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深野往昔:群鸦啼鸣(七)

    “杀了她——!”

    “杀了他们, 我给你最棒的奖赏!”

    “乌鸦为什么在啼叫~因为在山上面~有个可爱的小乌鸦呀~小乌鸦呀~不停地啼叫着~圆瞪瞪的眼睛好可爱~”

    “快睁开眼睛吧,我的小乌鸦,妈妈已经剪断了你的翅膀, 不会再痛哦~”

    “你不能死。”

    毛利兰再一次满头大汗的从床上惊醒, 又来了, 这是自她住在黄昏别馆后, 每每陷入深度睡眠时都能听到的尖叫。

    叫声从一开始的狂怒变得恨意不止, 又转而绵延不绝的情深意浓, 熟悉的童谣哀婉缱绻又充满怜爱。

    刻入骨子的爱怜与诡异的歌词一起, 交织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颤栗。

    “姐姐,又做噩梦啦?”黑泽阵趴在床边, 睁着双圆溜溜的眼睛道,“你抓得我手好疼。”

    毛利兰迷迷糊糊的大脑瞬间清醒, “疼?”

    她立马抓着伸到眼前的手, 紧张兮兮的打量着, 果然, 苍白的手红得刺眼, 关节处红肿不堪,有一种马上就要折断的羸弱。

    “你不知道离睡着的我远点吗?”毛利兰的脸瞬间拉下,立刻抓起旁边的背包,拿出药物给他上药。

    一边上药, 一边不停的骂骂咧咧。

    “自己身体脆弱成什么样没点数?自虐症就这么严重?拜托行行好,你不在乎身体,我在乎啊, 恋童已经够冤枉了, 再背上个虐待未成年的罪名,我的脸还要不要……”

    嘴上不忿, 眼里的懊恼和自责却是一点没少。

    黑泽阵弯了弯嘴角,“姐姐,你真好。”

    可惜这份独属于他的好心,他只会感到恶心,比克丽丝自以为是的感情还令人恶心。

    “谢谢你的好人卡。”毛利兰垂下眼,有条不紊的替他上好药,“如果你不笑,我会更为这句话感到欣慰。”

    一瞬间,黑泽阵想缩回手,却被女子牢牢的握住,手心相贴的温度透过冷冰冰的皮肤传来,烫得他不明由来的生出一股暴怒。

    黑泽阵猛地起身,转身背过她走到房门口,“姐姐,我讨厌你的眼睛,太丑。”

    “丑?”毛利兰拿起床边的镜子照了照,镜子里蓝紫色的眸子还是那样看了千万遍的炯炯有神,“我觉得不差吧。”

    她肯定的点着脑袋,“嗯,水灵灵的大眼睛,柔中带刚,我都快迷上了呢。”

    自恋的话令黑泽阵嘴角一抽,“你自信心真强。”

    姐姐的称谓被省去,清亮的少年嗓音第一次带上了属于他的无奈。

    毛利兰相当开心,“那当然,我可是毛——M、Merlot!作为公主,充满朝气的自信可不能少!不然怎么面对一大群人精?”

    好险,差点把自己名字给供出去了。

    黑泽阵开门的手微不可查的顿了顿,随即带着满面烂漫笑容走了出去,“姐姐,我想出去玩,要一起吗?”

    “出去?”毛利兰一顿,想了想后苦恼的摇了摇头,“算了吧,在别馆里我都容易迷路,外面……”

    黑泽阵敛下眼,重新挂上体贴的微笑,女子的言外之意很明显,敷衍的谎话都不像他以为的聪明人。

    是太过信任他不会去戳破?还是了解他在听到这句话的回答?这种属于两人的默契,真是……恶心啊。

    “好啊,姐姐,虽然很舍不得,但姐姐开心我就开心哦。”

    黑泽阵笑道,“我先走了,姐姐,晚上见!”

    砰地关上房门,大步朝外面跑去,等着他今日份的乐趣。

    “生气了?”毛利兰看了看还在震动的房门,咂了咂舌,“身体虽然弱,但力气也没见减少嘛。”

    黑泽阵生气的理由懒得去猜,毛利兰没空关心得面面俱到,谁让这人背地里不怀好意的猜疑她?

    没错,即使黑泽阵毫无起伏的想法毛利兰探听不到,但深知这人本性的她,笃定黑泽阵一定暗地里骂了自己不知道多少次‘蠢货’!

    嫌弃毛利兰这些日子对他身体的嘘寒问暖,仿佛在嘲笑她假仁假义的关心,讽刺她所做的全是无用功一样。

    毛利兰哼了哼,“无论哪一个,都很让人火大啊。”

    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毛利兰便走了出去,今天有人约了她,用了一个她拒绝不了的理由——【她】。

    那个【她】,错综复杂家庭关系中,扮演着不容忽视角色的女人。

    乌丸莲耶的同胞姐姐,黑泽阵传说中的母亲,莎朗和克丽丝他们讳莫如深的女主人。

    【她】或许在黄昏别馆某处活着?

    毛利兰不止一次怀疑,自己夜晚梦见的癫狂叫声来自【她】,是自己异能力增强后,在她无意识探知下听到的声音。

    想着这些,毛利兰加快脚步,路过零星躬身的仆人保镖,按着自己记忆中的地方,悄无声息地走进一个暗室。

    这个地方她来过。

    荒废的黄昏别馆里,群聚的侦探们玩了一场寻找宝藏的游戏,真凶千间降代藏身的控制室。

    温亚德约她在这里见面是为什么?

    如果可以,毛利兰不是很想跟这人见面,因为一见面,她就会想起他随时可能点爆的情感。

    厚重得暗幕逼近的疯狂和绝望,她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排斥。

    “我记着你是站在克丽丝那边的人,私底下约我会不会不太好?”毛利兰进屋,看着坐在逼仄暗室里的他,“在我伤害她之后。”

    房间没有出现印象中的监控画面,也是,即使乌丸集团科技再怎么先进,监控器这种设备还没普及到这种程度。

    这是电力严重匮乏的19世纪,与外面维持着油灯和柴火照明的平民相比,像乌丸家这种有钱人才用得起冷气机和电灯的人家稀少得可怜。

    温亚德站在小房间的书架前,抚摸着陈旧泛黄的书籍,“Merlot小姐,克丽丝对我很重要。”

    平淡的语气像是指责,又像是在诉说着一些稀松平常的话,“她不能有事。”

    毛利兰蹙眉,“乌丸莲耶对她做了什么吗?”

    温亚德摇了摇头,“是莎朗。”

    毛利兰道:“她做了什么?”

    作为亲生母亲,再怎样都会留有一丝余地吧?更何况乌丸莲耶很关注这个女儿。在所谓姐弟观念没跳出前,克丽丝会安然无恙。

    “下个月,乌丸莲耶会正式推出ATR39和APTX01,细胞重生会带来新的变革。”

    没有正面回答毛利兰的问题,温亚德从书架上挨个看过去,“所有人都很关注,因为这个产品会影响战争的局面。”

    “资本为主的世界,不是每个人都翘首以盼。有些想稳固霸权统治,有些想反抗求存寻求共生。乌丸莲耶抛出的这个饵足以吸引他们,这个药品是个很好的武器。”

    “我们……要谈这么高端的话题?”

    国家大事摆在突然闯入这段时间的毛利兰,和只关注克丽丝的温亚德之间,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我当然没这闲心。”温亚德抱着破破烂烂的笔记本向她走来,“我只是想告诉你,包括维斯巴尼亚在内的很多人都在猜测乌丸莲耶的站位。”

    “温亚德先生,请不要拐弯抹角。”

    “下个月也是乌丸莲耶的生日,他放了话,谁能拿出令他满意的礼物,他就满足谁的愿望。”

    “你的意思是……”

    温亚德唇角一扬,“这个礼物对克丽丝和少爷具有同样的效果。”

    毛利兰心口一凉,“他们两个?”

    似是在肯定她的想法,温亚德道,“新的姐弟间斗争终要迎来结果,乌丸莲耶的饵与其说是对外的冠冕堂皇,不如说是专门为他们准备。”

    毛利兰目光一闪,“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温亚德看向她,眼里明明白白的笑意就像是能看清人心底的想法,“小姐,我们都清楚,时间不多了,这也是你至今留在黄昏之馆的原因不是吗?”

    毛利兰捏了把汗,“乌丸莲耶,不,克丽丝和黑泽阵能给他带来什么?我看不出他有什么想要而自己拿不到的东西。”

    名利、财富、权利,这些世人汲汲渴求的东西,乌丸莲耶已经全部拥有。除了……

    “求而不得谁都有,在欲望上他更青出于蓝。”

    温亚德脸上浮出冷意,“APTX01寄予了他全部野望,它只是才刚刚显露雏形,源自双胞胎对精神和肉’体的探索,违反自然生长规律的极端妄想。”

    毛利兰看了看他的脸色,踌躇道,“细胞重生会恢复身体最强盛的状态,是指……不老?”

    温亚德突然笑了,“你跟很多人的想法一样。”

    毛利兰惊了惊,“不对?”

    有什么还能比长生不老更诱惑人心?等等,未来的乌丸莲耶有过长生不老的状态?

    如果是易容,那他为什么终日老年人装扮,一点也不在乎青春的容貌?

    要知道,贝尔摩德可是一个明晃晃的不老传说,比起柯南这种返老还童的小儿科,她更加的出色。

    为什么黑泽阵反而帮她瞒着乌丸莲耶,有关柯南的存在?这不正说明,柯南的状态更是乌丸莲耶渴求的吗?

    长生不老、长生不老、返老还童、还童……一个巨大的疑惑骤然在心底炸开,毛利兰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有种直觉,她会在这里找到答案。

    “恢复青春从来不是目标。”温亚德笑着瞟了她一眼,“只是精神与人体研究过程的一个突破进展而已。”

    他微微躬身行了个礼,“美丽的公主殿下,不妨跟我走一趟,我们去参观参观深层次的黄昏别馆,那个每日尸体产出之地。”

    毛利兰呼吸一重,“温亚德先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让我这个才来一个月不到的人?”

    她是很想,也一直想找到这个地方,但……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能进去?

    温亚德撇了撇嘴,“我也不想去那个臭死人的地方,但谁让这是克丽丝的命令呢?”

    “克丽丝——?”毛利兰越发搞不懂这是在玩什么,“我们好像才刚发生过不愉快好吧。”

    “不愉快?”温亚德恍然,“哦,那她现在可能是真想你不愉快了。”

    毛利兰:“?”

    “你很关心黑泽阵没错吧?”他扬了扬手中握了很久的破旧笔记本,“跟我走一趟,【她】最后的日记将归你所有。”

    温亚德爽朗的声音带上满满的讽意,“克丽丝说,‘到时候,你会不会恨他呢?恨他这个比所有人都像恶魔的God。’。”

    乌丸家有西方血统,基督教曾是他们的信仰,他们信仰神亦相信魔鬼。一面慈悲,一面冷漠的God。

    诺亚方舟里,上帝一边降下洪水灭世,一边委托信徒诺亚建立方舟,挑选优秀的物种上船,而同样残酷的优胜劣汰法则被贯彻在乌丸家。

    温亚德按动墙上的机关,看着毛利兰苍白得摇摇欲坠的面孔,微笑道,“在乌丸集团,有人体实验室是公开的秘密。”

    毛利兰咽下心底的不适,这就是人命低如草芥的时代吗?这种违反人伦的实验竟然能堂而皇之的存在!

    两人走过衣衫褴褛却面带狂热的人,白大褂的医生严肃的扎下一针又一针,看人咆哮着痛苦死去后在记录本上写上实验数据,紧接着下一个……

    进到深处一扇白色的密闭小房间里,温亚德笑着替她扭动门把锁,“但所有秘密都比不上这一点,这是少爷最喜欢的房间。”

    扑面而来的恶臭夹杂玫瑰的芳香,红得发黑的地板、瓶瓶罐罐的福尔马林里痛苦的各色眼球、水体方舱中赤’裸冰凉的躯体……

    桌上白色玫瑰的花瓣凋零在地,染上乌黑的红色,与毛利兰拿到的一样的信纸大大方方的摆在中间,落在上面的羽毛笔仍沾有干掉的墨迹。

    “Merlot小姐,这正是以往来找少爷之人的下场,通过他编纂的或动人或可怜的小故事,吸引了一批批人前来,他们有的也像你一样对他抱有善意,意图保护和拯救他。”

    “但是啊,小姐,他们最终都沦为同一种下场,永远成为黄昏别馆之主的收藏品。”

    脑袋所有的思绪在一瞬间爆炸,毛利兰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中央巨大的透明水仓面前,呆若木鸡。

    看着泡在水中无声无息的人体,毛利兰脸上一片空白,嗓音干哑,“……他?”

    封闭的方仓形水罐里,全身插满了医疗器械管子的少年,蜷缩着浮在水中,银白色的长发垂在身侧,露出的脸安宁祥和,宛若沉睡的天使。

    “黑泽阵。”温亚德笑了,“黄昏别馆下一个God。”

    “克隆体?”毛利兰险些失声,嗓音颤抖着后退两步。

    突然,一个充满恶意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为什么不再猜广一点?在我们有过无数的黑泽阵前提下。”

    克丽丝嫣红的唇高高扬起,“Merlot,你说,你认识的黑泽阵是哪个?你要拯救的究竟是谁?你分得清吗?”

    毛利兰咬得出血的唇颤抖不止,看得克丽丝心情更好,“每一个黑泽阵,都是踩着上一任遗骸出生,他们出生的首要任务,便是杀死恶心的自己。”

    【所以,崭新的弟弟,就是我对父亲生日最美好的贺礼。】

    毛利兰垂下眼,“你们要我做什么?”

    克丽丝摊了摊手,“这是【她】设置的条件,唤醒黑泽阵的条件,纯粹的善意。”

    毛利兰目光移向黑泽阵水仓旁的一个人型方舱,两个并行的方舱连接着同一台笨重的电脑。

    她以前真玩过一次的全息虚拟游戏。

    ……

    临近傍晚,黑泽阵还没有回来,但这不需要毛利兰操心,因为乌丸莲耶会安排人暗中保护他的性命。

    毛利兰垂眸,看向温亚德他们‘友情’附赠的笔记本,破破烂烂的封面上,温婉娟秀的莲字注明了主人的名字。

    毛利兰翻开笔记本,字迹流畅的英文洋洋洒洒的书写在册。

    “We can be both of God and the devil.Since we\re trying to raise the dead against the stream of time。”①

    (我们是上帝也是魔鬼,因为我们要违逆时光的洪流,让死者重新复苏。)

    第122章 深野往昔:群鸦啼鸣(八)

    我叫乌丸莲, 生于晨曦微露的早晨,我的双胞胎弟弟在母亲哀嚎一天后,于黄昏之际落地。

    或许正因为如此, 弟弟把母亲赠送给我们的家, 命名为黄昏之馆。

    我很爱他, 即使在看见他一次次折断小鸟的翅膀、用小刀刨开动物的身体时, 我依旧在向他诉说着世界的美好, 命令他不要再做这么残忍的事。

    弟弟笑着说了好, 我很欣慰, 因为他从来都是这么听话,听我这个姐姐的话。

    我喜欢研究, 他也跟着我一起讨论科学方面的研究,他是天才, 学习得很快, 是这世上唯一能跟上我思路的同伴。

    弟弟有着与我一样的美丽银发, 常常笑着问我, “姐姐, 我们是不是都会死?”

    他说着这句话的同时,手上正对着一只青蛙研究它的生理结构,这对我们来说是在寻常不过的下午。

    不同的区别是,弟弟刨开青蛙后, 又将它的四肢和肚腹都缝合了起来,虽然缝得很丑,但不妨碍我再一次在心底感叹。

    弟弟真是善良又听话, 从小时候的调皮捣蛋长成了如今的天使模样。

    我看着毫无声息的青蛙, 安慰的摸了摸弟弟脑袋,“弟弟, 不要伤心,死了主会派天使来迎接我们。”

    这时,我没察觉到,弟弟做实验从来不会给他的实验品打麻药。

    我们一同学习,一同进步,一同对人的存在产生了好奇,我们唯一的分歧点在人存在的不同形式上。

    精神与肉’体。

    这个分歧点也从不会令我们之间产生任何不愉快,依旧友好的探讨着知识的深度与宽度,一起研究着人体的奥秘。

    他是如此的听话,长成了我心目中英俊善良,待人彬彬有礼的绅士,就连我的好朋友莎朗都不可救药的迷恋上了他。

    我爱的人们相爱了,他们在一起了,生出了爱情的结晶,美丽的克丽丝,带来了黄昏别馆的欢声笑语。

    我按部就班的步入大学,遇上了我一生的挚爱,在家人的祝福声里,我们坠入爱河。

    我真骄傲,为这般幸福的人生。

    他是我的天使。

    我的天使。

    不——!!!

    他是魔鬼——!!!

    他是骗子!

    他们都是骗子!

    ————

    毛利兰晃了晃脑袋,为这刚刚还工工整整的字迹,接下来的日记全部变成缭乱的一团,笔墨很深,深得仿佛要戳穿纸张。

    ————

    在我放心把实验室交给他们,精神体进入另一个世界体验的时候,他篡改了我为自己编制的数据信息!

    本该在里面度过轻松神奇体验的我,被安排上了另一段人生!那个魔鬼!我是他的姐姐!是他的姐姐啊!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恨他!

    我恨他!

    我恨那个世界——!

    长生不老的美丽成了我永恒的噩梦,在那个真实无比的世界里,一遍遍的品尝我无尽的折磨,肮脏的人性同这幅身体一样令我恶心!

    不,恶心的不是这个污秽不堪的身体!是我的灵魂!他们都该死——!

    哈哈,我出来了,肚子里的孩子再也不能令我感到甜蜜,爱人的笑容也同样令我反胃。

    我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欲望,恶心的丑陋不堪。

    我好想吐。

    所以,为了不再呕吐,我杀了他,这个我曾发誓将陪伴一生的男人。

    原来死亡只是隔了一颗心脏跳动的距离。

    我笑了,为这腹中渐强的声音,我知道自己会为了诞下他死亡,但我不在乎。

    我听到了孩啼的哭声和乌鸦的嘶鸣。

    我看到了雪白的高塔和戴镣铐的骷髅门扉。

    七彩的洪流四散奔走。

    深野的往昔带来两位旅人。

    恶魔降临城堡夜。

    珍宝会属于乌丸莲耶,但不是你,我亲爱的弟弟,你输了。

    狂妄自大如你,竟只是这场伟大报复的开端,一个微弱得能被他人轻易遗忘的存在。

    我恨这个世界,同他一样,恨着深深背叛和欺骗了我们的世界。

    ————

    毛利兰的目光直愣愣地放在那个‘他’上面,久久不能回神。

    这本笔记,不像日记,倒像是临终遗言。

    众多想法在脑子里循环往复,一时间找不到出路,只能呆怔怔的看着外面乌黑的夜色。

    已经很晚了,黑泽阵还没回来。

    此时,距离黄昏别馆三四十公里的一栋西洋建筑里,灯火通明,言笑晏晏的西装革履人士一个接一个的走入。

    这里在举办一个私人晚宴,由鸟取县当地企业家牵头的龙头聚会,其中囊括了国内不少的知名大家族。

    “恭喜恭喜,乌丸先生的高瞻远瞩我等佩服!难怪能发明如此伟大的成果!”

    “乌丸先生,您对国家的贡献我们感激不尽!放心,我们一定大力支持小少爷继承集团,绝不会让温亚德家从中作梗!”

    “对,什么时候我们国内的家事,区区一个西方小家族能插进来?一个美国政府的走狗,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他们支持克丽丝小姐是何居心!”

    “他们就是看克丽丝小姐善良好说话,诱骗她与小少爷作对,太过分了!”

    “黑泽少爷一表人才,我看人潜力大得很,一定会不负乌丸先生的期待!”

    觥筹加错的酒会上,被众星捧月在中央的乌丸莲耶抿了口酒,感受到口中馥郁的芳香,弯了弯嘴角。

    他一开口,周边热闹的恭维话都不自觉的止住,“各位有心了,阿阵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以后有劳大家的帮忙。”

    “哪里哪里。”一男子搓了搓手,激动的道,“乌丸先生能莅临我们举办的宴会,才是蓬荜生辉!”

    乌丸莲耶笑着摇摇头,“不敢当,松下先生你们在研究方面给了我这么多投资,我怎么能不回报一二呢?”

    叫松下的企业家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

    听着他隐隐颤抖的声音,乌丸莲耶笑意一浓,“你们会是我最好的伙伴,一起将这项造福于民众的发明弘扬出去。”

    他的潜台词不言而喻。

    顿时,围在一起的人们眼里闪烁着狂喜,“哈哈,不愧是乌丸先生,做事就是这么果决!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我们最欣赏乌丸先生这样的精英,合作起来才会如此顺利!”一人拍着胸脯道,“放心,我们一定不会令您失望!”

    “对,乌丸先生,有了您的大力入股,何愁在国际地位上没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等我们出售了ATR39和APTX01,财富、名利、地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乌丸先生真是心善,低价发放的成品,给多少贫民带去了财富和健康。”

    “难怪大家都称乌丸集团为慈善财团,这点上来看,小少爷是比克丽丝小姐更符合条件。”

    “可不是,听说人正要迎娶一个国家的公主殿下呢?这下,小少爷的背景可不比克丽丝小姐差。”

    ……

    一声声的恭维络绎不绝,乌丸莲耶含笑着点了点头,从容不迫的在这群狡诈的商人面前,再一次肯定了黑泽阵的价值。

    乌丸莲耶道,“他将是我最完美的继承人。”

    姐姐,在比拼恶意上,弟弟从未输过。

    你不就是最好的例子?极善转为极恶,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两个步骤。

    获取信任和背叛信任。

    一块画布再怎么绚烂多姿,也不如漆黑的纯色夺人眼球。

    乌丸莲耶瞟了眼辉煌大厅一角,坐在一群企业家未来继承者中间的黑泽阵,他面上的纯然笑容一成不变。

    视线回到殷切讨好他的人身上,乌丸莲耶笑了笑,“他还真是喜欢那位公主殿下,那我就放心了。”

    身份真假与否对他来说不重要,能让他看重的是,Merlot浑身上下毫不遮掩的善意和好感。

    抛去名利的种种诱惑,那种对黑泽阵本人独一无二的特殊,特殊到希望施放足够的善良,能让黑泽阵得以‘变好’。

    ……

    “父亲每每的看重,我都很欢喜。”黑泽阵对着周围一圈小伙伴,笑弯了眉眼,“代表了我达到父亲的要求了哦。”

    黑泽阵面前的少年们假笑着附和,“是吗?恭喜啦,黑泽少爷。”

    这些人在各位家长的耳提面命下,都很好的藏好了眼底的蔑视和轻贱。

    比起从一出生就接受良好教育的他们,半途窜出来的野小子成功挤掉克丽丝,一跃成为他们不得不讨好的存在,打从心底令骄傲的他们感到不适。

    这真不是乌丸莲耶私生子?

    “你们很好玩呢。”黑泽阵笑眯眯道,“如果我们能早点见面,肯定能成为好朋友。”

    少年口中若有若无的遗憾,使得这些人笑脸僵了僵,谁要跟你做好朋友?如果不适家长要求,谁愿意凑到你身边!

    仿佛看不到他们的不自在,黑泽阵挖了口甜腻腻的蛋糕,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你们来迟了。”

    不可否认,脸的优势令一部分少女红了脸,忍不住低声道,“哪、哪有?”

    其他人:“?”

    黑泽笑容很灿烂,俊美的脸晃得眼前的少女们一阵春心萌动,“哥哥姐姐们,现在认识也不晚啊。”

    啊啊啊,太晚了。

    这下旁边的少女们开始在心底扼腕,早知道长这么好看,她们也可以央求父母来一场联姻啊。

    没想到,便宜了一个老女人。

    “黑泽少爷,您的未婚妻……”一少女看了看他的笑脸,犹豫道,“她没来?”

    闻言,周围有的人眼睛亮了亮,在与商业伙伴交往的重要场合,她人没出现,是不是代表乌丸父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重视?

    那她们……

    黑泽阵挖蛋糕的手顿住,遗憾的叹了口气,“姐姐有事要忙,没答应我的邀请。”

    丧丧的脸看得一些人失落了,一些人八卦心骤起,“公主殿下没答应?这可是你们两首次亮相的机会啊。”

    黑泽阵沮丧道,“家里有人更吸引她。”

    其余人提起耳朵,“谁?”

    “克丽丝姐姐啊。”黑泽阵瘪下嘴,“她们估计在商讨下个月送什么生日礼物给父亲,完全把我抛一边了。”

    “啊?”意想不到的答案令他们惊了惊,“克丽丝小姐跟她关系这么好?”

    黑泽阵跟克丽丝的对立一目了然,结果在未婚妻的态度上面,居然听出了克丽丝的一丝友善?

    黑泽阵道:“父亲的生日是大事嘛。”

    “也对。”这群人一下子恍然,随即又好奇的瞅了瞅理所当然的黑泽阵,“那少爷你不一起?”

    “我?”黑泽阵笑了笑,脸上的笑容有一瞬的扭曲,“我很放心姐姐准备的礼物呢,父亲也一定会满意。”

    旁边人撇了撇嘴,“你还真信她们?那可是克丽丝啊。”

    黑泽阵墨绿色的眼珠子转向他,不知怎地,笑意满满的眼神下,他的心脏颤了颤。

    黑泽阵道:“我很信任她,就像信任‘我’一样信任她。”

    一直重复的被‘我’伙同‘信任之人’杀死,乌丸莲耶的剧本老套得没有新意,他有些失去了看下去的兴趣。

    想到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防备着这个世界,却总是在黑泽阵面前袒露真心……滑稽得令人发笑。

    “黑泽少爷?”见银发少年不说话,旁边人晃了晃他。

    黑泽阵扫了眼这群傻呆呆的羊羔,微微一笑,“月下的辉月姬,真是一个宝物。”

    黑泽阵晃了眼不远处跟人‘友好’交流的乌丸莲耶,嘴角的笑容咧得越发的大。

    而不明白黑泽阵话意思的其余人,“你喜欢辉月姬的故事?”

    黑泽阵笑着点了点脑袋,“公主报恩嘛,她的善良吸引了四面八方人的求娶。”

    其他人:“不该是美貌?”

    黑泽阵笑了笑,继续品尝着旁边人讨好递过来的美食。

    时至午夜,一群黑西装的人须臾间就将这栋人声鼎沸的别墅包围,片刻后,熊熊烈火伴随着惨叫的哀嚎,响遍这里。

    在这片火焰中,一前一后走出两个带着相似微笑的人。

    一挺拔男子恭敬的递上白布,“老板,处理完毕。”

    乌丸莲耶接过,擦了擦手上并不存在的脏污,“回家吧,跟一群眼力界极差的人谈合作,只会浪费我时间。”

    平淡的语气令手下顿时满头大汗,“是。”

    顾不得同情这些想提前讨好老板的企业家,赶紧跟在两座大佛后面,恭恭敬敬的目送二人上车。

    等看到车子远去,黑西装大汗们转身看着这已经看不出光鲜亮丽的别墅,一具具漆黑的尸体弥漫着焦臭味,维持着死前的惨状七零八落的摆在地面。

    “不知所谓,老板说了,只有在生日宴送上合心意的东西,才会是‘同伴’。”

    另一边,坐上车的黑泽阵似乎还没从宴会的盛景回味过来,笑嘻嘻的看着车窗外疾驰过的树木。

    乌丸莲耶纳罕的看了他一眼,“你很开心?”

    “父亲大人的说一不二我一直很开心。”黑泽阵笑道,“因为他们的眼睛,只有惊恐才能带出美丽。”

    乌丸莲耶无所谓的提起另一件事,“辉月姬的眼睛倒是不需要多余的点缀,就足以令人惊艳。”

    黑泽阵可有可无的哼了哼,眯起眼睛享受夜风带来的凉意。

    父亲大人啊,你看得真浅显,就跟世人看待辉月姬的故事一样。

    公主报恩的确很善良仁义,但是呢,她可是踩碎了一地芳心,决然的向着月亮飞去。

    这种相悖的行为,不只一次令黑泽阵在脑海里想起那一双引人入胜的眼睛。

    漂亮的眼睛满含真挚的信任和仁善,却从见面最初一直在诉说着同一件事,这件事罕见的激起了他创作剧本的欲望——

    黑泽阵,会死。

    第123章 深野往昔:群鸦啼鸣(九)

    【袖白雪, 乌丸莲耶想要人死而复生?】

    【显而易见,但你真心只想知道这个?】

    来自未来的人参与不明真相的过去,随身携带的斩魄刀拥有自我意识, 一个知晓这个人参与的部分过去经历的意识。

    毛利兰关上这本破烂的笔记本, 想起乌丸莲耶实验室见识的种种, 压抑在心底的犹豫不决终究没法掩盖。

    她在害怕, 自己身处的这个孤身一人的时代。作为历史的见证者还是参与者, 二者的差别天翻地覆。

    【毛利兰, 请按自己的意志走下去。】

    袖白雪冷冰冰的声再次响起, 而后全身的凉意瞬时消散。

    毛利兰知道,袖白雪这意思是不会再说其他的话了。

    “我的……意志吗?你真是给了个很好的回答。”

    毛利兰低垂着头, 陷入沉思,耳边只有庄园的机械大钟嘎吱嘎吱的转动声。

    一片寂静中, 午夜的敲响和车轮声唤醒了沉睡中的黄昏别馆, 黑夜中亮起了明亮的灯光, 伴随着仆人的恭迎, 它的主人们回来了。

    “风里有股焦臭味。”毛利兰抚了抚耳边被吹乱的秀发, “干燥的夏季,很容易起火啊。”

    楼下的黑泽阵似是感应到毛利兰的视线,朝趴在窗边的她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如此的天真洋溢, 也是如此的……恶意昭昭。

    毛利兰掐了掐手心,尖锐的疼痛不像是来自手掌,而是源自那颗自己极力忽视的心脏。

    黑泽阵, 知道了多少?

    毛利兰拉上窗帘, 转身走回一片纯白的房间,坐在沙发上, 看着桌子上滚动的杜松子默默发呆。

    ……

    “怎么样?尝尝?”毛利兰一如往常的陪伴在黑泽阵身边嘘寒问暖,端茶送水。

    黑泽阵瞅了眼面前摆放精美的鱼糕,拿着刀叉切了小块放入嘴中,“这味道……”

    在毛利兰紧张的注视下,黑泽阵笑容满面的道,“鲜美嫩滑,味道不错。”

    毛利兰拍了拍胸口,呼出口气,“我就说嘛,我煞费苦心做的鱼糕怎么会不好吃?”

    毛利兰暗自点点头,煞费苦心没错,装成一个做饭手忙脚乱的公主,从厨房杀手熬成业界大师,太不容易。

    为了不让辛苦付出白白浪费,毛利兰很是诚恳的看着黑泽阵,“如银似雪的雪花鱼糕,对于你这瘦瘦的身体,是补充营养的佳品。”

    黑泽阵偏头,一双扎满绷带的十指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招摇过市的帮他切着餐点,肉眼可见的劳苦功高,“……”

    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黑泽阵兴致一起,如她所愿的吃下一块又一块,“姐姐的心血可不能浪费。”

    毛利兰笑开了花,“加油吃,我做了很多,每个人都足足有一大盘。”

    吃不死你,噎死你。

    毛利兰笑容满面的看着黑泽阵吃食,体贴的倒了一杯茶,放到了面前,转头见乌丸莲耶等人落了座后,也跟着一起品尝佳肴。

    入口爽滑,肥瘦相宜,浓郁的鲜美在魏蕾炸开,饶是制作人毛利兰也为这味道惊了惊。

    乱步君提供的方子就没有差的,真真正正的顶尖美味啊。

    失策,喂黑泽阵有些可惜。

    毛利兰看着黑泽阵津津有味的样子懊恼了一下,又瞬的放开了心,算了,不跟弱得可怜的病号计较。

    毛利兰手无意识的捏起一块块糕点,塞入嘴里,真安静啊,这些日子,乌丸家的人,一个个的都安分起来了。

    黑泽阵弯了弯眼睛。

    乌丸莲耶净了下手,看向毛利兰的目光是越来越满意,“辛苦你了,Merlot。”

    毛利兰一瞬间回神,忙道,“没有没有,一点点小事而已,再说,这也是我愿意的。”

    这些日子,毛利兰可是把美食书翻了个遍,花样百出的做出各式餐点,令如今争妍斗艳的美食业还没发展起来的别馆众人叹为观止。

    从黑泽阵的一日三餐,逐渐扩展到了偶尔也提供一两样菜式到这一家人的餐桌上的地步。

    殷勤的讨好不论私底下人怎么讨论,但乌丸莲耶无声的默许足以堵住这些人的嘴巴。

    “你可真是我弟弟的好妻子。”不想跟这女人挨太近,克丽丝挪了下椅子,实木与瓷白的地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贤惠得我另眼相看。”

    毛利兰笑笑,“克丽丝小姐,照顾黑泽阵的身体是我的本分。”

    面若粉红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羞怯,好似当日见到实验室一幕后,灰白的脸色从没存在过一样。

    克丽丝越发看不懂,Merlot的不一般眼睛不瞎都看得见。

    不像养尊处优的公主,偶然的凌厉有种怪异的既视感,见过实验室后装傻充愣本事一流,好像一个人,像那个戏弄她,把她耍的团团转的人——黑泽阵。

    克丽丝很不安,所有人都一样,在装瞎。

    平淡如流水的普通日常,黑泽阵一成不变的笑脸和父亲的殷殷叮嘱,都在一遍遍加剧着内心的惶然。

    克丽丝视线略过笑盈盈的女人,转向首位的人,“爸爸,不要骗我。”

    “克丽丝,诚实是基础,我一向进行到底。”乌丸莲耶从报纸上抬头,看着客厅里‘和乐融融’的场景笑道,“好孩子,都值得奖励。”

    黑泽阵拿着刀叉的手一顿,瞟了眼脸色千变万化的克丽丝,又重新把眼睛望向乌丸莲耶,“父亲,你这样诱惑我不好。”

    乌丸莲耶挑眉,“宝物值得倾尽所有换取。”

    黑泽阵手上的叉子扑了个空,他的东西呢?“父亲,你真闲,我好羡慕。”

    他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餐盘,又看看旁边那女人跟听故事一样意犹未尽地砸吧着的嘴巴,捏着餐具的指尖蓦地泛白。

    “所以,我会想办法哟。”获取它,埋葬它。

    黑泽阵随手甩开刀叉,入木三分的刀锋正好插在毛利正准备碰的茶杯上。

    咔嚓。

    水花混合着瓷片四散飞溅,迎面砸了附近的人一个透心凉。

    “……我的茶……”

    “——我的脸!”

    克丽丝的尖叫一响,完全盖住某人的低喃,她恶狠狠的朝黑泽阵瞪去,“你们故意的!”

    毛利兰在黑泽阵手扬起的瞬间就侧过了身子 ,她旁边的克丽丝就遭了殃。

    那张能看出未来妩媚动人的脸蛋上,沾满水渍和茶渣,金发湿哒哒的黏在一边,怒意勃发下,跟着嘴唇一起气得抖个不停。

    毛利兰:“……对不起。”

    要怪就怪对黑泽阵的本能反应!

    黑泽阵眯着眼,笑了笑,“啊,手滑了。”

    “呵!”克丽丝气笑了,狠狠抹了把脸,“你这些日子益气补血的东西没有白吃,有点你以前健康的样子。”

    黑泽阵捧着自己的那杯水畅饮了一口,“浪费是不好的习惯。”

    他转头,对着毛利兰灿烂的笑了笑,“对吧,Merlot姐姐,正是因为我的不浪费,身体状况才会越来越好啊。”

    毛利兰背上登时冒出细密的汗珠,“对,你说的非常对!”

    连乌丸莲耶也放下了手上的工作,兴味盎然的尝起了餐桌上的美食,“Merlot手艺进步迅速啊,做出来的东西既美味又营养丰富。”

    毛利兰腆着脸笑了,“你们能入口,是我的荣幸。”

    乌丸莲耶摇摇头,“不用谦虚,拖阿阵的福,我近日的失眠也好转了不少,身体也少见的感觉到轻松,食补一道,效果显著。”

    毛利兰松了口气,“那就好。”

    黑泽阵笑容大大的看着她,“姐姐,真是好人呐。”

    毛利兰回以微笑,“过奖、过奖。”

    管你察觉到什么,最好给她闭嘴。

    黑泽阵继续看着她发笑。

    毛利兰不动如山,继续跟着假笑。

    看个屁,姐下的药,港‘黑出品,当然是良心保证。

    给你们这群嗑药磕得身体弱唧唧的人下‘补药’,当然都得靠晚上多睡觉来调养回身体,比猪都能睡那种效果最好!

    嗯,药倒这一家人,毛利兰不心虚,该心虚的是翻了她背包的混蛋,脸皮比这黄昏馆的金子墙还硬,呸,狗男人!死变态!演的戏及不上姐半分!

    笑笑笑,搞不好黑泽阵未来喜欢板着脸就是因为现在笑太多,脸部抽筋的后遗症,只能靠多维持面瘫脸来保持自己大哥的风范,啧,同情你……

    黑泽阵:“……”

    她在想什么很冒失的事,手痒。

    而两人相视而笑的画面,在外人看来很和谐,弥漫着股轻松愉悦,纵使两人年龄差距大,这一刻,也生出了一种合该相配的感觉。

    此刻,脸上还挂着水珠的克丽丝忍不住爆了粗口,“狗男女!”

    乌丸莲耶皱眉,“克丽丝,你的涵养。”

    “可是,他……”在乌丸莲耶微笑的面孔下,克丽丝的声音渐渐变小,“我知道了,爸爸。”

    乌丸莲耶满意的看着她,“弟弟身体变好,姐姐应该为他开心不是吗?”

    克丽丝忙看向他身后站定的莎朗,那双眼睛中的痴迷令她心凉,爸爸妈妈,太过了,黑泽阵不值得奉上宝座!

    他不是神明,是恶鬼!

    克丽丝永远记得那人在她面前抽筋扒皮的恐怖场面,每每想起,心头的惊悸如狂风一样,静止不住。

    一模一样的脸,有着同样的痛觉感受,黑泽阵竟然也下得去手,就为了欣赏她脸上的恐惧?!疯子!

    不能再想了,爸爸还在等她回话,克丽丝稳了稳狂跳的心脏,磨了磨牙,“我很开心,爸爸。”

    黑泽阵,养虎为患,终有控制不了的一天,克丽丝不会等到他反噬的时候。

    克丽丝看了眼爸爸,心下沉了沉,黑泽阵和【她】,都不该插足乌丸这个大家庭!

    客厅里,心思各样的人埋头就餐,乌丸莲耶一脸的慈父笑容始终挂在脸上,泰然若素的边在文件上写写画画,边在管家的伺候下就餐。

    他最近很忙,一批企业家悄无声息的死去,正是换上另一批自己人的好时机。

    突然,处理完工作的乌丸莲耶转过了头,看着一脸阴沉的女儿,“克丽丝,我不希望你在这个时候犯错,多学学阿阵,他从不会意气用事。”

    克丽丝的脸色沉得可怕,“是。”

    她接过一旁温亚德手中的手帕,擦了擦嘴角,拔出仍深深插在桌上的餐刀,看着黑泽阵一脸的餍足,神情明暗不定。

    那手中旋转得飞快的小刀,毛利兰不止一次怀疑它会不会插到黑泽阵的脑门上。

    当然,这样的猜想不会成真,至少乌丸莲耶在现场时不会发生。

    克丽丝白净的手用力一握,鲜红的血立刻顺着刀锋落下,“我的好弟弟,姐姐会好好关照你。”

    有了Merlot这个变数,黑泽阵必须死。

    黑泽阵视若无睹的继续喝水,没法,鱼糕有点噎喉咙,“克丽丝姐姐,你开心就好。”

    毛利兰安静如鸡,这时候她只需要跟温亚德和莎朗一样,在旁边微笑的当个隐形人。

    姐弟间的争斗,乌丸莲耶始终掌控着那条线,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越过边界。

    黑泽阵因服了药物,乌丸莲耶力保他身体的无恙,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下一个黑泽阵能承受住APTX01的药力。

    APTX01重生细胞的同时又在摧毁原有的基因链条,它的致命性可不低。

    所谓的能减轻APTX01痛苦,增加成功机会的ATR39,原始生物因子就是取自黑泽阵身上的血液,经过验证,里面的一种突变因子,只有在活血中才能抽出。

    身为黑泽阵保命的本钱,毛利兰逐渐调养好了他的身体,克丽丝嗅到不祥的时候,乌丸莲耶无异于窥见了一线生机。

    APTX01可以更加完善。

    对于乌丸莲耶来说,【她】生出的黑泽阵是宝,基因克隆的身体承载一代代记忆,精神不见崩溃反而愈加强大和理智,现在又能……

    黑泽阵,完美综合了他和【她】的研究成果,成为了他战胜死亡的重要工具。

    有价值的工具,不能有瑕疵 。

    乌丸莲耶擦了擦嘴角,看向毛利兰,“Merlot,朱莉亚不日将会莅临黄昏之馆,等会儿来我书房谈谈,招待你母亲的事宜?听说维斯巴尼亚的风俗习惯与本国有些不同。”

    毛利兰微笑道:“好的。”

    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了吗?

    黑泽阵转头看着她,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

    克丽丝手顿时握紧,心思瞬间发散到茱莉亚·维斯巴尼亚那个女人身上……她们,都得死。

    一只手缓缓搭在克丽丝肩上,克丽丝怔了怔,偏头一看,温亚德无声的朝她摇了摇头。

    克丽丝低头,盘中的食物已经被她捣得稀烂。

    ……

    吃饱喝足后,毛利兰第二次来到乌丸莲耶书房,但这次比上次的提心吊胆还多了几分疑惑,克丽丝的反应很奇怪。

    没有针对Merlot身份的真假猜疑,只有对茱莉亚·维斯巴尼亚本人的愤恨。

    乌丸莲耶态度和善得就像对熟人的晚辈一样,令她毛骨悚然,“Merlot,在家里住得习惯吗?”

    莎朗拿出醒好的一瓶葡萄酒,倒在高脚杯里,轻轻地将盛满液体的酒杯推到两人眼前后,低眉顺眼的拉上了书房门。

    毛利兰笑着回答乌丸莲耶的问候:“我很好,大家都很‘友善’,阿、阿阵也不错。”

    “那就很好。”乌丸莲耶端起酒杯抿了口酒,“你满意,茱莉亚就不会找我麻烦了。”

    熟稔还带着宠溺的语气,这下毛利兰的笑脸是克制不住的僵了两秒,乌丸莲耶不会跟茱莉亚·维斯巴尼亚认识吧?听着交情不浅啊。

    一见面,身份被戳破,对计划是好还是不好?

    纠结不过转瞬间,毛利兰摆正了脸色,“父亲,您叫我来是?”

    跟茱莉亚·维斯巴尼亚是熟人,乌丸莲耶还会欠缺对那个国家的认知?显然只是借口。

    乌丸莲耶叹了口气,“Merlot你不喜欢出门?我看你到家里后,都没陪着阿阵出去走走。”

    “这……”毛利兰为难道,“我不太喜欢外面,以前在王宫,我也很少出门。”

    “因为安全问题?”乌丸莲耶看向她,“你这样漂亮又年轻的女子出门,是很危险,但你放心,鸟取县的不稳定分子,我已经清理干净了。”

    毛利兰浑身一震,乌丸莲耶这是什么意思?

    乌丸莲耶放下酒杯,按了下沙发的一角,咯吱的声响带动了房间的震颤,书架向两边打开,露出的玻璃墙面里,皮开肉绽的两个人被锁链拷着,奄奄一息。

    毛利兰捂住了嘴巴,“——!”

    是他们!

    乌丸莲耶起身,绅士的面孔依在,却展开了狰狞的一面,他微笑道,“冒犯公主殿下,是死罪。”

    初来这个世界见到的胜村和吉野两人已经看不出人样,鲜血淋漓的场景,即使隔着封闭也能闻到那浓郁的血腥味。

    毛利兰下意识地抓紧心口,热空气吸入嘴里,激得肺部颤动不已,强烈的起伏下,呼吸变得困难。

    乌丸莲耶亲切的声音回荡在她乱成粥的脑袋里,“Merlot,怎么能为了两个卑贱的人封住脚步呢?你是主,他们是仆,主宰仆人的生死是你的权利。”

    “我已经惩罚了他们。”毛利兰咽下涌到喉咙的呕意,努力的扬起嘴角,“我以为,父亲很看重他们。”

    “嗯,忠心耿耿的下属是不好找。”乌丸莲耶靠近她,盈满笑意的绿色眼眸里,倒映着一张苍白的秀脸,“但眼神不好是大忌。”

    他扬了扬手中的一个遥控器,按下后,玻璃墙里的房间四面骤然出现密密麻麻的洞口。

    “等等,父亲——”

    “对主人无礼者,只有赎罪一途能解救他们。”

    隔音极好的内里,火光从洞口喷出,数不清的子弹朝着中央被挂起的两人飞去,眨眼间便扭曲着痛苦的面孔死去。

    毛利兰仓皇的后腿两步,被沙发腿绊倒在软垫上,这就是乌丸莲耶狠辣的一面吗?

    毛利兰闭了闭眼,“父亲,你不必这么……贴心,我可以自己动手。”

    弄出这样震撼的击杀现场,是想警告她?

    乌丸莲耶亲昵的嗓音缭绕不去,似鼓动又似嘲笑,“Merlot,犯不着为这些丑陋的仆人脏了你的手,作为主人,保持干净是必不可少的礼仪,那些事,自会有听话的下属去办。”

    毛利兰瞟了眼这个银发的西装男人,白炽灯下的笑容和蔼可亲,透着绅士般的从容稳重,乍一看去,的确干净。

    除却望不见底的深眸,仿佛这个时代空气中特有的灰色尘埃也落不到肩头。

    玻璃墙上光滑的镜面照不出一丁点杂质,血腥气与他周身淡淡的玫瑰香气像是被划开了两个世界。

    乌丸莲耶干净得不像站在暗黑世界的首领。

    毛利兰舌尖一咬,刺痛使她更清醒,是啊,他不喜欢弄脏自己,因为那些脏事都由其余人帮他干了。

    毛利兰颔首,“我受教了。”

    乌丸莲耶挑起她的下巴,看着这双颤动起来的瞳孔笑了笑,“你同情他们。”

    毛利兰眼神下移,“不,他们罪大恶极,该死。”

    觑着不远处地面缓缓流动的血液,她声音一顿,“他们知道我的厉害,我本想找在这两人死之前做一次参观市区的向导,仅有的价值可不能浪费,没想到……”

    “是吗?”乌丸莲耶逼近她,幽深的眼眸看得毛利兰额头冒出冷汗,“Merlot,你这番压榨剩余价值的话深得我心,果然,美丽又狡诈的女人最能打动人心。”

    毛利兰的头不自觉地后移,“父亲,您过誉了。”

    乌丸莲耶眯了眯眼,捏着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难怪阿阵喜欢你。”

    毛利兰清晰的看到了对面人眼里,自己微微慌乱的脸,“父亲,你不喜欢这样?”

    “你看过【她】的日记,也见过实验室。”乌丸莲耶凑近她耳畔,答非所问,“却毫不在乎眼前的黑泽阵是不是你想要的人。”

    毛利兰咬牙,不语,她只要灵魂是同一个就行。

    这些人口中的精神体,她确信,就是指代的灵魂。

    “你似乎知道得很多,Merlot。”乌丸莲耶笑着叹了口气,“天真的小克丽丝,黑泽阵陪玩姐弟游戏不过一周,就腻烦得当她面送上噩梦,现如今,家家酒的游戏他居然很上瘾?”

    毛利兰背后的拳头捏得死死的,内心那股揍人的欲望蠢蠢欲动,“有没有一种可能,阿阵叛逆期到了,专程针对父亲您?”还有她。

    乌丸莲耶愣了愣,随即好笑的勾起嘴角,“不,他背叛不了我。”

    自信的口吻令毛利兰怔住。

    乌丸莲耶扬起笑容,“孩子在乎母亲,野兽最忌惦记,都不想欠人命。因此,他可是最想见【她】一面,还【她】命啊。”

    毛利兰愕然,“你们想复活【她】?”

    那本日记的主人可完全没这想法,确定不是想报复那人?而且,复活一个死人,从根本上就不可能,也不允许!

    但乌丸莲耶字典里就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他既然敢说,就敢想,敢做。

    乌丸莲耶道:“克丽丝是最好的容器,经过黑泽阵的成功验证,基因的同源性,最适合装载与肉’体波幅吻合的精神体,她可是我创造的杰作,拥有双子完美基因的身体。”

    话中的含义惊呆了毛利兰,“她是你的女儿!而且,莎朗?”

    “孕育的母体罢了。”乌丸莲耶的笑容令人胆寒,“我们一起求索真理,创造神迹,【她】的假说都能产生一个黑泽阵,我为什么不能用【她】和克丽丝亲身检验我的实验结果。”

    “我战胜了人注定的死亡,踩在【她】精神体研究的成功道路上,更胜【她】一筹。”

    言辞凿凿,字里行间无不是对胜利的执念。

    毛利兰沉声道,“你对克丽丝的疼爱也是作假?”她可是真心实意的想获得父亲的认同!

    “我毋庸置疑的爱着我女儿。”乌丸莲耶轻笑道,“因为怜惜她想要为父亲做出贡献的心情,所以有了黑泽阵这个竞争对手。”

    “爱意中诞生极恨,才能与体内【她】的精神体产生共鸣,获得我想要的成果,我相信,这一成果将会震惊整个世界,人也能达到传说中神明的境界。”

    疯子,完全就是疯子。

    毛利兰看出来了,他身边所有人都是工具,“你不怕我告诉她?”

    “你不会,因为你不忍心的善良。”

    乌丸莲耶近得可以看清脸上的毛孔,那双深得近乎发黑的眼睛,慑得毛利兰动弹不得。

    他笑着转移了话题,细数着毛利兰表现的不寻常,“身手好,惜命,厌恶我却不敢动我。”

    毛利兰眼睛蓦地一暗。

    乌丸莲耶笑着把一柄匕首放到她紧握的手心中,引着到心口的位置,“我跟你一样,想知道刺下去会发生什么惊奇的事?”

    魔鬼的呢喃就在耳畔,明明近在咫尺就可以杀死这个沾满血腥的人,结束绵延大半个世纪的噩梦,许多人都能得到拯救,她却……

    毛利兰握着刀柄的手隐隐颤抖,锐利的刀锋因主人的犹豫踌躇不前,时间在沉默中越走越远。

    “我帮你。”乌丸莲耶猛地抓住刀尖,往身前一送——

    “不要!”

    啪地一声,等毛利兰回过神来,她已经将那把刀尖染血的匕首大力甩到了地上。

    毛利兰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心神巨震,两只手再次紧紧握拳,她没这个勇气确定乌丸莲耶的真相,而乌丸莲耶不出所料……“你发现了。”

    乌丸莲耶笑了,“愤怒、害怕、恐惧、自责和自我厌恶,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激烈和复杂的情绪。”

    他抓住了她的把柄,而这个把柄是那样的引人入胜。

    是什么令这个女人拼命克制杀意,下不了手?明明身上沾有过血气,没有表面的软弱。

    乌丸莲耶抓住心弦的本领是那样的似曾相识,远远高于常人。

    毛利兰看着他,脸上掩不住的骇然,“你能读心?”

    乌丸莲耶一顿,“你的这种说法有点类似我见过的那一类人,但他们大多数自以为站在世界顶端,愚昧至极的想要控制或者做什么来左右事情的走向,殊不知,聪明人压根不屑与之为伍。”

    毛利兰:“……不是异能力。”

    “我们信仰科学的力量。”他看着她,道,“世界由物质构成,究其根本,能量也是一种物质形式,精神体是肉‘体内在的能量,由此散发的情感也不外乎是能量的波动。”

    讲到感兴趣的领域,乌丸莲耶深色的瞳孔开始闪烁,其间的沉迷令看的人心惊肉跳。

    “五官开发到极致会怎么样?敏锐,敏锐得能感知到人体散发的波动。

    鼻子堵住就嗅不到、眼睛被挖去就看不见、耳朵捂住就听不见、嘴巴缝上就说不出、人被注射麻药就触觉失灵,身体是多么脆弱,不加以强化怎么配得上精神的神圣。所以当失去五官却又因着求生本能而挣扎,会产生怎样的惊喜?……”

    毛利兰心一颤,“你对黑泽阵做了什么?”

    黑泽阵的种种表现,都在证明……毛利兰的心揪得死紧。

    乌丸莲耶笑得猖獗,“狼群只有争斗才能产生王,而趴伏地上的蝼蚁也只有站起才能惊艳众人,没了五感,死亡不过是下一次死亡的开端,他唯有获胜才能终止轮回。”

    “我成功了。”乌丸莲耶笑容一敛,沉稳得刚才仿若错觉,“我创造了全知全能的上帝。”

    “哈哈,遵循【她】的遗愿活在黄昏别馆的实验室,由我所造的上帝,恶意养育,会为这个世界的死亡划上句点。”

    “美丽的香格里拉,怎么容得下死亡的威胁。”

    “乌丸莲耶,你够了!”

    毛利兰猛地推开他,捡起地上的匕首瞬步上前,刀锋逼到他的大动脉,隐隐的红色自寒光闪烁的地方渗出。

    乌丸莲耶毫不畏惧。

    愤怒汹涌而来,毛利兰一字一句的道,“我发誓,你,会死。”

    乌丸莲耶迎上那双因恨意而亮得惊人的眼眸,“你不会,因为你有比他更重要的人。”

    一盆冷水浇下来,毛利兰浑身凉得宛若一具冻僵的死尸,他比拥有读心术更可怕。

    她一软,呆若木鸡的瘫坐在瓷砖上,无法忽视的猜想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乌丸莲耶不能死。

    刀子握在手心,陷进肉里的疼痛像是在嘲笑讽刺她不得不遵循命运的指引。

    一想起这点,眼睛就酸涩得发胀,黑泽阵,原来毛利兰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选择。

    毛利兰深吸口气,闭上眼,脸色变得惨白。

    ……

    “小姑娘,坦诚布公是个优良品质,你看,我对你是毫不隐瞒,所以——”乌丸莲耶弯下腰,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告诉我,我的宝物要怎样才能无懈可击。”

    他笑道,“衰败的身体是累赘,你也不想他死,对吧?”

    毛利兰呆呆的看着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嗫嚅着,看得乌丸莲耶唇角止不住的高扬。

    两两相望,一人目露期待,一人神思游离。

    毛利兰缓缓张开了唇,“我……”

    啪啪啪——

    响亮的拍掌声突兀的在房间响起,“父亲,靠姐姐那么近干什么?你口味变重了?”

    ……

    ……

    ……

    毛利兰惨白的脸扭曲了一瞬。

    黑泽阵,你有毒!

    【读心术啊,这能力不错,玩什么把自己搭进实验室的壮举,不如把血献出来,我亲自把那个小女孩送给你。】

    【那份跟你异能拥有的强大愈合力一样,生生不息的生命诅咒。】

    看着乌丸莲耶抚摸着那个蠢货的手,黑泽阵笑得很灿烂,“用最真的实话诱拐人,很低劣啊。”

    毛利兰顿时汗如雨下。

    第124章 深野往昔:群鸦啼鸣(十)

    若说毛利兰最怕碰上谁, 黑泽阵排首位。

    日日夜夜的相处,黑泽阵的心思始终深不见底,与脸上鲜明的嬉笑怒骂不同, 情绪起伏微小得堪比机器人。

    毛利兰鲜少听到他的心音, 而黑泽阵看她的眼睛却掺和着兴趣, 那种近乎实质话的兴趣……她心底发毛。

    毛利兰不会自恋到, 他们各自心怀鬼胎相处不到一个月, 就能相知相许。

    想想黑体组织吧, 里面卧底十来年的精英都取不到他的信任!

    没经历过百年时间沉淀、生死两个世界搅风搅雨的黑泽阵, 面对他,毛利兰信心还是有的。

    可是……

    毛利兰很想抓起头发吼一吼, 鬼知道未来的黑泽阵通过她传了些什么阴谋诡计!他要搞什么鬼!

    把未来黑泽阵的信交给黑泽阵,她是抗拒的, 但是不给, 闯入乌丸集团的捷径几乎没有, 最后, 她还是妥协了。

    毛利兰承认, 比耐心,她比不过这些千锤百炼的人,她不可能等上个百年,一直等到她自己的那个时间段来临, 未知带来的风险大得难以估量。

    尤尼,是毛利兰唯一知晓的线索,与本人应该存在的时间不同, 她在乌丸莲耶的这个时期。

    失踪时的尤尼还在牙牙学语阶段, 空有彩虹之子的手段却毫无自保能力,落到乌丸莲耶等人手中的下场, 不言而喻。

    以着她自身的特殊性和未来的走向看,她在乌丸莲耶的实验室,沦为了实验品。

    铃木神社的宝藏为眼,黑泽阵以眼睛为不敢恭维的爱好,太有深究性。

    APTX01的重生细胞,逆反时间的洪流,死而复生,指向性也太明显。

    毛利兰一边搜索实验有关消息,一边又因ATR39能降低服药死亡率心惊不已。

    纵使有着无法避免的后遗症,可是身体衰弱、异能者的加速自愈能力,这样巧合得相抗衡的迥异之处……

    太像是人体内两种力量的互相拉扯,最后微妙的保持住了平衡。

    没有意外,毛利兰的血,即使是一具义骸,也与异能一样,复刻在灵魂中,影响着血液的特殊性。

    【以迷药为掩饰,惊人的美味很好的盖住了微不可闻的血气,姐姐,我很乖吧,你的‘心血’我都一一吃下去了哦。】

    黑泽阵朝她咧开了皓白的牙齿,“姐姐,不要让我难过啊,学你母亲,与我父亲勾勾搭搭。”

    哀怨的语气,灿烂的笑容,强烈的反差感激得毛利兰唰的一下从地上灵活地跳起,与乌丸莲耶拉开大大的距离。

    毛利兰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没有这种事。”

    他生什么气?该发火的是计划被扰乱的自己好吧!

    好不容易酝酿的失魂落魄,有机可乘氛围一下子破了攻,很难再找到这么好的时机告诉乌丸莲耶,她身体的特殊性耶。

    总不能让毛利兰光明正大的站到他面前,跟炫耀谦虚自己手艺一样,大方道,“我的办法就是自己的血清,你要不要来一点试试?”

    呵呵。

    毛利兰光是想象那个场面,就有些滑稽,真的反而能弄成假的,猜忌心很重的乌丸莲耶搞不好一劳永逸解决她,根本不敢沾她的血。

    重要的事,越是隐瞒和小心翼翼,可信度越是高。

    结果,半途杀出个黑泽阵!屁的勾搭和重口味!毛利兰差点咬伤舌头。

    【姐姐,自知之明真棒,说谎的本事比不上真情实感更令人信服,该说你是聪明,还是残忍呢?残忍得……利用自己。】

    戏言一样的叹服,毛利兰此刻诸多的思绪刹那散尽,随着黑泽阵的话,看不到的地方,指甲越陷越深。

    【平静的火山深处,是岩浆下翻涌的痛苦,姐姐,扒开最疼的伤口来算计,父亲中招很容易啊。】

    黑泽阵扳开毛利兰的手,十指相扣的皮肤紧贴,温热的触感带着湿滑的黏腻。

    他朝她扬起头,笑得真切,“姐姐,我相信你,因为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善良得为达目的,只将刀口对准自己。

    一瞬间,毛利兰想掐死他,但在看到那双墨绿色瞳孔时,里面满意的神采令她的心刹那一酸。

    这不是那个愿意低下头颅的黑泽阵,他也揭过她的伤疤,但只是为了她能走得更远、更强大。

    他教导她,战胜痛苦。

    他欣赏别人的痛苦,却从未让她深陷痛苦。

    眼前的黑泽阵,她的挣扎成了一个筏子,他期待着、甚至是欣喜着毛利兰的痛苦,因为他见不得一点光明。

    他在试图将身陷囵圄的毛利兰拉入更深的深渊。

    毛利兰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谢谢,我也相信你不是故意出现在这里。”

    黑泽阵笑脸顿了顿,眉头微不可察的蹙了一下,这种不适的感觉怎么回事?

    毛利兰转向乌丸莲耶,在被黑泽阵打断后,态度平和得不见一点恼意。

    他站直了身体,拍了拍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着突然出现的黑泽阵,寓意未明的道,“阿阵,Merlot加入我们的家庭肯定很有意思。”

    对面两人,名义上的未婚夫妇,骤然的貌合神离得令乌丸莲耶笑得更加爽朗,“不用等,我们现在就成为一家人怎么样?”

    毛利兰猛地看向他,话中的潜台词震得她惊悚连连。

    手指疑似折断的感觉飞一般传来,毛利兰顿时忍不住痛叫,“嘶,好痛!”

    黑泽阵,你丫有病!

    黑泽阵笑得夸张,声音却鬼气森森,“不巧,父亲,我也跟你有一样的想法。”

    “哈哈,有见地。”乌丸莲耶大笑着拍了拍黑泽阵肩膀,“我说个玩笑而已,你小子,摆什么臭脸?”

    乌丸莲耶扫了眼毛利兰,移向黑泽阵的笑脸深了深,端的是一副欣慰的面孔,眸底却不带一丝笑意。

    气氛无端紧张起来,毛利兰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变成战利品的错觉。

    黑泽阵嘴角高高翘起,“父亲,我没说笑,家人嘛,现成的机会要好好抓住。”

    乌丸莲耶笑脸僵住。

    毛利兰挠了挠耳朵,“黑泽阵!你在说什么胡话!”

    黑泽阵睨了眼气急败坏的女人,笑眼中的冷意冻得她哑了声,“偶尔我也想尝尝做王子的滋味啊,万一哪天,继承了王位呢?”

    毛利兰:“……”

    王……子?

    乌丸莲耶笑容渐消,冷然的目光望向黑泽阵后面半遮半掩的书房门,“贵客上门得有些早啊,阿阵,你也太急了。”

    毛利兰登时看过去,走廊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及腰长发的窈窕身影懒懒的靠在墙上,把玩着发梢的秀发,漂亮的脸上,唇角得意的上勾着。

    毛利兰瞳孔一震,她是……

    乌丸莲耶嘴角扬起冷笑,“我亲爱的茱莉亚。”

    来人伸了下腰,燥热的空气中开始弥漫出甜腻的香味,浓烈的酒香,“亲爱的,都老大大不小了,还想觊觎花季少女,心还是跟以前一样的野。”

    茱莉亚走进房间,向着乌丸莲耶张开大大的怀抱,硬生生挤进肃着张脸的人怀里,醉意熏得红彤彤的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

    茱莉亚嗲着个声音道,“真是的,找谁不好,找我家的Merlot,想我就直说嘛,我立马抛下维斯巴尼亚,迎你成为我的王夫~”

    米棕色的头发肆意张扬,脸相似度极高的人,抱住乌丸莲耶亲热极了,柔柔的嗓音酥麻入骨,听得毛利兰是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茱莉亚,还是这么喜欢说笑话。”乌丸莲耶笑了,毛利兰严重怀疑是被气笑的,“怎么不提前发个消息?好让我进到地主之谊。”

    “乌丸,我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茱莉亚状若无意的瞟了眼惊呆的人,“结果,你就是这样接待我?勾引我的人,可不只是阿阵会生气哦。”

    闻言,乌丸莲耶笑得柔和无比,“茱莉亚,我也很想你。”

    “至于你说的勾引,那可真是子虚乌有的罪名。”他趁势搂住她,撩起她棕色的长发吻了吻,笑道,“我的心意你还不清楚?”

    “当然,我的情人。”茱莉亚摸着眼前那张俊郎的脸蛋巧笑嫣然,她的纤纤玉手微微一个用力,留下一个红色的指甲印记。

    乌丸莲耶笑脸不为所动。

    茱莉亚在他颈间深深吸了口气,“比起黄毛丫头,还是我更得你心。”

    火药味四溅,毛利兰不知是该震惊两人的亲密关系,还是该放心身份问题得到了解决。

    毛利兰斜了眼捧着笑脸坐上沙发的黑泽阵,真有你的,联合外人骗他。

    有着维斯巴尼亚皇室的身份,乌丸莲耶这下真的是不会轻易对她下手了。

    从好的一点看,她的安全更有保障了,但不好的是,她竟然只有黑泽阵这条路走到黑?

    另一边疑似占便宜的茱莉亚还在跟乌丸莲耶‘甜言蜜语’。

    “十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风度翩翩,我那些小情人连你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了。”

    “茱莉亚,你也还是这么漂亮有魅力,足够夺人眼球。”

    “真的吗?既然这样,你为什么都有个女儿了?说好了只爱我一个人呢?”

    “哈哈,那你不也是有了不少儿女?茱莉亚,你风趣依旧啊。”

    “乌丸,你要相信,即使我有再多人,他们都比不上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你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个。”

    “哈哈,我的茱莉亚,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真的吗真的吗?不会是为了我家的矿石吧?哎呀,忘了告诉你,我卖给另一个小帅哥了,美色误人啊。”

    “怎么会?区区矿石哪里比得上美人的欢心,茱莉亚,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调皮。”

    “真讨厌,乌丸联系我太晚了,早听说要联姻,我马上发请柬,广邀各国都来参加我们的盛世婚礼。”

    “茱莉亚,我记着你有王夫了吧?破坏家庭这种没品的事,绅士可不能去做。”

    “王夫?哎呀,乌丸吃醋了吗?放心啦,只要你点头,他马上离开,给你腾位置。”

    “哈哈,你看你又在说笑话了!”

    ……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交谈看得毛利兰眼珠子险些从眼眶掉落,真不怪克丽丝恨这人,要是她爸爸敢这样,她都能生啃了黑泽阵!

    听听两人的对话,这是什么,一国女王霸道求爱?惨遭婉拒后又抓住竿子往上爬?

    虽说历史上的茱莉亚女王放浪形骸,情人无数,但毛利兰真没想到乌丸莲耶居然也是其中一员啊啊啊啊。

    这下毛利兰全被这刺激的事实惊住,冉冉升起的八卦之心把心底的各种想法挤开了,“我看父亲不是很愿意……”

    毛利兰想了想,换上他们的说法,“成为一家人。”

    啧,乌丸莲耶和茱莉亚女王结婚,他们不是一家人是什么?

    黑泽阵笑容灿烂的飞起,“有不愿意吗?父亲很喜欢女王哟。”

    毛利兰无语的看着他,黑泽阵睁眼说瞎话的本领真的是进步神速。

    黑泽阵笑着点头肯定自己的话,“没错,父亲有事没事就偷摸摸去维斯巴尼亚,不是去幽会,难道真为了一堆破石头?”

    毛利兰黑线,你口中的破石头,是国际上竞相征求的稀有矿石,能屏蔽电磁波探射的石头,千金难求。

    这厢腻歪够了,茱莉亚这才从乌丸莲耶怀里抬起头,睁着双深情未散的眼睛,扫了眼毛利兰等人,“看什么看?大人有事要办,小孩子滚远点。”

    毛利兰:“……”

    你这一副恨不得把他拉上床的样子,是不太适合小孩子看。

    女王的开放,毛利兰叹为观止,米拉公主,你祖宗这么会玩你知道吗?

    米拉知不知道毛利兰不清楚,但黑泽阵幸灾乐祸是再一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他很贴心的打开门,把毛利兰推了出去,唤来温顺的莎朗,吩咐道,“好好照顾我们的客人,哦不,未来的家人。”

    莎朗看了眼笑得甜蜜的茱莉亚,微微低头,“遵命,小少爷。”

    恭敬的应了声后,莎朗脸上的敬意非常配合的转成礼貌的微笑,走向房间中暧昧的两人,从容的送上茶点。

    毛利兰转头,克丽丝脸色青得发黑,胸膛剧烈起伏着,看着房间中的三人露出一副恨不得噬其肉的神情。

    温亚德担心的看着她,极力安抚道,“克丽丝,他们都是心甘情愿。”

    黑泽阵背起手,高高的放在脑后,“权利,是个好东西。”

    克丽丝阴阴的瞟了眼他们,不再去看书房,转头扬长而去,金色的长发飞扬,背影坚定中透着脆弱。

    毛利兰暗道,克丽丝,变得离贝尔摩德更进一步了,父母畸形的爱磋磨了她的天真。

    “黑泽阵,为什么要这么针对她?”毛利兰这一点上始终不解,按理说,不是最该恨乌丸莲耶吗?

    克丽丝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这样下去,加剧的恨会导致克丽丝心智被仇恨占满,最终害的是她自己,她斗不过一心敬爱的父亲和母亲。

    黑泽阵关上门,走上空荡荡的走廊,笑得怪异,“我没针对她,我只是想看她自寻死路。”

    克丽丝一死,会发生什么?

    毛利兰脚步一顿,看向前面散漫的背影,一条人命,不是陌生人,是曾拿他当过弟弟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轻而易举的在他嘴里掠过。

    黑泽阵不知珍贵二字,淡漠凉薄,只图自己玩乐,伤害了许多人,未来也会有更多人被他无辜所伤。

    毛利兰难受他的所作所为,却没有立场指责他。

    因为,他长在黑暗里,知善恶却不明善恶。

    “我说……”

    毛利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首次带着颤抖,“如果,我也会死呢?”

    黑泽阵顿住。

    压抑的酸意涌上眼眶,毛利兰眼眶红红的,蓝紫色的瞳孔恍惚迷离。

    原来她也会有这样渺小的期待,期待一个恶人会因为而她改变,变得不再那么坏。

    她看着他,终于说出自己不敢说出的话,“克丽丝和乌丸莲耶,他们哪一个死了,我都会死。”

    这就是未来,乌丸莲耶一手安排的未来,他引着人走向了岔路口。

    毛利兰没有死在等待工藤新一的十七岁,而是十八岁。

    与平行世界背道而驰的路,所有人的命运天翻地覆。

    毛利兰弯下腰,蹲在地上,将眼泪埋进华贵的振袖里,“我不善良,我自私的想要活命。”

    对不起这句话,她不知道该对谁说。

    第125章 深野往昔:群鸦啼鸣(十一)

    “小少爷, 老爷希望您明日出席茱莉亚女王的欢迎会。”莎朗站在门口,传达着主子的意愿。

    白日的事没有带给她半分影响,照例如常的操持着别馆的大小事, 接待客人礼仪周全到位, 恭敬大方。

    黑泽阵摸了摸她双手奉上的礼服, 面料丝滑, “好漂亮的衣服, 父亲考虑好是准备出嫁了吗?让我们俩当伴郎伴娘?”

    仿佛听不到他胆大的说辞, 莎朗微笑如旧, “老爷将会正式公布与维斯巴尼亚联姻的消息,昭告二位的婚讯。”

    “哦。”黑泽阵撇嘴, “他贼心真的不死。”

    莎朗挂好礼服,没有对这句话发表感言, 转头把目光投向床上沉睡的女人。

    姣好如月的脸上, 犹挂有痛哭后流下的泪痕, 即使哭累了睡着后, 秀眉间的伤意也没有一点消减。

    眉头蹙起, 嘴唇嗫嚅着无声的话而微微哆嗦,终日带着动人笑颜的女子此刻就像一碰就碎的名贵瓷器。

    莎朗看着床上女人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死物,“她想干涉您的路,这是不敬。”

    一瞬间, 房间内的温度骤然急速下降,唯二站立着的两人面色却是一点没变。

    黑泽阵笑得灿烂,“莎朗, 你话有点多, 让我有点不开心。”

    莎朗迅速把头转向他,镇定的面容变得慌乱, “小主人,我——”

    黑泽阵打了个响指,下一秒,一只细小的手摸上莎朗的手,“哟哟,主人不开心,你要学会逗他开心哦。”

    黑泽阵笑脸一散,变得面目表情。

    同一时,莎朗脸上像有活物蠕动,皮肤皱成一团,与全身的骨骼肌肉一起咔咔作响,不停地从年轻人缩减成少女、幼童、婴儿、老人,又骤然拉伸成年轻人,不断循环。

    身体反复成长缩减,极速变化的细胞摩擦出高温的撕痛,通红的皮肤像是在烈火上炙烤的状态。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莎朗的尖叫声,全被那只小手死死捂进喉咙里,汗水打湿了衣裙,美丽的脸不再惊艳,变成骇人的狰狞。

    长时间的折磨人并没有令黑泽阵像以前一样感到痛快,反而觉得乏味,乏味得内心的暴虐丝毫未减。

    ‘……如果,我也会死呢。’

    猝不及防的,这句话再次闯入脑海。

    “够了!”黑泽阵道,凌冽如冰的目光看向在地面无声嘶吼的人,“小烨子,跟她一起滚出去!”

    “哈?”梏住莎朗的红发幼女眨了眨眼,嘟了嘟唇后,听话的拖着跟自己身形相比甚大的人走了出去。

    她嬉笑道:“好的,主人。”

    房间门被关上,黑泽阵重重吐了口气,向来心情收放自如的他,在此时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烦躁,烦躁得他想杀人。

    黑泽阵抓起桌上的花瓶就想像地上砸去,却在骤然要落地时,大脑和四肢不受控制一样,手忙脚乱的接住了它。

    重重的力道反砸向身体,一口淤血就要从口中喷出来,背后嘤咛的声音一响,他喉头一滚,猛地咽了下去。

    黑泽阵转身,熟睡的人睡得依旧很熟,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心下顿时一松。

    等等,他在做什么?

    黑泽阵脸僵住,不可置信的从床上的女人一直看到手中的花瓶。

    他这是在做什么!

    很想把花瓶再次砸下去,但几次欲下手,都没敢真正的放开手掌。

    终于,黑泽阵认输了,乖乖把它放回桌子上,一脸颓唐的坐在沙发上,没敢去看床上的人。

    黑泽阵仰躺在沙发上,一手捂住眼睛,一手放在沙发上握紧了拳头,不应该是这样,被扰乱了思绪的人成了他。

    女人红着眼眶的模样在他眼前挥之不去,那句心如死灰的话像魔咒一样,在耳边不断回响。

    她也会死。

    指缝间透不进一丝月光,黑泽阵沉在黑暗里,每每想起这件事,心头就会涌上一股无法自控的,嗜血的暴虐欲。

    她怎么会死?

    她那么狡诈。

    她那么懂得审时度势,趋利避害。

    她怎么会死!

    她是那么的……惜命……

    眼泪滴滴落地,就像砸在心里,令他无法忽视,也忽视不了。

    黑泽阵放下手,瘫坐在沙发上,听着房间里平稳的呼吸声,看着雪白的吊顶牵起了嘴角,“真蠢。”

    淡淡的两个字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

    第二日,毛利兰醒来的时候,酸胀的眼睛肿得像个馒头,看着镜子里头发一团糟的人,脸红了红。

    啊啊啊啊,太丢脸了!

    想到昨晚在黑泽阵面前痛哭流涕的样子,毛利兰简直想找个洞钻进去。

    她瞟了眼大半个身子被沙发挡住,跪坐在茶几边缘,挖着桌上蛋糕大快朵颐的黑泽阵,默默安慰自己,没事没事,这就是个孩子,哈哈,在不懂事的孩子面前丢脸算丢脸吗?不!肯定不算!

    毛利兰强迫自己忘了这是个过早成熟之人的事实,清了清嗓子道,“茱莉亚女王真的愿意与乌丸集团结成同盟?”

    以着皇女的身份与黑泽阵联姻,无论真假,但在外界看来,这无疑是两家联合的信号。

    自此以后,乌丸集团和维斯巴尼亚再也无法分割彼此,厉害一致。

    黑泽阵咕咚一声咽下一勺蛋糕,“是啊,大家都很开心。”

    毛利兰拿过衣架上的白色礼服打量几眼,眼睑开合,将里面复杂的情绪统统隐下。

    她褪下贴身的衣物,将和服穿上,“女王借乌丸集团,将对维斯巴尼亚蠢蠢欲动的国家按下去,乌丸莲耶借此昭告世人,他的研究成果藏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只有乖乖按照他的方法来,才有机会获得其交易品。”

    黑泽阵看着女人香肩半露的衣衫,眼神暗了暗,“姐姐,好厉害。”

    毛利兰扯了扯嘴角,你没感情的追捧话也不是一般的厉害。

    黑泽阵牵这两人的线是为了什么?做大善事?

    镜子里,纯白的颜色衬得镜中人宛若圣洁的天使,红红的脸蛋,黑发柔顺的垂直腰间,犹如吞食了禁果,自天堂堕入了满是欲念的人。

    毛利兰恍惚了一下,手够向最后的腰带,正要拿起时,一只大手越过她,扯走腰带,“黑泽阵,你又——”

    略带恼怒的话顿时戛然而止,看着镜子里站在身后的男人,毛利兰彻底愣在当场。

    “姐姐,我发觉你真是一点没把我当男人看呢。”两只手穿过腰间,慢条厮礼的帮她把腰带束好,“堂而皇之的当众换衣服。”

    高大的银发男人将她禁锢在怀里,危险的话在耳畔呢喃,“是谁教给你的坏习惯呢?”

    是你——

    正要脱口而出的话,在抬头看到男人眼中翻滚的戾气时,求生欲作祟,毛利兰僵硬的改了口,“……我。”

    不要问她为什么这么没骨气!乖乖,成年人的样子压迫十足啊!

    毛利兰咽了咽口水,吞下跳到嗓子眼的心脏,“你的样子?”

    膈得人生疼的胸膛,浑身甜甜的蛋糕香,一瞬间升起的荒谬想法烟消云散。

    黑泽阵没有跟着穿越过来,这还是毛利兰认识的那个‘少年人’!

    “姐姐不喜欢我的样子吗?”黑泽阵将手搭在她肩膀上,看着镜中的丽人微笑道,“这样看起来才更登对啊。”

    毛利兰抖了抖身子,“你好贴心。”

    虽说摆脱吃嫩草的嫌疑很高兴,但这阴阳怪气的氛围咋回事?

    毛利兰牵起笑得僵硬的脸,努力回到正题,“父亲的研究都进展到这份上了吗?”

    吃激素也没你长这么快啊!

    “不哦,这是惊喜。”黑泽阵轻轻摸了摸毛利兰的脸,轻柔的触觉宛若羽毛拂过,“作为姐姐昨天听话的奖励。”

    不,这是惊吓!

    毛利兰很想大叫一句反驳,但心神不由自主的偏到黑泽阵所说的事上,“奖励?你不是不是弄错了地方?”

    在茱莉亚女王出现后,她安静的当个观众,没再提能治愈黑泽阵身体的办法,可不是为了看这副熟悉的面孔!

    好吧,不可否认,就有一点,有那么一点点的惊喜。

    但是,为什么?

    毛利兰想不通,能用她的血清帮助黑泽阵活得更久,甚至有治愈的希望,那不是更好?

    ……至少,不用一次次的将灵魂生拉硬拽的套进傀儡的躯体,一次次的死亡……

    毛利兰垂下眼,“你不向往死亡。”

    否则,不会一次次的在克隆的身体里醒来,没有求生意志的人是不会战胜死亡的折磨。

    黄金铸成的城堡成了牢笼,囚禁着这个嚣张的人,忍着脾性里的不耐,跟这乌丸莲耶他们一起演戏,到底是为什么?

    不自觉的,毛利兰问出了声。

    “哈哈,姐姐,父亲告诉你了哦。”黑泽阵大笑着搂紧她,震动的胸膛无不说明着背后人的愉悦,“母亲啊,一个令人难解的名词。”

    “杀了【她】?复活【她】?还是她和他?究竟哪一个更合心呢?”黑泽阵的笑声爽朗得毛利兰心惊,“我是个不喜欢欠别人的人。”

    即使是一条不如他所愿的命,他黑泽阵也不想欠任何人。

    黑泽阵今天很开心,开心得忍不住想要多说,“姐姐,这里的世界,是那么的有趣,有趣得我都忍不住把结局一拖再拖。”

    有趣?

    毛利兰啪的一下打下他的手,咬牙道,“很好玩吗?”

    毛利兰转身,蓝紫色的眸里火焰在燃烧,“死来死去的有那么好玩?黑泽阵——”怒吼的声音震得他愣了愣,“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死的人够多了!你们就不难受吗?就没有一点点的痛苦吗?无止尽的折磨真有那么好玩吗?啊?”

    疼得多了就成了麻木,毛利兰不止一次察觉到黑泽阵这样的病态。

    麻木的折腾,似乎只有痛苦才能令他感到愉快,无论这痛苦来自他人,还是……自己……“黑泽阵,我玩得不开心。”

    或许是成年人的样貌迷惑了她,毛利兰有些无助的向他、向那个总是能给他安全感的人求助,“我希望苦痛终有结束的一天。”

    为什么就不能放过自己呢?

    黑泽阵看着眼前这双眼睛,清澈的眸里自己的倒影是如此清晰,清晰得令他无端憎恶,那份压抑的痛苦逼得他不得不直视,也不得不妥协。

    妥协……另一个自己。

    黑泽阵撇开眼,张了嘴:

    “……十年前,她满身是伤的突然出现在狼群里,很奇迹,那些凶猛的兽类没伤害她,围在她身边,像是在保护,与脖子上挂着的、燃烧着火焰的橙色奶嘴一样。”

    毛利兰怔住,“尤尼?”

    黑泽阵皱紧了眉,“【她】说,是命运牵引了逃亡的人,遇见每一段缘分。”

    孽缘,黑泽阵犹记得年仅三岁的他,看到那个自从在疯了后被关在城堡里的【她】,冷漠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

    扭曲的表情,银铃的笑声,他耳边好似听到了敲在鼓膜上的哭泣。

    “【她】捡回了她,送给乌丸莲耶的第二天,就选择了自尽。从那以后,我就跟那个人一起,被锁在了黄昏之馆。 ”

    黑泽阵语气淡淡的,就像在诉说着一段不相干的往事,“乌丸莲耶用她做实验,从她身上的奶嘴里提取了一种奇怪的物质,很多接触了的人都爆体而亡,除了我们。”

    毛利兰看着他,“你们?”

    “我、乌丸莲耶、克丽丝。”黑泽阵指甲划过她乌黑的秀发,眼神深了深,“是什么让我们这样特殊?特殊得死不了。”

    毛利兰呼吸顿住。

    黑泽阵勾起嘴角,“乌丸莲耶是一个有问题就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参照对比实验启动,高价派了很多人来杀我、自己的女儿、甚至是自己,但很幸运,我们杀人技巧逐渐成熟的同时都没死,死的全是身边人。”

    不合常理的好运值,毛利兰霎时心如擂鼓。

    “真的是很特殊,而这种特殊性的极限便是其他人杀不了我们,我们却能给予互相杀伤力,这其中由我最明显。”

    一只手圈定了人选,选择了他作为最重要的角色。

    黑泽阵嘴角的笑容变得讽刺,“若不是那人的善心大发,看不得‘父女情深’的两人送命,用那奇怪的火焰救了他们。在乌丸莲耶的一次实验失误时,我差点就送这两人下了地狱,”

    性命得到保障的第一件事,欣喜若狂的乌丸莲耶就决定了各自的命运,实验品还是实验品,不过开始有了地位之分。

    小女孩的身体能平衡奶嘴残暴的力量,通过反复研究和实验,APTX01出生了,作为乌丸莲耶违逆时光洪流的成果。

    毛利兰声音沙哑,“是什么?”

    黑泽阵瞅了她一眼,眼中讥讽的笑意刺得人生疼,“【她】给了答案,命运,世界给的命运。”

    毛利兰吸了口气,入口的灼热仿佛身处滚烫的开水,烫得人皮开肉绽。

    “人们都喜欢看的大众剧,上演一出出正义战胜邪恶的戏码。”黑泽阵耸了耸肩,像被愚弄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很不巧,我深知自己的本性。”

    他与乌丸莲耶一样,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代表正义的人是谁呢?被宠爱的孩子出生前,长子的优势不会减弱,只会增强。

    乌丸莲耶不关心,复活【她】,再次磨灭【她】的希望,成了乌丸莲耶的执念。

    黑泽阵不在乎,去跟机械一样刻板行事的世界计较,这一切还不如看这里面人们的各种欲念冲突,好玩得多。

    对于未来,他跃跃欲试。

    直到她的出现,一个绝不会与他产生纠葛的,向阳而生的女子,染上了‘自己’的印记。

    可笑的情感,可笑得‘自己’居然产生了违逆命运的想法,明明世界变得是那么的有趣不是吗?正义的人自诩能战胜邪恶,不过是命运注定的安排。

    他在心底狂笑,狂笑这些人的愚昧无知,却一点都不想去阻拦。

    他喜欢这些人沉沦下去,沉沦命运造就的苦果,却天真的感谢着命运的救赎,在命运的安排下,自我变得面目全非。

    黑泽阵头转向毛利兰行李放置的地方,勾起了唇,在她耳边低语,“世界的陪衬者,相当可悲。”

    他被关注的日子总有结束的一天,而真正摆在中心的人是永远不能逃脱。

    “不过,我现在稍稍有点兴趣了。”黑泽阵的嗓音带着亲昵,“普通人触及了不可能的领域,灵魂也得不到喘息。”

    毛利兰呆呆的看着他,又看向自己背包里露出的一角,她很早就知道,世界,是有意志的,它有着保持自己在矛盾中发展前进的动力。

    特殊的人选、特定的使命,就像新一始终与罪犯奋斗在前线,以着黑衣组织为目标,不停的追捕着犯人。

    如果黑泽阵是邪恶,那新一就是正义,他们互相争斗,弱的一方总会在某些点上给予辅助,譬如幸运值、譬如不断增加的伙伴。

    两方维持着一种牢不可破的平衡。

    袖白雪的声音适时的心底响起。

    【地狱汇聚的恶念并不是全部,总有些残余溢到了现世,而他们,就是世界圈定的人选。一个恶意笼罩,一个清除恶念,还世界一个稳定。】

    【白兰和蓝染带来了七的三次方和尸魂界,构筑了你们世界最为强大的基石,生与死的力量一旦到手,为所欲为并不是危言耸听。】

    任性妄为的人,总喜欢按自己的爱好肆意破坏。

    毛利兰想起了中原先生托人送给她的‘书’,是他走了一趟太宰治的故乡,在斜阳馆找到的最后残页。

    【太宰治】的书信亦在其中,一封很欠揍的书信。

    “敬最有意思的合作者们:

    开不开心,意不意外?辉月姬剧本的主角是你们哦,奖赏不止黑泽阵的经历,作为体贴下属的好上司,花太郎答应的礼物我也一起附赠给你了哟~

    ps:对、你没猜错,你搭档跟我狼狈为奸,我帮他恢复记忆,他帮我杀人,我们一起合作共赢,把你送到了鸟不拉屎的时间。

    pps:加油!发挥你的个人魅力,把宝贝和奖赏都勾到手,这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ppps:怕你孤单,我拉了位友人与你作伴,不用谢我,我是大好人。”

    好人个鬼!毛利兰每一次想起,心里再多的纠结全部都转化成了怒气。

    空手套白狼,还是你们玩得溜!

    她就说为什么有关【太宰治】的消息,无论是请柬还是啥周刊、拍的戏什么的,黑泽阵永远是接收的第一人。

    嘴里说着恶毒相向的话,脑子里指不定那方面搭上了线。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两个针尖对麦芒的人,会搅合到一路!

    都是混蛋——!

    毛利兰捏了捏拳,“把尤尼给我。”

    黑泽阵看着她,笑得比花还灿烂,“姐姐,看样子你真的很想得到她。”

    毛利兰斜了他一眼,“你说呢?”

    “好嘛好嘛,谁让我今天想做好人。”黑泽阵腆上了脸,“姐姐,让我开心了,我就给你哦。”

    ……让谁开心?

    黑泽阵?

    他的笑容很得意,得意得让毛利兰涌起呼一巴掌过去的欲望,心动不如行动,手一扬,冲着对面那张脸就掴了下去——

    “啪”

    清脆的响声,黑泽阵摸着火辣辣的地方一脸懵。

    毛利兰揪起黑泽阵的衣领,抬头望着他,笑容温柔如水,“小孩子就要有个小孩子的样子,身高变得再高,也要懂得尊老。”

    逗你开心?想屁吃!

    这就跟【太宰治】说的好人一样,气人效果成倍上增。

    黑泽阵龇着牙,“你……”

    “你以为我为什么调养好你的身体?”毛利兰莞尔,“黑泽阵,我的东西可不是白吃的。”

    在同一个人手下憋屈久了,再温和的人也会有脾气。

    果然她就应该学中原先生,对脑子弯转得太多的人,就得比谁的拳头更硬。恰巧的是,现阶段的黑泽阵赢不了她。

    毛利兰笑了,笑得像哄小红帽的狼外婆,“乖,告诉姐姐,尤尼在哪里?”

    危险感一瞬间迫近,黑泽阵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却在下一秒撞上了一份柔软。

    什么时候跑后面去的?

    毛利兰掏出随身的匕首,欺身而上,一下下拍着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瞧着上面藏不住的惊愕,心里升起了隐秘的快意。

    黑泽阵,你也有这一天!

    “都说了,我很不开心你这样折腾你的身体,瘦成这样怎么打得过我?”

    一夜抽长的骨骼,简直让她一腔心血回到了刚来的时候。而本想等身体康复一些再下手的毛利兰,现在是一刻也不想多等。

    毛利兰笑得欢快,灵动的眼睛瞟了眼四周,“别馆的高手都调去了女王和乌丸莲耶那边当保镖,黑泽阵,留下来保护你的人肯定不一般吧?”

    两个人都停止了说话,四目相对,冷清清的房间里,气氛变得紧绷。

    沉默了很久,沉默得毛利兰用刀威胁的手微微动了动。

    “噗”

    黑泽阵憋笑了,“哈哈,姐姐,我越来越好奇了,好奇究竟是谁教坏了你?坏得我恨不得把那人撕成一片片的碎渣。”

    笑声很轻,轻得产生了一种温柔的错觉,极端的柔和却含着扎人的碎冰。

    “啊?问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毛利兰恶狠狠的笑了,比着刀子上下晃了晃,“看清楚,是我在逼问你!”

    “哦。”黑泽阵眼神下斜,在脸上动来动去的刀很锋利,锋利得他脆弱的皮囊上一点伤痕都没出现。

    还是舍不得伤害黑泽阵这个人吗……

    黑泽阵苦恼的思索了片刻,手上下一碰,眼睛一亮,激动的握住了眼前那双手,“姐姐,我们私奔吧!”

    “——啊?”

    好似看不到她突然空白一片的脸,黑泽阵积极性高涨的建议着,“父亲被女王缠住,管不了太多事,正是偷溜出黄昏别馆的好时机!等召开完招待会,没人注意的时候,我们就跑怎么样?”

    毛利兰:“……”话题是不是歪了?

    黑泽阵高兴的拍起了手掌,“小烨子,这个想法是不是棒呆了?”

    一道黑影倏地移到身后,毛利兰顿时警觉的转头翻了个身,远离逼近的拳脚。

    好浓的血腥味!

    骤然出现的人看着仅仅七八岁,鲜艳的红发飘荡在微风突起的空中,小女孩手中抱着一个婴儿,稳稳落地。

    “哇,好刺激~”

    闪着布灵布灵的大眼睛,小女孩把婴儿扔给了满脸戒备的人,“公主,送给你啰。”

    毛利兰立刻张开手,慌乱的接住了瑟瑟发抖的婴儿。

    大小是不是不对?

    “姐姐,贤惠是妻子必不可少的课程。”黑泽阵一脸的真心实意,“我们一起,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她拉扯长大怎么样?”

    尤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我真的已经十、十三了啊——】

    毛利兰:“……”

    惨还是你惨。

    第126章 深野往昔:群鸦啼鸣(十二)

    小是小了点, 真人倒是真人。

    尤尼到手得太过容易,容易得毛利兰都不敢置信,这比黑泽阵提出私奔的离谱要求都更能震动她。

    在毛利兰因震惊而哑声的时候, 黑泽阵把她的不出声当做默认, 心情很美妙的拽过婴儿, 拉着她前往维斯巴尼亚女王欢迎会举行的地方。

    名叫小烨子的女孩非常守规矩的跟在他们后面, 始终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 精神奕奕的样子乍一看, 就是一个跟在哥哥姐姐后面又蹦又跳的邻家小妹妹。

    【小烨子是异能者, 能控制人体的年龄状态。】

    毛利兰点头,小女孩身上的气味已经证明, 她杀过的人不在少数。再者,武力值不高的人, 不会被派来跟着黑泽阵。

    黑泽阵瞟了眼无声交流的人, 很是‘热心’的解疑答惑, “小烨子年龄还小, 只负责人口登记的工作。”

    “嗯嗯。”小姑娘点头, 笑容灿烂的道,“少爷说我就每天数数家里有多少人,其他时间自己玩。”

    毛利兰:“……”数数?黑泽阵卖什么药?

    登记人口?指能登记尤尼这种超高机密实验体的人?

    这期间,尤尼利用心音跟毛利兰传达了些许有用的消息, 说是些许,概因尤尼醒来时只记得来到乌丸家之前,及沉进满是水的实验舱的事。

    乌丸莲耶对尤尼本身做了什么, 她自己都迷迷糊糊, 也不记得为什么会是婴儿的模样,但因为有预测能力, 也能勉强清楚一些事。

    未来摇曳不定,似有一片迷雾遮住了视线,看不清晰。

    毛利兰侧头看了眼困得打盹的婴儿,张了张嘴,几次到口的问题,也不知该不该问。

    【兰,我没有回去的办法。】

    尤尼也急着回去,被莫名送到过去时光的她,需要去找回自己的同伴。

    【但是这里力量很混乱,有世界在融合,但还差一点契机,打破世界壁的契机。另一个世界,应当也存在穿行世界的办法。】

    好比‘书’和玛雷指环,其他世界也有一些特殊手段能做到同样的效果。

    一提到这点,毛利兰就想起到这里的那天,穿过的那扇门,不出意外,指的就是——断界。

    断界位于死神所在的世界,尸魂界与现世接壤的地方。而尸魂界的出现,一定与黑泽阵有某种联系。

    毛利兰瞪向前面怡然自得的背影,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这个人!

    一行人一进入镁光灯闪烁的大厅,立刻就抓住了在场人的眼球。

    惹眼的漂亮女子,温婉优雅,黑西装的银发男子,俊朗挺拔,都令大家惊艳连连。

    没有人惊讶,一个少年人如何会在短时间内长为了成年人。

    倒也不奇怪,黑泽阵自毛利兰到来后的一个多月,鲜少外出,又由于身体的瘦弱不是年龄的突增能改变的,这就导致了他长大的差异在身高上。

    若不是朝夕相处的人,很容易把这些变化归于青春期个子的猛蹿。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人的装瞎。

    “公主殿下,可以说说您与黑泽少爷的爱情故事吗?”

    不敢放肆窥伺维斯巴尼亚女王隐私的记者,有致的对看起来脾气很好的两人发起了进攻。

    大厅里,茱莉亚女王跟乌丸莲耶坐在一边言笑晏晏,在数十位保镖的环绕下,将周边围成了一个铁桶。

    两人笑看了一眼郎才女貌的他们后,便‘深情款款’的继续交谈,用着姻缘的纽带,将一个颇负盛名的集体与群狼环伺的国家绑在了一起。

    这边记者采访,黑泽阵展现出了一个富家少爷该有的翩翩有礼,墨绿色的深瞳看向身边女伴时,情意绵绵。

    毛利兰抖了抖鸡皮疙瘩。

    不少偷瞄黑泽阵的年轻少女脸红了红。

    黑泽阵宠溺的笑笑,回答采访人,“是命运的红线牵绊了我们,引领着公主殿下来到这里,在耀眼的月光下相遇,那一刻,我仿佛见到了辉月姬的降临……”

    毛利兰不能说不对,只能厚着脸含笑点头,这一刻,黑泽阵根据事实胡编乱造的能力在她心底,已经跟另一个人划上了等号。

    呵呵,没点聪明才智还真听不懂这些人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毛利兰笑了笑,“没想到,我寻找的人一直在身后。”阴魂不散!

    闻言,黑泽阵偏过头,对着她呲开了牙,露出的牙齿有种猛兽扑食前的锐利。

    毛利兰呵呵了两声,脸上笑容的弧度是一点也没变。

    这种你知我知的笑容,看在众人眼里,就是情侣间的‘柔情蜜意’,令他们不由得也跟着酸出一样牙疼的表情。

    拿着钢笔的记者见此,咳嗽了两声,拉回了众人的专注力,“一见钟情的浪漫?相信那个场景一定很美,辉月姬啊,正好与公主殿下身份相对,这个故事我们都耳熟能详,美丽的爱情传说。”

    记者感叹的语气一转,羡慕的眼神一凝,用词变得犀利,“都说公主殿下爱慕者众多,黑泽少爷,您能坚信自己是公主最后的归属吗?”

    辉月姬的结局大家都知道,公主拒绝了所有求婚者,回归故土。眼前记者所说的话,语句中的诘问显而易见。

    而且,有小道消息称,黑泽阵生母更是因为其不检点而被乌丸莲耶抛弃。他们问出这句话,针对黑泽阵的心思可见一斑。

    正当气氛凝滞,毛利兰准备打个圆场时,汇聚了众人眼神焦点的黑泽阵微微一笑,“你们今天为什么来这?来采访我们?”

    突然反问的一句话,令记者呆了呆,“……欢迎会?……联姻……”

    说到后面,记者哑了哑声,尤其是黑泽阵一脸‘看吧,你也知道今天接受采访的原因’的神情,看得他们心头堵得慌。

    黑泽阵龇着牙笑道,“我们不是正在告诉大家,姐姐是跟我在一起吗?”

    清晰且带着明快语调的话,在这个莫名沉寂下的大厅回响,落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莫名的意味中,黑泽阵自信的笑里满是嘲讽,像是看穿了他们心底的各种隐秘,无端令人不寒而栗。

    “——我就是美丽善良的公主殿下,那唯一的归属。”

    沉默陡然蔓延,言辞闪烁的人们,侧目的女王和乌丸莲耶,混不知所觉的当事人笑得明媚……大厅陷入了短暂的僵局。

    提问的记者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汉水,打破疑似凝固的氛围,“我看二位感情很甜蜜,不知打算何时完婚呢?”

    黑泽阵笑道:“我也很期盼那天的到来,但这肯定要尊重公主殿下的意愿。”

    记者当即把眼神转向毛利兰,顺带很小心的扫过了黑泽阵抱在怀里的婴儿,“相信那一天也不远了吧?”

    黑泽阵弯了弯唇,“不远。”

    毛利兰硬撑着陪笑了一路的脸,“是,快了快了,等父亲他们把好日子选定,一定通知大家。”

    “哈哈,恭喜二位!”

    “恭喜恭喜!”

    ……

    记者们激烈的鼓掌,举起刺眼的大灯对着他们咔咔的直拍照,其中有那么一两声悄悄的低语,混着不和谐的杂音,都如数传到了毛利兰耳中。

    “……奉子成婚……”

    “……是他……”

    “……收养……太像……野种……”

    “……父母……厌恶……”

    “……白痴……”

    ……

    毛利兰蹙了蹙眉,瞟了眼黑泽阵,在采访结束后,便神情莫测的戳着怀中婴儿的脸,害得尤尼满脸红印,似乎一点也不位那些人的低语所动。

    撇开对黑泽阵夹枪带棒的采访,这些蚊子一样嗡嗡嗡的杂音,让她心生烦躁。

    与乌丸莲耶相似的容貌、出生的讳莫如深、言行的不好揣测、及受重视程度的嫉妒和怒火高涨……

    生活在满是恶意的人群中,纵然有乌丸莲耶的放任,但毛利兰不信黑泽阵没有推波助澜。

    不会委屈自己的黑泽阵,在面对这些敌视的态度,视作稀松平常,绝对不止居心不良那么简单。

    而且……

    毛利兰摸了摸心口,很不舒服,看见大厅的一些陌生人,打从心底里,有一种窒闷的感觉,像是有层厚厚的茧包裹得自己密不透风。

    不是因为那些针对黑泽阵的闲言碎语,而是好些人,一边望着乌丸莲耶畏畏缩缩,一边看着黑泽,心底不间断的辱骂和咆哮。

    【为什么还不死——!】

    【去死!】

    【不行,他必须死!】

    【他知道,他都知道!】

    ……

    一句句近乎质问的嘶吼,就好像黑泽阵活着站在他们面前,就是一种折磨。

    不安、愤怒、憎恶交织在一起,拧成了对黑泽阵的极端厌恨和杀意,那种欲除之而后快的杀意,像是在急于掩盖某种事实。

    黑泽阵笑容很轻松,轻松的扫过了一群噤若寒蝉的人,走到了乌丸莲耶面前。

    一些人倒抽了口气,一些人满含好奇。但苦于保镖的威吓,他们只能遥遥望着这边。

    “累了吗?”乌丸莲耶笑看着两人,“先去休息吧。”

    茱莉亚也俏皮的朝他们眨了眨眼,“接下来交给我们处理也行,小情侣想有自己的私人空间这点,我很懂。”

    毛利兰僵了僵脸,“哈哈,再见。”

    “再见。”

    黑泽阵爽快的道了别,拎着个孩子就大步走出了宴会厅,小烨子紧随其后,而落后半步的毛利兰,敏锐的看见了一道目光落了下来。

    目光所朝的地方,正是黑泽阵等人离去的方向,它的所属人是乌丸莲耶。

    乌丸莲耶盯着前方的背影,怔怔出神。

    似是尤尼被带出的这一行为,终于给乌丸莲耶带来了惊异的一面,困惑,及隐隐升起的戒备,有什么在脱离掌控。

    毛利兰眨了眨眼,小烨子还真是黑泽阵的人?

    “姐姐,我不喜欢等人。”黑泽阵站在大门口,向着毛利兰遥遥招手。

    【腿没用可以考虑不要。】

    毛利兰:“……”

    毛利兰恶寒的抖了抖身子,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突然,宽阔谷地的一个花草掩映的角落,引起了毛利兰的注意,她脚下打了个滑,硬生生将方向拐了个弯。

    树荫下面,克丽丝碾碎了一片开得正艳的红玫瑰,枝丫上的尖刺扎破了细嫩的皮肤,红色的花枝混着血液一点点落入地面。

    温亚德擦拭着她手上的伤口,“克丽丝,发泄归发泄,弄伤自己没有必要。”

    比起宠爱浮于表面的乌丸莲耶,温亚德此时的关心更像是一位严父。

    克丽丝垂着头,“妈妈、爸爸眼里只有【她】,我就是多余的那个,这难道是报应?”

    温亚德皱眉,“克丽丝,你有自己的价值。”

    “作为傀儡的价值?”克丽丝自嘲道。

    显然,克丽丝听到了那日乌丸莲耶对她的打算,往日再深的父女情都会产生动摇,更何况地位一点点下降的现在。

    “没有人愿意做一个傀儡!黑泽阵不会!你也不会!我也不可能!即使是一个小孩子也不会永远做一个任人摆布的人!”

    克丽丝愤声道,“他们怎么就看不明白!没有人愿意——!”

    温亚德听到克丽丝的怒吼,怔了怔,“克丽丝,你……”

    克丽丝少女的嗓音暗哑,带着狠绝,“一定有办法,我不会放弃,他既然都死了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

    微风拂过,没有带来凉意,克丽丝却还是哆嗦着,“乌丸家不会败在一个疯子手里。”

    【爸爸看不明白,那个女人怎么会愿意再回到世上,她只会比任何人都憎恨他,她留下的黑泽阵绝对心怀不轨!】

    “在知道黑泽阵的身世前,你曾经真的把他当过亲人。”温亚德叹息道,“即使到现在,你也依旧抱有期许,能够和和美美的成为一家人。”

    “不!”克丽丝摇头,“我不会放过一个对我爸爸妈妈不利的人!”

    温亚德没见过,黑泽阵亲口向她诉说出生时的嘴脸,那个笑容,比专食腐肉的血鸦更令人毛骨悚然。

    ‘黄昏之馆是座城堡,亲爱的克丽丝姐姐,你说,我们在乌丸莲耶心里,谁是国王,谁又是王妃?’

    ‘预言一说,我一直很好奇。’

    克丽丝的声音变得慌乱,“他是个疯子,抓住机会就能动手,就像我曾经差点死在他手上一样,如果不是父亲救我……”

    大小姐罕见的怯场令温亚德微怒,“克丽丝,相信你自己。”

    温亚德看着前方,提醒她,“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才会被抛弃,现在还轮不到你担忧这一点。”

    “没有利用价值……”克丽丝喃喃着,出神了片刻,这句话就像给了她无限的勇气,“对,先输的人是他,他有了感情就是有了弱点。”

    虽然她不是很想承认这一点,凭什么那样一个人也会对另一人侧目!一个毫无关系、凭空出现的人!

    克丽丝正待转身,眼前却蓦然一黑,人事不省的被温亚德接住。

    “克丽丝,感情也是你的弱点,但也正是这一点……”

    看见这一幕的毛利兰脚下一顿,“温亚德,你打晕克丽丝做什么?”

    温亚德看着手里的人,神情掩在阴影中无暇分辨,“Merlot小姐,带她一起离开黄昏之馆。”

    【不要再出现在鸟取县。】

    嘶哑粗粝的男音不似面前人的爽朗,毛利兰的心却控制不住地颤了颤,“你可以一起。”

    这个人想克丽丝活下去,知道他们意图离开,不阻止反而强迫克丽丝一个人也跟着一起?不怕黑泽阵暗中使坏?

    温亚德其人可是对乌丸莲耶关系密切的人都是暗藏杀机,这一点,毛利兰决没感觉出错。

    毛利兰脸上的困惑没有掩饰,温亚德看得明明白白,“小姐,你为什么要走?成为不了同伴,乌丸莲耶也不会动你。”

    来者不善、敌意、恨意,这些在维斯巴尼亚女王的维护下,乌丸莲耶完全可以忽视。

    他只需要乌丸集团跟盛产稀有矿石的国家,产生一个外界看来不能分割的关联,成为隐藏研究成果的最大保护外衣。

    可以说,毛利兰只需要安分的充当个吉祥物,就能万事大吉。

    “温亚德先生,等待是件很容易的事。”毛利兰的话令他一愣,“但习惯等待却是件很可怕的事,它让人变得麻木,麻木得仿佛生命中只剩下了这一件事。”

    生活变得如同一潭死水,就连自己走进绝路,也只会在原地等人来伸出援手,毛利兰不想再成为那样的自己。

    白神山地,犯人给了毛利兰充足的拨号时间,是她太习惯,习惯遇到困境第一时间求助新一,而忽略了当时最明智却也最简单的想法。

    一个正常人第一时间该有的想法,报警。

    谁的手机都有占号不在线的状况,唯有警察和急救电话始终24小时在线。

    爸爸在毛利兰很小的时候,就给她灌输过这个道理,是她忘了。她的死是她咎由自取。

    毛利兰笑容很淡,淡得清浅却明晰,“我的幸运对很多人来说本就不公,我更不该轻视,我想让它变得有价值。”

    温亚德听不懂,“跟着黑泽阵算是有价值?”

    “在有限的条件下知晓了太多,我只能尽最大努力做点有意义的事,不让自己有后悔的那一天。黑泽阵,正好就是我希望能发挥出自身有用价值的人。”

    尤尼已经到手,乌丸莲耶是毛利兰欠缺的勇气,与之相对,同样狂妄自大和血腥残忍的黑泽阵……

    毛利兰闭了闭眼,离开了假面盛行的黄昏之馆,在另一个地方,黑泽阵是不是能不那么满心算计,拿出他真正的一面。

    她要怎么告诉他,生命这两个字,并不是那么的苍白羸弱。

    “就算只有一点点影响,我也想用尽办法将这点影响放到最大。”

    正值花季的女子,眼睛却似能洞悉他们这群历经世事人的心思,时移世易,其间的坚韧和光亮依旧诱人向往。

    难怪能吸引那个从一出生就冷血暴虐的人。

    “小姐,你很优秀。”温亚德嘴角一弯,带出的笑容虚幻得像蒙上了一层薄纱,“这就是我把克丽丝交给你的原因。”

    “优秀?”

    毛利兰定了定神,她不知为什么跟这个人说了这么多话,温亚德这人,好像天生就有一种没由来令她信服的感觉。

    “善良而不软弱,清醒又不畏缩。”温亚德望了望在大门口招手的人,笑眼情不自禁的眯起,“克丽丝在你手里,比在他们任何人手里都安全。”

    明明是夸人的话,毛利兰竟听得心神一紧,“……你真看得起我。”

    温亚德笑了笑,扶起克丽丝走到院子另一角,一辆黑色的老爷车静静的立在那里,等候许久。

    他将克丽丝放进去后,转身打开车门,对着毛利兰做了个请的手势,优雅不失爽朗,带着这个人特有的大方。

    温亚德道,“……旅途愉快。”

    毛利兰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木板鞋,制作再精美,也掩盖不了不适合跑动的缺点,“谢谢。”

    临别时,毛利兰探出车窗对他道:“温亚德先生,你认为每个人都是命运的傀儡,我们挣扎、我们也唾骂它的不公和残忍。”

    “但是啊,先生,换一个角度想,它也给予了机会,企图让人懂得珍惜,那些美好的人和事。”

    “而真正把生活过糟的人,是自己。”

    温亚德:“……”

    这句话比作为傀儡更残忍,但也更现实,专戳人五脏六腑这一点跟黑泽阵不相上下。

    温亚德对着毛利兰微微一笑,“善良的女孩子,克丽丝交给你我很放心。”

    劝说温亚德一起离开失败的毛利兰遗憾地发动了车子。

    “你该好好学学,风度翩翩的绅士才会讨女孩子的欢心。”开着车时,毛利兰也不放过一丝打击少年人的机会,“那种才算得上成熟的大人,小、鬼。”

    黑泽阵笑容扭曲了一下,对着刚刚大放厥词的人笑得愈加灿烂,嘴里蹦出的话肉麻兮兮,却透着丝丝寒气,“姐姐很喜欢年龄大的人?”

    骤降的温度也没让毛利兰放在眼里,她睨了眼身旁高大的人,扯了扯嘴皮子,皮笑肉不笑的道,“不,我恋幼。”

    行行好,别顶着成年黑泽阵的面貌,抱着一个婴儿彰显‘和善’!

    听到跟年龄有关的字眼,后座打量克丽丝的小烨子立马转过了头,看着黑泽阵亮了亮眼睛,“我、我可以帮你。”

    稚嫩的声音里含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小女孩正要伸出去,触碰黑泽阵肩膀的手,被他冷冷喝住,“手还想要,就离我远点。”

    “哦。”

    委屈巴巴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耷拉下来的眉眼沮丧极了,虽是不开心,但还是很听黑泽阵的话,没敢做多余的动作。

    黑泽阵抬眸,瞥了眼目露好奇的毛利兰,“姐姐,我也可以很贴心,一点也不输给那个假仁假义的大叔。”

    故意扬起的音调,端的是光明正大的等人下套姿态。

    毛利兰默默盯了他几秒,而后专注的去开自己的车,心里暗道,这里好像真就她一个成年人啊,压力山大。

    “去哪里?”

    “养孩子嘛,衣服不说,尿布和奶瓶奶粉这些一样都不能少,姐姐,我们先去镇上采购采购东西怎么样?”

    嘎吱——

    黑泽阵挑眉,道:“嗯?怎么不走了?”

    毛利兰冷静道:“车子没油了。”

    小烨子掏出个游戏机,在上面滑动了几下,停在一个界面时,递给前方的人,一脸的乖巧,“地图显示前方一百米就是乌丸集团的石油贸易区。”

    毛利兰瞥了眼黑白界面的导航,抽了抽嘴角,“不愧是乌丸集团。”

    好先进的科技!

    第127章 深野往昔:群鸦啼鸣(十三)

    虽然很不想如黑泽阵的愿, 但在加满油后,不得不如他计划那样前往鸟取的市中心。

    现在的鸟取县,虽比不上未来的繁华, 但也初具了大城市的雏形。商铺林立的大街上, 除了明显本地的居民外, 来往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也不少。

    说是买东西, 黑泽阵一下车, 就毫不含糊的把一众人抛在脑后, 沿着街边商铺一个接一个饶有兴致的看了过去, 相当自我。

    扑鼻的食物芳香中,不时传来隐约的花香, 加之商贩们的各种热情鼓动,在这大街小巷勾起了不少人购买的欲望。

    “小姐, 一看您就是第一次来我们鸟取县吧!来我家看看新进口的香水, 我敢说, 那种迷人的味道独此一家!”

    “去去去!那种连郊外的野花味道也比不上, 也敢说独此一家?小姐, 不如来我家看看新上的洋裙如何?那可是英国皇室都流行的服饰,穿出去,绝对不会拉低您的身价!”

    “呸!你那衣服,还没小姐身上那套好看, 也好意思拿出来现眼!”

    “你懂什么!……”

    看着积极推销着的两家商铺吵嚷了起来,毛利兰非常想拉着小烨子冲出人群,结果没走两步, 又被一大姐拦住。

    “小姐, 尝尝我家新鲜出炉的可丽饼,保您吃了还想再吃!”

    “谢谢, 我不——”

    “我们这酥脆可口的咖喱面包,味道才是一绝!”

    ……

    “谢谢,我不饿,暂时也没购物的想法。”

    一一谢绝这些热情推销的人,毛利兰拉着小烨子准备抽身,立马对上一双垂涎欲滴的眼睛。

    小烨子吸了吸嘴角的口水,“我饿。”

    毛利兰:“……”不好意思,没钱!再饿也得受着!

    似乎看出了面前女子的尴尬,好客的大姐将一把小吃塞进毛利兰的手里,甚至还周到的裹上了一层油纸,防止弄脏手。

    大姐笑容满面的道:“这是本店试吃的新品!您尝过后觉得不错,可以下次来买!”

    另一边观望的人见状,也不甘示弱的送上了自家的商品。

    “小姐,看您面善,今儿赠您一份,若是用了觉得不错,可以来光顾光顾!”

    “对,香水陪美人,不妨试用下,绝对保管您念念不忘!包您满意!”

    ……

    一阵热闹的吹捧后,开门迎客的商人又紧赶慢赶的去接待下一位客人,“来来来!本店新品上市!特准备了一百份免费试用,见者有份!见者有份!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商店门口瞬间拥满一大票人,把呆愣住的毛利兰挤开。

    “老板老板,给我来一份!”

    “我也来一份!”

    毛利兰:“促销手段古往今来都不缺啊……”

    看着手里可丽饼两眼发光的小烨子连连点头:“听说这叫做热情好客?”

    哇呜一口,唇齿留香的滋味让人恨不得把舌头一口咬下。

    “公主殿下,这肯定比你做的好吃!”小烨子鼓着腮帮子道,“小少爷是怎么能吃下你做的猪食?”

    毛利兰抽了抽嘴角,“……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可恶,比起这些,不得不承认她做的还真像猪食,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味的食物!

    小烨子打了个嗝,拍拍圆圆的小肚子,“好饱!鸟取县的美食果然名不虚传!”

    毛利兰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暗暗点头,下一秒,收获一个眼神带着愤愤不平的婴儿一枚。

    “公主殿下,我累了,你抱会儿!”

    尤尼:【我也很饿。】

    毛利兰:“……”

    他们这些人来城镇里是为了什么来着?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迎头撞上了她们,抬头一看她们华贵的衣服和零零散散掉了一地的东西,脸色就是一白,“对不起对不起……”

    小烨子手刚要动,毛利兰拦住了她,对着不停鞠躬道歉的人摆摆手,“没事,你走吧。”

    见领头的毛利兰没有发火的意思,老人赶紧把东西捡好还给她们。

    “谢谢、谢谢,你们是好人,会有好报的!”

    小烨子撇了撇嘴,“你真是好心肠……”遗憾的望了眼拾起来的吃食,“都沾灰了……”

    撞到她们的人可没少顺手牵羊,还回来的东西整整少了一大半,“嘿嘿,公主殿下,你说他是不是当你是瞎子和白痴?”

    离了黑泽阵的管束,小姑娘不再显得深沉,小孩子的一面尽显,特别乐于看大人丢脸。

    “反正都是白得来的东西。”毛利兰无所谓的道,“送一些给需要的人也不算浪费。”

    她不是善人,只是老人沟壑纵横脸上的祈求目光令她莫名心酸。

    在这花团锦簇,人潮涌动的繁荣之地,看来也不缺一些生活窘迫的人。

    小烨子感觉没意思的哼了哼,“少爷说,抢我东西的人都该死。”

    毛利兰狠狠揉了把小烨子的红毛,忽略她想要吃人的目光,“小孩子,杀心不要太重,黑泽阵是反面教材,不要跟他学。”

    小烨子瞪着她收回去的手,一脸的想剁又不敢剁,“我会告诉少爷你说的话的……”

    果然是小孩子。

    毛利兰微微一笑,“我可以替你告状。”

    小烨子恶狠狠的道:“不、用。”

    言归正传,吃也吃了,逛也逛了,该去找不知道游荡在哪里的人了,她们终于在一个人群包围中看到了目标对象。

    一身衣裙破破烂烂的小女孩瑟缩的望着拦路的黑色西装大汗,毛利兰一看,就明白那是乌丸集团的人。

    “小姑娘,跟叔叔们走怎么样?以后包你吃香的喝辣的,不用过着这朝不保夕的生活。”

    “我们老板是个大好人,只要你会干活,就能很好的养活自己!”

    “不,我、我……”

    虽然话没说完,但小姑娘低头后退的动作表明了态度。

    劝说的小野英二没了耐心,“我说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你问问周围的人,如果不是老板的好心,我哪会管你们这些要饭的乞丐!”

    “就是,要不是怕你在这里影响我们县的形象,谁会管!”

    “维斯巴尼亚的女王可是来了我们这里,我们可不能让外人看低了鸟取县,丢我们老板的脸!”

    小姑娘在一众喧哗下,更是胆怯的抖着身子,头都不敢抬,也不敢说话。

    毛利兰蹙了蹙眉,想要解围时,看热闹的黑泽阵发话了,“不想去乌丸集团工作?”

    凉凉的声音令小姑娘一抖,小手攒紧了裙角,“我、我想回家。”声音细弱得风一吹就算,像是鼓足了自己的勇气。

    黑泽阵笑了,“我满足你。”

    “少爷——”

    没有理会小野英二的不满呼喊,黑泽阵随手塞了一张小票给她,“这是你回家的机票,没有人会拦你哦。”

    毛利兰认得,那是似乎是茱莉亚送给黑泽阵的见面礼,当时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原来是维斯巴尼亚专机的机票?

    交待好小姑娘的去处,黑泽阵像是才发现毛利兰她们,“啊,你们终于逛完街了?”

    “比不上你,居然在这里英雄救美。”毛利兰望了望在保镖护卫下走远的人,忍不住道,“你是不是也有什么喜欢金发碧眼小萝莉的爱好?”

    千古奇闻,黑泽阵也会发好心做好事!

    黑泽阵抽了抽嘴角,“我不变态。”

    “也不一定啊,有些人表面看着衣冠楚楚,正经非常的成功企业家形象,背地里,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犯罪头子……”

    毛利兰嘟囔的话,在黑泽阵越来越灿烂的笑容下变弱,逐渐细不可闻。

    黑泽阵道:“我心情好,发发善心不行?”

    毛利兰翻了翻白眼,“行!”

    黑泽阵看了看她们手上拎的东西,眯了眯眼,“挺受欢迎嘛。”

    小烨子点了点头,“是啊!叔叔婶婶们送了好些好吃的!还有漂亮的衣服,和一些香香的东西!不过被人抢走了好多!”

    毛利兰嘀咕道:“抢算不上吧……”

    小烨子哼了一声,“就是抢!是我的就是我的!要不是你拦着,我也不会丧失那么多好吃的!”

    毛利兰不想跟小孩子争辩,转头看向黑泽阵,“说说吧,还有什么事要办?”不要告诉她,真就是来这里逛街,领略风土人情。

    黑泽阵神秘的笑了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非常好玩。”

    毛利兰:“?”

    这次没有分开,他们直达一栋大型百货商店,金光闪闪的乌鸦标志立在洋楼上方,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属于哪家的建筑。

    “你,带我们看看最新的货物。”黑泽阵随意点了一个人,眼含深意的道,“只要让面前这位小姐满意,条件你可以随便开哦。”

    黑泽阵指了指身后‘拖家带口’的一群人,伙计惊喜连连的目光顿时转向毛利兰她们,整个一看送上门来等人宰的大肥羊的眼神!

    【来了,我是今天的幸运儿!】

    毛利兰幽幽的看了眼笑容可掬的伙计,黑泽阵有什么阴谋?

    伙计森田热情的道:“这就是我们少爷的未婚妻吧?公主殿下果然如传闻那样漂亮端庄,聪慧过人,令人见之忘俗,难怪少爷您一见钟情……”

    谄媚的话一句接一句,腻死人的夸奖不要钱的输出,听得一旁人暗藏嫉妒的眼神中不断露出鄙夷。

    【靠,这些我们也会说啊!】

    毛利兰扯了扯笑得僵硬的脸,“谢谢,我赶时间。”

    “哦,好的,瞧我一见您就快忘了正事。”森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懊恼的神色一转,积极的带路。

    “公主殿下,这边请,这一批可是我们最新到的货,保证全方面满足您的要求,不仅是样貌和性子都讨人喜欢,最难得的是各个都会察言观色,无论是带孩子还是其他……”

    好似忘了眼前这对新晋未婚夫妻的关系,森田暧昧的朝毛利兰笑笑,“他们都能满足您。”

    “这是——”毛利兰蓦地怔住,“人!”

    一口气提在心口下不来,望着眼前的场景,毛利兰佯装的笑脸再也撑不住,变得铁青。

    这是犯罪!

    即使是百年前,公然贩卖人口也是为当时政府所不许的,遑论现下新新思潮风起云涌的年代,打着公平正义口号掀起各种斗争的人是比比皆是。

    乌丸莲耶居然猖狂至此吗?

    “既是战争频发的当下。”黑泽阵笑了笑,“人当然是最不值钱的。”

    一排排小巧别致的隔断里或坐着站着不同年龄的人,神色惊恐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伙计和客人。

    黄金打造的栅栏代替了门扉,衬得这些拍打栏杆的‘货物’肉眼可见的珍贵。

    “放我出去!你们这群魔鬼!”

    “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石井将军的独生子!我要让父亲杀了你们这群混蛋!”

    ……

    黑泽阵欣赏着这‘货物’显而易见的愤怒和憎恨 ,“很鲜活。”

    “那当然,在客人定制个性要求下来前,我们会尽可能保证‘商品’的原汁原味,不失一丝真色,这可是我们乌丸集团不同那些低廉人市的最大特色!老板可见不得虐待!”

    森田义正言辞的笑着接了口,转头对着脸色不好的毛利兰殷切道,“公主殿下,您放心,入了这‘黄金笼’的商品,背景绝对清白,不会存在任何后顾之忧,什么大家小姐少爷啊,根本不存在这回事!”

    意思很简单,这群人背后的势力和家族绝对不再有任何威胁。

    毛利兰咬了咬牙,“我明白。”弱肉强食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黑泽阵嗤了一声,懒洋洋的眼神扫过一个又一个笼子。

    森田笑容满面的道,“公主殿下,少爷,您们慢慢挑选合眼缘的商品,届时将要求告知我们,我们保证令客人满意!唯您为主!”

    言谈之中的自信笑容,在背后黄金笼里狰狞的面孔下,无端令人发寒。

    联想到他刚刚所谈的‘定制个性’,毛利兰只能联想到洗脑这一词,泯灭本性,不再保有自我,全凭一人喜好做主。

    毛利兰心口窒了窒,站在言笑晏晏的卖家和发狂怒骂的‘商品’中,是如此的无所适从。

    小烨子摇了摇毛利兰的裙摆,“公主殿下,快选啊,小烨子跟着主人离开这里,可是非常开心呢!”

    毛利兰登时低下头,“你也……”

    黑泽阵没有解释,可他理所当然的笑容已经解释了一切。

    【保镖,这是一个人给她的身份设定,她永远只能保护指定的人,却绝不会是自己。】

    【有意思吧?这美丽的香格里拉里,乌丸莲耶就是神明,主宰每个人的一生。】

    “善良如你”黑泽阵凑近她,“难道不想救下这里的所有人?”

    蛊惑的话就在耳边,不可否认,毛利兰有一瞬间想毁了这里的冲动,但理智阻止了她。

    毛利兰勉强的牵起了嘴角,“让我杀了乌丸莲耶?”

    是,乌丸莲耶是领导者,但杀了无非就是换一个管理者,其他的根本不会变。技术还在,受害者和加害者都在。

    “抹消这一切的办法,我做不到。”毛利兰无力的垂下了手。

    “好女孩。”黑泽阵这声感叹听来很像讽刺,“善良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毫无用处。”

    【兰,不要听他的话!】

    尤尼的声音传达不到毛利兰耳边。

    黑泽阵悠然的走过这些笼子,饶有兴致的看了一张又一张神态各异的脸,最后面向毛利兰,嗓音清晰。

    “杀主导者你做不到;救人,单凭你一点用都没有。”

    黑泽阵挑起了嘴角,说出的话毫不留情的击打着毛利兰的心:“既然这些你都不行,不如做一个适应这个时代的人。”

    恶魔从没有一刻放弃引诱人堕落的机会,“有什么能比做个加害者更能深入这个时代呢?你现在权势有,力量也有。”

    半响无言,毛利兰看了眼黑泽阵,清冷的眸光似是能看清他眼底蠢蠢欲动的恶念,“黑泽阵,我不是好人。”

    毛利兰望向一个栅栏,里面之人阴凉阴凉的眼神令她心情荡到谷地,她指向那张熟悉的脸,“我要他。”

    等候了多时的森田笑容一扬,“公主殿下真是好眼光,这可是今日我们新得到的‘货物’,经测验,无论学识和礼仪都是一流,配您的身份正好!”

    见毛利兰怔怔看着里面的男孩,森田极为周到的询问道,“请问,需要何种要求?公主殿下。”

    “他是怎么来这里的?”毛利兰问了另一个问题。

    森田不以为意的道:“他的父亲为求药治疗幼子体弱的毛病,参加一场有趣的宴会,不料现场走火,只活下了到外面玩耍的他,老板心善,收留了他。”

    黑泽阵挑了挑眉,“幸运的家伙。”

    黑泽阵转头,看着明显神情阴沉的毛利兰,笑容一深,“你认识他。”

    森田一惊,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毛利兰,“公主殿下,我们不能因为熟人而破坏规矩,无论你们关系以前多深,‘黄金笼’里的人只能身家清白。”

    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也更能让人理解。

    笼子里的小男孩瞪着他们,“你们滚!我不会离开这里!永远不会!”

    “你们会有报应的!”

    充满愤恨的声音没有令在场人有所动容,森田习以为常的当作了耳旁风,静静的等着货主的吩咐。

    黑泽阵把小烨子扔了进去,笑道:“你把她杀了,我们不要你怎么样?”顺带还附赠了一把锋利的小刀。

    “黑泽阵!你——”毛利兰怒瞪着他。

    小烨子道:“小哥哥,杀了我啊。”

    “你、你、”小烨子带着甜甜的笑容看着他,一点也不介意自己即将被杀,小男孩拿着刀的手发颤,“我、我、”

    黑泽阵背起手,怂恿道:“快啊,你看她都不介意你杀她。”

    小男孩咬牙不语。

    “我是客人。”毛利兰扳开了牢门,走进去,在小男孩满是戒备的目光下,一点点的抠下他握得死紧的刀,“把他给我。”

    “我不要——”

    森田充耳不闻‘商品’的叫嚣,“公主殿下,您需要他具备什么样的特性?”

    毛利兰垂下眼,敛去想要动手的冲动,沉默许久,在神色各异的目光下,幽幽地吐出两个字。

    “家人。”

    黑泽阵一愣,探究的看向毛利兰,但此时她脸上复杂的神情连自诩看透人心的他,都难以看懂。

    悲伤,无力,以及……自嘲。

    “我要他成为我的家人,互相尊重,包容和理解。”

    森田又问:“请问他的名字是?”

    “铃木,铃木恭子。”

    ……

    茱莉亚看着手下护送来的小女孩,眉头一挑,“我以为会是另外一人。”

    护卫恭敬的弯了弯腰,将洗干净的人送到女王面前,“他说,她有个有趣的名字。”

    “哦?”茱莉亚伸出纤长如玉的手,牵着小女孩走上飞机,“小姑娘,你叫什么?”

    小女孩诺诺道:“阿、阿曼达,漂亮姐姐,你真的会送我回美国吗?”

    “当然,以富可敌国的黄金为交易,他选择了你。”

    第128章 深野往昔:群鸦啼鸣(十四)

    毛利兰晃了晃脑袋, 空气中的花香在脱离了人群密集的场所越发浓厚,在这黄金打造的洋楼里呛得人胸口发闷。

    森田道:“公主殿下,请稍候片刻。”

    毛利兰眼神从那张满是仇恨的脸上移开, 向他点了点头。

    “放开我!我不要去!不去!!!”

    “你们住手!”

    不管被选中的人如何反抗, 一得到口信, 森田立刻将被新取名为铃木恭子的小孩一被带下去。

    毛利兰费力的吸了口气, 靠着的金色栏杆在她手中扭曲变形, “这算什么香格里拉!”

    肆意操纵人的一生, 妄自尊大!不过是依仗自己的能力, 踩在一个个势弱的人身上,获取凌驾他人快感罢了!

    毛利兰心底发凉, 为周围人理所当然的态度。乌丸莲耶制定的规定,这里的人打从心底奉若真理!

    卧底层出的黑衣组织, 与人人尊崇乌丸集团的鸟取县, 相似得令人可怕。可怕得就像一场玩弄人性的……试验场。

    毛利兰开始怀疑自己, 她真的能视乌丸集团这一切为历史?城外林子的累累白骨、铃木……

    毛利兰转头, 黑泽阵盯着接待桌上一杯扑满细密泡沫的酒水, 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深意。

    黑泽阵朝她一笑,举起酒杯道:“喝啤酒吗?德国慕尼黑的啤酒滋味一绝。”

    “喝个鬼!”毛利兰瞪着他,“未成年禁止饮酒!”

    黑泽阵耸了耸肩,“OK, 反正这种喝不醉的酒我也没多大兴趣。”

    毛利兰心头无名火顿时一起,“当然比不上你钟爱的琴酒烈,小心喝多了酒精中毒!”

    黑泽阵微微偏头, 迎着光的笑容蓦地变大, “juniores,杜松在拉丁语中是常结新果之树的意思。”

    “我亲爱的未婚妻。”黑泽阵低沉的声音仿若寒冬腊月, “博学如你,应该知道在古希腊、埃及、甚至欧洲,杜松,它防疫病的效果在历史上相当显著。”

    随着语调的变缓,黑泽阵笑吟吟的脸上开始显现出丝丝缕缕的煞气,“比起在酿酒上的作用,我更偏爱它在防疫病上的惊人之效。”

    杀气腾腾的视线一刺过来,毛利兰头皮一紧,“……呵呵,我、我没想太多。”

    拜托,她那个年代,一看到杜松子,第一反应就是跟酒有关好嘛。

    黑泽阵挪开眼,“你最好想多一点。”

    毛利兰:“……?”几个意思?

    凭毛利兰以往数不清的经验和直觉,黑泽阵100%在背地里搞了什么鬼。

    黑泽阵又道:“善良的好搭档,乌鸦喜群居。”

    微微佝偻的背脊下,银发遮挡住了黑泽阵垂下来的眼睛,毛利兰无从分辨他玩笑般的话里,真正的意思,只是从他嘴边挑起地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深深觉得……瘆得慌。

    她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抓住。

    “黑泽阵,鸟取——”

    “姐姐!”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嘹亮的少年音响起,打断了毛利兰一闪而过的灵光。

    这道欢快的声音是铃木恭子?

    森田带着铃木恭子出现在了面前,毛利兰这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三个小时。

    黑泽阵挑了挑眉,“有进步,这次快了很多。”

    森田笑脸依旧,“您客气了,迅速便捷是我们应该为客人做到的服务。”

    铃木恭子一脸的久别重逢,毛利兰很想问他们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短短时间内,改变一个人的所有。

    毛利兰走进铃木恭子,“你记得我?”

    铃木恭子重重的点了点头,“姐姐,我一直都在找你……”

    在乌丸集团的操纵下,毛利兰在铃木恭子记忆里,已经成了他在世间仅剩的亲人。

    不再是自幼备受宠爱、突遭巨变的孩子,而是一个前半生颠沛流离,后来被毛利兰救下并收养的弟弟。

    铃木恭子眼中全然的欢喜,反抗踢打过程中,身体的一点擦伤肿胀都不见踪影,完全看不见一丁点有与方才之人重合的痕迹!

    这还是毛利兰刚刚见过的人吗!

    乌丸集团超然的生物基因技术、如真似假的虚拟世界、克隆、‘神’……

    毛利兰背过去的手慢慢攥紧,黑泽阵抓住了她的手腕,凉凉的嗓音带着笑意,充斥着耳朵。

    “完全主宰一个人的感觉是连乌丸莲耶也抗拒不了的诱惑。”黑泽阵道:“他因你而诞生,是你的所有物。”

    “啪——”

    “嗯?”

    黑泽阵舔了舔带血的嘴角,鲜红的巴掌印丝毫没能撼动他戏谑的脸,“生气了?”

    铃木恭子和小烨子一样惊得捂住了嘴,“姐姐?”

    【哦豁,家暴?】

    【打得好!这狗男人是谁?】

    毛利兰狠狠抖了抖眉毛,眼神刺向黑泽阵,“没有谁是谁的所有物,不该替他人下定义。”

    自以为是的想法,毛利兰深恶痛绝,“黑泽阵,自诩为神诩终究只是自诩’,本质从来不会改变。”

    即使见过所谓的神明,毛利兰也没有那种将自己全然寄托的想法,或者说,她相信的神,是一种人们内心对美好追求的信仰,而不是这种掩盖内心龌龊的道貌岸然。

    毛利兰看着他道:“我的命,自己做主。”

    黑泽阵抬头看向她,微微一顿。

    毛利兰蓝紫色的眸子里,清晰的倒映着他的影子,里面泻下的光辉,像极了漆黑夜里,高挂在天空的那轮明月。

    比之周围的点点星光,清澈耀眼得……刺人!

    真的好想、好想、好想

    ——挖下来!

    黑泽阵垂下头,掩饰住眼底汹涌而来的暴戾,“哦。”

    轻描淡写的一个字,成为这段话的结尾。

    黑泽阵转过头,随手拎起一只怒目而视的婴儿,放到旁边露出同样眼神的铃木恭子怀里。

    面对铃木恭子恶狠狠瞪视的目光,黑泽阵‘殷殷嘱托’道:“你外甥女,好好照顾。”

    身份转换得娴熟无比,饶是毛利兰也不得不佩服黑泽阵这种三言两语就能抓住要害,激起人心底怒意的心机。

    果然,铃木恭子小脸一懵,来不及从‘野男人’要跟他抢姐姐的噩耗中挣脱,又迎来惊天一击,“不可能——”

    “姐姐,这不是真的对不对?”铃木恭子一脸求证的转向毛利兰,“五官浮肿(婴儿肥)、全身发红(气的),丑得跟那男人有得一拼,怎么可能是姐姐你的孩子?”

    尤尼气得脸色骤然由红转青。

    铃木恭子瞅了一眼,更是夸张的叫嚷,“她还营养不良!一看就有治不好的遗传病!我拒绝!不要!”

    尤尼哇的一声气哭了。

    “姐姐,你看!这小破孩还哭,一定是心虚!”

    【兰,杀了他——】

    毛利兰:“……”

    心情跌宕起伏太大,一时很是复杂。

    等安抚好新出炉的弟弟,顶着铃木恭子满脸幽怨的眼神,毛利兰撇过脸,看向一边笑得得意的人,半响无语。

    印象中是来寻人的铃木恭子好奇的看着笑容弧度一点都没变的黑泽阵,心里不由自主的产生强烈的抗拒。

    这个人,他不喜欢。

    铃木恭子指着黑泽阵问道:“姐姐 ,那他呢?”

    毛利兰有一瞬间的慌乱,习惯性的看了眼黑泽阵,他墨绿色眸子里始终不变的冷静,渐渐的,剧烈搏动的心脏停了下来。

    毛利兰道:“一个变、态。”

    “乖,照顾好尤尼,‘野男人’什么的你就当没看到。”毛利兰蹲下来安抚的摸了摸铃木恭子的头。

    想了想,毛利兰微笑的加上几句,“小孩子说话要讲礼貌,‘野男人’这种词汇还是不要再说了,不是每一个‘野男人’都能原谅小孩子的天真不知世事,‘野男人’心眼一向比针尖都小……”

    ‘野男人’:“……”

    一连三个‘野男人’,傻子都能听出其中的怨怼。顿时,铃木恭子心情舒畅了。

    “公主殿下,你不厚道。”不满意毛利兰说话的小烨子鼓起了脸,“喜新厌旧!”

    心情很不爽的毛利兰,没好气的道:“我就是喜欢新鲜!吃个果子不图新鲜,难道捡烂的?你吃吗?”

    假装没听到含沙射影的话,黑泽阵打量铃木恭子片刻 ,笑容灿烂的拍了拍他的脸,“乖,叫姐夫。”

    “——去死吧你!”铃木恭子气得跳脚。

    ……

    带着新收获的‘保姆’出了大楼,黑泽阵就非常干脆的把尤尼甩给铃木恭子,美其名曰照顾家人?

    毛利兰没有说话,但脸上笑容无不说明对这项决定的支持,但想做毛利兰乖弟弟的小男孩只得不情愿的咬牙切齿,含泪接受了这一委托。

    铃木恭子委委屈屈的道:“我知道了。”

    比起喜怒多变的黑泽阵,不知底细的小烨子,毛利兰当然更愿意让现在努力当个乖弟弟的铃木恭子照顾。

    论危险性,一行人当中铃木恭子最低。

    “你是舅舅,姐姐有事要忙,照顾她的责任就交给你了!”

    “你跟小烨子去买点小孩需要的东西,我们待会儿在……”

    “记住,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乱吃,也不要乱跑!”

    铃木恭子内心是崩溃的,能去放风的小烨子是兴高采烈的。

    毛利兰抬头看着这座奢华豪横的黄金大楼,比之金子铸成的黄昏公馆也毫不逊色。

    都说这个时期的鸟取县遍地黄金,毛利兰不得不承认,乌丸集团财力的雄厚和震慑。

    灯光辉煌的高楼,恍惚间给了她仍处在现代社会的错觉,但外面古朴的木屋建筑,时刻提醒着她所处的年代。

    发展需要动力能源,而乌丸集团得益于美国靠石油起家的温亚德家族,这一点是从来不缺。

    乌丸莲耶戏谑的话不由得在耳边响起:“我想要的,总有人愿意提供,这一点,克丽丝一直做得很好。”

    “所以,上一个黑泽阵,我她所愿,交给了群鸦,这一次,比给什么狼啊狗啊有趣得多。”

    毛利兰一想起这句话,心底隐隐的阵痛随着全身的颤栗,遍布全身。

    因为,乌丸家绝对禁止的铁则:

    第一条,姐姐禁止伤害弟弟。

    第二条,任何人都不允许有伤于黑泽阵,除非不是人。

    ……

    一行人坐在驶离热闹城镇的车上,除了毛利兰不在外,昏迷的克丽丝已经清醒了过来。

    克丽丝坐在后座,面无表情的看着开着车的黑泽阵,“我以为,与以前那些企图接近你的人不同,这次她会不一样。”

    没指望黑泽阵回答,克丽丝努力转头看向旁边睡得香甜的小孩子,嗤笑着,“东西不能随便乱吃,越美味,越是带毒。”

    小烨子浓密的睫毛抖了抖,闭着眼睛亲昵的贴着克丽丝的脸,蹭了蹭:“克丽丝姐姐,为你好,放下枪哦。”

    克丽丝身子一僵,低头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心口的尖刀,默默的收起了武器。

    莫里·温亚德搞什么鬼!让她跟这群人在一起!

    克丽丝努力拉开跟这个小女孩的距离,看向外面越来越陌生的道路,神情一变,“黑泽阵,你真要离开鸟取县!不可能——!”

    “我离不开鸟取?”黑泽阵讥诮道,“是谁给了你这种错觉?”

    克丽丝脸色煞白,握着安全带的手不断手紧,看着前方持枪的黑西装人群,嗓子眼控制不住的大吼,“停车!停车!”

    “你这个疯子——!”

    “你是死不了,可我还不想死——!”

    疾驰的车辆丝毫不为惊叫声和枪声所动,一路碾过人墙,不消片刻,黑色的车身上遍布残肢断臂碰撞过的痕迹。

    小烨子舔了舔刀尖的血迹,看着旁边身重数枪后血流不止的克丽丝,笑容依旧灿烂,“哇,不好意思,克丽丝姐姐,刀子不小心划破了你的脸。”

    克丽丝费力的瞪向她:死小孩,总有一天,宰了你!

    小烨子脑袋转向走下车的黑泽阵,转头又看看还在座位下睡得甜美的两小孩,脚一蹬,瞬间将人踢下了车。

    不同于睡死过去,趴在地上无知无觉的铃木恭子他们,克丽丝满满的吃了一口土,血流不止的伤口使得自己没有了一丁点反抗能力。

    黑泽阵扯开带血的衬衫,看了看身上不断愈合的伤口,嗤笑道:“ATR39不过是迷惑人的感知,一种强效得能麻痹细胞重生带来的疼痛的麻醉剂。”

    APTX01的不完善之处便是,细胞反复增生,使得肌体不断变得脆弱,就像是人体的保护膜在反复的变薄,最终成一碰就碎的泡沫。

    疼痛是给人体机能的提醒,而ATR39麻醉了这种提醒。

    就连黑泽阵也无一例外。

    黑泽阵提起奄奄一息的克丽丝,看着她露出一个嗜人的笑容,“亲爱的克丽丝姐姐,这种药作用在人们身上,效果不尽相同,但大多数都在向着同一个方向发展。”

    这是外人所不知道的关于药物的真相,在这无需掩饰的深郊野外,袒露无遗。

    “死亡。”

    不同的是,黑泽阵能通过克隆的身体不断‘重生’。他的特殊在于,不像其他的克隆人一样,身体有新的意识诞生,永远只有他一个人,一种意识。

    这是乌丸莲耶无比痛恨的地方,代表着他始终没有赢过【她】,赢过【她】诞生的这一个他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家伙。

    “你说,你能不能像我一样‘重生’呢?”

    “在发现药物弊端前,‘心急’得服下了APTX01的你们。”黑泽阵扼在克丽丝脖子上的手不断手紧,“哦,我忘了,你们那一次差点被我杀死,不得不把那当成救命稻草。”

    克丽丝虚弱得发不出一声音,求生的本能迫使她不停的抠着那只手,连皮带血肉的抓挠下,即使血流如注也没有令黑泽阵松开,几度窒息的感觉,仿佛令她一度到了死亡边缘,却又没办法彻底昏死过去。

    好熟悉的感觉……

    好痛!好难受!救救我!谁来都好,救救我!

    爸爸——!

    黑泽阵要杀了她——!

    眼前人充满血的眼眶取乐了黑泽阵,“你看,在这里没有你的守护者,林子里那些你信仰的‘神使’也无动于衷。”

    乌丸家族以乌鸦做为家徽,始终深信其为神明的使者。

    黑泽阵睨了眼林子里林立的乌鸦,面上是不再虚假的冷戾笑容,“克丽丝啊,你的‘神’带不走我。”

    “嘎——!”

    “嘎——!嘎——!”

    “嘎————!”

    随着黑泽阵的话落,林子里乌鸦嘶鸣此起彼伏,似是在嘲笑克丽丝曾经的天真无知。

    窒息使得死亡的感觉不断袭来,血红充斥着眼前,恍若那一双双冰冷的血色鸦瞳,克丽丝恍惚回到了那一天。

    黑得不见一点光亮的夜里,她眼睛不眨的盯着石坑里意识清醒的少年。

    药物作用下,少年一点点看着自己的身体腐烂,散发着吸引鸦群的味道。糜烂的味道弥漫开来,密密麻麻的乌鸦开始落下,叼啄着令它们心醉的‘食物’。

    她在一旁站立着,再一次在心底祈祷,乞求神明能将这个魔鬼收走。

    ……

    在克丽丝接近死亡最近的那一刻,黑泽阵随手一甩,脱离桎梏的克丽丝立即大口大口的吸气,顾不得浑身的疼痛,拼着最大的毅力,企图远离面前的恶魔。

    “投水、活埋、野兽啃食……”

    黑泽阵无所谓一点点走进克丽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嘲讽道:“克丽丝,你真是毫无新意,一点长进都没有。”

    克丽丝虚弱的扒着野草匍匐前进,试图再次离黑泽阵远一点,哪怕只是一点。

    小烨子抖了抖肩膀,闭上了眼,不敢去看不停挣扎的克丽丝。主人,今天脾气特别大啊。

    黑泽阵嫌弃的扔开带血的匕首,看着脚下挣扎的克丽丝,嘴角一弯,“克丽丝啊克丽丝,你为什么会那么恨我呢?”

    克丽丝一怔,记忆的潮水卷成一团,是啊,为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恨不得黑泽阵永永远远的死去?

    是从第一次父亲开始重视起黑泽阵开始?

    第一次被笑着绊倒开始?

    还是……第一次濒临死亡……

    黑泽阵悠哉的伸出手接过小烨子递过来的新刀,一点点剖开她的心脏,嘴里还在不住的说着话。

    “克丽丝姐姐,我记得你好像说过,我是你最亲的弟弟啊?”

    黑泽阵看着被打开的胸腔,通红的心脏在一点点搏动着,剧痛已经使得克丽丝睁不开眼,但黑泽阵知道,知道再一刀,克丽丝这个人即将成为历史。

    良久,林子里除了乌鸦的嘶叫,只有几人的呼吸声。

    “呵。”

    黑泽阵突兀的一笑,拿着小烨子提供的针线,一点点的给她缝好伤口,完了,拍拍那张血污的脸笑了笑。

    “克丽丝,你不知道,你的恨意,我是多么的高兴。”

    酝酿多年的恨意,终于快有了收获成果的那一天,即使冷静如黑泽阵,他也快忍不住的欣喜若狂。

    第129章 深野往昔:群鸦啼鸣(十五)

    时间倒回毛利兰与黑泽阵站在黄金闪闪的洋楼大门口, 与热情好客的森田道别的时候。

    昏昏欲睡的头脑使得毛利兰万分想早早离开,黑泽阵还在跟森田扯皮,聊得好不愉快。

    “你做得很好, 值得鼓励。”黑泽阵笑着拿出一张支票, “我今天很开心, 你还可以多提出其他要求。”

    毛利兰瞟了眼支票上的数字, 心一颤, 十亿?!!黑泽阵这样败, 乌丸集团还没倒闭?

    毛利兰想尖叫, 铃木叔叔,这有个人比你更会败家啊!!!

    森田脸色更是狂喜, 手飞速的拿过支票,似乎生怕晚了一秒, 就被旁边虎视眈眈的同事们抢去。

    森田深吸了一口气, 看向黑泽阵, “黑泽少爷, 您还是如此大方。”

    黑泽阵的过分大方, 在森田看来,应当也必定会如此。因为大家都亲眼见过黑泽阵的‘乐善好施’,心情一好,什么都能答应。

    只要黑泽阵有, 他都能给。

    甚至包括笑着亲手撕下自己身上的一块肉,送给人去喂自家养的狗,这种蠢事都做得出来, 还有什么是他不能送出去的呢?

    曾有人悄悄在背地里猜测过, 他们想要整个乌丸集团,作为继承人的黑泽阵也能愉快的送给他们。

    当然, 迫于对乌丸莲耶大人的敬畏,没人敢把这些能惹怒大人的贪婪要求说出口。

    黑泽阵奇葩的爱好,没人知道为什么。更准确的说,是人们也没兴趣去探寻为什么,他们只知道,自己可以凭此获取财富和地位。

    或许,世界上,有一种‘傻子’就是系他人之喜为喜。

    人们不会去深思其气中的意义,被各种贪婪欲望充斥的头脑,看不见黑泽阵眼中越来越明显的目光,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眼神。

    这种眼神看着所有人,但唯有一个例外。

    毛利兰。

    黑泽阵在毛利兰面前必须很好的掩饰住,一丁点都不敢泄露出痕迹。

    毛利兰是一个善于观察细节的聪明女人,黑泽阵不敢大意。

    但现在……

    黑泽阵瞟了眼瞌睡连连的毛利兰,嘴角弯了弯,对着‘摇尾乞怜’的森田一笑,“森田?难道有我做不到的事?”

    开始察觉了吧。

    “哪敢哪敢……”看着黑泽阵微笑如一的脸,森田激动的道,“就是大人的生日快到了,小的、小的……”

    【有了这笔钱,不仅余生不愁吃穿,连博大人一笑的启动资金也绰绰有余了啊!】

    【哈哈,钱有了,等得到大人的嘉许,还怕什么ATR39得不到!】

    “拥有意大利血统的人,总是不缺乏浪漫情怀。”黑泽阵望向街边灿烂的花朵,“他一定很开心有你们这群懂他的手下。”

    森田转了转眼珠子,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乌丸莲耶是日意混血,喜爱美酒和鲜花广为人知,毛利兰闭着眼睛也能猜到,鸟取县如今鲜花烂漫的原因肯定是因为他。

    机械哐哐作响的各式工厂坐落在外围,与内部的城镇充满浪漫风格,酒香和花香弥漫得甚至掩盖了热风吹来的那丝腐烂臭味。

    一片怒放的花海隔绝开了燃料产生的大量黑雾,这才使得城镇在这样大力的发展下,成为了一座美丽的象牙城堡。

    虚幻得不真实。

    “嘎——!”

    一只只乌鸦突然落在屋檐,圆溜溜眼珠子的转来转去,好奇的看着下面的人。

    赤红的瞳孔不断放大,缩小,带着独属于这类生物的冷漠。

    等等!

    毛利兰突然想到一点,这点在以前似乎被她想当然的忽略了!

    为什么鸟取县的乌鸦全是红色眼睛?!!!

    为什么?

    是白化病的征兆?

    毛利兰感觉自己想得越来越头痛,恶心感也骤然在这个时候涌上来,脑袋仿佛被那股萦绕的恶臭熏得越发昏沉。

    从来没有这么一刻,毛利兰希望自己的感官不要太灵敏。

    蛆虫在肥沃的泥土里翻滚……翅膀扇动的声音越来越频繁……家畜在躁动……猎狗妄图挣脱绳索……

    以及

    醉生梦死的欢闹和弥漫的腐臭。

    但是。

    毛利兰必须强迫自己去听,去听这谜团重重之下真正隐藏的东西。黑泽阵在与谁联系。

    她需要力量,最强大的力量。

    像是在回应毛利兰,心脏前所未有的跳动,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清晰。

    【你看到了吗?】

    谁的声音?谁在对谁说话?

    毛利兰猛地后退靠紧墙,身子撑不住的倒了下去。

    迷药的效果太强,抵抗到现在已经是毛利兰的极限。

    “森田,这么殷切的看着我,我可不会猜,你不说出来我是不会懂的? ”

    黑泽阵充满阴冷笑意的声音,听在毛利兰耳畔,却又恍如天边。

    “黑泽少爷,您的直爽太令我喜悦。”森田谄媚的声音断断续续,“您真的答应?毕竟……”

    “不过一个送上门的老女人。”

    “……老?哈哈,黑泽少爷您真会说笑!”

    “我看着比她年轻,她就是老。”

    “……”

    森田抽了抽脸,看了看风华正茂的女子,又看看周围粗糙的面孔,总感觉黑泽阵在讽刺他们这群人。

    黑泽阵瞅了眼摇摇欲坠的女子,嗓音漠然如初,“我走了,再也不见。”

    “哈哈,少爷又在开玩笑,欢迎您下次再次光临!”

    志得意满的声音之后,毛利兰顿时眼前一片黑暗。

    黑泽阵看了眼被森田接住的人,瞳孔中的墨色深了深,转瞬又恢复一贯的笑意,速度快得好像错觉,随即一个人头也不回的离开。

    一点点的吸引,比起那些分文不值!

    外面探头探脑的人们看见黑泽阵一个人出来,热闹的街道寂静了一瞬,下一秒,爆发出热烈的讨论。

    “果然又是这样,难得遇见这么美的人?”

    “可惜了,还以为这次我能捡个大漏呢。”

    “呸!浪费我弄出那么香的东西!”

    “怎么早没注意到她是跟着那个人一起来的啊!大意了!”

    ……

    如果毛利兰在这里,不难发现眼前这群夹在着或遗憾或恼恨的人群,无一列外都是之前遇到过的好客居民。

    “唉。”一声叹息从满是脏污的乞丐嘴里发出,看着手中的糕点僵硬片刻,猛地大口大口塞进嘴里,皲裂的嘴皮因突然的填充,绽出了血。

    他木楞楞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走远的黑泽阵,不停的嘀咕着同一句话。

    “为什么看不到?”“为什么看不到?”“为什么看不到?”……

    似乎有所感应,黑泽阵回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嘶叫不已的群鸦,嘴角挑起的弧度令人胆寒。

    “鸟取县,走出去的永远不会是人。”

    下一秒,因为食物中的大量迷药,喋喋不休的乞丐彻底昏死过去,横躺在路中央。

    繁花似锦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像是没有看到这一幕,依旧如常的踏着步子从乞丐身上跨过,动作随意得就跟跨过路上的石头一样。

    大街小巷横穿的中心,黄金雕铸大楼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金光。

    森田看着到手的毛利兰,垂涎的目光一寸寸从她姣好的容颜上看过去,“公主殿下就是不一样!”

    毛利兰软到在沙发待客的软垫上,灵动的眼睛被长长的睫毛遮住,清丽逼人的容颜仍令看见的人心脏狂跳。

    毛利兰安静的睡着了。

    少了他们本能的畏惧,多了蠢蠢欲动的引人采摘。

    森田咽了咽口水,当时望着那双漆黑的眼睛,脑子一懵,冲动提出了这个要求,生怕被当作不敬,捅到乌丸大人那里!他一瞬间腿都软了!

    出乎意料的是,黑泽阵居然真的舍得把这种美人送上,他简直就像在做梦!

    周围的同事望着森田,眼里全是羡慕和嫉妒,毕竟按照规矩,凭自己本事到手的人,外人不得强抢。

    除非……

    “我给你双倍的价钱,把她卖给我怎么样?”一个不甘心的人凑上来,暗示的看了看森田手里的卡。

    “二十亿!”森田惊呼了一下,不由砸了咂舌,对比起原本身家就几个亿的人来说,这可是一笔让他仰望的数字。

    众人惊叹的看着说话的人,他们比起外面那些说些花言巧语就从黑泽阵手里‘哄’来一笔钱的人不一样,身为乌丸集团的员工,薪资丰厚无比。

    但动辄几十亿……醒醒吧,他们又不是大小姐!

    “小泽和也原来这么有钱?看不出来啊。”

    “能不有钱吗?他可是夫人手下的第一人!”

    “哦,原来如此。”

    森田低头看了看美人,纠结道:“这……”

    “城外的一个制药厂。”小泽和也撇了撇嘴,再加一笔,“虽然比不上金贵的油,但也是不错了。”

    “好!成交!”

    森田毫不犹豫的应下,迅速把沙发上的人交给小泽和也,生怕他反悔。

    美人在美,也比不得钱权。

    毛利兰一到手,小泽和也立刻笑容满面,仿佛片刻也不想耽误,赶忙抱着人就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声猴急。

    一进门,小泽和也脸上的笑容顿时不见,换上一副衷心耿耿的表情,低头小心的把毛利兰放到真皮的单人沙发上。

    放好人,小泽和也对着坐在床边的人恭敬道:“大人,您要的人带来了。”

    “做得不错。”

    房间里没有制冷的设备,空气燥热无比,但说话的人却仿佛一点都感受不到,比起满头大汗的小泽和也,他惬意得如同深处凉爽的秋季。

    他看向小泽和也,“还记得我让你准备的酒是哪种吧?”

    小泽和也点头,他不敢忘,“朗姆酒,大人的最爱。”

    小泽和也走后,他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很久,身着白色服饰的毛利兰倚着沙发,恬然的闭目沉睡,看着就像一副美丽的油画。

    似乎在等什么,外面的走廊安静一片,屋里的呼吸声极低,低得不像活人。

    男人依稀可见一副瘦弱的身躯,他慢慢弯腰,伸出手抚摸着毛利兰的脸,轻笑一声。

    “琴酒的礼物,真不错。”

    雪白的碎发与乌黑的长发相触,额头相抵,沙哑粗粝的嗓音在说着话。

    “来,好孩子,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最真实的恐惧。】

    ……

    黑暗,目之所及全是一片黑暗。

    一道光突兀的将这片黑暗劈开。

    毛利兰发现自己深处熟悉的花海。灿烂的向日葵绽放着最耀眼的时刻,她孤身一人站在着茫茫花海中,迷了路。

    突然,一阵寒风吹过,吹得毛利兰忍不住的起鸡皮疙瘩。

    好冷!

    毛利兰抱起肩膀抖了抖,脚正准备往前走,却听到呲呲的声音,脚踩到异物的感觉很重。

    毛利兰低头,一沓厚厚的报纸被踩在脚下,她下意识的弯下腰,艰难的看着上面模糊的字眼。

    “《令人震惊的真相:名侦探之女竟是杀人凶手!以前的善良是做戏or伪装?》……”

    “《世纪最大犯罪组织破获,揭开那些埋在背后的英雄!》……”

    毛利兰本该为这些信息震骇的,但诡异的是,她的心底毫无波澜,平静得像一滩死水。

    狂风一吹,金黄色的花瓣簌簌下落,黑色的泥土被灼烧,花海被焚毁,毛利兰眼前只剩下一座眼熟的石碑。

    墓碑旁,一双苍白得不见血色的赤脚映入眼底,白色的连衣裙边微微浮动。

    毛利兰霎时间冷汗直流,头一点也不敢抬起,但面前的‘人’不会怜惜。

    毛利兰能感觉到纤细的指尖在靠近,冰冷的温度一点点落到脸庞,滑到下颚,抬起了她的头。

    毛利兰惊恐得想尖叫着闭上眼睛,但她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自己!

    一张脸,烙在眼前。

    她看到了——自己。

    冰冷,面无表情。

    两双一模一样的蓝紫色瞳孔里,倒映着同一幅场景:

    少女站在病床前,对着床上身着病服,一动不动的老人举起了枪,嘭的一声,眉心被贯穿。

    闷热的房间里再无呼吸,闪着七色光芒的东西咚咚散了一地。

    第130章 深野往昔:群鸦啼鸣(十六)

    毛利兰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 谈不上有多大,可以说很轻,轻得不仔细一点, 都能轻而易举的忽略过去。

    咯呲咯呲的金属撬动声, 啪的一下后, 紧闭的门悄咪咪的被打开一条缝, 又蹑手蹑脚的被关上。

    来人松了口气, 正转过身, 就被沙发上正坐着打量他的人吓了一跳, “——呼!”

    惊叫声在这空旷的房间内很明显,他吓得赶紧闭上了嘴。

    铃木恭子, 嗯,铃木恭子的基因提供者, 铃木史郎叔叔的曾爷爷, 铃木一郎。

    铃木一郎脸色变青, 咬牙切齿的看着毛利兰, “怎么是你?”

    他显然还记得这个前不久, 想把自己当货物买走的人。

    铃木一郎青着张脸,没好脸色道:“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人?”

    停顿了一会儿,看着毛利兰没说话,铃木一郎顿时恍然大悟, 笑道:“哈哈,你不会还没踏出去,就被这群人渣抓回来了吧?”

    显然毛利兰一动不动的状态, 被铃木一郎发现了, 他接毫不客气的嘲笑着骂道:“活该!”

    “让你不做好事!”

    “遭报应了吧?”

    “敢跟乌丸家的人混在一起,你不被抓谁被抓?”

    铃木一郎不停歇的幸灾乐祸着, 一副很想看毛利兰被打击到的样子,很遗憾,他失望了。

    毛利兰始终保持着微笑的样子,看得叨咕个不停的铃木一郎很没劲。

    铃木一郎暗骂道:“有病!”

    他就没见过这么镇定自若的人质!

    “你还是这么有精神。”毛利兰终于开了尊口,“但再不闭嘴,我跟你恐怕就要道别了。”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从门口传来。

    “找到了吗?他跑哪里去了?”

    “快点!要是被大人知道,我们连一个小鬼都看不住,都吃不了兜着走!”

    “M的,谁知道他是假装中药的!一个没留神就被敲晕,我好险没被敲死!”

    “呸!别让我逮到那小鬼!”

    ……

    铃木一郎白了脸,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被这群人抓住。

    等门口人走远后,铃木一郎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呼,这群混蛋!”

    煞白着脸,铃木一郎恨恨的盯着门,眼睛里的火像是要把门烧出一个洞来。

    铃木一郎道:“等我逃出去,我要让爷爷派军队来扫平这个地方!替爸爸报仇!”

    铃木一郎眼里的仇恨深得刻骨,毛利兰毫不怀疑如果乌丸莲耶站在这里,他会不顾一切的杀死他。

    毛利兰提醒他,“首先,你得活着见到你爷爷。”对着门口努了努嘴,“现在,你连走出‘黄金笼’的第一步都难如登天。”

    铃木一郎非常不爽,他现在对这个第一次见面就留下很不好印象的人,没有一丝好感,即使毛利兰如今明显跟他处于同样的境地。

    铃木一郎道:“有本事,你先从沙发上站起来?”他讽刺着,“我看你连我还不如!至少我还能跑能动!”

    毛利兰微微一笑,像是在回应铃木一郎的这句话,非常应景的打了脸,“谁说我不能动?”

    毛利兰慢腾腾的从沙发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肢体,“会下药的人,第一条就得保证自己不会中药。”

    除非毛利兰愿意中药。

    这群居民竟然拿毛利兰使用过的手段来给她下药,而黑泽阵又故意离开,想让她中药的心思不要太明显。

    毛利兰当然满足他,趁机打听清楚背地里黑泽阵联系的人是谁。

    那个未来的黑泽阵,通过毛利兰交出去的信,提醒了现在的他自己,需要注意或者可以利用的人。

    【太宰治】所谓的友人。

    可惜。

    毛利兰皱了皱眉,黑泽阵居然还设了保险,令他在刚准备睁眼的时候,彻底被带入了那段意识。

    毛利兰不会忽略,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心音,来自黑泽阵。

    毛利兰咬牙道:“可恶!”

    黑泽阵现在竟然就有了幻术的能力!

    “喂,你看起来很失望?”毛利兰变来变去的脸色,看得铃木一郎戒心大起。

    不正常,十分不正常,这不是跟他一样处于不利地位的人该有的表情!

    铃木一郎警惕的看着毛利兰,那样子,似乎毛利兰只要一有不对,他就能扑上来干倒她。

    “收好你这副表情!”毛利兰没好气的道,“要是我真跟他们一伙,你早被抓住了!”

    铃木一郎保持怀疑,“那你来这里干什么?别告诉我是来旅游?”

    “能干什么?逃命呗!”毛利兰翻了翻白眼,“顺便把你这小鬼救出去!”

    铃木一郎一愣,“救我?”

    毛利兰点点头,“可不是这样嘛,不然我为什么将计就计,顺着黑泽阵的意愿来这种危险的地方。”

    毛利兰眼神不易察觉的暗了暗,虽然早就有预料会是这么个结果,但黑泽阵出卖她这件事,还真的是……

    有点失望啊。

    毛利兰发誓,只是有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毛利兰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相信一个‘陌生人’,尤其是黑泽阵这种疑心病晚期的人。

    但是……

    毛利兰抿了抿唇,当现实与猜测重合,明明该为自己的聪明庆幸,可失落还是一点一点,控制不住的出现。

    见毛利兰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难看,以为毛利兰被自己的怀疑,伤到心的铃木一郎,有些内疚了,“你真的是来救我?”

    毛利兰继续点头,近墨者黑,借口那是随手拈来,“你爷爷托我打探你的消息,没想到,却在‘黄金笼’里看到了你,就……”

    “真的?”铃木一郎声音里的尖锐,不自觉的弱了下去。

    回想起毛利兰第一次见他的场景,的确,那副认识他、关心他的表情……嗯,应该是爷爷给毛利兰看过他的照片。

    自觉补完原因的铃木一郎放下了心,“好吧,我相信你。”想到刚才不好的语气,扭开了脸,“抱歉,还有,谢谢!”

    被少年别别扭扭的语气乐到,毛利兰郁闷的心情好了点,“好好好,我接受。”

    这孩子,不像直爽的园子,倒是跟新一的性格挺相似。

    容易被卖啊。

    毛利兰在心底感叹了一下,完全忽略是自己利用人下意识的真实反映难以遮掩这一点,取得了少年的信任,成为‘买主’的人。

    “我带路。”毛利兰走到铃木一郎前面,“跟我走。”

    铃木一郎道:“好。”

    跟着毛利兰,铃木一郎奇异的发现,他们走过的地方,完全没有一点其他人的踪迹,就像是这楼里到处寻找他的人都放弃了似的。

    厉害!

    铃木一郎暗想:难怪爷爷托她帮忙!原来这人本事不小啊!

    实际上一直紧绷着一根筋,全神贯注听四周动静的毛利兰心里捏了一把汗,心情起伏不定的听着这楼里来来回回人的话。

    【这小鬼头怎么这么滑溜!三楼四楼都找完了!一根毛都没发现!】

    【上次逃跑的时候也没这么难找啊?走廊就这么点,他还能跑哪里去?】

    【总不可能自投罗网,跑大人那里去吧?这小鬼可是一见那些实验室就腿软得不行啊?】

    【再找找,得在惊动他们前找到,否则我死定了!】

    【前面再去看看!】

    毛利兰一个拐弯,带着后面紧紧跟随的小尾巴,拐进另一个岔道。

    长久的沉默和没人找来的现象,大大增长了铃木一郎的勇气,他开始小声的打探毛利兰的事,“喂,我被带走后,那个冒牌货怎么样啦?”

    毛利兰顿住,“不要叫他冒牌货。”

    铃木一郎皱了皱眉,“怎么不是,他跟我长得一模一样,还是被人为制造的一个怪——”

    铃木一郎的话被毛利兰转过来的脸色截断,严肃,认真,像是他说了什么失礼的话?

    “他是无辜的。”毛利兰摸了摸铃木一郎的脑袋,“跟你一样,不幸的人。”

    铃木一郎不服,“怎么无辜?是这群人创造了他,利用我的痛苦,你知道我被他们——”

    毛利兰打断铃木一郎,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他住了嘴,“他的出生,就是一个作为取乐人的工具。”

    相貌、记忆、性格、就连情感都是假的,何其悲哀。

    铃木一郎哑口无言,被毛利兰认真的脸色吓到,有些诺诺的道:“也没那么糟糕吧,你是买主,只要不利用我身份使坏,他肯定会活得不错……”

    毛利兰摇了摇头,没有反驳,“以后你会知道。”

    毛利兰眼中复杂的神色铃木一郎看不懂,直到未来的一天,身边儿女环绕的他在电视里看到,那只克隆羊的面世,也在某一天等到了那只羊的下场。

    铃木一郎这才明白毛利兰当时眼中的含义,是自责,也是深深的愧疚。

    毛利兰的话将铃木恭子带到了世上,却给了他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生。

    毛利兰明知故犯。

    不再多想,毛利兰问铃木一郎,“你被他们做了什么?”

    铃木一郎刚刚激动的话,毛利兰还记得。在‘定制品’被买走后,这些真正没有后顾之忧的本人,想来下场也不会好。

    毕竟,在外人眼中,这些‘商品’都跟着买主走了,有了什么不好的下场,也跟这里无关。

    如果有想报复的人,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买主,谁会去在意一个,他们眼中的人随随便便走过的一个地点呢?

    鸟取县的人肯定不会把这里的事透露出去,他们就像一个共犯,共同安守着同一个秘密,一个严禁外人触碰的秘密。

    森田口中的‘没有后顾之忧’,实际上指的是他们自己。乌丸集团有了真正的没有后顾之忧的实验体本体。

    毛利兰定了定神,看向身体下意识颤了颤的铃木一郎,摸了摸他的额头,满满的都是汗,“你是冷?还是热?”

    铃木一郎不自觉的握紧了毛利兰的手,稍带凉意的温热触感,让他终于有一种回到人间的感觉。

    【是恐惧。】

    毛利兰抬了抬眼。

    铃木一郎道:“每一个‘人’被买走后,我们这些剩下的人,就会被送到那些人手里,服用药物,实验记录人体每一处细胞增长及衰败的时间周期,为了实验,他们——”

    铃木一郎咽了咽口水。

    “摘过器官,断过手脚,取过皮肉,甚至将头发一根根硬生生扯下来,看有多久才会重新生长,一直重复,重复到再也坚持不了……”

    毛利兰捏紧了手,“你没服药吧?”

    铃木一郎摇摇头,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多亏我体弱多病,吃多了药,要吃多了,服药的本能反应就是想吐,以前怕爸爸担心,就习惯了把药片偷偷藏在舌头下……”

    也幸亏如此,铃木一郎才有了机会逃出来,也幸亏这里的人为了更好观察细胞的情况,不会使用注射器,除了特点的伤口,其余地方不会有破坏表皮的瑕疵。

    可是,为了他身体才回来这里的爸爸却……

    毛利兰拍了拍铃木一郎的脑袋,“不要自责,你爸爸肯定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

    “我知道。”铃木一郎咬着唇,“但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乌丸莲耶就是个骗子!所谓的APTX01肯定有问题,不然他不会还在不停的用那种药做实验!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铃木一郎看着毛利兰越走越乱的脚步,问道,“你不会迷路了吧?”

    “安静!”毛利兰突然捂住了铃木一郎的嘴,吓得铃木一郎脸色一白,心也越跳越快。

    毛利兰凝神听着一墙之隔传来的对话。

    “大人,编号1651身体出现不良反应,三分钟之后就没有了动静,即使是世界上效果最好的麻醉剂也不行。”

    “黑泽阵到底有什么特别?ATR39这种麻醉剂居然只能通过他的身体提取!”

    毛利兰听到噗哧的一下,应该是有人在用针筒用力注射的声音,力道大的像是在愤恨,又在不得不忍耐。

    “可是我们已经将他研究透了,也使用了最先进的设备扫描、化验,检测出来的细胞成分,跟普通人根本没什么不同!”

    “不,一定有什么我忽略了的地方,他表现得那么特殊!【她】究竟用了什么方法,黑泽阵竟能完全违背常理!”

    “可是,我们什么也没发现。”

    屋子里进了一瞬,乌丸莲耶像是找回了冷静,问道:“另一个呢?”

    “虽然东西不可能带出这栋楼,但我们的人始终没找到,小烨子把它藏了起来。”

    “没找到?我养你们,你们就这点本事?”

    乌丸莲耶阴森森的道,“好一个小烨子,果然是【她】带回来的人,被洗去了记忆,竟然都能被他使用!”

    “啪——”

    乌丸莲耶气的将一些玻璃仪器摔到地上,“我当初就不该看中她的能力!早点解决了她!”

    这时房间里,另有一个人犹豫的出了声,“大人,有人汇报,1022带着克丽丝离开了鸟取……”

    “嘭——”

    踢倒桌子的声音,乌丸莲耶气笑了,“好样的,一个两个都这么没用,白白浪费资源。”

    乌丸莲耶直接下命令,“老规矩,没用的人,直接送走!”

    “是!”

    “大人,那1022他也按照老规矩来?”一个声音道,“可是我们还没测试好这个身体对APTX01的持久性,他是仅剩的一个在持续服用药物后,现在还没坏的身体。”

    “而且,近期检测,他的身体好像还有在好转的趋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意识唯一性的原因。”

    听到这里,毛利兰愣住,是黑泽阵!

    “现在杀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太可惜。”那个声音道,“而且,您的身体也……”

    “杀了。”

    乌丸莲耶没有一点动摇,“既然他离开了鸟取,那就得按规矩来,我不喜欢变量。”

    “克丽丝小姐呢?”

    “不用管,她会自己回来。”乌丸莲耶笑了,“亲人都在这里,她还能去哪里?更不用说,杀死黑泽阵的执念,她是那么的深。”

    “还有那位公主。”乌丸莲耶嗤了一声,像是在问什么人,“她在你手里,我要的东西拿到没?”

    毛利兰摒气,一个熟悉中嘶哑得厉害,分不清男女的嗓音响起。

    “尤尼的体细胞在那个基因形成的子宫内,生长得很好,与黑泽阵提供的细胞核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没有排异反应。”

    “果然我没猜错,她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乌丸莲耶道,“可惜跟茱莉亚产生了联系,在得到最新的一批矿石前,还不能动她。”

    “你的矿石在来的路上了,不用心急。”嘶哑的声音笑意深沉,“与最新的实验体一起过来。”

    “你还算有点用。”乌丸莲耶满意道,“不枉我忍着伤眼睛的痛见你。”

    “是你自己要看我。”嘶哑的声音明明很难听,却诡异的能感受道一种无辜,“自己找罪受。”

    乌丸莲耶冷笑,“因为我不喜欢被骗,被骗的人,下场一向很凄惨。”

    “不要悲观啊。”他劝说着,“你一直很幸运,幸运的有了一批‘同伴’,为你隐瞒,为你创造有利的环境,比你还怕秘密泄露。”

    “你也幸运的有了一个又一个特殊的人,任你求证真理,成为主宰他们命运的神。”

    “的确。”乌丸莲耶不置可否,“一个身体特殊的意志唯一,不存在外来可能性;一个特殊的身怀预言这种天赐的本领,身体却不可复制。”

    “呵呵,现在,又来了个能中和的人。”

    乌丸莲耶笑意变得嘲讽,“可同伴?”

    “不,我没有同伴。”

    “那只是一群可悲得任自己被欲望操纵,又不让让他人来分一杯羹的人,自以为抓住我谋害【她】这件事,就认为我们是同一伙人。”

    “笑话。”乌丸莲耶讽刺道,“一个小小的继承人谎言,就能令他们慌张,这些人能有什么成就?”

    “胆小,懦弱。”那个声音在说,“生怕黑泽阵报复的一群人,不值得在意。”

    ……

    “去盛宴吧,看看我收藏多年的宝藏,我那位母亲传给我的,最美丽的宝藏。”

    乌丸莲耶的声音带着病态的疯狂,“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