仍觉得这等事作孽的很——若孩子不好,趁早服下堕、胎的方子,这腹中孩子左右都是保不住的,养得时间越长,对妇人的身体越不好。

    他真是不知道这一个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所有人面上一惊,不明白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弘历听闻钮祜禄格格有孕,面上先是一喜,再听到朱太医接下来的话,脸色变得很是难看,轻声道:“额娘,您有了身孕,为何没告诉我一声?为何还如此操劳……”

    朱太医又一一给人号脉,诊出这些人皆是吃了自己给年珠的巴豆粉,如今也只能拉下一张老脸道:“你们啊,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不算什么大事儿,我开个方子,你们煎一两服药喝了就没事儿了。”

    “这病症得好好歇息,不可再胡吃海喝。”

    众人齐齐散去。

    年珠挽着年若兰的胳膊走了出去,隐约间还能听见宋格格等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钮祜禄格格竟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这可是喜事呀,她为何不对外说?难道是知道这孩子保不住吗?”

    “不对,不对,若她知道这孩子保不住,为何要吃安胎药?这不是白白受罪吗?”

    “她的心思真叫人猜不透,若我能知道她想些什么,如今管着王府上下的那个人就是我呢。”

    ……

    年珠脸色如常,倒是年若兰心事重重,因她知道,若王爷知晓这事儿就能知道正因年珠在背后捣鬼,所以才会有今日这事儿——王爷固然会对钮祜禄格格生气不满,那年珠了?王爷会不会迁怒到年珠身上?

    寒风呼呼,雪花纷飞,年若兰这才发现自己这个侄女已长高了不少,都打齐自己肩膀,已是一大姑娘呢:“珠珠,你别怕,万事有我在,王爷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从前我一直觉得钮祜禄格格就算不是好人,却也算不上坏人,但方才她看向你的眼神,就像……要把你生吞活剥了似的。”

    年珠道:“姑姑您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因方才他们都没吃多少东西,回去小厨房准备了些清粥小菜,还温了一壶葡萄酒,甚至还很贴心的给小福惠准备了一小壶梅子汁。

    年若兰举杯,轻声道:“一转眼你来听雪轩都几年了,想当初小小矮矮的一个,如今竟长成了大姑娘。”

    “我只盼你与福惠在我身边的日子能慢一点,再慢一点,但我却几次听你说过,你想要去四川一趟,若你真想去,那就趁这个机会去吧。”

    说着,她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向来聪明,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见解,但我却比你了解王爷许多,这件事就算你再怎么开脱,王爷心里都会有个疙瘩的……”

    年珠不由想起上次年若兰说再在自己心里她与小福惠都是一样的的话,当时她是又惊又喜,但却从来没有怀疑过这话。

    也只有觉罗氏和年若兰会这样真心实意替她打算:“姑姑,我都听您的。”

    这话一出,便是解决了钮祜禄格格那事,她们姑侄两人谁都高兴不起来。

    唯有不知事的小福惠难得能喝到梅子汁,笑得别提多开心啦,奶声奶气道:“梅子汁好喝,甜甜的。”

    等着她们一顿饭吃完,小福惠早已睡下,姑侄两人就这样坐在炕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年若兰笑道:“珠珠,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忙着这件事,虽说嘴上没说,但我知道你也是日夜担心,睡吧,我这儿守着,等着王爷回来我就喊你一声。”

    年珠这才安心躺在年若兰腿上睡下。

    其实打从一开始起,她就知道四爷知道这事会对她不快,但她还是执意如此,唯有将事情闹大,闹得四爷面上挂不住,四爷才会痛下手去收拾钮祜禄格格。

    至于她?一来她是年家人,不管替四爷做的再多,有朝一日也会变成君臣,哦,不对,她还算不上臣呢,只是一见不得人的幕僚。

    二来她知道四爷虽不快,但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四爷喜欢一个人会将人捧在手心,若说不快失望,也会一点点慢慢积累。

    三来她不过从始至终都是处在一防守的位置,可是无辜的很。

    年珠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一觉睡得很沉,隐隐约约好像知道了四爷回来了。

    但是奇怪,年若兰根本没有叫醒她。

    她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了年若兰的声音:“……王爷,这件事是妾身要珠珠这样做的,珠珠向来小心谨慎,对雍亲王府的女人皆存了提防的心思,这才得知钮祜禄格格有了身孕。”

    “如今王府中的阿哥就剩下三哥,弘历年纪最大且最聪明,妾身想,若妾身是钮祜禄格格,也会存了争一争的心思,”

    “但妾身的哥哥才升了官,妾身的身份又压了她一头,她想要我们母子失宠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我才与珠珠说莫要声张。”

    “王爷,您若要罚就罚妾身吧,一切都是妾身的主意。”

    虽说并无任何证据指向钮祜禄格格想要害她们母子,但四爷是个聪明人,哪里会猜不到实情?四爷这人若喜欢一个人,会将对方捧在手心,若是不喜欢,只怕连看都不会再看她一眼的。

    第63章 辞行

    年珠只觉自己近日太累了, 似是靥住了,想醒却醒不来。

    与此同时,年若兰已满脸是泪。

    四爷将跪地的年若兰搀扶起来, 微微叹了口气道:“好了,起来吧。”

    年若兰了解四爷,四爷又何尝不了解年若兰?他虽心知肚明,却并没有将整件事点破,直道, “钮祜禄格格隐瞒有孕一事虽有错, 却并无证据表明她想借着这个孩子害你,方才我已去见过她了, 她说她明知孩子保不住, 却想着这孩子也是一条命, 所以想要尽己所能试一试, 这才日日服用安胎药。”

    “这理由虽蹩脚,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记得清楚, 一个月之前,他曾打算在杏香院歇下,钮祜禄格格话里话外皆是不方便的意思。

    “兰儿,我是什么性子你向来最清楚,钮祜禄格格有孕不报一事到底是心存私心也好, 还是想要保住这孩子也好,以后她再不能掌管雍亲王府上下琐事,好在王府中还有几个厉害的嬷嬷,以后她们遇事直接与我禀告就是。”

    “至于钮祜禄格格那边, 我也会拨两个人过去,日夜盯着她, 你觉得这样可好?”

    年若兰低着头,轻声道:“王爷说的是,妾身觉得这样很好。”

    她心头有淡淡的失望蔓延开来,当初她知道钮祜禄格格有孕后,思来想去只觉得要不要将这事儿告诉四爷,请四爷查明此事。

    谁知年珠却道:“姑姑,男人心,海底针,您觉得王爷会因为您的猜测而去彻查此事吗?就算王爷真是如此,万一查不出什么来怎么办?只会打草惊蛇!”

    “当日您远居圆明园,故去的福晋冲有孕的您下手,王爷是勃然大怒,却因没有证据,因为暂且搁浅此事。我猜,以王爷的性子,若这时候闹出这件事来,只怕会与当初一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您要记得,王爷虽宠爱您,却并非您一个人的丈夫,比起您来,王爷还有很多在意的东西。”

    当日她只觉得这话残忍,但如今想来,她觉得年珠这话并无道理。

    她原以为事情初现端倪,以四爷的性子会将钮祜禄格格身边的杨嬷嬷关押起来,顺藤摸瓜查下去,自然能查出钮祜禄格格的计划。

    但四爷什么都没做,这的确更符合四爷的做派,但她心底还是有失望的。

    年若兰抬起头,难得没有在四爷跟前哭哭啼啼,反倒笑道:“王爷,您瞧,今日珠珠还睡着呢,她睡得沉,只怕您今夜不便歇在听雪轩呢。”

    这是她第一次赶四爷走。

    四爷有些意外,可喉头微动,到底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年珠只觉似有人将自己抱到床上,然后,她做了个冗长的梦,再然后,她感觉有人在啃自己的脚丫子。

    等她醒来一看,竟发现自己躺在了年若兰的床上。

    至于啃她脚丫子的人,除了小福惠还能有谁?小福惠睡得正香,还在说梦话呢,似乎是烤羊肉“跑”了,还砸吧嘴,带着哭腔道:“呜呜,我的羊肉,我的羊肉……”

    年珠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再扭头一看,却见年若兰正坐在炕上发怔,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微皱眉,看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听见响动,年若兰这才回过神来,笑道:“珠珠,你醒了?昨夜你睡得沉,索性我便带着你与福惠一起睡的。”

    她眼睑下一片乌青,一看就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昨夜我已与王爷说清楚呢,你与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关系,方才秦嬷嬷也打探清楚,王爷说了,钮祜禄格格要好好养着身子,以后就不必管着家中庶务。”

    “王爷不仅拨了两个婆子过去伺候她,更说她身边的杨嬷嬷行事糊涂,放她出府荣养呢……”

    明明一切比她们设想中要顺利,以后钮祜禄格格再无生事的可能,但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年珠轻轻握着年若兰的手,轻声道:“姑姑,您心里是不是很难受?您若是难受就与我说一说吧。”

    年若兰眼眶微红,却到底什么都没说。

    年珠道:“以目前这架势来看,王爷继承大统是迟早之事,到时候三年一选秀,有源源不断的新人进宫,为平衡前朝,王爷定会宠幸后宫中的很多妃嫔。姑姑,不管什么时候,您都要记着,人呐,都是要将自己放在第一位的,其次再是福惠表弟和王爷……”

    这话她从前与觉罗氏说过,如今又重说了一遍。

    年若兰点点头道:“珠珠,你这话说的极是,虽说很难做到,但我也会尽力去做的。”

    因昨夜一事,纵然今日是正旦,但年珠姑侄两人面上却没什么喜色,小福惠很快就醒了过来,叽叽喳喳道:“额娘,姐姐,方才我做梦在啃羊腿,可好吃啦……”

    年珠这才笑了起来。

    “你这个贪吃虫,一天到晚净想着吃好吃的。”

    “过些日子,姐姐就要出远门一趟,给你买好吃的好不好?”

    自年羹尧升至川陕总督后,她也收到过岳沛儿的几封来信,信中虽未说的十分明白,但话里话外皆是年羹尧行事张狂的意思。

    想想也是,年羹尧已离京数年,想必早将她的叮嘱忘到了九霄云外。

    小福惠顿时就愁眉苦脸起来,他是既想吃好吃的,又舍不得年珠,最后可怜巴巴道:“那姐姐,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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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珠是笑容满面。

    接下来,她就与从前每一年的正旦一样,收了不少压岁钱,金豆子、小金鱼、银票……装了满满一匣子,纵然如今她已身家丰厚,但谁能不喜欢银子?看到这些,她一样是乐得合不拢嘴。

    就连四爷,也如去年一样,给了她厚厚的封红。

    她正高兴着呢,就听说弘昼来了。

    今日是大年初一,弘昼能来内院给诸位女眷拜年,他给年若兰拜完年后,就苦着一张脸来找年珠了。

    “五阿哥。”年珠很少在他脸上看到愁眉不展的神色,好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弘昼长长叹了口气道:“包子脸格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不知道?昨晚上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情,你说我能高兴的起来吗?方才我邀四哥一起来听雪轩给年额娘拜年,但四哥却说钮祜禄额娘病了,这几日他哪里都不能去。”

    “包子脸格格,你是不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没看到四哥脸色难看成那样子,一看就是一夜没睡。我想,若我是四哥,一样也会难受的,钮祜禄额娘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钮祜禄额娘身边的杨嬷嬷也不能留,钮祜禄额娘以后再不能管家……虽说阿玛没有罚她,但字字句句都是在罚她,阿玛对钮祜禄额娘,就有点像对当初的三哥似的。”

    顿了顿,他更是道:“况且四哥还说,还说……”

    他虽与弘历一起长大,但在他心里,弘历也好,还是年珠也好,都是他最亲的人之一。

    年珠道:“是不是四阿哥与你说是我和姑姑在背后捣鬼?是不是害得钮祜禄额娘落得今日这般境地的?”

    “五阿哥,有些话纵然我不说,你应该也清楚钮祜禄格格是个聪明人,怎会任由着我们姑侄两人往她身上泼脏水?还有王爷,他也不会是非不分吧?”

    “这世上之事向来不是无缘无故的,我在你跟前从未藏着掖着,我承认昨晚一事的确是我在捣鬼,但我从始至终只是想要保护姑姑而已。”

    她瞧见弘昼似有话要说,已举起手对天发誓起来:“今日之言 ,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信!我信!我信还不成嘛!”弘昼见年珠这架势,吓得连忙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若不然,我今天就不会走这样一趟呢。”

    说着,他又是长长叹了口气道:“我额娘从前也与我说过,三哥不在了,钮祜禄额娘定想帮四哥争一争那世子之位,我额娘还说,四哥之所以这些日子如此上进,也是想争一争这位置。”

    “包子脸格格,你说这世子之位,太子之位真这样好嘛?我多怀念小时候呀,四哥做什么都跟我一块,盯着我怕我出事,而不是像如今似的,与我吃锅子时还在背书。”

    “从前我们三个在一起多开心呀,以后怕是我们三个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呢。”

    其实弘昼也好,还是弘历也罢,都知道这件事年珠也是逼不得已,但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破镜再难重圆。

    年珠道:“人与人之间都是讲缘分的,有些事情莫要强求。”

    她看得出来,弘昼因为这事儿很是烦心,甚至几次眼眶都红了:“五阿哥,过些日子我大概就会去四川的,短则几个月,多则几年才会回京,以后你若想我了就给我写信。至于四阿哥那边,并非我挑拨你们兄弟两人的关系,很多时候,凡事多留个心眼,小心驶得万年船……”

    五阿哥顿时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但他想了想,还是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接下来的几日里,年珠是雍亲王府住几日,年家住几日,虽也会偶尔碰见四爷,但他们谁都没有提起除夕夜之事。

    在觉罗氏等人跟前,她自是报喜不报忧,说起钮祜禄格格失宠、以后年若兰母子定会无忧一事,说起岳沛儿早就盼着她去四川,甚至还说起前两日杜掌柜终于回京一事。

    说起这些事来,年珠一张小脸上满是雀跃,道:“额娘,您知道杜掌柜这一趟赚了多少银子吗?三万四千五百两银子,这可比便宜坊一年赚的都多,怪不得九贝子从前要耗费心力筹建船队呢。”

    “当日我借钱时就说会连本带利将银子还给你,喏,这是两万二千两银子,您收下吧,可莫要推辞,您女儿如今什么都不缺,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她故意说这些话逗觉罗氏开心,谁知觉罗氏面上一点笑意都没有,紧紧将她搂在怀里:“你赚多少银子不要紧,重要的是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额娘原以为你离开雍亲王府后会回家,不曾想你又闹着要去什么四川。”

    “纵然四川有你阿玛在,但哪里比不得上京城?”

    “珠珠,要不就别去四川了吧?”

    这几日的年珠忙的很,不仅忙着见乳兄苏额木,还忙着见司掌柜、杜掌柜等人,将京城里的生意都交给了他们,甚至她还与杜掌柜说可以拿个庄子专门来做糖。

    台湾蔗糖便宜,她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像什么玫瑰汁窝丝糖、夹心软糖、花生糖……对她而言,岂不是信手拈来?

    她甚至已定好元宵节过了就动身的。

    “额娘,我心意已决,您就别劝我了,今年我已十岁,可不是小孩子,我自己在做什么,我心里有数的。”

    “我听说阿玛这几年仍时常给您写信,正好我也能去四川瞧瞧看,看他有没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有没有金屋藏娇。”

    觉罗氏是真不在乎这些,只将年珠搂得更紧,微微叹了口气。

    在年家的日子比起在雍亲王府可自由自在多了,年珠听说哥哥年寿亲事已经定了,等着他有了功名之后再成亲,她还听说长兄年熙的病症在朱太医的医治下已经痊愈……桩桩件件都是好消息,年家上下都是喜笑颜开的。

    正因如此,年珠所以才更要去四川一趟,因她知道,年家的兴衰荣辱都绑在了年羹尧身上。

    说服了觉罗氏等人后,在元宵节这一日,年珠就去与李卫辞行了。

    李卫自一开始就是赞同年珠的四川之行的,用他的话来说:“……年总督这几年行事愈发张狂,若无人督诲,只怕会一发不可收拾。我虽与雍亲王来往不多,却也能看出雍亲王本质上与我是一样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但今日他见着年珠前来辞行时,却还是有几分不舍的:“我知道你向来聪明过人,但人心隔肚皮,小心点总是没错的,特别是你是个女子……”

    年珠哪里有不懂的?

    正因她是女子,所以所有人对她最真切的祝福就是她寻个好郎君,儿孙满堂,也正因她是女子,若谁想毁了她,也是轻而易举。

    年珠道:“老师,您的意思我知道,就怕有人对我的亲事下手,譬如毁了我的名声,我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您说,我早早定下娃娃亲如何?”

    李卫一愣。

    年珠解释道:“不是您想的那样,只是对外的托词而已。如今我阿玛身居高位,想必有不少人想要前来攀交情,我从中选个年纪相当的儿郎定下亲事,等我平平安安长到十五六岁后,再将这门亲事推掉,您觉得如何?”

    “这主意虽不错,能叫很多妄图攀龙附凤之人打消主意,但是……”李卫下意识皱皱眉,道,“但是你就不怕这家人不愿意退亲吗?到时候,你可是后悔都来不及呢。”

    他是男人,是从小城走出来的男人,从前家中虽略有资产,但士农工商,商人的身份是最低贱的,他比谁都知道这些有些人力争上游的心有多么渴望。

    甚至他知道,以年珠的姿色、家世、才情等等,寻常男子定不愿意退亲的。

    年珠却是狡黠一笑,道:“您放心好了,做事之前我定会考虑周全的。”

    甚至她许久之前就已想过这个问题,就像做生意似的,两人先签下契约,等着到了年纪自行婚嫁,若是男方毁约不答应……呵,她自多的是法子叫男方答应,她也是叱咤京城的生意人了,总不至于连这点办法都没有。

    若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李卫不相信,但这人是年珠,李卫没什么不相信的。

    雍亲王府的那些事,年珠全部说给李卫听了,他只觉得这个只有十岁的女娃娃的胆子实在太大了些:“虽说你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但你算计钮祜禄格格的那件事,想必雍亲王多少会有些介怀,你就没想到几年后回京你该怎么办吗?”

    “我想过呀,但是事情已经发生,我着急难受有什么办法?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的。”年珠是落落大方,直道,“还有我先前与您说的,三年之内助您官居三品,我这一去四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件事我也得在雍亲王跟前提上一提,要他帮着您想想办法……”

    李卫:“???”

    他想,若他是年珠,恨不得瞧见四爷都绕道走,年珠倒好,临走之前竟还敢安排四爷给他升官?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何年珠小小年纪生意就做的这样大,不像他们李家,深耕铜山数百年也就那么点产业,敢情这小姑娘是胆大心细。

    他觉得自己收了这个徒弟是捡到宝呢。

    年珠很快就挥手与李卫告别,临走前还不忘偷偷在李卫的书房中夹了三千两银子的银票——李家人多,用钱的地方也多,银子多了好傍身嘛!

    等着她回到听雪轩时,院内已摆了十多个大箱笼,里头装的她的衣服、账本等东西,甚至连她平日里喜欢的零嘴都带上了——虽说四川是年羹尧的地界,但四川却比不上京城,多备些东西自是有备无患。

    秦嬷嬷苦着一张脸仍在指挥着丫鬟婆子收拾东西,嚷嚷道:“……你们一个个都小心点,格格的东西可都是宝贝,你们若摔了,将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还有,小厨房刚出锅的肉脯、糕点都装起来了吗?先装起来,别明日一大早忘了!”

    年珠走上前,刚喊了声“秦嬷嬷”,这秦嬷嬷的眼眶就红了,低声道:“格格,这四川是真去不可吗?别说这几日侧福晋是愁眉苦脸的,就连奴婢心里都不是个滋味,您来了听雪轩几年呢,突然走了,奴婢总觉得以后这听雪轩就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因年若兰性子绵软,身为乳母的秦嬷嬷是性子强势,将听雪轩上下管得是井井有条。

    年珠很少看到秦嬷嬷掉眼泪呢:“您别哭呀,兴许我过几日就回来了,我从小养得娇气,这四川的日子苦,兴许过不了几日我就回来了,到时候您可别嫌我烦!”

    她三言两语就哄得秦嬷嬷笑了起来,更是道:“到时候我不仅会搬回听雪轩,还能给你们带不少四川特产回来呢。”

    秦嬷嬷笑道:“您呀,向来是个嘴巴甜的。”

    年珠这才道:“对了,秦嬷嬷,王爷回来了吗?”

    “还没有呢。”秦嬷嬷道,“这些日子,王爷比从前更忙了,不过您放心,您既与王爷说过想见他一面,王爷定会见您的。”

    年珠很快就走进去陪起年若兰说话,年若兰这几日赶工,给她绣了个平安福,针脚细密,一看就是极用心的。

    年珠笑着将平安福挂在身上,道:“有了姑姑的平安福,定能保佑我平平安安的。”

    姑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一直等着天色擦黑,仍不见四爷回来。

    惹得年珠有些不安道:“姑姑,您说王爷是不是真生我气了……”

    她虽替四爷出谋划策不少,但说起来对四爷还真不算了解。

    甚至连年若兰都有些拿不准,她不知道这些日子是因她不高兴的缘故,还是四爷觉得她们擅自算计了钮祜禄格格的缘故,所以很少来听雪轩,这在从前可是前所未有过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年珠就听说王爷已回府的消息,约莫又过了一刻钟,小鳞子就过来了。

    “年七格格,王爷请您去书房一趟呢。”

    “好嘞。”年珠笑眯眯应下。

    当然,她并未直接跟着小鳞子去外院书房,而是先回屋取了样东西。

    说起苦肉计,这方面她可是四爷的师傅,既想要要四爷对她放下成见,不使出真本事可是不行的。

    第64章 苦肉计,我可是专业的

    年珠对历史上的雍正帝虽知道的不多, 但凭着她与四爷相处这几年来看,四爷的性子属于比较极端的那种。

    爱之便欲其生,恨之便欲其死。

    她觉得吧, 就算四爷真知道当日除夕夜一事真是她设计的,也远没有到恨她的地步,只能说有些膈应而已。

    所以她在离京之前,定要把四爷的心里的小刺儿给拔干净,给四爷些疗伤的日子, 等她再回京后, 他们两个又是相亲相爱的姑父和侄女儿。

    年珠一进外院书房,就瞧见桌上码了一摞折子, 苏培盛正带着小太监将碗碟收下去, 一看四爷就是四爷近来太忙, 忙的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如今就已初有工作狂的端倪。

    “王爷。”

    “珠珠,你来了。”四爷随手指了指炕上, 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坐吧。”

    等他落座于炕上,这才道:“我听说你想要见我一面?可是有什么想要与我说的吗?”

    很多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况且四爷本就聪明谨慎,朝政上的事, 年珠已没什么可交代的,直道:“王爷,我就是来给您辞行的,明日我就要动身前去四川, 归期未定,还请您务必要保重身子, 姑姑和福惠表弟那边,请您多顾着他们些,您别看福惠表弟向来与我亲近,但他最喜欢的却是您……”

    四爷颔首说“知道了”,虽说他向来是张冷脸,但他话中隐隐有透出了的不快。

    这种感觉怎么说了?

    就好像他被自己最信任的两个人插了一刀,虽不能说她们有错,但这种感觉还是叫人不大舒服。

    年珠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四爷的性子太过沉稳板正,板正的叫人没有安全感。

    “今日我还是过来给王爷认错的……”

    说着,抱着匣子的她就要跪下来,眼眶也红了:“王爷,其实我相信就算我不说,您也能猜到除夕夜之事是我的主意。没错,我一开始就不放心钮祜禄格格,人性如此,我若是钮祜禄格格,我也会替四阿哥铲除一切阻碍的。”

    “但我是姑姑的侄女,是福惠的表姐,我只能想方设法替他们打算。毕竟偌大个雍亲王府,除了姑姑、福惠表弟与您,别的人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了?”

    “并非不是我事先不愿将事情告诉您,而是因为我做了一个梦,一个无比逼真的梦。”

    “你做了什么梦?”四爷好奇道。

    说话时,他已经伸手将年珠扶了起来。

    年珠道:“因为自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做过一个梦,我梦见……福惠表弟活到八岁就去世了,姑姑一病不起,很快也没了。”

    “那个梦太过真切,在我的梦里,姑姑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她握着我的手说‘真好’,她病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但我知道,她是因要去找福惠表弟开心呢。”

    “这个梦,自姑姑怀福惠表弟时我就开始做了,一年总是要梦见个三两次,每次醒来都是大汗淋漓,甚至满是泪水。”

    她自是做过这个梦的,但今日不免掺杂了些许夸张的成分,半真半假的话最能打动人:“正因如此,当日我陪姑姑在圆明园住着的时候,非要请朱太医过来,正因如此,所以我宁愿冒着您不高兴,也要将钮祜禄格格的真面目揭开……您不知道,前些日子五阿哥来找过我一趟,他说这事儿一出,我和四阿哥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

    “但我不在乎,只要姑姑和福惠表弟好好的,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她逼着自己回想那个骇人的梦,逼着自己将历史上年家的惨境想了一遍又一遍,顿时眼泪流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

    女子的眼泪,若用的好了,则是利器。

    虽说年珠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但……应该也是差不多的。

    四爷还从未见过年珠掉眼泪呢,他印象中,年珠是风吹雨打都不怕,不管什么时候都沉稳的很,想来是真的伤心极了:“好了,珠珠,别哭了,你也是好心,我怎么会怪你?也幸好你发现的早,若不然福惠母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后悔都来不及……”

    他一想到年若兰对自己痴心一片,福惠极其景仰信任自己这个当阿玛的,若自己误会了他们母子,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王爷这话当真吗?”年珠仍不敢掉以轻心。

    四爷笑道:“怎么,难道我什么时候还骗过你吗?你就算再聪明,却也是一个十岁的孩子罢了,我还会与你一般计较?”

    年珠这才胡乱擦了把眼泪,将手中抱着的锦盒放到了炕桌上。

    “王爷,您既不怪我,那我明日也就能安心去四川了。”

    “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

    四爷打开锦盒,只见里头装着一个个白瓷瓶子,他不明所以道:“珠珠,这是……”

    年珠正色道:“我先前就曾听您说过,您偶尔有头晕目眩之症,病症虽不严重,却也不能掉以轻心。更何况,皇上数次中风,您也得早早防范起来,所以我就请朱太医帮您配了些小药丸。”

    “您每日睡前服食两颗,既然防范中风病症,又能延年益寿。”

    她并没有撒谎,她的确是许久之前就忙于此事,她虽对医术不通,却也知道有些病症是会遗传的,比如中风,大多是高血压或心血管问题,得提前防患。

    她今日一来是想打打感情牌,二来的确是盼着四爷能多活几年。

    毕竟福惠还太小了点。

    若四爷正值壮年去世,十有八九会立弘历为储君,若四爷再多活个十年八年,很多事情就不一定呢。

    白瓷瓶整整齐齐码在锦盒之中,足足有十六瓶之多,迎着明晃晃的烛光闪闪发亮,看的四爷是心头一暖。

    四爷并不怀疑——制药这种事繁琐得很,再加上朱太医近来事忙,并不得空,少说要耗费几个月的时间。

    他甚至突然想起几个月前,他在紫禁城中偶遇朱太医,朱太医一叠声在他跟前夸赞年珠:“……虽说王爷膝下无女,但珠珠这孩子向来孝顺,对王爷可是没话说呀,倒是苦了我这老头子,整日宫里忙宫外忙的。”

    四爷将东西收下,正色道谢。

    翌日一早。

    等着年若兰与弘昼等人早早起床准备送年珠出门时,谁知年珠昨儿半夜就已经走了。

    曾伺候过年珠的小丫鬟转述她的话道:“……格格说了,聚散终有时,她向来是个洒脱的性子,不喜欢大家哭哭啼啼的,格格还说请大家保重身子。”

    此时此刻的年珠正躺在马车上呼呼大睡。

    她一向是享乐主义,京城距离四川路途遥远不说,还很颠簸,她所乘坐的马车又大又宽敞,马车下设有能放碳炉的隔层不说,还有个宽敞舒服的床。

    毕竟她的朋友和生意伙伴实在太多,前些日子一直忙着与众人辞行,又忙着料理生意上的事,根本没睡好。

    年珠整日吃吃睡睡的,行至洞庭湖,又换了船,溯流而上到四川时,整整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此时已至春日,年珠触目所及皆是草长莺飞,嫩绿的新芽更是带来春意。

    可年珠比起当日出发时的雀跃,却像换了个人似的。

    没错,她晕船了。

    想当初她刚登船时日日在纸上写写画画,一会想着如何劝说年羹尧,一会想着收服年羹尧身边的人为己所用……但渐渐的,她每日只想着如何活下去。

    等年珠等人到岷江时,她一张小脸瘦的只有巴掌般大小,愈发显得她眼睛又大又亮。

    她日日吐,夜夜吐,吐的整个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聂乳母瞧见,只觉心疼坏了。

    “格格从小养得金贵,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已经到了四川境内,昨儿有游船送信,说是今日岳家姑娘已在码头等您。”

    “您且再忍忍,顶多还有一两刻钟就能到了。”

    年珠怏怏的,她心里忍不住想,等着到了四川她一定要马不停蹄强身健体,顺带学些防身的本事。

    要知道当日她刚离开京城,车队后头跟了一队人马,幸好她早有防备,不仅有年家的护卫跟随她一路至四川,甚至也要阿玛年羹尧拨些身强力壮的暗卫保护她,以及她请司掌柜出面聘请的民间高手护卫队。

    天大地大,万万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而年羹尧拨下来的暗卫也是发挥了作用,击退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年珠大概猜到那些人应该是九阿哥派来的,当日她从九阿哥手中抢过来,哦,不,买过来的船队不过牛刀小试,就收益不菲,偏偏九阿哥的生意是一桩不如一桩,她要是九阿哥,也会对这人除之而后快。

    不为别的,就图一个解气。

    等着这艘三层的游船又行了一刻钟的时间,有丫鬟欢喜进来道:“格格,已经到了,奴婢瞧见码头有人在等您呢!”

    年珠扶着聂乳母的手走到甲板一看,只见码头站着几十个清兵分成两排笔直站着,一个个腰间挎刀,看起来威风凛凛、训练有素。

    岳沛儿站在最前头,兴高采烈冲年珠他们挥手。

    两年的时间未见,岳沛儿长高了不少,也黑了不少,从前她得肤色就是健康的小麦色,如今……似是黑得有些发亮,惹得年珠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而年珠得肤色,则与京城那些贵女一样,白皮细嫩,瞧着一场风就能将她吹倒似的。

    船很快就稳稳停在了码头。

    年珠敏锐发现,他们的船还未靠近码头时,附近的船只都远远避让着,等着年珠下了船时,那些人更是离她远远的,一个个低着头,像是看她一眼就要掉脑袋似的。

    年珠只觉诧异,可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岳沛儿就亲热上前挽住她的胳膊。

    “珠珠姑姑,您总算到了,您不知道,我一大早就在这儿等着,虽说如今已是春天,但码头上的风却大得很,我的脸都吹疼了。”

    说着,她又是惊呼刀:“呀,您怎么瘦得这样厉害?您瞧着还病怏怏的?是不是晕船了?”

    一行人连忙将年珠扶上马车。

    年珠坐在马车里,码头风大,吹起了车帘,她能看到方才那些低眉顺眼的百姓、行人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但与她对视后,这些人又飞快低下头,眼里带着惶恐。

    没错,就是惶恐。

    她只觉这些百姓对年羹尧的惧怕比她想象中更甚,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年珠接过岳沛儿递上混着薄荷叶的姜茶喝了几口,这才觉得舒服了不少,问道:“沛儿,那些百姓为何对咱们唯恐避之不及?我们又不是那等会吃人的老虎。”

    “因为他们虽不认得您,却认识这些将士都是总督府的人,谁敢造次?”岳沛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着说着,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道,“珠珠姑姑,您交代我的事……我没有做好,一开始祖父偶尔还会与我说说总督大人见了谁,可后来我问得多了,他也就起疑心了,不仅勒令不准我问这些事,甚至还将我丢到山上去学武。”

    “祖父说了,总督大人对我们家有大恩,我们一家老小只能效忠总督大人,总督大人说什么做什么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年珠:“……”

    她觉得从前岳钟琪看着还是一挺正常的人啊,怎么短短两年时间内,竟被pua成了这样子?

    年珠小口小口喝着姜茶,道:“沛儿,不怪你,想必这也是我阿玛的意思。”

    从码头到总督府不远不近,约莫要坐半个时辰的马车。

    年珠从岳沛儿的嘴里知道青海郭罗克叛乱,她的阿玛年羹尧已在大半个月之前动身去了青海,也知道川陕百姓的日子比起从前来好过了些,当然,她更知道年羹尧在总督府养了好几房姬妾……还真是一个梅姨娘倒下去,数不尽的梅姨娘又站了起来。

    提起梅姨娘,她这才从岳沛儿嘴里得知,梅姨娘当年跟着年羹尧回成都第二天,就被年羹尧送到了庄子上,从此年羹尧再没去见过梅姨娘一面。

    至于梅姨娘所生的小儿子,一直跟着乳母,连自己亲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说到最后,岳沛儿也有几分唏嘘:“……我祖母说是因为梅姨娘犯了错,但从前梅姨娘在总督府多厉害呀,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就连我祖父看到她都恭恭敬敬的,总督大人得了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难道,从前的那些情谊都是假的吗?若不是假的,为何总督大人会那样对梅姨娘?若是假的,总督大人又是图什么?”

    “我拿这话问我祖母,我祖母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阿玛只是将梅姨娘当成玩物而已。”年珠对上岳沛儿惊愕的目光,轻笑着解释道,“就像只猫儿狗儿,若它听话温顺,主人则垂怜一二,若它敢咬人,主人没要了它的命已是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呢。”

    岳沛儿下意识想说畜生哪里能与人相提并论,但她仔细一想,只觉得年珠这话并无道理。

    下一刻,她更是听见年珠道:“这世间,许多女子都像梅姨娘一样,不,甚至很多人还比不上梅姨娘呢。”

    “所以呀,只有自己够强大,才能有话语权。”

    “沛儿,方才你说这两年你骑射也好,还是剑术都学的极好,你愿意当我的老师吗?”

    这话跳跃性太大,惹得岳沛儿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下意识摆手道:“不,不行的,珠珠姑姑,我记得您在信中与我说过您的老师,这人是个不畏强权、很是厉害的户部官员,我哪里能给您当老师?”

    “你为何不行?”年珠看着眼前的岳沛儿,笑道,“比起当初在京城来,你更像一头生机勃勃的小豹子,看起来就很厉害,起码比同龄男子要厉害许多。”

    “若我与阿玛说要跟着旁人学习骑射、剑术,我阿玛根本不会答应,如今京中格格们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从前那些英姿飒爽的格格们好些都不会骑马呢。”

    “可若我说我要跟着你学骑射这些,我阿玛只会觉得我是一时兴起,觉得我们两个女孩闲来无事闹着玩……”

    岳沛儿已有几分犹豫,前些日子她还偷偷听到祖父与祖母说起她习武一事,直要祖母劝劝她,毕竟她年纪越来越大,若性子野了到时候不好说婆家。

    年珠做生意几年,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更是道:“更何况习武还能强身健体,方才我听你说了,上次你往返京城走的与我是一样的路线,别说晕船,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

    “京城那些贵女啊,个个都没有你身体好。”

    岳沛儿并未拒绝,只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得回去问问看我祖父。”

    如今她的祖父岳钟琪已是最得年羹尧信任的手下,年羹尧对他的看重体现在方方面面,甚至离开成都前还叮嘱他好好护着年珠。

    自家的女儿,年羹尧是怎么看怎么好,甚至觉得只有十岁的年珠柔弱不能自理,所以离开成都之前将人交付给了自己最信赖的部下。

    岳钟琪是半点不敢耽误,暗中吩咐自家孙女定要好好陪着年珠,如今听说年珠想要跟着岳沛儿习武后,他倒是与年珠想的一样,只觉年珠是心血来潮、一时好玩罢了。

    “既然七格格想跟着你习武,你教她就是了,至于当她什么老师,可万万不能胡闹,若是如此,辈分乱了不说,更是不分尊卑。”

    “明日我就要人送匹温顺的马驹过去,你就开始教七格格骑马吧,你定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将七格格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

    岳钟琪是个大老粗,平日一心只有政事,将教导孩子的事儿都交给了宋氏,特别是岳沛儿是女孩,他就更少管教了。

    但今日,他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将自己能想到的都交代了一遍不说,甚至还回想一二,见没有要补充的,这才道:“沛儿,我的话都记下了吗?”

    “祖父。”岳沛儿给他递上一盅茶,道,“您放心,我都记下了。”

    此时的年珠并未担心拜师这事儿不能成,她觉得,岳钟琪定会答应的。

    她这时候正在总督府中闲逛。

    因当日年羹尧是临危受命,所以自上任之后一直住在总督府的后院。

    她最开始知道这事儿后只以为这后院破败,不曾想这地方比起年家,甚至比起雍亲王府都要奢华几分。

    陈嬷嬷是年羹尧为年珠选的嬷嬷,除去陈嬷嬷外,年羹尧还为年珠安排了三十多个丫鬟婆子,光是厨娘都有五个,甚至还有专门梳头的丫鬟、捏肩的嬷嬷、采耳的婆子……再加上年珠带来的十来个丫鬟婆子,如今光是她身边伺候的人近乎五十个人。

    陈嬷嬷如今引着年珠在院子闲逛起来:“……这总督府后院原本只有两进,总督大人嫌逼仄,这些年将周遭的宅院都买了下来,更是命人修建假山亭台,还在花园修了个人工湖,还养了几只仙鹤。”

    “您如今所居的如意院,足足有三进,总督大人自接到您要过来的消息后,就命人修缮了书房、琴房等屋子,总督大人还说若您见了您的书房肯定会喜欢的,是匠人们挖了个大池塘,闹中取静,您若想去书房,走九曲桥也可以,也可以命人泛舟。”

    “这泛舟的婆子都有三个轮换着换班,以防您夜里突发奇想想去书房呢。”

    比起一步一景的雍亲王府来,这总督府后院可是处处是景,放眼望去,所用木材皆是金丝楠木……至于墙上挂着的古玩字画、多宝阁上摆的奇珍异宝,更是数不胜数。

    年珠每多逛一处,心里就沉了一沉,只觉得历史上四爷砍了年羹尧的脑袋真是一点不冤枉。

    陈嬷嬷边说话边揣摩着年珠的心思,最后更是惴惴不安道:“格格,您是不是还不舒服?或者是您哪儿不喜欢?总督大人临走前说了,若是您不喜欢这如意院,暂且委屈您去吉祥院小住些日子,再将这如意院重新修缮一番就是了。”

    第65章 土皇帝

    年珠原以为凭着自己的杂货铺、田庄、船队, 已经在便宜坊的股份,觉得自己也算出手阔绰,甚至因身份关系, 也算见过大世面。

    但她没想到到了这总督府,自己竟成了不折不扣的土鳖!

    她随便估摸一二,修缮总督府后院,没有二三十万两银子是没办法完工的,那么问题来了, 这些银子都是从哪儿来的?

    她的眼神落在惴惴不安的陈嬷嬷面上, 根本笑不出来:“嬷嬷别担心,我不过是晕船后遗症, 还有点头晕罢了, 歇一歇就没事儿呢。至于这如意院, 我也很喜欢。”

    人不识货银子识货呀, 这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好东西,她能不喜欢吗

    进了屋, 年珠竟发现自己的里间更是极宽敞,屋内所见,没有一样不是好东西。

    惹得聂乳母等人都跟着高兴起来,特别是聂乳母,更是轻声道:“……先前您说要来四川时, 奴婢心里担心的很,虽说二爷疼您,但您与二爷几年没见。如今一见,二爷对您还是和从v哦那个前一样好呢, 不对,二爷对您好像比从前还要上心几分。”

    年珠心里满是苦涩的甜蜜。

    这两年的时间里, 她与年羹尧的来信并不多,她想,年羹尧定是觉得她在京城受了委屈,所以才巴巴前往成都的。

    年羹尧身为阿玛,只怕想要好好弥补她一番,将所有的好东西都堆到她跟前来……

    因舟车劳顿一月有余,洗澡后的年珠很快就躺在松软舒适的床上睡着了。

    翌日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年珠正梳洗呢,陈嬷嬷就带着丫鬟上前摆菜,鸭子豆腐汤、鹿肉烫面包子、抢面奶馅小馒头、野鸡馄饨、八吉祥酱菜、糟肉干、糖醋樱桃肉……一碟碟菜摆在桌上,色香味俱全,看着就叫人觉得食欲大开。

    这些菜肴大多只有三两口的分量,但整整摆了三十多碟,看的年珠是眼花缭乱,她虽知道年羹尧在吃食方面向来讲究,却万万没想到他竟能奢侈到如此境地。

    这下,就连聂乳母都有点笑不出来了。

    她在听雪轩也待了几年,与秦嬷嬷关系很是不错,知道就连四爷堂堂亲王,未来太子,吃顿早饭都没有这样奢侈的。

    年珠慢条斯理吃着早饭,有一搭没一搭与陈嬷嬷说着闲话。

    “嬷嬷,这早饭比起我在雍亲王府时都要强上不少,阿玛日日早饭都是如此吗?”

    “我听说自梅姨娘之后,阿玛又纳了几房姬妾,如今她们都住在何处?一个个可还老实?”

    “阿玛离开总督府后,这府中都是谁管事儿?”

    ……

    陈嬷嬷之所以能被年羹尧选中前来伺候年珠,不仅聪明,还很稳重,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那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年珠从她的话中,知道年羹尧每日早饭比起自己今日的早饭来更是奢华,如今府中管事的是年羹尧从年家带来的老仆,是孙管事的弟弟,至于姨娘,如今总督府没有一个姨娘。

    说白了,年羹尧是个很聪明的人,有梅姨娘的前车之鉴,他绝不会让类似的错误再发生第二次。

    甚至方才她从陈嬷嬷的话中听了出来,这些女人伺候年羹尧的第一日就服用了绝子汤,以后再不可能有身孕,皆是漂亮听话的玩物,就是偶尔真有一两个性子烈的,也只是像猫儿似的伸伸爪子,并不敢伤人。

    年珠一顿奢华的早饭吃完后,对总督府的大概情况也了解得差不多。

    岳沛儿这时候也来了。

    姑侄两人便说去后院学习骑马,凡事该从浅及深,岳沛儿想着骑马最为简单。

    总督府后院远比年珠想象中更大,靠近年羹尧书房一侧还有个校场和跑马场,她刚到跑马场,就看到了岳钟琪为自己挑选的马驹。

    怎么说了,马的确是真马,比起岳沛儿那匹高大威猛的枣红色宝马来,她的那匹马只有半人高,瞧着一副营养不良未成年马的样子就罢了,牵着马儿的将士看到她们过来,连拽缰绳许多下,那匹白色小矮马仍低头啃草,瞧着像个傻子似的。

    年珠看向岳沛儿,略有些不快。

    “沛儿,这马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我学习骑射一来为了强身健体,二来为了自保,你说,我若是遇上危险,骑这样一匹马能有什么用?还没我自己跑得快呢!”

    岳沛儿面露尴尬之色:“珠珠姑姑,这马儿……是马厩里性子最温顺的一匹,您刚学骑马,若是摔了,阿玛说他不好与总督大人交代。”

    “再说了,您身份尊贵,又能遇上什么危险?”

    年珠:“……”

    她觉得吧,这事儿与岳钟琪是说不通的,索性等年羹尧回来再说也不迟。

    她闲着也是闲着,索性骑上了这白色的小矮马,如何捏缰绳、腿部如何发力、身体如何保持平衡……岳沛儿教得是头头是道,她学的也是用心极了,就是吧,这小矮马似有自己的想法,走两步啃啃草、歇一歇,惹得岳沛儿都有些不好意思。

    岳沛儿只能没话找话道:“珠珠姑姑,您这样聪明,骑马学得这样快,不如我再教您拉弓吧?”

    “好啊!”年珠将不快抛之脑后,很快下马。

    她下马后还不忘拍了拍小蠢马的脑袋,道:“今日你在这儿好好吃,明日你若还磨洋工,我可是要与你算账的。”

    小蠢马也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懂,反正没抬头,依旧在专心致志吃草。

    年珠满怀希望,可看到自己的弓箭后,脸上的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拿起岳沛儿为自己准备的弓箭,长长叹了口气:“沛儿,我昨日是与你拜过师的,也是敬过茶的,你今日能怎么这样糊弄我?我是想跟你学真本事,可不是想过家家。”

    “这把木弓箭,我五哥三两岁的时候都瞧不上呢。”

    “珠珠姑姑,话可不能这样说。”岳沛儿根本不赞同她的说法,振振有词道,“我小时候练习骑射也是从木弓箭开始的,我祖父说过,女子不比男子,手上的力道小,若一开始就用真的弓箭,只怕不出半日您手上就要磨出血泡的。您别小看这木弓箭,一样可以练习骑射,要不这样,您先试试看,若您能够十发九中,我就与祖父说给您换一把真的弓箭。”

    箭靶距离年珠不过十来米的距离,她又看了看仍低头吃草的小蠢马,只觉这事儿一点都不难。

    她翻身上马,拉满弓箭,只是刚射出木箭时,她身下的小蠢马不知犯什么神经,竟扫了扫尾巴。

    毫不意外,木箭射歪了。

    年珠丝毫不泄气,又拉了一支木箭。

    又射歪了。

    年珠重新调整,屏住呼吸,却有一阵风吹来,吹歪了箭靶,又射歪了。

    ……

    整整十支木箭,也就中了一支而已,还不是正中靶心,歪歪扭扭插在箭靶上,仿佛随时随地就能掉下来似的。

    年珠有点不好意思,下一刻就见着岳沛儿翻身上马,将弓箭拉满,瞄准箭靶,松手,箭直射靶心……一整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一般,英姿飒爽,十支箭皆射入靶心。

    看的年珠忍不住拍手称好:“沛儿,你可真厉害!”

    岳沛儿羞涩一笑,从马背上翻身下来,道:“珠珠姑姑,您就先将就着用用木弓吧,等您练好了,我就去找我祖父好不好?”

    年珠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顿时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

    岳沛儿与李卫一样,是个好老师,授课认真极了,甚至因两人年纪相仿、同为女子的缘故,还能上手教年珠呢。

    整整一个上午下来,年珠累得手都抬不起来。

    岳沛儿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神色,笑道:“珠珠姑姑,凡事不能着急,不如您下午歇一歇?咱们明日上午再练射箭好了。”

    年珠可不想一整日都耗在校场,毕竟她可不是个勤快人,但今日下午……她可是另有安排。

    “沛儿,你下午可有事?若是没事,不如就回我的院子一块吃饭歇息会,下午你带我出去转转吧?”

    “虽说成都比不上京城富庶,但各地有各地的风土人情,总是值得一逛的。”

    岳沛儿欣然答应,武将家的女儿本就养得粗糙,岳沛儿闲来无事时常去集市闲逛,所以出门闲逛对她来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谁知她们两人刚行至总督府门口,昨日那一队将士又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看得年珠是一愣一愣的。

    “沛儿,你不是说我能出门转转吗?这是怎么一回事?即便我在京城,出门也没有这么大的阵仗!”

    “这个,我也不知道……”岳沛儿也是一脸为难,嘀嘀咕咕道,“想来应该是祖父吩咐过的,从前我每次出门身边就带三两个丫鬟就够了,您身份尊贵,定是祖父怕您出现了什么意外。”

    年珠:“……”

    但她也是知道岳钟琪的性子的,这人之所以得年羹尧信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他一根筋。

    她摇摇头,抬脚就上了马车。

    年珠原以为成都及不上京城热闹,但坐上马车逛了一圈后,她就觉得自己错了,还很离谱的那种。

    街道上虽高楼很少,但却是热闹非凡,摆摊的,叫卖的……一个个行人脸上都带着笑,这种松弛感,是京城百姓身上没有的。

    但所有人在看到年珠,不,应该说是看到总督府的马车后,一个个人是唯恐避之而不及,脸上的笑容没了,恨不得退避三舍。

    年珠觉得很不对劲。

    她当即道:“乳母,叫那些人跟远些吧,他们跟得这样近,我哪里能闲逛?”

    聂乳母很快差人去传话,但那些将士却像根本没听见似的,惹得传话的婆子没好气道:“……你们一个个竟连七格格的话都不听吗?七格格又不是不叫你们跟着,而是叫你们跟远些,信不信等着二爷回来后,七格格在二爷跟前狠狠告你们一状?”

    那些将士依旧是纹丝未动。

    岳沛儿轻声道:“珠珠姑姑,他们不会听你的的。”

    “他们只听总督大人的话,总督大人离开前,吩咐我祖父暂且管事,如今他们只听我祖父的话。”

    “若钟大人说的是错的,他们也听吗?”年珠问道。

    “当然要听,要不然怎么有‘军令如山’这句话?”岳沛儿轻声道,“当日……”

    她说着,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闭上了嘴。

    年珠好奇道:“沛儿,咱们不仅是姑侄,还是师生,难道还能有什么话是我不能知道的吗?况且你都知道的事,想必也不是什么秘密,许多人都已知道呢。”

    岳沛儿这才犹犹豫豫道:“去年多地大雪,总督大人乘坐轿子回总督府时,瞧见扶着轿子的将士手上落满了积雪,冻得紫了,不过说了句‘去手’,意思是叫那人将手放下来,谁知,谁知……那将士竟二话不说掏出佩刀,将自己的手砍了下来。”

    “那将士事后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总督大人的意思,可那时候已经晚了。”

    说着,她更是忙道:“珠珠姑姑,虽说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但您千万别说是听我说的,不然我祖父又是训斥我的。”

    年珠道:“这是自然。”

    她脸上已经彻底没了笑容,看样子,年羹尧在川陕真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啊。

    有些事,比她想象中难多了。

    所以……她决定暂时不想,每每遇上不快之事,她总是喜欢吃点美食放松放松。

    年珠决定先不管那些百姓的冷眼,率先下了马车。

    这地方似是闹市,有好几个摆摊的商贩,她一下马车就闻到了奇异的香气。

    离她最近的是一个卖担担面的摊子,她索性坐了下来,道:“老板,来两碗担担面。”

    担担面摊贩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男人煮面,女人送面,很快两碗担担面就送了过来,即便年珠刚坐下时就对他们露出了生平罕见的甜蜜笑容,但她是能见那妇人送面到桌上时,手一直抖个不停。

    年珠尝了一口,忍不住道:“这担担面果然是名不虚传,我从前曾听我祖父说过,这担担面源于挑夫在街头挑着担卖面,后来因喜欢担担面的人多呢,所以才有了售面的摊贩。”

    “卤汁香甜,面条细薄,调料丰富,一口下去,麻辣鲜香,在京城,我可很少迟到这样好吃的面条。”

    说起来,她从前就很喜欢川菜。

    如今她虽刚来四川第二日,就已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就连一个小摊儿上卖的担担面都如此好吃,可见四川果真是吃货天堂。

    年珠是赞不绝口。

    很快,岳沛儿身边的丫鬟就捧着三大炮、香酥芍片等小吃过来。

    香酥芍片,先将红薯切成薄片,然后低温油炸,最后再撒上花椒粉、辣椒粉等调料,看着色泽诱人不说,一口下去,更是鲜香咸酥,好吃极了。

    至于三大炮,则是糯米小吃,师傅扯出一大团糍粑,分成三小团抛向案板,三声如炮响似的“砰砰砰”声后,再裹上黄豆粉和红糖浆,有点像后世的干拌汤圆,吃起来软软糯糯,香香甜甜。

    ……

    年珠肚子吃的浑圆浑圆才停手,笑道:“看这架势,只怕不出几日,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就能重新长回来了呢。”

    “珠珠姑姑,您瘦了些,比从前更好看呢。”岳沛儿痴痴看着年珠,轻声道,“方才路过的不少人都在偷偷看您呢。”

    有吗?

    年珠一心只有美食,根本没注意到这些。

    她站起身,觉得自己得散散步消消食,临走之前,她不忘留了个银锭子在桌上,更不忘冲那对中年夫妇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一直等着年珠上了马车走远了,那对夫妇这才回过神来。

    “那小姑娘竟是总督府的人?不仅生的好看,竟这样客气?是不是年总督的女儿?”

    “呵,怎么可能!那姓年的就是一个黑心烂肝,生儿子没**的,怎么会生出这样好看乖巧的女儿来?”

    ……

    重新坐上马车的年珠一直到了城郊这才下来。

    四川大多是盆地,水源充足、土壤肥沃,适合稻谷小麦生长。

    年珠站在田埂上,看着一望无际绿油油的稻田,心里忍不住替这些老百姓感到开心,到了秋天,定能丰收。

    可她很快注意到又有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走了过去,如今正值春日,其中有个男子身上还穿着夹袄,热的他将袖子挽了起来,直擦额上的汗。

    还有两个人虽穿着春裳,但衣裳上打着补丁,面黄肌瘦,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为什么会说又呢?

    自是因为方才年珠已发现有几个这样的百姓,但她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又来了几个这样的百姓,她哪里能不起疑心?

    她扬声开口道:“这位老伯,请问您为何会唉声叹气?这庄稼长得这样好,您不是该高兴才是?”

    为首的老伯又是长长叹了口气,正欲替这位好看的小姑娘解惑一二,可一扫眼却看到不远处站着好些佩刀的将士,再一看,那豪华的马车前挂着一块刻着“年”字的小牌子。

    这下,老伯像见了鬼似的,一句话都不敢说,吓得匆匆离开。

    年珠一愣,下意识看向身侧的岳沛儿道:“沛儿,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这一路走来,所有人看到我都是这般模样?”

    “这个……我也不知道,珠珠姑姑,我是真的不知道。”岳沛儿摇摇头,面上也带着几分疑惑之色,“想来这些老百姓是打从心底里惧怕朝廷命官?更何况总督大人还不是寻常小官,他们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年珠却觉得不对,方才那卖担担面的夫妇也好,还是这位老伯也罢,所有人知道她与年羹尧有些关系后,眼里透出了浓浓的……恐惧。

    这下,她再也没有闲逛的心思,索性回去了总督府。

    她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聂乳母去打听打听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儿我听杨嬷嬷说过,她的丈夫也是阿玛身边的一个小管事,管事时常替阿玛出去办事,想来这些事杨嬷嬷是知道的。”

    “乳母,但这位杨嬷嬷瞧着也是个警觉的,若您贸贸然前去打听,她不仅不会说实话,还会心生警惕,我教您一招。”

    聂乳母连声称好。

    接下来几日里,年珠上午跟着岳沛儿学习骑射练剑,下午午睡之后就开始四处闲逛,与一些丫鬟婆子聊天。

    很快,她就察觉到自己是白费功夫,这些丫鬟婆子和总督府的那些将士一样,嘴巴严实得很,根本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而且,她发现后院中竟有个小型动物园。

    这小型动物园设在了年羹尧书房附近,不仅有孔雀、梅花鹿、丹顶鹤等动物,甚至还养了狼和老虎等动物,一个个巨型动物并没关在笼子里,而是散养的。

    她只是远远一瞥,就吓得惊心动魄,问道:“这些动物平日靠什么为生?难道就不怕他们伤人吗?”

    看守动物园的管事笑道:“自是畜生,那就会伤人,这人受伤了,就受伤了呗,再多条人命可没有总督大人的兴致重要。”

    年珠心里堵得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与此同时。

    聂乳母正在屋子里叫了席面请杨嬷嬷吃饭,桌上摆着精致的小菜,还有年珠杂货铺售卖的葡萄酒。

    这葡萄酒可是年珠专程选的,入口顺滑,却是度数极高,很容易叫人喝醉。

    聂乳母站起来,亲自给杨嬷嬷倒了杯酒,含笑道:“说起来,我刚到总督府的第一日就想请您吃饭呢,却因格格刚到有些水土不服,这才没能抽出空来。”

    “有道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虽是格格身边的乳母,从小伺候着格格长大,但您是二爷选出来的管事嬷嬷,以后在这如意院,还要处处仰仗您呢。”

    “若我以后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您可要指正一二呀。”

    话毕,她就端起酒杯,一饮为尽。

    第66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改)

    杨嬷嬷是个聪明人, 正因她是个聪明人,所以才知道从小照顾着年珠长大的乳母身份和她不大一样,所以才会受宠若惊。

    她连道不敢。

    谁知聂乳母又给自己斟了两杯酒, 喝下之后才道:“杨嬷嬷可是瞧不起我?我虽是格格身边的乳母,但不比你男人在二爷身边当差。”

    “我听格格话里似有在成都小住几年的意思,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你们,你放心,以后如意院上下是你说了算, 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气, 能把格格照顾好就行了。”

    说着,她更是笑了笑, 道:“更何况如意院上下丫鬟婆子众多, 我可没这个本事……”

    几杯酒下肚, 杨嬷嬷在酒精的作用下不免有些飘飘然, 觉得聂乳母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是啊,总督府上下谁不夸赞她本事了得?要不然总督大人临走之前为何会命她管着整个如意院?

    杨嬷嬷与聂乳母很快就推杯换盏起来。

    聂乳母瞧见杨嬷嬷双颊酡红, 眼神涣散,也知道是时候该开口呢:“……从前我就知道二爷本事过人,却万万没想到四川这些百姓竟如此害怕二爷,你说说,这二爷又不是那等会吃人的老虎, 难道还能生吞活剥了他们?”

    “老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虽是格格身边的乳母,但以后免不了要时常与二爷打交道的,就怕不小心犯了二爷的。”

    在酒精和吹捧的作用下, 杨嬷嬷已将聂乳母当成了亲姐妹似的,如今打着酒嗝儿道:“总督大人的确对下要求严格, 你平日惊醒些没错……但是那些百姓,不过是对二爷对他们每年所收的赋税加收了一成而已……”

    若每家每户加收一成赋税,川陕百姓少说有几十万家,日积月累,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聂乳母还打算追问几句,谁知杨嬷嬷已醉得不省人事。

    聂乳母忙洗了把脸,叫自己清醒清醒,这才去年珠跟前回话。

    年珠本就因今日那“小型动物园” 一事不大高兴,听闻这话,脸色是彻底沉了下来。

    “阿玛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田赋、丁税、盐税等等税收加起来,他一年少说能多说数十万两银子。”  年珠深知纸保不住火的道理,长长叹了口气,“终有一日,这些事情会闹开的。”

    偏偏她如今住在总督府,这里是年羹尧的地界儿,她根本无人可用。

    也不知是昨夜睡得太好的缘故,还是心里藏着事儿的缘故,年珠是一整夜都没睡好。

    翌日一早起来,她眼睑下是一片青紫。

    正当她用着“奢华”早饭时,隔着窗户,隐约也能瞧见杨嬷嬷也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更是与廊下的聂乳母道:“聂妹妹,昨儿真是叫你见笑了,亏得我还夸下海口说我千杯不醉,没想到最后竟醉得是不省人事……”

    清醒之后,杨嬷嬷对着聂乳母等人又变成了那副看似亲近,实则亲近中却处处透着疏离的架势。

    年珠突然心生一计。

    等着岳沛儿过来时,年珠便将自己的主意说给她听了。

    岳沛儿顿时就吓了一大跳:“珠珠姑姑,您疯了不成?若是叫我祖父知道您想偷溜出去,定要狠狠打我一顿的!”

    “你去吗?若是你不去,那我就一个人去了。”年珠与岳沛儿相处这么长时间,对她祖父的性格也是有几分了解的,这人疼爱老婆孩子,可不会轻易动手,“我前几日就听你说过,你时常带着三两个丫鬟出门去,为何咱们不带着那些将士出门就不行了呢?”

    “若你祖父知道了,你就说我非要去的,他定不会拿咱们怎么样。”

    她是真打算偷偷溜出去的,虽说不认识路,但有银子好办事嘛!

    谁知她刚走到院子,岳沛儿就匆匆追了出来:“珠珠姑姑,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走吧。”

    年珠很快就偷偷摸摸溜出了总督府。

    毕竟聂乳母等人都知道,她向来不喜欢身边有人跟着,岳沛儿对总督府又极熟悉,这里几个门,那里几个门,总是有地方可以叫她们偷溜出去的。

    “对了,珠珠姑姑,您今日偷溜出来是要做什么?”岳沛儿上了马车后,这才问道,“是打算转上几圈,在这里也开铺子做生意吗?”

    她在信中就听说过的,珠珠姑姑的生意做的很大。

    年珠摇摇头:“当然不是,如今我每年收益丰厚,不至于还为了这点小钱劳心伤神。”

    “我今日是想再去昨天去的城郊看看。”

    “您去那里做什么?”岳沛儿好奇道。

    年珠苦笑道:“为了弄清楚一些事。”

    她们两个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身边也就带了两三个略会拳脚功夫的丫鬟,很快就到了城郊。

    年珠刚下马车,几经找寻,这才找到了昨日那位欲言又止的老伯。

    这位老伯一看到年珠走了过来,转身就要走,却被岳沛儿的丫鬟拦了下来。

    年珠笑道:“老伯,您跑什么?我又不是那会人吃的老虎,还能吃了您不成?”

    “你……”那老伯见年珠一副仗势欺人的模样,脸色涨得通红通红,没好气道,“你虽不是会吃人的老虎,但你却比那会吃人的老虎还可怕!”

    他说这话时,身着补丁薄夹袄的男子一直扯着他的袖子,示意他莫要乱说话,他却是理都不理,扬声道:“贺老二,你拽我做什么?你家里老子娘都要饿死了,你竟还像缩头乌龟一样?不就是丢了一条贱命吗?你怕,我可不怕!”

    说着,他这才怒视着年珠,没好气道:“你到底是年羹尧什么人?”

    年珠直言:“我是他女儿。”

    顿时,那老伯的眼里恨不得能射出刀子来,厉声道:“你既是那年狗的女儿,不去问你那好爹,问我们做什么?”

    “因为我阿玛如今并不在总督府,不过,就算他在,他也不会与我说这些的。”年珠很是坦诚,道,“老伯,您若遇上什么事,不妨与我说一说,兴许我能有解决的办法呢?您连死都不怕,不过是多费几句话的功夫而已。”

    那老伯根本不信她的话,指着她的鼻子都破口大骂,什么污言秽语都往外蹦。

    但年珠根本没有还嘴。

    就连岳沛儿都有些听不下去,颤声道:“老伯,您怎么能骂人呢?冤有头债有主,您若是不知道总督府往哪儿走,我给您指路,您冲一个小姑娘撒气做什么……”

    “沛儿。”年珠却是冲她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叫老伯说吧。”

    那老伯似是心里积怨已久,骂完年珠,如今又火力全开对准了岳沛儿:“哼,你们小姑娘家家的站着说话不嫌怕腰疼,那年羹尧坐了那么多坏事,难不成我骂他女儿几句就不行了吗?当日我不过是不愿意多加一成的税,日日有官兵上门,一进来二话不说又打又砸。”

    “原本我们家中日子也算过得去,还打算叫小儿子读书考科举的,他这一闹,我小儿子根本没银子去念书,他从小根本没下过地,三年前在河里捕鱼,淹死了。”

    说着,他更是嚎啕大哭起来:“只要我那幺儿能活过来,就算日日有人骂他,甚至有人打他我都愿意呀!”

    他这话一出,他身边的几个人也纷纷打开了话匣子。

    “是啊,这世上最叫人伤心难过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周的幺儿死了,没多久他媳妇也死了,如今他们家哪里还能叫什么家?”

    “前年发洪灾,我们家里交不齐税,我带着一家老小跪在地上请那些官兵宽限些日子,但他们根本不听,将我们家能搬的东西都搬走了,还说卖了抵扣税钱。”

    “年总督说朝廷拨下来的军饷不够,他身为两省总督,肩负着报家为民的责任,所以征收一成税钱保护我们,可这些事本就是朝廷该做的,我们连饭都吃不饱,要他保护做什么!”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年珠这才听懂了。

    原来年羹尧加收税钱还不是固定的,比如,因今年风调雨顺,所以元宵节过后就有官府说了,今年加收两成税钱。

    这几个百姓说起这件事时又是哭又是骂,最后那老伯抹着眼泪与年珠道:“小丫头,并非我故意骂你,实在是我心里太难受呢!你若有机会劝劝你爹吧,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对了,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出门,这年羹尧在四川境内如今已是过街老鼠,人人提起他来都恨得牙痒痒,小心大家将怒气撒到你身上……”

    年珠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一直等着老伯几个人走远了,她这才长长叹了口气。

    岳沛儿道:“珠珠姑姑,我,我……原以为您要给他们些银子呢。”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救得了他们一个,哪里救得了川陕所有老百姓?”年珠看着老伯几个人在田里劳作的背影,看向她道,“沛儿,你可知道这件事?”

    “我,我……也是知道些的。”岳沛儿皱皱眉,道,“我听祖父说过,说是总督大人刚来四川时,谁都不看好他,是总督大人说征收税钱,已避荒年不时之需。”

    “因青海等地叛乱不断,经常要打仗,虽说朝廷拨了军饷,但却是远远不够,若那些将士吃不饱穿不暖,哪里还有力气打仗?所以这些钱有一部分就用在了战事上……”

    至于另一部分,就算她不说,年珠也知道定是进了年羹尧的腰包。

    年珠再次叹了口气,道,“沛儿,方才你也听那老伯说了,他们一家老小一年也就赚十多两银子而已,但我去年生辰时,阿玛送了我一颗夜明珠当作生辰礼物,那一颗夜明珠价钱千金,不知是多少老百姓家破人亡换来的。”

    岳沛儿不知该如何接话。

    年珠却朝马车方向走去,道:“沛儿,走,我们去别处转转吧。”

    她们很快又去了闹市。

    经过年珠一整日的打听,这才发现年羹尧已在四川境内置办了不少产业,像什么铺子、田庄等等,她随便问了几家旺铺,背后的主子要么是年羹尧,要么是年羹尧的手下。

    其中有两个名字,年珠听的最多。

    一个叫桑成鼎,一个叫魏之耀。

    岳沛儿听到这两个名字,只觉有些熟悉,想了又想,才道:“哦,我想起这个桑成鼎是谁呢,他是杨嬷嬷的丈夫。”

    “这人原来是总督大人的车夫,当年有人想要行刺总督大人,桑成耀舍身挡了一剑,这才在总督大人跟前露了脸,再加上这人擅长阿谀奉承,没几年就成了总督大人的心腹。”

    “我还听人说,比起聪明谨慎的杨嬷嬷来说,桑成鼎这人可不是好人,对着总督大人是一套,可对着下头的奴仆却是心狠得很,没少打着总督大人的名头做些仗势欺人之势,不说别的,他在总督大人跟前才得脸几年?那样好的旺铺,别人怎么会转让给他?”

    年珠也是生意人,自然知道这个地段的铺子不管卖什么都是赚的,傻子都不会将铺子卖出去。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强买强卖呢。

    “那沛儿,你知道这个叫魏之耀的是什么人吗?”

    岳沛儿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我只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但不知道听谁说起过,珠珠姑姑,您若是想知道,我回去帮您问问我祖母。”

    “别,若是你问了,你祖母大概会将这话说给你祖父听,若叫我阿玛知道了,那就糟了。”年珠可是知道年羹尧有多聪明的,若叫年羹尧新生防备,很多事情那就做不成了,“这件事,我来想想办法。”

    今日她整整忙了一天,看似是一无所获,却也是打听出些许有用的消息来。

    虽说她饿得饥肠辘辘,但如今却顾不上这些,眼神落在了岳沛儿面上。

    虽说岳沛儿这人不大聪明,但如今她无人可用,许多事只能借岳沛儿之手。

    “沛儿,你愿意帮我的忙吗?”

    “这件事可能会有危险,可能会叫你祖父或者我阿玛发现,但做的皆是些利民利国的好事,叫那些可怜的百姓有饱饭吃,有合适的衣裳穿。”

    岳沛儿面露犹豫之色,下一刻更是听到年珠道:“这世上,人人都说女子不如男,但我却要说,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子天生就比男子心细敏感,有同理心,沛儿,你愿意和我一起联手为川陕的百姓做些事吗?”

    方才那老伯骂人时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岳沛儿却觉得他们可怜得很。

    她虽从小没了祖母和母亲,但她打小跟在宋氏身边长大,宋氏一向把她当成亲生孙女看待的,她的日子虽及不上年珠,但衣食起居皆是用的好东西,随随便便拎出一样东西,若换成银子,都能叫那些百姓一家老小用上好几年。

    不过是片刻的犹豫之后,岳沛儿就坚决点了点头。

    “珠珠姑姑,我愿意。”

    “从前我最喜欢的就是花木兰替父上阵杀敌的故事,小时候我就憧憬着能当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如今看来,这女将军肯定是当不成的,但我也能做许多许多善事,叫那些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这可比当女将军更有意义。”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女孩是相视一笑。

    这一刻,她们不是什么姑侄,不是什么师生,而是志同道合的小女子而已。

    年珠坐着马车,刚行至总督府门口,就察觉不妙。

    一排排将士手握佩剑,显然是打算出门的样子。

    为首的岳钟琪更是急得脸都黑了,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年珠看着这样大的阵仗,吓了一大跳:“岳叔叔……这是打算带人去找我?我临走之前不是留下字条,说我天黑之前就回来吗?”

    这时候正值夕阳西下之际,远远没到天黑的时候。

    她只觉得岳钟琪太过于大题小作。

    刚下了马车,与岳钟琪四目相对时,她明显看到岳钟琪长吁了一口气——有必要紧张成这样子吗?

    岳钟琪快步走了过来,道:“七格格,您到底跑去哪儿了?您,您若想要出门,怎么身边能不带人?”

    “岳叔叔,您这样紧张做什么?我不过出去走走而已。”年珠笑了笑,道,“至于带人,从前我在京城时出门就不喜欢带人,更别说在这里,我走到哪儿身边都跟着一群将士,所有人看怪物似的看着我,我又不是囚犯,带着他们做什么?”

    她知道岳钟琪对自己无可奈何,眼瞅着这人那不悦的眼神落在岳沛儿面上,忙道:“您也别怪沛儿,是我逼着她和我一起出去的。”

    “我与她说了,若她不听我的话,等我阿玛回来我就要告她一状的。”

    岳钟琪:“……”

    岳沛儿:“……”

    就算他们与年珠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却都知道年珠不是这样蛮不讲理之人,这话,谁信呀?

    但总归是人平安回来了,岳钟琪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直摆摆手道:“沛儿,既然今日七格格替你求情,那就算了。”

    “若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

    年珠与岳沛儿相视一笑,两人眼里都透着狡黠。

    因她们不知道,这等事不光有下次,还有下下次呢。

    等着进了后院,挽着年珠臂弯的岳沛儿笑得是眉眼弯弯:“珠珠姑姑,您也别担心,其实我祖父这个人吧,向来是雷声大雨点小,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我们。”

    “特别是我,祖父怜惜我打小没了娘,连重话都没对我说过一句呢……”

    年珠心想,如今她肩上不仅背负着年羹尧的性命,还背负着岳钟琪等人的姓名,虽说这些人中大多是坏人,却也不乏好人呀。

    她正欲附和几句时,谁知不远处就传来了杨嬷嬷那哭天抢地的声音。

    “七格格,七格格,您去哪儿了呀?”

    “您可是叫奴婢等人好找,奴婢等人恨不得将整个院子都翻了一遍,都没找到您……”

    走得近了,年珠才看见杨嬷嬷脸色苍白,眼眶通红。

    若换成前几日,她定觉得杨嬷嬷擅长装腔作势,但如今,她觉得这杨嬷嬷是真的担心她,毕竟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杨嬷嬷,连带着杨嬷嬷的丈夫桑成鼎也得跟着遭殃。

    他们一家子好不容易才能得到如今的荣华富贵,哪里能说丢就丢?

    年珠只觉这个杨嬷嬷可以用一用,握着她的手道:“嬷嬷莫要担心,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您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能出什么事儿?”

    杨嬷嬷点头称好。

    年珠又道:“嬷嬷今日可吃饭了?想必定是没有的,来人,叫小厨房给杨嬷嬷送几道菜过去吧。”

    杨嬷嬷是喜不能自禁,毕竟她今日得的可不止几道菜这样简单,还有体面和主子的赞赏。

    谁知聂乳母很快就过来了,不仅身后跟着端着菜的小丫鬟,还有一包银锭子。

    杨嬷嬷一愣:“聂妹妹,这……格格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是一百两银子,是我奉格格之命送过来的。”聂乳母不由分说将这包银子塞到杨嬷嬷手上,轻声道,“既是格格给的,你就拿着,格格啊,可不是寻常姑娘,她什么都不缺,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只要你好好伺候,以后赏赐少不了。”

    “格格一出手竟是一百两银子?”杨嬷嬷很是吃惊。

    如今她每月月钱也就五两而已,一百两银子,对她来说可是一笔大数目。

    聂乳母却一副看土鳖的眼神看着她,笑道:“不过是区区一百两银子而已,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虎父无犬女,二爷是做大事的人,格格出手怎会小气?”

    说着,她声音更是小了不少:“不瞒你说,前两年,格格还送了我一小院子,说以后给我养老用。”

    “还有那个鼻下长了颗痣的陈嬷嬷,她跟着格格没几年,光是赏钱,都领了几百辆银子呢。”

    “你好歹也是一管事嬷嬷,这一百两银子,瞧把你惊成了什么样子……”

    第67章 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

    杨嬷嬷从前本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婆子, 如今听聂乳母说起这话,不由心中暗自咂舌。

    要不怎么人人都想去京城呢?这京城来的小姑娘出手都如此阔绰!

    接下来几日里,杨嬷嬷得年珠的赏赐还有成色极好的玛瑙手串, 沉甸甸的金镯子……零零散散加起来,足足有数千两银子,喜的杨嬷嬷整日睡觉脸上都带着笑。

    就连她男人桑成鼎都与她千叮咛万嘱咐:“……这哪里来的是格格呀?分明是从京城来的财神爷!虽说总督大人出手阔绰,但他却也不是好伺候的,哪个字哪句话说的不对, 脑袋就没了。 ”

    “还是你在七格格身边伺候好呀, 小姑娘家家的性子好,也好拿捏, 出手更是大方得很。”

    说着, 他更是琢磨起来:“我隐约记得曾听总督大人说过, 这位小格格擅长做生意, 她如今身边无人可用,你在她跟前多替我说说好话, 什么买铺子买庄子的,我都能替她置办,到时候她身上的赚头可比总督大人大多了。”

    杨嬷嬷这话说的很是在理。

    在她的努力下,年珠终于留意到桑成鼎这人。

    她像是第一次听说这名字似的,认真想了想, 道:“……怪不得嬷嬷这几日时常在我跟前说起这人呢,原来这人竟是您的丈夫,嬷嬷忠心耿耿,想必这位桑管事也是一腔忠心, 要不然也不会得我阿玛重用。”

    “至于在四川境内置办产业,若有好铺子田庄, 倒也能买几个,不如请桑管事来见过一面?”

    杨嬷嬷喜声应下。

    当天下午,桑成鼎就来了。

    这人站在年珠跟前,弯着腰佝偻着背,长着一双杏眼,小小的个子,整个人看起来就是大写的“平平无奇”。

    唯一一点引人注意的,就是因他当日救年羹尧时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疤痕,这道疤痕无疑向所有人宣告着他的“忠心耿耿”。

    桑成鼎貌不惊人,看着很是老实憨厚的模样,一开口更是道:“见过格格,奴才得总督大人信赖,如今替总督大人管着些生意上的事,若您想做生意,奴才兴许能您出出主意。”

    “不知您想做什么生意?奴才倒是知道城中间有两间金楼位置极好,不管做什么都成,您若是感兴趣,奴才可以帮您去打听打听!”

    年珠道:“桑管事说的可是那间叫‘金玉满堂’的金楼?”

    “格格竟然知道?”桑成鼎惊讶道。

    年珠笑了笑,道:“我记得那铺子门口有个卖红油抄手的摊子,他们家卖的红油抄手味道还不错。”

    桑成鼎高高悬起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他就说嘛,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会做什么生意?心里只有吃喝玩乐,先前这小格格在京城生意做的好,定是借了雍亲王的势或有家人帮忙!

    殊不知,年珠不仅知道那“金玉满堂”的铺子,还知道这两间铺子背后的主人是桑成鼎。

    若她没有猜错的话,桑成鼎定想着她刚来四川,人生地不熟,将两间铺子高价租给她,等着她将铺子修缮一新,将生意做起来后,这人又会借口主家不租了,重新将生意接过去。到时候,所有的人都会以为这铺子仍是年羹尧女儿所开,还怕众官员不变着法子前来送钱吗?

    年珠只觉得这人就是低配版的汪景祺,毕竟汪景祺还知道装腔作势一番,这人……刚见她第一面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

    “七格格?”桑成鼎见眼前小姑娘失神,微微扬声道,“您觉得奴才的法子如何?”

    年珠这才回过神来,笑道:“好呀!不过桑管事,我听我额娘说过,做生意要多看多选,劳烦您帮我多看几家铺子,将那些铺子的位置,面积与租金都弄清楚了告诉我,我写信问问看我额娘,看她怎么说。”

    桑成鼎心道果然如此,一时间更没有将年珠放在眼里。

    正当他告退时,聂乳母迎了出来,赏给了他一个荷包:“桑管事,这里头装着五十两银子,你安心替格格办事,格格自不会亏待你的。”

    “是。”桑成鼎仍是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

    等着他走出了如意院,行至拐角处,就瞧见了在此地等候的杨嬷嬷。

    杨嬷嬷迫不及待开口道:“怎么样?怎么样?”

    “喏,你看,五十两银子已经到手了。”桑成鼎眼里冒出精光,道,“过几日我再将我那铺子租给这蠢猪,以后咱们家的好日子就来了。”

    杨嬷嬷眼角眉梢都带着笑,道:“是,是,不过你可莫被这些小恩小惠迷住了眼,你想想魏之耀,那才过的是人上人的日子!”

    “我知道!”桑成鼎不耐烦道。

    ***

    与此同时。

    年珠已接到司掌柜的来信。

    早在她被那老伯指着鼻子骂的当日,她就写信给了司掌柜,请她帮着寻摸几个会种田的农户。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如今一亩稻田的产量约为两石,约莫三百斤,但她在便宜坊听人闲聊时,也曾听人说过,若厉害的农户,一年稻田产量约有两石半。

    北方稻田产量是远不如南方的,若这些厉害的农户从京城城郊来到四川,一年年产量定能到三石。

    年珠看完司掌柜的信,面上已满是笑容。

    “珠珠姑姑。”岳沛儿好奇道,“司掌柜怎么说?”

    年珠笑道:“司掌柜说他已帮我寻摸几个厉害的农户,已安排他们南下至四川呢。”

    “我对司掌柜办事一向放心,蛇有蛇道鼠有鼠路,这些厉害的农户也是靠着自己一点点琢磨,田里的收成才能越来越好,哪里会轻易与旁人说?”

    “但就算庄稼地里收成再好,一年下去也就那么三瓜两枣,我若请这些人教川陕百姓如何种田、如果除害,那么所增加的收益就不是一星半点呢。”

    甚至她觉得有些惋惜,司掌柜在信中说了,年珠一个月给这些授课的农户二两银子,他们就已经很满意呢。

    虽说士农工商,农户的社会地位不算低,但不管什么时候,这些人的日子却是最难过的。

    岳沛儿是连声称好,可下一刻,她却听到年珠道:“沛儿,不如明日我们再去找那位老伯吧?”

    岳沛儿顿时呆住了。

    “偷溜出去这等事嘛,有一就有二。”年珠冲她眨眨眼,狡黠一笑,道,“咱们偷溜出去的次数多了,岳叔叔也就习惯了。”

    自那次回来后,年珠每日上午又增加了一门课程,那就是跟着岳沛儿学习练剑。

    虽说她并未学多久,但腰间已挂上了一把匕首,随身也带了迷。药。

    这东西还是她离开京城前,朱太医送给她防身用的呢。

    翌日,年珠一早就留了字条,借口去岳家玩,偷偷去了城郊。

    周老伯几人看到年珠已不像上次一样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而是面带惊愕之色。

    特别是周老伯,更是皱眉道:“小丫头,你怎么又来了?这里可不是你来的地方……”

    年珠笑眯眯招呼周老伯等人吃她带来的糕点,道:“周老伯,敢问您田里收成能有多少?”

    “一亩地大概两石的收成。”周老伯如实道,“不过小姑娘,你问这些做什么?”

    这数据,与年珠想象中差不多:“我认识几个农户,他们在北方种地一年一亩地都能有两三石的收成,他们如今已在前往成都的路上。”

    “您觉得若我到时候请他们来给你们授课,如何?”

    周老伯正喝水呢,一听这话却是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小姑娘,你……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到底是图什么?”

    当日,他们知晓年珠身份后惊愕不已,只觉得这位含着金汤匙的小姑娘是吃饱了闲的没事干,拿他们寻开心呢。

    “我什么都不图,只是想为你们多做些好事罢了。”年珠的眼神是真挚又诚恳,清亮的如清泉洗过一样,“我知道我阿玛很多事情做的不对,如今我见不到他,不能劝他。但我也想要尽己所能为他做些好事,就当作赎罪。”

    说着,她更是自嘲一笑,道:“不过,以我阿玛的性子,就算我苦苦相劝,他也不会听我的话的。”

    周老伯愣住了。

    年珠又道:“这次从京城前往四川的总共有六位农户,我打算这些农户授课的同时,将他们所说的注意事项都写下来,印刷成册。”

    “虽说寻常百姓并不识字,但一整个村子里总归有人认识字的,一传十十传百,我相信等到今年秋天,你们田里的收成就会有所增加。”

    “还有,我始终觉得若只凭着种田就过上好日子几乎是不可能的,大家闲暇之余,还可以种种花椒、生姜或者养蚕,都比种稻谷收益高上许多,至于销路,你们不用担心,只要东西好,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她将自己那不成熟的想法与周老伯等人说了说,说的周老伯等人是热血沸腾,连连称好。

    谁不盼着能过上好日子呢?

    到了最后,年珠笑道:“不过周老伯,不是所有老百姓都像您一样对我没有成见,您对外能不能不要说我的真实身份?我怕大家知道了,不相信我的话。”

    “好。”周老伯一口就答应下来,乐呵呵道,“我就与大家说我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大家定以为你是观音菩萨身边的小童女呢。”

    如今已至饭点,这荒郊野岭的,根本没有吃饭的地方。

    今日,周老伯再次觉得自己看到了曙光,笑着道:“你们几个要是不嫌弃,就去我家吃饭吧。”

    “我家里去年年底杀了头猪,还有熏过的腊肉,不管是蒸了吃还是炒了吃,都可香呢。”

    岳沛儿下意识觉得不妥,毕竟周老伯家中并不宽裕。

    谁知下一刻,年珠就道:“好呀,周老伯,那我就不与您客气啦。”

    年珠虽想过周老伯家里贫寒,但当她看到周老伯那空荡荡、家徒四壁的屋子后,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三间破瓦屋挤着七八口人,一个个小孩儿是面黄肌瘦,毫不夸张地说,只怕他们家最值钱的就是屋外挂的那几条腊肉。

    但如今,周老伯却是毫不犹豫将腊肉取了下来,很快吩咐大儿媳去炒菜。

    周老伯则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与年珠说着闲话。

    “自幺儿淹死后,他娘就一病不起,没几个月也去世了。”

    “寻常老百姓家里,这日子再难,也得过下去,我们这一家子,虽日子清贫,但紧紧巴巴的,也能过下去。”

    “只是老大的儿子日日吵着想像他小叔一样,却学堂里念书,直说一辈子在田里刨食根本没有出息,要是真像你说的一样,每亩地的产量能增加一石,这事儿也不是不可能……”

    年珠心里听的很不是滋味。

    没多久,周老伯的儿媳妇就端着饭菜上桌了。

    一碟酱豆,一碟腌菜,一碟清炒萝卜丝,一碟白水煮的腊肉,还有一碟就是腊肉炒莴苣干。

    仅有的两盘荤菜,一盘摆在年珠跟前,另一盘,则摆在了岳沛儿跟前。

    周老伯笑道:“我们都是庄稼人,就不和你们一块上桌吃饭呢,你们先吃,等着你们吃完了我们再吃。”

    说着,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忙道:“不过你们两个小丫头放心,这碗筷都是用开水烫过的,干净得很。”

    熏肉的香气飘满了整间屋子,这香气霸道,充斥在每个人的鼻尖。

    年珠从小到大,什么好吃的都吃过,自不大喜欢这平平无奇的熏腊肉,但她看得清楚,周老伯那两个年纪小点的孙儿,馋得涎水都掉了下来。

    眼见着周老伯将家里人都带了下去,年珠却是微微叹了口气。

    岳沛儿道:“珠珠姑姑,您怎么不留他们一起吃饭?这……在我们家也是少有将这些残羹剩饭赏给奴仆的道理。”

    “因为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说,周老伯他们都不会上桌的。”年珠夹了一块熏腊肉进嘴里,虽说这熏腊肉闻着香,却是咸得她直皱眉,“索性我们先吃,给他们多留些吧。”

    她看到可怜的周老伯一家,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却还是强撑着多吃了几块熏腊肉。

    等着她下桌之后,周老伯瞧见满桌子没什么动的菜,惴惴不安道:“小丫头,你们可是吃不惯这些菜?”

    “自然不是。”年珠笑道,“我与沛儿向来胃口小,吃得少。您瞧,那熏腊肉我吃了好多块呢,这腊肉不仅很香,肉还很紧实,从前我可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熏腊肉。”

    “我知道您是没把我当成外人,所以才邀我来您家吃饭,若说给饭钱给您,实在是过于生分。”

    “但这熏腊肉我实在是喜欢的很,要不您看这样,我给您五两银子,您帮我熏几条腊肉?过些日子,我来拿就是了。”

    周老伯面上果然浮现欢喜的神色来,连声说这钱太多了点。

    “你们小姑娘家家的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这五两银子都能买几头猪呢,哪里要得了这么多银子?”

    “您没把我当外人,我也不会将您当成外人,给您这些钱您收着就是了。”年珠道,“四川比起京城来,物价便宜许多,但我也是知道的,人工最贵,多的银子先存在您这儿,来日我想吃萝卜干或者干莴笋,也不会不好意思开口。”

    几次你推我让后,周老伯这才将那五两银子收下。

    送年珠出门时,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户长长叹了口气:“都说歹竹难出好笋,可见老祖宗说的话并不全是对的。”

    年珠笑了笑,很快就离开了。

    与她想的一样,丢人这种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比起上次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岳钟琪等人,这次岳钟琪明显冷静了不少,无可奈何叮嘱她几句也就走了。

    倒是杨嬷嬷仍是一副“天底下我最在乎七格格”的架势,惹得年珠是感动不已,又赏了她二十两银子。

    一旁沉默不语的岳沛儿几次是欲言又止。

    年珠看向她,道:“沛儿,是不是你想问为何我对周老伯等人扣扣嗖嗖,却对杨嬷嬷等人却是一掷千金?”

    “对。”岳沛儿点点头,正色道,“杨嬷嬷等人并不缺钱,反倒周老伯他们家,一看就是连饭都吃不饱。”

    年珠解释道:“人都是贪婪的,得了一两银子,想再得二两银子……你说,若我平白无故给周老伯他们几十两银子,若以后他们一家子尝到甜头该怎么办?毕竟比起辛辛苦苦一整年都在地里刨食,卖惨几句、掉几滴眼泪,可是容易得多。”

    “若只有周老伯一家如此也就算了,一传十十传百,只怕周家村所有村民都会把我当成冤大头,我这不是反而害了他们吗?”

    透过半开的窗户,她能看到杨嬷嬷那张喜笑颜开的脸:“至于杨嬷嬷,我就是要他们觉得我是个人傻钱多好糊弄的傻子,只有这样,才能叫桑成鼎为我所用。”

    岳沛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接下来几日里,只要年珠走出如意院一步,杨嬷嬷就会派人跟上,以防她又溜不见了。

    年珠倒也不是非出去不可。

    一来如今岳沛儿身边的丫鬟就像她的丫鬟似的,若有什么事,这些人可以替她去办。

    二来那六个擅长种田的农户即便日夜兼程,也还需要几日才能到。

    她便整日书房里写写画画,想着四川盛产蚕丝、药材、茶叶等物,可以告知百姓们不单单盯着稻谷、玉米耕种。

    还有花椒。

    从前她就听说过四川花椒,甚至年羹尧听说她入股便宜坊后,还曾从捎过花椒回去。

    这花椒乃贡椒,是汉源建黎花椒,品质上乘,色泽红润,麻味浓厚,香气扑鼻。

    若是周老伯等人能种上这花椒,以后顿顿都能吃上腊肉呢。

    年珠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叫川陕两地的百姓日子好过起来,是日也想,夜也想,做梦都在想。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已是初有想法。

    她刚打算歇一歇,就听说桑成鼎来了,想着能与这位桑管事互飙演技也算得上是放松一二呢。

    桑成鼎今日穿了件洗的发白的灰褐色的短衫,恭恭敬敬递上来一张纸:“……格格您请过目,这都是奴才找的铺子。”

    年珠略一扫眼,就认出其中三两间铺子是他的,想来这上面的七间铺子应该都是他的。

    她心中暗道一声很好,这下桑成鼎可是实打实的将把柄送到自己手上,即便桑成鼎不承认也没关系,顺藤摸瓜查下去,总能查出些端倪的。

    “多谢桑管事,不过……我现在不想开铺子做生意,我想要买个田庄,我想种花椒。”

    种花椒?

    桑成鼎不由多看了年珠一眼,笑道:“格格有所不知,四川虽花椒生意盛行,但却被汉源县包了,寻常人可不容易插手进去。”

    “您不如换换别的生意做?”

    他身为年羹尧心腹,自然知道这汉源花椒地全是年羹尧的,要不然也不会有贡椒这回事呢。

    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教唆着年珠种花椒,这不是挑唆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吗?若叫年羹尧知道了,他的命都保不住!

    年珠没有接话,她从眼前这人面上看到了惶恐。

    桑成鼎强撑着笑道:“格格,不是说您不能做花椒生意,而是……好端端的,您为什么想着做花椒生意?”

    “您若缺银子了,只管找总督大人开口就是,总督大人哪里舍得您受委屈?”

    年珠道:“因为我喜欢吃川菜,还因为……这几年花椒一年价钱比一年贵,特别是那好花椒,更是贵的吓人,有谁不喜欢银子呢?桑掌柜,你说是不是?”

    说着,她更是道:“我不管,反正你帮我寻摸几个田庄,租也好,买也好,我五日之内就要!”

    “至于银子嘛,好商量!”

    正好她也能趁着这个机会看看桑成鼎这人名下有几个庄子。

    桑成鼎应了一声,苦着脸就下去了。

    年珠却将方才那张纸原封不动递给了聂乳母,吩咐道:“嬷嬷,您将这东西给沛儿送去,叫她差人查查这几个铺子是不是桑成鼎名下的。”

    第68章 这人哪里是菩萨座下的仙童?

    不过几日的时间, 岳沛儿就已差人顺藤摸瓜将那几间铺子都查了个清清楚楚。

    那七间铺子,都是桑成鼎的。

    不过桑成鼎也不会傻到在所有铺子的地契上都写上自己的名字,而是他的七舅老爷, 三姑婆等人的名字。

    年珠忍不住冷笑道:“……亏得桑成鼎这人还自诩对阿玛忠心耿耿,整日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衣裳,殊不知,他已是富得流油。”

    “也难怪这些人纷纷讨好阿玛,光是他手指头缝里露出来点东西, 对寻常人来说已是泼天财富。”

    很快, 桑成鼎也寻摸了两个庄子。

    这两个庄子也都是他的,当着年珠的面, 他是脸不红心不跳, 将这两个庄子夸上了天。

    “这庄子虽远了点, 但依山傍水, 位置极好,所以奴才觉得这庄子要价高也是理所应当。”

    “还有这个庄子, 那就更不得了了,虽小了点,但奴才请得道高僧算过的,以后定能日进斗金,赚不少钱呢。”

    年珠:“……”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看起来太好骗, 以至于桑成鼎竟张口胡来。

    她皱皱眉道:“第一个庄子远点倒是无所谓,不过那样远的庄子竟要一万三千两银子,比京城城郊的庄子还贵呢。”

    “格格,这您就不知道了。”桑成鼎可不会说这庄子自己买来时也就花了一千八百两银子, 原先那卖家开价三千五百两白银,说什么都不肯让一两银子, 他搬出年羹尧的名头吓唬那卖家后,那卖家当即就妥协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买庄子的门道深得很,若您有时间,奴才带您去看看您就知道了……”

    年珠笑道:“这倒不必,桑管事既是阿玛的心腹,你办事我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将这庄子买下来吧……”

    她想,庄子远也有庄子远的好处,比如,那六个农户来了四川住在那庄子上也不会叫人发现。

    桑成鼎顿时是喜笑颜开,道:“好,那奴才这就下去帮您寻摸些花椒树……”

    他是有备而来,一来打算趁着买花椒树再好好赚上年珠一笔,二来他打算买些次品以次充好,到时候这花椒树结不出花椒,这小格格哪里还能做什么花椒生意?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谁知年珠是左耳进右耳出,直说站起来去看看小厨房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惹得桑成鼎一愣。

    他等了好一会,仍未见到年珠回来,便找到聂乳母道:“……格格虽吩咐我去把那庄子买下来,但银票还没给我呢。”

    “怎么,桑管事还怕格格跑了不成?”聂乳母斜扫了眼桑成鼎,轻蔑道,“区区一两万两银子而已,格格还能赖账?你将差事漂漂亮亮办好了,兴许格格一高兴,给你两万两银子的银票,剩下的钱,都是赏你的……”

    这话听的桑成鼎是心潮澎湃,宛如踩了风火轮似的,撒丫子就下去了。

    殊不知,年珠这是打算黑吃黑呢。

    她不是没有这笔钱,更不是缺这笔钱,而是……她一想到桑成鼎这庄子是周老伯等人血汗钱买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她打算将这笔钱修建个慈幼堂。

    不出几日,桑成鼎就将那庄子过到了年珠名下,原打算好好在年珠跟前邀功一场,领些赏钱,谁知年珠却是绝口不提这事儿,甚至连他应得的一万三千两银子都不给她。

    桑成鼎急得不行,不仅亲自找聂乳母问过两次,甚至连杨嬷嬷都请聂乳母吃过一次酒。

    但聂乳母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话。

    “你们急什么?格格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这个当下人的哪里知道?”

    “你们若是等不及了,只管去找格格去要这笔钱,可若是因此惹恼了格格,可别后悔……”

    桑成鼎两口子急得哟,夜里睡觉都睡不踏实。

    此时。

    年珠已坐马车到了刚成他名字的小田庄。

    整个田庄不过占地两亩左右,落在年珠眼里,不过巴掌大小地儿,没几步路就逛完了,惹得她没好气道:“这桑成鼎真是狮子大开口,这样一个小小的田庄竟然敢卖我一万三千两银子?他怎么不去抢!”

    “这样的一个田庄,顶天要三四千两银子而已。”

    她正说着话,外头就传来小丫鬟的通传声:“格格,人都已经到了。”

    年珠今日正是在此地等着那六个擅长种地的农户。

    很快,那些农户就依次排排站在年珠跟前,有擅长种稻谷的,有擅长种小麦的,有擅长种玉米的……每个人是各有所长,一个个瞧着都很憨厚老实的样子。

    若论做生意,年珠还能说上几句,可说起种田,年珠是不折不扣的门外汉。

    “你们六人既是司掌柜推荐的人,想必定是错不了,从今往后,你们就好生待在这里,若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开口。”

    “我每月给你们开三辆银子的月钱,若到了秋天,地里收成好,我会再额外给你们一笔分红的。”

    “想必你们今日既能站在这儿,也听司掌柜说起过我的,我这人绝不是小气的。”

    顿了顿,她又道:“但若是你们心怀不轨,或者将咱们做的这事儿泄露出去,不仅一个铜板没有,甚至能不能平安离开四川都不好说……”

    这六人齐齐应是。

    年珠恩威并施一番,不仅留下了个照顾他们饮食起居的婆子,还将岳沛儿身边一个会读书写字的丫鬟留了下来。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六人白日里前去各个庄子指导百姓种田,到了晚上,那丫鬟就会将他们提出索要注意的点记录下来,便于叫别的百姓学习。

    等着年珠再次回到总督府时,已是夕阳西下。

    她明显总督府门口的护卫增加了许多,下意识道:“这是……”

    岳沛儿紧张道:“大概是总督大人回来了。”

    年珠刚走进内院,果然瞧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这人不是年羹尧还能是谁?

    年羹尧似是刚回来不久,正站在院子里与岳钟琪说话,不知说到什么,是眉头微皱。

    下一刻,他就察觉到有人看向自己,手下意识握向腰间的佩刀,待他看见这人是年珠后,眉眼中却浮现几分笑意来。

    “阿玛。”年珠含笑,快步走了过去,“您怎么回来的这样早?我听岳叔叔说,您不是还有几日才会回来吗!”

    两年多时间未见,她的阿玛黑了,瘦了,但浑身上下的气势却更盛当初。

    年羹尧笑道:“青海之事一解决完毕,我想着早些回来看你,所以这才快马加鞭赶回来。”

    他抬起手,想像从前一样摸摸年珠的脑袋,却发现女儿已经长大了,怏怏将手放了下来:“不过两年多未见,你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呢。”

    语气中竟带着几分唏嘘和怅然。

    年珠却还像小时候一样撒娇道:“不管我是小姑娘还是长成了大姑娘,都是您的女儿呀!”

    “阿玛,您这一路累不累?要不要先去歇一歇?”

    “您给我准备的如意院我很喜欢,小厨房几个厨娘的手艺更是精湛得很,您待会儿陪我一块吃饭好不好?”

    ……

    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哄得年羹尧都忘了自己准备与她算账一事——四川不比京城,她哪里还能像在京城一样隔三岔五就往跑?若遇上事情了该怎么办?

    年羹尧浑身灰扑扑的,先去洗了个澡,打算吃饭时好好与年珠说上一说的。

    可到了吃饭时,年珠一会为年羹尧夹清炒菜心,一会为年羹尧盛汤,更是道:“阿玛,您此次去青海一定很辛苦吧?您多吃点,好好补一补……”

    有如此贴心的女儿,年羹尧哪里还舍得训斥她?

    一顿饭吃完,年羹尧才道:“我听岳将军说了,这些日子你经常朝外跑?你向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可这里不比京城,以后出门还是多带些人比较好。”

    “谁说这里不比京城?”年珠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道,“我看这里在阿玛的管理下,根本不比京城逊色。”

    说着,她更是笑道:“再说了,我可是年大总督的女儿,谁还敢对我不敬?”

    “阿玛,我虽来四川的时间不长,但看得出来,这里的人都很敬重您呢。”

    不管什么时候,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话说的年羹尧面上含笑。

    他果然没有再提这事,直道:“家里人身体可还好?这两年里我送回去的家书,偶尔未见回信,大家可都还好?”

    他虽没有提起觉罗氏,但他似乎字字句句都在说觉罗氏。

    毕竟整个年家,整整两年多的时间里,也就觉罗氏没给他回过信,一封都没有。

    惹得他好几次夜里做梦,梦见觉罗氏给他戴了绿帽子,虽说他已贵为两省总督,但觉罗氏那性子、那身份,没什么事情是觉罗氏不敢做的……若真闹出这等事情来,他可真是丢脸丢到了家。

    年珠却是开门见山道:“阿玛,您可是想问额娘?”

    年羹尧向来是个要面子的,顿时是脸色微黯:“谁说我问你额娘了?不过若真说起来,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你额娘一封信都没有给我回过。”

    偏偏他这个性子也不好向旁人打听,直道:“我与你额娘到底是多年的夫妻,纵然她对我无情,我却不能不在意她。”

    年珠:“……”

    她内心只有两个字——呵呵。

    “珠珠,你怎么不说话?”年羹尧是个多聪明的人呐,当即就察觉到不对,“可是你额娘……有什么事?”

    “阿玛,您多心了,额娘好得很。”年珠笑了笑,道,“额娘这两年提拔了好几个厉害的管事,如今府中也好,还是铺子里也好,她都没费多少心思。”

    “如今额娘将更多的时间放在吃喝玩乐上,今日检查检查五哥的课业,明日与伯母一起去郊外踏青,后日回辅国公府看舅舅他们……小日子不知道过的多舒服呢,就连伯母都说了几次,额娘这两年是越来越年轻呢。”

    “如此……就好。”年羹尧讪讪道。

    年珠笑道:“阿玛心里可是觉得不大舒服?”

    “并没有。”年羹尧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可不会承认,“你额娘过得好就行……”

    年珠又道:“得了,阿玛,您这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可骗不了我。您也别说什么‘夫妻多年情分’的话来骗我,分明就是您觉得不甘心。”

    “您从小就聪明过人,如众星捧月一般,您想要的东西,信手拈来,您喜欢的人,也都围着您团团转,就连皇上都对您信赖有加,想必您还未像如今一样四处碰壁是不是?可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破镜再难重圆呀!”

    年羹尧没有接话。

    刚好正送茶点进来的杨嬷嬷听到这话,顿时三魂丢了两魂半。

    这人虽是总督大人的女儿,但总督大人几十个孩子,她怎么敢如此说话?她还未见过谁敢这样与总督大人说话呢!

    她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可不想跟着遭殃!

    年珠却是得意起来,喋喋不休道:“阿玛,您就说我有没有说错吧?您不知道,额娘有一次与伯母一起去城郊散步,正好碰到了御史夫人,那御史夫人认识伯母,后来竟登门找伯母打听,问额娘是不是伯母的女儿,甚至还有心想替她儿子求娶额娘呢。”

    “额娘本就生的好看,再略打扮一二,那更是明艳动人,只可惜,从前有人不知道珍惜……”

    年羹尧看了看她,笑道:“珠珠,你胆子倒还是和从前一样大,如今可没有人敢在我跟前说这样的话。”

    “阿玛,难道我的话不对吗?”年珠问道。

    年羹尧被她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纵然父女两人已有两年多的时间未见,却丝毫不显生分。

    年羹尧更是道:“你啊你,真不愧是我年羹尧的女儿!”

    年珠也跟着笑了起来。

    但她心里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她听得出来,她这阿玛是说她跋扈胆大呢。

    年羹尧如今是两省总督,忙的是脚不沾地,与年珠吃饭说话的功夫,已有几波人来请。

    很快,他就走了。

    接下来几日里,年珠与年羹尧是父慈女孝,惹得桑成鼎等人私下道:“……从前我就听说过总督大人极疼这个女儿,原以为这话有几分夸张,不曾想七格格一来,竟将二公子都比了下去。”

    “不过一个闺女罢了,总督大人怎会如此疼她?”

    他们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口中的二公子正是故去纳兰氏所出的次子年富,他和沉稳的年熙不大一样,处事高调、不知进退,曾得年羹尧说过,这个儿子最像他。

    但在年珠等人看来,这个年富分明就是被年羹尧惯坏了,总觉得天地之大唯他独尊。

    但不管年珠如何得宠,桑成鼎等人还是不折不扣的二公子党,总觉得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桑成鼎等啊等吗,等着年羹尧都回来了好几日,却仍等到年珠将那一万三千两银子给他。

    如今啊,他已不奢求能得两万两银子,只要将原本该给他的银子给他就成了。

    桑成鼎忍无可忍,终于还是去见了年珠一趟。

    此时,年珠怀里正抱着一只小奶猫,前来送猫儿的孙管事笑道:“……格格,这是二爷吩咐小的送来的,二爷说年侧福晋身边养了只狗儿,想着您定也喜欢这猫儿狗儿的,所以命人给您选了只猫儿。”

    “二爷还说,虽四川比不得京城,但定不能叫您受委屈。”

    年珠看着怀中胖嘟嘟、刚满月的奶牛猫,笑得是眉眼弯弯。

    一旁的桑成鼎也跟着开心起来,只觉自己今日是来对了,这小格格高兴着呢。

    等着孙管事走后,怀里抱着猫儿的年珠才道:“桑管事,今日你过来可是有事儿?我听杨嬷嬷说过的,阿玛向来看重你,按理说你这几日该很忙才是。”

    “格格说的是,奴才这几日的确是忙的很,但今儿一早奴才得了一筐子山楂果。”桑成鼎仍是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低眉顺眼道,“这山楂果又大又红,空口吃或者煮山楂水都不错,得了这好东西,所以赶紧给您送过来。”

    年珠的眼神落在他脚边的竹篮子上。

    一个个山楂的确是又大又红,只是啊,这东西根本就不值钱。

    “多谢桑管事,也难怪阿玛信任你,你的确是细心的很。”

    “乳母,你取二十两银子的赏钱赏给桑管事吧。”

    得了夸,领了赏,桑成鼎却没有下去的意思,一副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样子。

    年珠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含笑道:“桑管事,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不必吞吞吐吐。”

    鱼儿,就要上钩了。

    桑成鼎长长叹了口气,才道:“奴才是个蠢人,心里想些什么都瞒不过主子们的眼睛,这几日奴才的确是烦得很,前些日子您不是吩咐奴才替您买了个庄子吗?一开始说好三日内给卖家银子的,却是一拖再拖,拖到了今日。”

    “奴才自是相信格格的,区区一万多两银子,对您来说不是九牛一毛?可那卖家却非说奴才仗势欺人,不愿给银子。”

    “昨晚上,卖家带着人到奴才家理论一番,更是将奴才打伤了。”

    说着,他就撸起袖子,露出骇人的伤口来:“昨儿他扬起灯台就往我脸上砸,幸好奴才挡得快,不如脸上就破相了,没办法在替总督大人办事。”

    年珠:“……”

    不得不说,这桑成鼎蠢归蠢,但对自己还挺下得去手的。

    桑成鼎久久没听到年珠接话,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来:“格格,您说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总不能叫旁人觉得总督大人仗势欺人吧?”

    “仗势欺人?”年珠听到这话只觉想笑,道,“仗势欺人的事,桑管事难道还做少了?那个田庄,我差人去打听过了,也就值几千两银子而已,却要卖给我一万多两银子?算下来,桑管事能赚一万两银子啊!”

    桑管事一愣,旋即很快反应过来:“那龟孙子,竟敢骗我!”

    他脸上浮现盛怒之色来,一张老实憨厚的脸涨得通红通红,扬声道:“格格您放心,奴才这就去找那卖家理论,那卖家看着是个实诚的,没想到却骗人……”

    年珠似笑非笑看着他,这可比看戏有意思多了。

    一直等桑成鼎喋喋不休说完,年珠才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桑管事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你不就长了一张老实脸,却专做欺上瞒下的生意吗?”

    她看着呆若木鸡的桑成鼎,轻轻笑了笑:“桑管事也不是什么蠢人,那我也就不必藏着掖着,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

    “我一开始就知道这庄子的卖家是你,你名下除了这庄子,还有另外一个田庄和七个铺子,甚至在钱庄还存了不少钱。”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这人若没有证据,定不会将你找来说这些。”

    “桑管事,你说这些事若叫我阿玛知道了,他会怎么想?以我对我阿玛的了解,他自己大口吃肉,自不会不许手底下的人喝汤,但他绝不会允许他手下的人将他当成傻子,一边说着自己如何不求名利,不贪图荣华富贵,一边却四处敛财,你说是不是?”

    眼前的小姑娘仍是慈眉善目,宛如菩萨身边仙童模样,但桑成鼎却是吓得腿肚子直发软,跪了下来。

    “格格,奴才,奴才……”

    他怕得厉害,竟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他哐哐磕头,连连认错:“还请格格放奴才一命,总督大人若知道了这事儿,定会杀了奴才的,奴才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呢,求格格发发慈悲。”

    他倒是想矢口否认,可这人连他的财产都摸清了,哪里还能否认?

    如今是保命要紧。

    年珠居高临下看着他,不急不缓道:“我向来不是心狠之人,自不愿赶尽杀绝,不过,能不能活命,得看桑管事自己了。”

    第69章 在她阿玛的底线反复来回跳

    桑成鼎沉入水底的心好像又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格格, 您说,您说……只要奴才做得到,就算粉身碎骨都可以。”

    年珠含笑道:“倒也没有像桑管事说的这样夸张, 只需你每日将阿玛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告诉我就行了,简而言之,关于阿玛的事,只要你知道的, 都要告诉我。”

    桑成鼎满脸惊愕之色, 这……这和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桑管事,你别这样这样看着我, 虽说这事儿叫阿玛知道了, 你一样没了性命, 但我想, 以桑管事你的聪明才智,应该能将阿玛骗过去的, 毕竟你已骗了阿玛这么多年,你说是不是?”年珠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小奶猫,嘴角含笑,轻声道,“就算事情真的败露, 难逃一死,但总比今日就丢了性命的好。”

    桑成鼎动了动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这小姑娘,到底要做什么?

    若事情败露了, 别说他,就连他一家老小都得跟着遭殃!若如今他去总督大人跟前坦白, 兴许就他一个人丢了性命而已。

    ……

    年珠并不催他,认真打量起怀里的猫儿来。

    好看的人都有相似之处,好看的动物更是如此,这猫儿身上有几分雪球的影子,胖嘟嘟的,眼睛又亮又圆,可会撒娇了。

    年珠一摸它,它不仅会“呼噜呼噜”,还会拿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去蹭她的掌心。

    年珠很是喜欢。

    说起来,但凡是年羹尧给她送的礼物,她都很喜欢,当真是一分钱一分货呀。

    她心里唏嘘的同时,也不忘给这小猫儿取个响亮的名字——煤球。

    一来是这小猫儿滚成一团时,是愈发胖嘟嘟的,更像个煤球呢。

    二来是它也得跟着雪球一样,是“球”字辈的。

    她甚至能想到来日若小福惠见到煤球,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她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姑姑他们好不好,还有额娘他们……她正想得出神,就听到桑成鼎道:“奴才愿意。”

    年珠扫眼看过去,只见桑成鼎额头满是虚汗,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她隐约猜到桑成鼎在想些什么,比起一家老小的安危,这人明显在意自己这条命。

    桑成鼎当真是如此想的,他这个人惜命得很,哪里舍得如今的荣华富贵,舍得自己的小命?

    年珠当即就吩咐道:“乳母,替我取三千两银子过来吧,虽说桑管事这庄子来的不明不白,如今桑管事也是自己人,也没有黑吃黑的道理。”

    桑成鼎胡乱抹了把额上的汗,觉得自己这一步走的对极了。

    很快,聂乳母就取了三千两银子的银票。

    年珠手上握着银票,却也不着急给桑成鼎,只笑眯眯道:“如今我虽将桑管事当成自己人,却也不知道桑管事有没有把我当成外人,我先问你三个问题,若是你都回答上来,这三千两银子我一分不少的都给你。”

    “若是你存了糊弄我的心思,错一道题就扣一千两银子,若一题未对,三千两银子一分没有不说,那我也得重新掂量掂量你这人可不可靠。”

    “格格您问。”桑成鼎忙道,“只要是奴才知道的,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年珠道:“这三个问题并不难,一,魏之耀是谁,二,如今我阿玛最信任的幕僚是谁,三,我阿玛都置办了哪些私产,这些私产都在谁的名下,他那些金银珠宝又藏在何处。”

    这哪里是三个简单的问题?分明个个都是送命题呀!

    桑成鼎额上的汗珠子又冒了出来,磕磕巴巴道:“格格恕罪,您的这三个问题,奴才根本不知道呀,这魏之耀……奴才隐约听总督大人说起过,但奴才当年为了保护总督大人,不仅脸上挨了刀,脑子也在石头上,根本不好使。”

    “格格若是信得过奴才,奴才这就下去打听打听,看看这人到底是谁。”

    说着,他更是苦着脸、红了眼眶道:“至于剩下两个问题,您真是为难奴才了,这等要事,总督大人哪里会与奴才说?”

    “看样子桑管事答应与我合作根本就是糊弄我的呀。”年珠将那些银票又重新递给了聂乳母,示意聂乳母将银票重新收起来,道,“桑管事,你嘴里一个字的实话都没有,你要我拿什么相信你?”

    她根本不听桑成鼎的辩解,扬声就吩咐道:“来人,请阿玛过来!”

    有丫鬟应声退下。

    桑成鼎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根本不是那样好糊弄的,忙跪地道:“奴才说,奴才都说……”

    年珠却不着急将那丫鬟叫回来,只笑道:“从如意院去阿玛书房也就一刻钟的时间而已,阿玛脚程更快,若阿玛来了,你再想开口,可就再没机会了。”

    “桑管事,你与我打交道的时间不长,不了解我的性子也正常,我说出去的话,说到做到,可不是吓唬你。”

    时间过的极快,摆在墙角那座铜镀金子开门报喜葫芦座钟发出清脆的声音,桑成鼎背后已是汗津津一片。

    桑成鼎咬咬牙,低声开口:“奴才说,奴才都说。”

    “这魏之耀从前曾叫魏顺,是总督大人身边的随从,因办事妥帖,得总督大人信赖,如今已得总督大人改名,管至署理副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若说这人叫魏顺,年珠则有点印象,这人从小跟着年羹尧长大,很得年羹尧信任,虽认得几个字,却不至于能当上朝廷命官。

    她皱眉道:“魏顺,哦,不,魏之耀如今可还是奴籍?从前我在京城时怎么没听额娘说过放了他的奴籍一事?”

    “这人仍是奴籍。”桑成鼎道。

    年珠只觉年羹尧胆子是真的大,大到猖狂的地步。

    下一刻,她又听到桑成鼎道:“若说如今幕僚中谁最得总督大人信任,却是没有一人。”

    “总督大人聪明过人,大多遇事都是自己拿主意,若有些事犹豫不决,则会吩咐下面的幕僚,请他们每人献计,中和一二,再自行决议。”

    “比起这些幕僚,魏大人明显更受总督大人看重。至于您问的总督大人那些金银宝藏藏在哪里,奴才是真不知道,只知道总督大人光是在四川置办的田庄铺子足足都有百个之多,但奴才只知道其中二三十个的位置所在,剩下地方到底在哪儿,恐怕只有魏大人才知道在哪儿。”

    “但比起花椒生意,这些田庄铺子的收益只是毛毛雨……”

    听桑成鼎快言快语将整件事说完,年珠这才知道原来汉源所有花椒地已全部落入年羹尧的口袋,怪不得这几年花椒价钱越来越贵,她原以为是贡椒闹得,原来一开始就是年羹尧故意哄抬花椒价钱。

    到了最后,桑成鼎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低声道:“虽说您那小庄子离汉源不远,也能从汉源采买花椒树回来,但就算那些花椒结得再好,也卖不出好价,甚至……连四川都出不去。”

    这一刻,年珠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民不与官斗。

    这四川境内,到处是年羹尧的耳目,若年羹尧想要刁难一个平头百姓,别说处心积虑,甚至他一个眼神就够了。

    年珠皱着眉头,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外头传来年羹尧的声音。

    “珠珠,你这时候请我过来做什么?”

    随着话音落下,他就已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进来后,他看到桑成鼎也在,微微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奴才,奴才……”桑成鼎的心顿时就悬在嗓子眼,他得年羹尧看重不假,但他对年羹尧的惧怕也是刻到了骨子里,他身边多的是因一句话没说对就掉脑袋的人,“奴才……”

    他是又紧张又害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玛。”年珠笑了笑,解围道,“您忘啦,桑管事是杨嬷嬷的丈夫,我听杨嬷嬷说起过桑管事几回,所以请桑管事帮我买了个小庄子。”

    说话间,她更是撒娇道:“您也知道,我在京城的生意之所以做的那样好,背后可少不了高人指点。”

    “但到了四处,我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想请教请教您,我做什么生意比较好。”

    就为了这事儿?

    年羹尧苦笑一声道:“珠珠,你可知道如今书房里有多少人在等我?有多少事等着我拿主意?你就为了一个田庄里该种什么请我过来?”

    “可是,这对我来说是大事呀!”年珠说的是一本正经,“您知道那庄子多贵吗?足足三千两银子呢!我原以为四川的田庄便宜的很,一个小田庄一两千两银子就够了。”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会叫穷的孩子有钱赚,说着说着,她就愁眉苦脸起来:“所以我想问问您什么生意投入小利润高,最好也不用我费什么心思……”

    年羹尧今日的确是有要事在身,直道:“种花椒树吧。”

    他看向桑成鼎,吩咐道:“明日你就去汉源一趟,运些花椒树回来,以后你就负责打理珠珠的那个小田庄,知道了吗?”

    桑成鼎连声应是。

    年羹尧又笑看着年珠道:“阿玛的确是有要事在身,不能陪你吃饭了,至于你嫌那田庄太贵一事,你是我的女儿,自不必因这些小事费心,待会我就要孙管事给你送一万两的银票过来。”

    “小姑娘家家的多些银子傍身也是好事,以后若是银子不够,直接与我说就是了。”

    “多谢阿玛。”年珠笑道。

    一直等着年羹尧离开后,桑成鼎仍没回过神来。

    若说方才他不敢敷衍年珠,是担心年珠将他做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但如今他见着年珠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办成了,只觉得这出身尊贵的小姑娘的确不容小觑,也不敢再生出什么歪心思来。

    年珠淡淡道:“桑管事,今日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若老实本分,以后我亏待不了你,可要是你再生出什么歪心思,我可不会像今日一样留情的。”

    “好了,你下去吧。”

    桑成鼎应了声是,转身就要下去。

    他的背后已浸湿了冷汗,吓得不行,谁知下一刻又听到年珠道:“我想见魏之耀一面,劳桑管事安排一二,想必这事儿应该不难吧?”

    难不难的,桑成鼎还敢拒绝不成?直道:“格格放心,奴才会想想办法的。”

    看着桑成鼎抹着冷汗的背影,年珠脸上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

    不过今日,她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比如,花椒生意有了进展,若有了汉源花椒树,她就能培育花椒苗,周老伯等人种上花椒树是指日可待。

    比如,政务之事上,年羹尧最信任的人应该是岳钟琪,但私事脏事上,年羹尧最相信的人定是魏之耀。

    又比如,年羹尧对她这个女儿是毫无戒心。

    ……

    年珠虽知道一口吃不了个大胖子,但她却还是担心不已。

    在年羹尧的默许之下,年珠倒也能外出走动,不过前提是要多带几个丫鬟婆子,自负至极的年羹尧觉得在他的地界上,只要他的女儿乘坐带着年家徽牌的马车,就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但在习武一事上,年羹尧却一直并未给个准话。

    惹得岳沛儿都颇为遗憾道:“珠珠姑姑,我原以为您坚持不了几日就会放弃,没想到您竟挺了过来,不过,这事儿总督大人不点头,我根本就不能教您习武。”

    “祖父祖母都说了,要我莫要忤逆总督大人的意思。”

    “祖父还说了,您与我不一样,您身份尊贵,是京城贵女,来日要嫁入高门的,若晒得黑黝黝的,到时候就不好说婆家呢。”

    “那沛儿,你了?”年珠但凡决心做的事情就不会轻言放弃,虽说她日日骑小傻马,拉小木弓,但掌心已磨出一层薄薄的茧子,当初十射十不中的她如今已有两三发的准头了,“你也是与岳叔叔一样想的吗?”

    岳沛儿正色道:“我当然不这样想,谁说只能男儿志在四方?谁说女孩不能为国为民做好事?”

    “这几日我身边的丫鬟时常去看周老伯,说是您从京城请来的那几个农户已教周老伯他们如何除害虫,虽说周老伯他们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清贫,但只要怀揣希望,日子就能好过不少。”

    年珠重重点了点头,道:“你放心,这几日你就先休息几日,我很快就能说服我阿玛的。”

    但她知道,这件事比她想象中要难多了。

    不,应该说年羹尧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对自己宠归宠,他若是不答应的事情,自己不管怎么说都不会松口。

    年珠决心以此事为开头,好好踩一踩年羹尧的底线。

    没几日,年珠就有所动作。

    最开始察觉她不对劲的人是杨嬷嬷。

    杨嬷嬷虽与桑成鼎为夫妻,但至亲至疏为夫妻,桑成鼎暗中替年珠做事一事根本没告诉任何人。

    杨嬷嬷如今还当年珠是不谙世事的小白兔呢,日日只想着如何讨好取悦年珠。

    这不,她瞧见年珠每日胃口小了很多后,命小厨房想法设法做好吃的,但年珠仍是胃口一般。

    甚至有好几次,她还看见年珠偷偷坐在窗前掉眼泪,可不管她怎么问,年珠都是不肯多言。

    身为一个狗腿子,一个想从主子手上骗银子的狗腿子,自挖空心思想要取悦主子,杨嬷嬷见年珠不肯多言,便从聂乳母身上下手。

    聂乳母说起这事儿,也是唉声叹气:“老姐姐,说起来这事儿也不必瞒着你,还不是因为习武一事?格格从小到大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虽刚来四川处处觉得新鲜,但时间久了难免思念福晋和年侧福晋。”

    “格格这几日都不吃不喝,脸都瘦了一圈,小姑娘家家的瘦些倒也无妨,我就是担心格格病了。”

    自家主子瘦了吗?

    杨嬷嬷日日看到年珠,根本未察觉出来,但既然聂乳母这样说,定是如此。

    所以等着一天夜里年羹尧忙完公务再想着去如意院看看,年珠早已歇下,索性他就将杨嬷嬷喊了过来,问起年珠这几日的动向来。

    杨嬷嬷跪地道:“回总督大人的话,格格这几日很不好,不仅不吃不喝的,还时常掉眼泪。”

    “奴婢想着格格向来与岳家大姑娘关系好,日日差人请她过来陪格格说话解闷,格格仍是老样子,甚至这几日都没有出门。”

    “特别是今儿,格格还咳嗽了几声,偏偏奴才要去请大夫,格格还不答应。”

    她这话说的不免带了几分夸张的成分,但却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虚实实,叫人琢磨不透。

    年羹尧不免追问年珠到底是为何事不快,杨嬷嬷自是照实说了。

    年羹尧并未接话,好一会后,他才微微叹了口气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翌日一早。

    年珠刚起身,就听说年羹尧来了。

    聂乳母轻声道:“格格,昨儿二爷见了杨嬷嬷,想来已将话都转述给了二爷,所以二爷才想着今日过来陪您吃早饭呢。”

    年珠点点头,当即就开始涂脂抹粉起来,怎么憔悴怎么打扮。

    年羹尧看到年珠的第一眼,就吓了一大跳:“珠珠,怎么几日不见,你脸色这样难看?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说着,他更是不由分说,忙差人去请府中的大夫过来。

    “阿玛。”年珠扯出个笑容来,小小声音道, “我没事儿的。”

    她在年羹尧身侧坐了下来,看着满桌子的珍馐美味,笑道:“您难得有时间陪我吃顿饭,有什么事,等着吃完早饭再说吧。”

    很快,他们父女两个就动起筷子来。

    从前年珠吃饭那叫一个又香又甜,这也喜欢吃,那也喜欢吃,跟她一起吃饭,旁人也会跟着胃口大开。

    但是今日,她尝了两口干贝青菜粥,直说太腥,尝了个水晶虾饺,又说太淡,尝了块蜜汁叉烧,却说太油……满桌子佳肴,几乎都能被她挑出刺来。

    年羹尧皱眉道:“珠珠,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没胃口?”

    “阿玛,我也不知道。”年珠摇摇头,有气无力道,“就是什么都不想吃。”

    每天夜里,她都会大吃狂吃,想有胃口也不大可能。

    年羹尧见状,也没什么胃口了。

    恰好这时府中大夫也走了进来,给年珠把脉之后是左把又把都没把出不对劲来,直能道:“格格脉象并无任何不妥,我先开几副开胃养脾的方子吃上两三日,看看有无好转。”

    “既是没病,为何要吃药?”年羹尧不悦道,“是药三分毒,珠珠还这样小,哪里能胡乱吃药?”

    这话一落下,那老大夫就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再说话。

    年珠却摆手道:“阿玛,我真的没事,我歇几日就好了……”

    年羹尧长长叹了口气,说:“珠珠,这药是不能胡乱吃的,前些日子你不是闹着要跟岳沛儿习武吗?那就去吧。”

    他也是习武之人,知道人若是动的多了,吃的也就多了。

    不管成与不成,总要试一试的。

    偏偏年珠还演上瘾了,毕竟若表现的太过明显,下次这招苦肉计就不好用了。

    “阿玛,我浑身上下没有力气,不想骑马练剑,我就想歇着。”

    “阿玛,您公务繁忙,别管我,我躺几日就好了。”

    这下,年羹尧准许年珠跟着岳沛儿一块习武,甚至还专程将岳钟琪喊过来叮嘱了几句。

    “既然珠珠愿意习武,就随她去吧,千金难买珠珠开心,我年羹尧的女儿,难道还愁嫁吗?”

    “来日别说高门贵胄,就算是皇亲贵族都嫁得,你回去与你那孙女儿说一声,只要珠珠开心,随她折腾,若时间不早了,叫你那儿孙女也在总督府歇下。”

    岳钟琪一头雾水,不明白怎么短短几日,总督大人这就松了口?川陕两地官员,谁不知总督大人说一不二?

    下一刻,他更是听到年羹尧吩咐道:“你再去军营中挑一匹温顺好看得马驹,尽快给珠珠送过去。”

    “还有,你寻摸几个擅骑射的妇人,命她们好好教教珠珠。”

    “我年羹尧的女儿,自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第70章 那处处看我不顺眼的二哥

    年羹尧一发话, 当天下午,如意院就出现了一匹宝马。

    枣红色的毛发油亮,虽个子不高, 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已是满身腱子肉,和年珠那头小蠢马不一样的是,它聪明过人,似知道自己是头极厉害的纯种宝马, 昂首挺胸, 很是骄傲的样子。

    就连岳沛儿看到了都不由称赞起来。

    “这马儿真好看啊!”

    “它约莫只有大半岁的样子,等它再大些, 定会生得更漂亮的。”

    漂亮吗?

    年珠并不得懂得这些, 她只觉得这匹马看起来挺不好相处的, 反而她那头小蠢马蠢归蠢, 但如今已认得她,每次看到她都高兴的很。

    甚至偶尔这小蠢马还会卖她几分面子, 她要他去哪儿,它就动几步。

    猫狗也好,还是马儿也好,年珠都喜欢撒娇的,当即就吩咐道:“岳叔叔, 你将这马儿带回去吧,我不喜欢。”

    “格格不喜欢?”岳钟琪今日因年羹尧的一句话,差点把腿都跑断了,纳闷道, “那您喜欢什么马?我这就去找!”

    年珠摇摇头,做戏做得很全:“我什么都不喜欢。”

    “您别忙活了, 就当日您为我选的那匹马就不错。”

    “反正我习武也只是为了打发打发时间,不用这样上心的。”

    岳钟琪只得下去找马。

    翌日一早。

    年珠在岳沛儿的“三邀四请”下,这才“勉为其难”前去校场练习骑射。

    小蠢马几日未看到年珠,隔得老远就开始叫唤起来,年珠也没忘了给它带萝卜,吃完之后,它顿时是更开心。

    年珠骑在马上跑了几圈,脸上的笑容渐渐就多了起来,转过头与岳沛儿说话。

    “沛儿,我就说我定有办法吧!我阿玛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的……”

    两个小姑娘骑在马上叽叽喳喳说着话,压根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人影晃动。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年珠的二哥年富。

    年富虽是年羹尧次子,但因长相酷似故去的纳兰氏,性子最像年羹尧,一向很得年羹尧喜欢,甚至因这些年他一直伴于年羹尧身侧的缘故,大有被当成接班人培养的架势。

    但如今,他看着自己这个只有十来岁的妹妹,脸色是晦暗不明。

    一旁的随从长松道:“公子何必为一个小格格烦心?她若是个男子也就算了,不过一个小姑娘而已,二爷宠她就像宠只猫儿狗儿似的,哪里值得您费心思?”

    “如今她已十岁,再过几年就要嫁人了。”

    年富冷声道:“从前我的确是没将她这个小丫头片子放在心上,但我却是怎么都没想到,我看中的东西,阿玛竟给了她。”

    他说的正是昨日岳钟琪送马一事,这马原是年羹尧准备送给他的生辰礼物,谁知年羹尧连句话都没有,昨日差了岳钟琪要给年珠送去,更气人的是,年珠还看不上。

    那马儿依旧养在马厩里,但别人不要的东西,他自然也不会稀罕。

    一想到那马,年富仍觉得有几分可惜,冷声道:“虽说我这妹妹年纪尚小,但长松你别忘了,她额娘出身显赫,还有姑姑给她撑腰呢。”

    “我只怕她想要替她两个哥哥争些不该争的东西,若是如此,到时候可就不能怪我不重手足之情。”

    正骑马的年珠隐约察觉有人在看自己,她扭头一看,这人不是年富吗?

    她下意识皱皱眉。

    她对这个二哥印象可是一点都不好,她可是记得清楚,这人没少给觉罗氏使绊子。

    但很多时候面子上总得过去的u,年珠下马,走了过去,笑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年富脸上是一点笑意都没有,道,“我前些日子就听阿玛说你闹着要习武,我还以为你已学出个什么名堂来,没想到却是闹着玩,若阿玛见到,也不知后不后悔要将昨日那匹马送给你。”

    “二哥这话说的,我一个小姑娘家家,不是闹着玩,难道还准备跟着阿玛上阵杀敌不成?” 年珠只觉今日这人是来者不善,她语气自也不会好,“虽阿玛时常说要我们兄弟姐妹之间互相关爱,但二哥跟着阿玛从青海回来这些日子,还从未特意来看过我呢。”

    她像是没看到年富面上隐隐的怒色一样,笑道:“我也知道,二哥忙的很,忙的是脚不沾地,我也不怪你。”

    “让我猜猜看,今日你之所以过来一趟,可是因为昨日那匹马原是阿玛准备送给你的?”

    “二哥,从前你不是教训五哥说身为男子,应肚量大些吗?怎么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都不记得了?”

    说起来,年富与他们早已有了嫌隙,当年的觉罗氏是出了名的能忍,她又是出了名的人小鬼大,所以年富便将目光瞄准了年寿。

    年寿哪里是年富的对手?一次他最喜欢的一套琉璃玻璃球“不小心”被年富摔了,惹得他哇哇大哭,得了年羹尧一顿训斥不说,年富更是在一旁说些风凉话,说什么男子不能小家子气。

    这件事已过去了好几年,但年珠却记得清楚。

    “二哥,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被我说的不好意思起来?”

    “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可别生气呀!”

    “我得与阿玛说一声,得派人好好看管起那匹马来,免得有人朝那马撒气,那样好看的马不明不白就死了,你说是不是?”

    年富脸色沉沉,难看到了极点。

    若说年羹尧在川陕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那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哪里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一直等着年珠折身回去骑马,他仍是脸色不善,咬牙切齿道:“长松,你派人好好打听打听我这巧言善辩的妹妹,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下手的地方。”

    没错,他是个心思极其狭隘之人,这是打算买凶杀了年珠。

    毕竟这等事,从前他没少做。

    年富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年珠看着他那背影,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她可不是五哥年寿,会忍气吞声。

    倒是岳沛儿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低声道:“珠珠姑姑,你,你……怎么能得罪二公子?连我祖父都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从前曾有个很得总督大人信任的手下,却因说话冲撞了二公子,惹得二公子记恨,后来那人被总督大人下令砍了脑袋。”

    “我祖父说起这人来,都说很可惜。”

    “祖父更是时常提醒我父亲叔父他们,说宁得罪总督大人,也不能得罪二公子。”

    “若父亲叔父他们犯下的不是什么大事,祖父拉下脸去求求总督大人,定能保住他们的一条命,可得罪了二公子,那就不好说了。”

    毕竟当时这人什么都不会说,可却会一直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年珠笑道:“沛儿,你都说了我二哥这人心眼小,我就算今日对他好言好语,但我们之前的梁子早就结下了,他哪里会放过我?”

    “还不如将我与他不合之事闹得人尽皆知,这样,即便他想要对我下手,也得掂量掂量。”

    在旁人看来,她这是破罐子破摔,但她这样却是大有深意的,只有如此,年富行事之前才会三思,毕竟若自己出了事儿,所有人第一个就会怀疑到年富头上。

    年富如今虽得年羹尧信赖,但年羹尧可是有十一个儿子,年富哪里能不怕?

    年珠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等着天气热了起来,这才回去。

    她一回去,就开始呜呜装哭起来。

    这种事嘛,一回生二回熟,如今她是装的越来越像了。

    果不其然,她“哭”的正伤心呢,就听说年羹尧来了。

    林黛玉上身的年珠只一个劲儿掉眼泪,不管年羹尧怎么问都不肯多言,年羹尧没办法,只好又去找岳沛儿。

    先前的岳沛儿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如今也学会灵巧运用了自己的小心思。

    “总督大人,我,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日我好说歹说,这才拉着格格一起来骑马,后来二公子来了,不知道二公子与格格说了些什么,格格心情又不好起来。”

    年富?

    年羹尧皱皱眉,比起向来乖巧懂事听话的年珠,他对年富的行事高调、狂妄自大是知道的。

    当日他手下曾有个将领名叫秦淮,这人跟着他多年,与岳钟琪一样很得他的信赖,却因不卖年富面子,年富在他跟前进献谗言,被砍了脑袋。

    后来岳钟琪暗中替秦淮平反,他也查明了事情的真相,但人死不能复生。

    虽说他明面上再未提起过秦淮此人,但他却知道,这件事是他错了,更觉得自己这个次子行事过于张狂。

    年羹尧一言未发,抬脚就走了。

    出如意院大门时,他冷声吩咐道:“叫年富去书房见我。”

    一刻钟后,年富就出现在年羹尧书房里。

    这一刻,他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道:“阿玛,您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你今日到底与珠珠说了些什么?”年羹尧对儿子本就严苛些,如今更是劈头盖脸道,“你平日向来行事张狂,容不下你的兄弟也就罢了,如今竟连你的妹妹也容不下吗?若以后再叫我知道你刁难珠珠,莫要怪我不客气……”

    年富:“???”

    他是既委屈又愤怒,他今日可什么都没说,说话不客气的那人明明是年珠,怎么阿玛劈头盖脸就对他一顿训斥?

    但当着年羹尧的面,年富却不敢多言,只能应是。

    年羹尧瞧着他这样子,知道他仍是不服气,直道:“好了,下去吧。”

    年珠接下来几日里,依旧是“闷闷不乐”,在聂乳母等人的宣扬之下,几乎整个总督府上下都知道了他们兄妹不和的消息。

    以至于到了最后,年羹尧都劝道:“珠珠,这几日天气不错,不如你们出去走走转转?我记得你说过你很喜欢吃小摊上卖的三大炮。”

    因为年珠这话,前几日年羹尧请了两三个擅长做三大炮的厨子回来。

    但年珠尝来尝去,总说味道不对。

    用年珠的话说,三大炮吃的是感觉,吃的是氛围,若在府里吃,根本就没这等感觉。

    既然年羹尧都这样说了,翌日年珠就与岳沛儿一起去了她那小田庄。

    虽说桑成鼎人品不行,但办事效率还不错,年珠刚到庄子上,就已见到了密密麻麻的花椒树。

    她率先见了其中一个擅长种稻谷的农户。

    那农户今日没去周家村,专程在这儿等着年珠呢。

    “小的见过七格格,这些日子,小的大致看了看周家村的田地,这些地都是良田,只是周家村的百姓不擅耕种而已。”

    “比如播种之前,得晒种一到两日,这样稻种不说全部能发芽,却能有九成半能发芽,长势也好,他们没晒种就播种了,这些种子顶多能存活八成而已。”

    “播种之前还得施肥,播种后还得轻压种子,使种子与土壤接触充分。”

    “幸好小的来的及时,赶上了播种的尾季。”

    这人的确是种稻谷的熟手,不仅知道如何播种,施肥、灌溉、病虫防害、收种都说的头头是道。

    年珠听的却是晕头转向,直接开门见山道:“您是司掌柜介绍的人,自然错不了,若说起做生意,我还能与您说上几句。说起这些事,我可是不折不扣的门外汉,一点都不懂。”

    说着,她笑道:“您就直接与我说今年一亩地的收成能有多少吧。”

    那农户斟酌一二,才道:“要是后来按小的法子播种的稻田,一年应该能有三石收成,若没有经过晒种的稻田,大概能有两石半的收成。”

    当日他去周家村,曾与周老伯等人建议过重新播种,只是可惜,许多百姓家能多余的稻种都没有,只得做罢,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的稻田。

    他给的还是一个比较保守的数字,但足以叫年珠高兴起来。

    “若这样说来,稻田的收成比往年足足增加了五成,周老伯等人也能过上个肥年。”

    “我呀,先替周老伯等人谢过您了。”

    她还看了看那已誊抄完毕的《种稻谷指南》,见上面的内容写的详细,当即就吩咐人去给周老伯等人送去。

    吃过了午饭,年珠又去看了看那些花椒树。

    “这些花椒树都是从汉源运来的,想必是极品中的极品,我也不指望这些花椒树能结多少花椒,赚多少钱,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四川百姓家家户户都种上这样好的花椒树?”

    那农户是擅种果树的,如今听到这话只觉惊愕。

    毕竟这几日他忙前忙后,一直想的都是如何让这些花椒树有更大的收益。

    他一愣,继而道:“格格放心,小的尽力试一试。”

    “花椒树不比核桃、板栗等果树,易存活,寻常分枝就能活下来。”

    “只是不知分枝存活后,结出来的花椒会不会与原来那些花椒一样好。”

    年珠笑道:“不管品质好坏与否都不重要,如今先要保存那些分枝存活才行,花椒价贵,即便品质差些,若家家户户都种上三五棵花椒树,一年也能多几两银子的收益,日子能好过不少。”

    那农户连声称是。

    年珠瞧着时间还早,索性去了周家村一趟。

    周老伯如今一看到年珠面上就满是喜色,笑道:“小姑娘,你又来了?你找了那几个农户可真是厉害,我照他们的法子试了试,田里的害虫真的少了很多。”

    “还有我后院种的那两棵梅树,其中一个人也有办法,说是每年结果之后多施肥不说,还要修剪果树,说什么一棵树的也就那么多营养,果子多了,营养就不够分了,结出来的果子又小又涩还不说,还没熟了,就全落了。”

    “如今我也就司马当成活马医,试一试,等到了夏天,请你吃梅子。”

    “好嘞。”年珠笑道。

    整个周家村,知道她身份的人唯有周老伯,甚至连周老伯的家眷都不知道,所有人真当她是菩萨身边的仙童。

    从村头一路走来,她明显发现老百姓脸上的笑容比从前多了许多。

    如今正值春日,周老伯招呼着两个孙子给年珠去山上摘野果子,他则有一搭没一搭陪着年珠说话。

    比如,若今年收成好,他有了闲钱,就要送孙儿去念书。

    比如,等到了秋季丰收,他就多买两头小猪仔回来,叫孩子们有肉可吃。

    ……

    年珠听着,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多了起来。

    “周老伯,您说,我办一个书院如何?”

    “这书院只收寒门学子,若成绩优异者,不仅分文不收,每月还有钱赚。”

    “四川人杰地灵,不乏聪明人,若大家有书可读,一年定能出几个进士的。”

    这件事并非她一时兴起,而是知晓周老伯小儿子去世一事后就有这个想法,只要出得起价钱,总会寻到名师的。

    周老伯面色一喜,忙道:“这话当真?”

    就连他一个庄稼汉都知道读书可花银子呢,而且是需要源源不断的花钱。

    “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您?”年珠认真道,“我早就想过了,名师不需要太多,毕竟不是所有孩子都有念书的天赋,先请些老秀才教孩子们启蒙,从中再挑选擅读书者。”

    “当然,若有天资寻常且想要念书者,也不能拦着别人吧,只要给少许学费就行了。”

    周老伯点头道:“好,好,真是好呀!”

    年珠笑道:“不过周老伯,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周老伯道。

    年珠看着他那双带着奕奕神采的眼睛,道:“您对外说我是菩萨身边的仙女,这话周家村都无几人相信,只怕旁人就更加不会相信。”

    “我希望有朝一日若有人问起,您能说这些善事都是我阿玛做的。”

    周老伯起先是一头雾水,继而却有些明白过来:“你是怕有朝一日年……总督做的那些事闹开来?”

    年珠点点头。

    虽说四爷曾答应过她会留年羹尧一条性命,但死罪难免活罪难逃,年羹尧得罪了那么多人,保不齐众人见他落势,谁都想踩上两脚。

    若这些事闹开,兴许一些官员会放他一马的。

    “好。”周老伯犹犹豫豫答应下来,微微叹了口气道,“我这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不过……什么时候说了?”

    年珠道:“若真有那一天,我会差人给您送信的。”

    很快,她就与周老伯告别,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她并未注意到,有个人一直鬼鬼祟祟跟在她马车不远处。

    这人正是年富的人。

    年珠一回去总督府,就差人将周老伯给她的一筐野果子分了一半,打算差人给年羹尧送去。

    可她刚说完这话,却摆摆手道:“罢了,我亲自走一趟,去看看阿玛吧。”

    这样显得诚心不少。

    年珠甚少到年羹尧的书房,毕竟她就算来了,也探听不到什么有用消息。

    但今日,显然是个例外。

    大概是外头风大,且年羹尧的确是忙的抽不开身的缘故,所以很快有人引着年珠进了书房外间。

    书房里间似有很多人在,年珠隐约可听到里头有人在说话。

    “青海这地方向来不太平,若是强攻,只怕我方将士也损伤众多,总督大人,不能强攻啊!”

    “是啊,这些人狡猾得很,就算咱们千辛万苦打了胜仗,您前脚刚离开青海,后脚他们又闹出幺蛾子来!”

    ……

    到了最后,年富更是没好气道:“为何不能强攻?若他们不服气,再打就是,一直打到他们服气为止,难道就任由着他们上下蹦跶不成?”

    年珠听的清楚,年富这话一出,就没人接话。

    虽说众官员不赞成强攻,但谁也不敢得罪年富,毕竟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秦淮。

    年羹尧揉着眉心,面上露出些许疲惫之色,他才从青海回来,原以为青海少说能平静几年,没想到那群狗娘养的如此不安分。

    “好了,你们的意思我都知道了。”

    “你们都下去吧,让我好好想一想。”

    他眼见着年富一副还欲说话的样子,却径直转过头吩咐贴身随从道:“不是说珠珠来了吗?叫珠珠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