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这就定亲了

    回到家中,渔娘狠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辰时末了。将才洗漱完,正院来人,说是她娘找她,叫她醒了就过去。

    饿着肚子去正院,林氏拉她过去:“莲红、田赤、姚黄、兰若、朱樱,我选了这几匹布出来,你看看你喜欢什么色,选完布料你再选花样,叫绣娘赶紧做了送来。”

    渔娘不雅地打了个哈欠:“娘,冬天的衣裳不是入秋时都已经做好了吗?您这会儿忙活什么呢?为明日去知府家赴宴忙活?”

    “叫你选布新做衣裳是预备着过年穿,去知府家今日才做哪儿来得及。”

    “今年家里发财了?过年还要另做衣裳?”

    林氏笑道:“咱们家没发财,主支发财了。淮安主支家提前送年礼,各色布匹统共送了二十匹。那边写信说,主支今年参股了五家布坊,以后贩卖布匹从这五家布坊走货,又要便宜不少。主支手里不缺银子,对咱们也大方。”

    这二三年风调雨顺,江浙粮食丰收,粮食卖不上价,手里握着大量田地的地主乡绅为了挣银子,把许多贫瘠些的山地改成桑田。

    这桑田有了,自然会养出许多丝来,织出许多丝绸来,一环扣一环,到大商户这儿,纺织、染色的坊市大量开起来,生意越做越红火。

    林氏催促女儿选几匹布:“赶紧的,别磨叽。”

    渔娘随便选了几匹布,随后道:“我对纹样没讲究,也不必问我,娘看着安排吧。”

    “那娘给你选几样。”

    阿青提着食盒进来,端出小米粥并几样小菜:“主子且先垫吧垫吧,一会儿午食了再用。”

    渔娘在用饭时,林氏选好了花样,林妈妈把选出来的布匹和花样交给绣娘。

    林氏:“林妈妈,把做好的那身湘妃色织锦滚雪貂边的衣裙拿出来挂上,一会儿让小姐试一试,明儿去叙州府就穿那一身。”

    秋天时得了一匹湘妃色的织锦,那会儿用织锦做了衣裙也没场合穿出去,于是林氏只叫绣娘做了衣裙放着。

    渔娘惊讶:“娘,知府大人估计想叫咱们家捐银子,咱们家不穿的平常些装穷就罢了,怎么还穿织锦露富?”

    “说的都是孩子话,你穿布衣去赴宴就好了?再者说,叙州府可不是南溪县这样的小地方,叙州府有钱人家多着呢,各色绫罗绸缎等着他们挑,织锦各家肯定也不缺,咱们穿织锦做的衣裙也不打眼。”

    “昨儿你爹说了,田知府不是贪官,就算要银子也是做好事,咱们家该捐就捐,不用太小气。”林氏端起茶喝了一口。稳如泰山。

    渔娘想想也是,他们家把书坊印刷的书从南溪县卖到外地,走的也是水路。靠着长江水发财,如今为疏浚河道花些钱财也是应该。

    林氏愿意把闺女打扮得漂亮漂亮的,也是因为闺女明年就要及笄了。若是老爷打定主意不回淮安,以后女儿最好选个叙州府的好人家嫁了,离得近,他们夫妻也好常去看望闺女。

    渔娘不知道她娘一心打扮她是抱着要她闪亮登场,进入叙州府交际圈的心思,她陪着阿娘说了会儿话,又陪着她娘处理了些家常事务。

    等她娘忙完了,渔娘叫丫头把二郎抱过来,她牵着弟弟在院子里散步。

    梅羡林不想叫姐姐牵,他缩手手,一下蹲地上:“冷,不走。”

    渔娘瞥他一眼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叫阿青去屋里拿了双兔毛做的小手套给他戴上。

    “这下不冷手了吧,起来走。”

    踢了一脚小屁股,没控制住力气,稍微踢重了些,蹲地上的小胖子往地上趴,吓得渔娘赶紧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拉回来。

    好险,好歹扯住了!

    渔娘叹一声,拉着他的手把小胖子扯起来:“在正院走两圈,还是跟我去西跨院里走三圈?”

    她住的西跨院院子比正院大三倍。

    梅羡林不知道具体大多少,他发动他的小脑瓜想了一遍,乖乖被姐姐拉着走起来。

    快午时了,眼光刺破巴蜀大地冬日的云层洒下来,背着阳光,姐弟俩的身影印在地上,梅二郎小朋友一脚一脚地踩自己的影子,小短腿抬得高高的,一脚踩下去特别实在。

    沐浴着阳光,渔娘打起了哈欠,明明睡醒没一个时辰,她怎么觉得又困了。

    “姐姐,热。”

    走了会儿,身子骨暖和起来,又晒着太阳,兔毛手套戴不住了。

    摘了他的兔毛手套,渔娘牵着弟弟的小手继续在院子里溜达。

    正院的门窗都打开了,好叫阳光撒进屋里。

    林妈妈笑着跟林氏道:“大娘子出门这段时日,老爷舍不得逼迫少爷走路,如今小姐回来了,小姐叫少爷走路,少爷老老实实的特别听话。少爷小姐感情可真好。”

    林氏笑盈盈地看着院子里的儿女:“老爷宠着二郎,不嫌他胖。渔娘可不这样,二郎若是不听话,渔娘真要动手打他。”

    旁边的大丫鬟明秋笑道:“小姐把少爷制得死死的。”

    带小孩子嘛,只靠揍他是不行的,必须胡萝卜加大棒。

    姐弟俩在正院陪着林氏用了午食,又在正院偏房的矮榻上午休了一个时辰。

    半下午,渔娘牵着弟弟出门,她给淼娘带了礼物,这会儿给她送去。

    淼娘成婚的日子定在十二月初八,没几日了。姐弟俩到周家,立刻就被迎进去了。

    淼娘身穿一身半旧桃红色的窄袖袄裙,腰间还捆着围裙,前来迎梅家姐弟。

    淼娘笑道:“你们来得可巧,我跟我娘和我大嫂正在试做点心,你们算是有口福了。”

    “呀,做什么好吃的?”渔娘把从保宁府带回来的,装着一枚精工打制银簪的木盒递给他。

    淼娘谢过她的礼物,笑道:“桑葚芝麻糕,邓二郎说这道点心健脾胃补肝肾,又滋阴润燥,十分适合冬天吃。”

    渔娘故意笑话她:“呀,这都还没成婚呢,邓丁香就把邓家的点心方子交给你了?”

    邓家行医已经好几代人了,邓家手中除了许多医书和药方之外,各种滋补的点心、养生汤水也有,当初为了给她娘食补,邓丁香他爹就开了许多食补的方子。

    淼娘这段时日真真是被打趣够了,渔娘这点小把戏还不能使她脸红,她挽着渔娘的手进门:“走吧,去尝尝点心,若是你喜欢,一会儿装些带回去。”

    “好,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进去见过淼娘的阿娘和大嫂,淼娘的大嫂留渔娘喝茶,几人坐下闲聊了会儿保宁府的风光,吃了半碟点心,渔娘这才跟淼娘去她屋里说悄悄话。

    “你知不知道刘舒娘定亲了?”淼娘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渔娘这个爱八卦的也不遑多让,连忙追问:“定的谁家?”

    “听说是咱们隔壁高县,汪县令家的四公子,名叫汪直。你走后没几天,汪家人坐船来咱们县,罗县令请了汪县令家在我家饭庄喝酒,上菜的小二听到的,据说婚事定的急,这月小年前就要办婚事。”

    “十一月定亲,十二月就成婚了,这也太快了吧。”

    “没法子,听说刘舒娘的亲娘要回云南府过年,若是年前不办婚事,就要等到明年四五月,刘舒娘家里人来南溪县时再办。汪四郎要读书考科举,汪家就想尽快把婚事办了,年后汪四郎好认真读书求学。”

    “你知道的可真多呀。”

    淼娘笑道:“王教谕的小女儿来我家看过我,你知道的,王教谕的夫人跟县令夫人关系亲近,咱们外头的人不知道,王家肯定知道。”

    渔娘知道,当初罗家办那个宴会时,刘家对王苍有意,王家根本没搭茬,罗县令好像也没那个意思,就没成。

    她以为刘舒娘已经回云南府了,没想到罗县令真在叙州府给刘舒娘找了门亲事,这就要出嫁了。

    淼娘亲热地蹭蹭渔娘肩膀:“刘舒娘成婚,你们家送礼不?”

    “刘舒娘又不是罗家人,她就算从罗家出嫁,罗县令若不是请我家去观礼,我们自然是不会去的。”

    以罗县令要脸的程度,他家夫人的侄女出嫁,也不太可能拿这事儿当借口,要南溪县富户送礼。

    两个小姐妹在闺房里嘀嘀咕咕,直到傍晚时,渔娘才牵着挺着小肉肚的弟弟家去。

    一边走,渔娘一边训弟弟,这个臭小子,对淼娘的大嫂卖萌,混了好几块桑葚芝麻糕吃,小肚子吃得饱饱的,晚食都省下了。

    “要吃。”

    “你看看你的肚子,吃什么吃?你若是肯去西跨院走三圈,我叫厨房给你做一碗青菜鸡蛋汤。”

    二郎不吭声。

    下了饵料,见小胖子不上钩,渔娘又问:“你想不想吃青菜鸡蛋汤?”

    “想吃肉。”

    呵,渔娘冷笑一声:“只有青菜汤,爱吃不吃吧。”

    到家门口时姐弟俩还未拉扯完,姐弟俩进门,梅管家和温子乔站在一边,温子乔身边的小厮手中提着包裹好的两捆书。

    渔娘:“可按照先生给的书单把书找齐整了?”

    梅管家不紧不慢道:“回小姐,已经配齐了。”

    渔娘看了眼温子乔身上崭新的天青色棉服,问他:“在家中住着可还习惯?”

    温子乔跟着管家称呼,拱手行礼:“多谢小姐关心,梅管家体贴照顾,我们母子住的院子里各色家具、衣帽棉被、柴米油盐都齐整,我和我母亲住得很习惯。”

    “那就好。”

    渔娘又道:“明日先生和我家要去叙州府参加知府大人举办的宴会,先生这两日估计没空闲,你先在家看书,过几日,等先生歇息好了你再去找先生请教吧。”

    “是。”

    渔娘扯了下弟弟:“愣着做什么,走吧。”

    梅羡林小朋友不高兴地撇嘴,拗不过他姐姐,乖乖跟着走吧。

    哎,辛苦了他的腿。

    等小姐公子走了,温子乔这才想起来问:“梅管家,小姐请我来,是给小郎君开蒙,如今……”

    梅管家笑道:“你先读你的书,小郎君如今刚背完《千字文》,教小郎君背书有其他人,暂时用不着你。”

    “是。”

    温子乔回到东北角小院里,乔氏正在厨房忙活,听到动静出来,看到桌子上摆着的两捆新书,她就笑道:“昨日咱们到时,你屋里书架上一本书都没有,这才一天,书架摆满了书,都快没处放了。”

    “不怕,梅管家说明日给书房再加一副书架,有的是地方放。”

    温子乔这时候反应过来,梅家大娘子以报恩为名,叫他来梅家当先生给小郎君开蒙,应该只是句随口说的话,就他还惦记着这事儿。

    温子乔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他娘乔氏大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认死理?你看看咱们从保宁府来南溪县的路上,梅家小姐除了督促你读书,可说过一回聘你当先生的话?”

    救命之恩报不了,如今又添了培养的恩德,梅家照顾我们母子吃穿,一月还有五两银子的月钱。

    温子乔想了一遍后,也没空闲多想其他的,只想赶紧读书,早日考中进士做官,好回报梅家对他的恩情。

    第22章 缺个小儿媳

    罗家、梅家、孙家、贺家、王家都要去叙州府赴宴,次日一早,五家人同乘一条船出发。

    许久没见过刘舒娘了,今日在船上看到她还有些新鲜。

    刘舒娘不是罗家人,她跟姑母一家去叙州府赴宴,估计是因为她已经跟汪家定亲,带她去那样的场合露个面,对她有好处。

    刘舒娘有些羡慕地看了眼梅家、王家的姑娘,他们刘家跟梅家、王家相比,也是做生意的,就因为梅家、王家比他们刘家多了一个世家的名头,官老爷们就会高看他们一眼。

    待到以后,这两位小娘子的婚事定然差不了。

    渔娘倒没有刘舒娘想得多,这会儿她跟芸娘坐一块儿说笑。

    芸娘:“你去宴会上就穿这一身?”

    渔娘这会儿身上穿着一身竹青绣花袄裙,头上只插着两只步摇,耳坠子也没戴,看起来就不像是出门做客的装扮。

    “不着急,等到叙州府再换一身。”

    芸娘出门时就打扮好了:“我娘说出门在外不如家里方便,早些装扮好,别等到了时才裹乱。”

    从南溪县到叙州府也不远,渔娘不嫌麻烦,反正午时才去田家,到了叙州府再换也来得及。

    芸娘问起她去保宁府游玩的事,语气十分向往:“你只比我大两三岁,从小到大你跟着你爹娘,你先生师娘去了好些地方。我呢,我从小到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只有叙州府。”

    赵氏是寡妇,打理着家里的产业,还要抚养一双儿女,日常已经很忙碌了,就算想出门游玩,也没那个空闲。

    “去的大都是咱们南溪县附近的州府,也没去多远的地方。”

    “那也比我好。”

    渔娘听她这般说,只好劝道:“你年纪小,你娘担心你嘛,或许再等几年你年纪大些,你娘就能放心你出远门了。”

    “再过几年啊。”

    再过几年她大了,就该到议亲的年纪了,等到成亲后,也是守着夫家过日子,哪有空闲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芸娘怅然地笑了笑,心里知道不大可能。不过她也不怪她娘,她娘已经很不容易了。

    南溪县距叙州府不算远,他们出门得早,辰时末就到了叙州府。

    渔娘在船上换好她娘选的那身湘妃色织锦滚雪貂边的衣裙,摘下发间的两只步摇,换上一套金嵌珍珠宝石松竹首饰,和身上的衣裙正相衬。

    下船时,渔娘发现码头上格外热闹,水面上不断有客船靠岸,岸上接送人的马车络绎不绝,贵气的妇人,正当年华的小姐,笑语嫣然。

    “这些都是其他州县来的客人吧。”

    芸娘语气里难掩一丝雀跃,仪态端庄,却在偷偷打量着前面那群人。

    刘舒娘点了点头:“应该都是去田家赴宴的宾客。”

    刘舒娘已经看到高县来的船了,汪县令一家刚下船,汪四郎和她正好对上眼。

    “舒娘,快上马车,这里已经堵住了,咱们不走,外面的马车过不来。”

    “哎,来了。”

    刘舒娘被姑姑唤了声,隔着人群,刘舒娘微微屈膝低头,遥遥地打了个招呼走了。

    梅家出门带着马车,渔娘上自己家马车后,掀开车帘正好看到刘舒娘和对面那位年轻公子。

    “看着还挺相配。”

    林氏笑道:“刘舒娘是县令夫人的亲侄女,怎么会不给选个好的?”

    罗家、孙家、贺家、王家的马车走在前头,梅家的马车在后面从码头驶出去,走走停停半刻钟,才从拥挤的码头出去,驶上了街道。

    街上叫卖的声音热闹,渔娘微微掀开一点帘子朝外瞧,二郎这个小家伙也凑过去。

    “姐姐,香。”

    渔娘也闻到了,街边有家小食店在卖炸油条还是炸饼子的,油炸食物就是香。

    林氏把小儿子抱在怀里:“咱们今日要去别人家做客,你乖乖的别闹,等家去了,要什么娘都给你。”

    二郎听懂了阿娘的话,点点头。

    渔娘他们在码头下船时堵了一回,到田知府门外大街上又堵住了。马车前后相接,绵延半条街。

    在码头上时渔娘还兴致勃勃地往马车外看,到了田家大门外,渔娘就规规矩矩地坐着,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马车走两步歇一会儿,不知道等了多久,马车才驶进一处院子。

    渔娘扶着丫头的手下马车,左右看了看,正在这时,一位身着碧波色夹袄的妇人笑着迎上来,自我介绍是主母身边的管事妈妈。

    “今儿客人多,府里也杂乱,还请诸位不要介意。”

    罗县令的夫人刘氏并几位不认识的妇人忙笑着:“哪里就杂乱了,我们看着明明安排得很好嘛。”

    “就是,就是。”

    管事妈妈笑着请他们进去:“夫人在里间待客,诸位快请。”

    渔娘跟着阿娘去后面院子,走到院门口,她不经意地扭头,看到他们家马车被牵走了,又有新的一批人到了,马车上又下来衣裙身着绫罗绸缎的有钱人。

    啧,若田知府真是为了疏浚河道筹银子才办的宴,那他可真努力。

    请了这么多财主来,就算一家捐一百两银子,至少也有好几万两银子了。何况,肯定有多捐的,比如她爹就准备了三百两银子捐款。

    还有叙州府的其他人家,比如大财主杨家,杨密他们家至少要捐几千两银子吧。

    心里正想着杨家人,进门口走到知府夫人跟前行礼,知府夫人右边下首坐着的正是杨家老夫人,杨密的母亲。

    渔娘他们家到的不早不晚,此时偌大的花厅里已经到了不少人了,大部分人要么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要么去外面院子里散散,知府夫人跟前左右两排椅子只是有几个人坐着。

    田知府的嫡妻姓章,刘氏上前行礼,笑着道:“您和田大人刚到叙州府时我就想来拜见夫人,今日总算见到了。”

    章夫人略扶了下刘氏:“刘夫人客气,我也想见你们呐。”

    章夫人笑道跟大伙儿说:“不怕诸位笑话,我跟我家大人从京城赶过来时很匆忙,到叙州府后来不及安顿家里,又病了一回,病恹恹地养了几个月,最近好多了,这才请诸位来府里坐一坐。”

    杨老夫人语气亲热:“病去如抽丝,夫人该多养些日子,咱们来日方长,什么时候见都可以。”

    屋里众位夫人忙附和:“杨老夫人说的是。”

    “哈哈哈,那咱们说定了,待到明年了冬去春来,咱们选个好日子再聚。”

    只看她说话,章夫人是个很好相交的人,跟谁都能说几句话,对谁都尊重。

    不过,章夫人跟前的座位嘛,上前见礼的夫人们,没几个捞得着。

    渔娘以为她娘也没座位,正要转身时,章夫人请她娘在左下首第二个位置坐,赵氏、 阮氏、于氏也有座位。

    刘氏垂下眼皮子掩下心里的惊讶,刚才进门时她就发现了,章夫人跟前只有几位县令夫人,没想到梅家、贺家、王家、孙家他们在章夫人跟前也有座儿。

    渔娘这样的小姑娘在章夫人跟前是没有座位的,她牵着弟弟准备去后头找个位置坐下歇息。

    章夫人跟前座位少,金贵,屋里其他地方椅子还多得很。

    渔娘牵着弟弟正要走,杨老夫人笑着叫她过去:“你是梅家小娘子吧,快过来陪老婆子坐坐。”

    渔娘看向她娘,林氏笑着点点头:“你去陪老夫人说说话。”

    好吧,渔娘也好奇,杨家老夫人从何知道她的,总不会是杨密说的吧,杨密一个话少的大男人,看着也不像是碎嘴子。

    “小女见过老夫人。”

    杨老夫人笑眯着眼道:“好好好,快坐下,年轻姑娘就该是这般明媚大气。”

    “多谢老夫人夸奖。”

    杨老夫人下首没人,渔娘被杨老夫人拉着顺势坐下。

    二郎靠在姐姐膝前,眨巴着眼睛。

    杨老夫人摸摸二郎的耳垂,笑着夸道:“真是个福气孩子。”

    上首的章夫人打趣道:“老夫人,我记得您家孙子孙女也好几个了,怎的还馋别家家里的小郎君?”

    杨老夫笑道:“不馋小郎君,老婆子我馋年轻姑娘,家里还缺个小儿媳。”

    “哈哈哈,今日来的小娘子多,老夫人可多瞧瞧,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说的是,可得多瞧瞧。”

    杨老夫人话声落,渔娘感觉屋里人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变得火热起来。

    渔娘眉头微挑,低头装乖巧。

    杨家,大家族,这可不在她爹娘的择婿范围内。

    第23章 杨家小娘子的回礼

    前来拜见章夫人的女客络绎不绝,好些被章夫人留座,章夫人跟前的空座越来越少。

    渔娘也懂事,陪杨老夫人说了会儿话,找了个借口就带着弟弟出去了。

    “哪儿方便更衣?”

    阿青忙道:“奴婢刚问过田家的下人了,女客更衣在侧院。”

    “你且去看看侧院里头有没有人,没人就带着二郎去更衣。”

    “是。”

    阿青去看过后说没人,渔娘把二郎交给她:“别叫他乱走,一会儿赶紧送回来。”

    “奴婢记下了。”

    渔娘左右看了看,院子里三五成群的夫人小姐,她都不熟悉,叹了口气,这宴会也挺没意思的。

    芸娘,刘舒娘这会儿还在屋里立着,没空出来,渔娘随意走走,等阿青带二郎回来。

    渔娘见一群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围着两个五六岁的小丫头说话,她往过靠了靠,伸出只耳朵听热闹。

    “这位小娘子,听你叫田小娘表姐,你们是表姐妹?”

    “昂,是呀,田四娘是我表姐。”

    “你是哪家的小娘子?”

    “不告诉你。”

    一群人里也有认识这个小丫头的,跟旁边人说:“这是杨家的小娘子,她父亲是杨家二房长子。”

    从县里来的小娘子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这位说话中气十足的小姑娘是谁。

    想到杨家还有位正当婚配的杨三郎,有两个已及笄却还未定亲的小娘子对杨家小娘子态度越发温和了,主动带着杨家小娘子玩儿。

    杨家小娘子骄傲着呢,不喜欢这些姐姐跟着她,嫌人吵闹,拉着比她大两岁的表姐要走。

    “你们让开,挤着我们了。”

    杨小娘子说话大声,小手叉腰,肉嘟嘟的小脸十分严肃。

    “杨小娘想去哪儿玩儿?姐姐们陪你们去。”几个娘子笑着让开路。

    杨小娘子也不听,拉着表姐田四娘就跑。

    杨小娘子也没去其他地方,跑到渔娘身边,主动搭讪:“你是哪家的姐姐?”

    “梅家的。”

    杨小娘子蹲下,用手指戳了戳渔娘裙摆上的绣花:“梅家姐姐,这是鸭子吗?”

    田四娘说:“脖子这么长,是鹅吧。”

    还站在原地的几个小娘子一下笑了:“果然是两个孩子,连仙鹤都分不清。”

    杨小娘子不高兴了:“你们怎知是仙鹤?”

    那边一位身穿杏色衣裙的小娘子笑道:“要不你问问梅家小娘子是什么。”

    “梅家姐姐,这是啥呀?”小丫头仰起小脑袋问。

    渔娘捏捏小丫头的扎的小发包:“是仙鹤,绣的是鹤舞梅林。”

    “呀,这不是跟你的姓一样了吗?”

    “是呀。”

    “哎哟,我的小祖宗哎,您蹲地上干什么,小心一会儿腿骂。”跟在身边伺候的杨家下人忙抱杨小娘子起来。

    杨小娘子不肯,蹲在渔娘跟前戳裙摆上的仙鹤,戳戳,又戳戳。

    “真好看呀。”

    田四娘年纪稍大些,她疑惑:“仙鹤不是给我祖母那样的年纪用的吗?”

    “也不一定哦,喜欢就用,没有那么多规矩。”

    对面那群小娘子都打量着这位初来乍到的梅家娘子,以前没听过叙州府有姓梅的大户人家,这位梅家小娘子定是下面县城来的。

    小地方来的人,瞧着倒是没有小地方的小家子气,身上的衣裙是织锦的,裙摆绣花的花样也是她们没见过的,头上的首饰做工也很精巧不凡。

    几个有眼力见的小娘子主动过来跟渔娘交好。

    “梅家小娘子好呀,我姓魏,家住叙州府东城茶马坊,若是有空闲,可去茶马坊找我玩儿。”

    南溪县富户聚居在南街上,叙州府的富户聚居在茶马坊,若是在叙州府,介绍自家住在茶马坊,旁人就该明白,这家身份不低。

    渔娘笑着点点头:“魏小娘子好,我是南溪县人,今日宴会完了要家去,以后有机会再来叙州府咱们再见见。”

    魏小娘子抿嘴笑:“听我哥哥讲,南溪县热闹得很,码头上有许多卖酒的商户。”

    “南溪县山好水好,酿酒的酒坊自然就多了。”

    跟人说了会儿话,估摸着二郎要回来了,渔娘想走,杨家小娘子和田四娘那个小姑娘还在看仙鹤,杨小娘子还偷偷扯她裙摆。

    渔娘抱起杨家小娘子:“这么喜欢仙鹤?”

    “好喜欢的。”

    “我送你一个仙鹤香囊吧。”

    杨小娘子高兴地笑眯了眼:“我想要。”

    “那你等会儿。”

    做衣裙的边角料被绣娘们改做了帕子、香囊,渔娘今日身上戴的香囊绣的是花枝跟,衣裙上的绣花搭配,还有个绣仙鹤的香囊,挂在二郎身上。

    阿青抱着二郎从跨院回来,同样被渔娘抱在怀里的杨小娘子立刻大喊:“梅姐姐,仙鹤。”

    “好,这就给你。”

    二郎还没明白了,挂在他腰上的香囊就被他姐姐拿了去,他嘴角一垂正要闹,渔娘赶紧把她腰上的梅花香囊换给他。

    “里面装着松子糖,要不要?”

    二郎赶紧抱着姐姐给的香囊,生怕别人抢去一样。

    杨家小娘子得了仙鹤香囊,高兴地和这位大方的梅家姐姐贴贴。

    “谢谢梅家姐姐。”

    田四娘故作大姐姐模样,也替表妹道谢:“五娘太淘气,多谢梅家姐姐大方。”

    渔娘笑着拍拍她肩膀:“哎呀,仙鹤香囊给了杨家小娘子,缺了你的。”

    田四娘红了脸:“我是大孩子了,娘说不能要人家东西。”

    “你跟你娘说,是我非要送的。”

    也没什么好送她的,秉承着两个小姑娘一碗水端平的原则,就送给她一张帕子吧。

    田四娘看到白色丝帕一角上绣着粉嘟嘟的小肥猪,她惊喜地看着渔娘道:“梅家姐姐,这个我好喜欢。”

    “喜欢就收着。”

    “嗯。”田四娘应的超大声。

    杨小娘子超大声说:“梅家姐姐喜欢猪猪呀,我家也有猪猪,我送你一头。”

    渔娘:“……”杨密家还养猪?

    渔娘跟两个小姑娘玩了会儿,直到章夫人跟前的大丫头来把两个丫头带走。

    渔娘总算有了空闲,刚才说自己家住茶马坊的魏小娘子过来,提醒她:“田四娘子和杨家小娘子是贵人,刚才盯着的人多着呢,你小心些,免得那些小心眼的嫉妒你,给你使坏。”

    “多谢魏小娘子好意。”

    “我一见你就喜欢,举手之劳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魏小娘子主动示好,渔娘就跟着她玩儿,中午坐席时也跟魏小娘子坐一会儿。

    下午喝茶,杨老夫人身边的下人来请,渔娘刚好和魏小娘子一块儿,就拉着她一块儿过去了。

    杨老夫人谢谢渔娘:“你的香囊和手帕我都看了,绣得真好,怪不得我家那个小土匪喜欢。”

    渔娘笑着道:“那老夫人就谢错人了,仙鹤呀,小肥猪呀,都是我家绣娘绣的,我可拿不动针线。”

    魏小娘子面露惊讶,就算针线功夫不好,哪能直接就说出来。

    杨老夫人大笑:“不绣花,那你整日在家忙些什么?”

    “看书,写文章,偶尔跟着我先生师娘出去走走。”

    杨老夫人惊讶:“你家倒是不一般,培养小娘子倒是跟别家培养小郎君一样。”

    渔娘闻言,就当杨老夫人夸奖她爹娘了:“我是我家长女,我爹娘说,家里还得指望我,我厉害些对我家里有好处。”

    “你爹娘说得对,小娘子是得自己厉害些,对夫家婆家都有好处。”

    “老夫人说的是。”

    渔娘说的字字句句都在说自己不是个乖顺的小娘子,杨老夫人好似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反而对她更加亲热起来。

    魏小娘子纳闷,杨老夫人喜欢这样出格的姑娘?

    她见过杨家另外两位夫人,明明都是当家主母的妥贴模样。

    说了许多话口渴,渔娘喝了两盏茶正想找个借口离开,这会儿阿青进来:“主子,夫人身边林妈妈送了话来,咱们该家去了。”

    “哦,我爹那儿忙完了?”

    “忙完了,老爷在二门外等。”

    “好,我这就去。”

    渔娘起身跟杨老夫人和魏小娘子道别,杨老夫人笑道:“我家孙女给你回了礼,已经叫人送到码头去了,你可要记着收下,千万别推辞。”

    “不推迟,碰上您这样的大户,我多要些还来不及呢。”

    杨老夫人大笑:“好好好,大大方方得很好。”

    离开后院,坐上马车,渔娘才松了口气,今天真是太累了。

    渔娘挽着她娘胳膊撒娇:“娘,您下午去哪儿了,都不来找我。”

    “找你做什么,我看你跟杨老夫人说得挺热闹嘛。”

    “杨老夫人拉着我的手走不了,我还能对她甩脸子不成?”

    林氏笑着道:“今日府学的学正也来了,你阮婶婶还有王苍的娘碰到学正家夫人,自然要拉着说说话,我只能陪着她们了。”

    “王苍和贺文嘉考府学还早吧,再说,拉这种关系有用?”

    “也不叫拉关系,顶多算是认个脸熟吧。”

    到了二门外接上梅长湖,渔娘赶紧跟他爹打听:“破了多少财?”

    梅长湖唉声叹气:“田知府太能说了,我原本预备的三百两银子,倒是捐了五百两出去。”

    渔娘心痛,好多钱!

    “贺家,王家呢?”

    “贺家和王家也是五百两,你先生捐了两百两。”

    田知府心真黑,不愧是挥刀砍富户的老手了。

    梅长湖催赶车的梅五:“赶紧家去,叙州府这地方真不想来了,来了就破财。”

    林氏笑道:“还不是怪你自己,你若是只带了三百两,人家还能强逼你捐五百两?”

    “爹,你原本就想捐五百两吧。”

    梅长湖不承认:“我只想捐三百两的,你们母女别冤枉我。”

    哼哼,渔娘才不信呢。

    林氏拍拍趴在怀里睡得正香的二郎:“无妨,只要银子用到正道上,捐了就捐了吧,就当给家里两个孩子积福。”

    “夫人这话说得好。”

    一家人到码头,渔娘扶着阿青正要上船,被杨家人叫住。

    “梅大娘子!”

    杨密翻身从马上下来,吩咐下人把一口箱子抬到船上。

    “这是……”

    “我家小侄女说你喜欢猪,所以给你送了回礼。”

    王苍、芸娘、贺文嘉凑上来:“什么东西?”

    箱子打开,一箱熏干的腊肉。

    芸娘捂嘴小声笑:“这个礼送的好,咱们都能跟着享口福,梅姐姐,见者有份。”

    杨密:“这些熏肉是在雅州做生意的本家堂弟送来的,十分美味。”

    梅长湖出面替女儿道谢,杨密笑道:“梅老爷客气,这是我家小侄女给您家的回礼,我只是个帮忙送礼的。”

    梅长湖翻身上马:“我家还有事,诸位再会了。”

    渔娘看着这一箱子熏肉,啧,杨家那个小丫头可真实诚。

    第24章 杨家人

    天色微亮出门,晚霞满天归家。大家都累了,下船后各回各家。渔娘和芸娘约好了,过几日淼娘出嫁那日再见。

    渔娘想屋换身舒服的衣裳,也顾不得弟弟,把二郎塞她爹怀里,雀跃地小跑回西跨院。

    “哎……”

    贺文嘉有话想跟渔娘说,马车停到的梅家院子门口,贺文嘉撩开帘子正想叫住渔娘,渔娘提着裙子跑进门里不见了。

    贺宁远扯下帘子:“哎什么哎,赶紧家去,今日累死你爹我了。”

    贺宁远喊了声梅长湖:“明日我去你店里选历本去,你可要在。”

    “行,明儿你去铺里找我。”

    回到家中,梅长湖和林氏对视一眼,把二郎交给婆子带走,夫妻俩关上门商量事儿。

    “杨家,是不是……”梅长湖语气迟疑。

    “明说是没有的,今日杨老夫人两回把渔娘叫到身边说话,临了要走了,又说要回礼,对咱们渔娘亲热得很,章夫人也跟着帮腔。”

    梅长湖:“小姑娘间送个香囊罢了,就算回礼,也不用杨密亲自来送吧。”

    关键是,送礼还送得那么实在,好似两家来往亲密,不必在乎虚礼似的。

    “杨密不行,年纪上差的有些大了。”

    “年纪相当也别想,杨家那样的大族,关上门来不足为外人道的糟心事多着呢。不说其他,只说屋里事,杨家哪位爷屋里没两三个小妾?”

    梅长湖点头附和:“说的是,家里有小妾的人家咱们不要。”

    林氏转而又叹息道:“大族子弟,独一妻的还是少数,杨密这样及冠还未成婚的,房里没有小妾通房,都能夸一句杨家家风好,家中子弟教导有方。”

    “那跟咱们没关系,杨家不适合咱们渔娘。”梅长湖语气果断。

    “也罢,咱们渔娘明年才及笄,慢慢打听着吧。”

    夫妻俩想往叙州府选女婿,今日去田家赴宴,梅长湖在宴席上也见了许多叙州府的青年才俊,有几个看得上眼的,不知道家里如何,还需托人慢慢打听。

    贺家。

    贺文嘉拉着他爹不让走,贺宁远的衣领都被拽歪了,气得骂儿子:“你到底要做甚?”

    “爹,我感觉梅叔今天怪怪的。”

    “哪里怪了?”

    “梅叔今日为何不跟您和先生坐一起?为何跟那些年轻人有说有笑的?我过去,梅叔还把我支走,王苍也不让我去梅叔那儿。”

    贺文嘉开始没想明白,后来在码头上杨密来送礼,在船上他听到下人悄悄议论渔娘和杨家,他才反应过来。

    贺宁远此时也不骂他了,反而笑起来:“你个傻小子,你真当你跟渔娘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童吗?渔娘明年就及笄了,你梅叔接触那些青年才俊有什么想不明白?”

    贺文嘉急了:“可……”

    “可什么可?小娘子跟小郎君不一样。你,王苍,你们俩长大了最重要的是读书考科举,光耀门楣。小娘子年纪大了,最重要的是找门好亲事,亲事若是找差了,后半辈子都过得艰难。你梅叔那般宠爱女儿,恨不得把渔娘放在心尖尖上,可不得费尽心思寻摸。”

    贺文嘉垂头丧气:“我觉得渔娘不会喜欢杨密。”

    “你之前不是叫杨三哥吗?今天怎么直呼人家姓名了?”贺宁远觉得儿子今天怪得很。

    贺文嘉气道:“渔娘不会喜欢他!”

    “渔娘从小就喜欢往外面跑,渔娘若是嫁给杨密,杨密去外地做生意带上她,想去哪儿去哪儿,这不是正好如了她的愿吗?”

    “反正就是不会!”贺文嘉说不过他爹,扭头跑了。

    “嘿,你个臭小子,怎么跟你爹说话的?”

    贺宁远撩起袍子就追。

    “夫人,小少爷会不会……”

    阮氏微笑道:“还是个孩子呢,哪里明白这些。”

    “夫人说的是,不过日子混着快,咱们小少爷再过几年,也该开窍了,那会儿再说也来得及。”

    婆子扶着主母进屋。

    田家办宴主要是为了凑银子,请来的人多又杂,不过杨家这样的地方大族始终是最受人关注的,杨家和田知府的关系也让许多人暗暗猜测。

    渔娘洗漱完,换了身轻便保暖的衣裳去主院陪爹娘用晚食。

    “杨家小娘子唤田知府的小女儿表姐,这个关系应该是从章夫人那边论起。我听杨老夫人说过,她有个侄媳出身陕西潼关,跟我一样,在家当姑娘时就爱远游。”

    渔娘问她娘:“我记得咱们家世家谱外册上,记载了各地未入世家谱的地方大族,陕西潼关有家姓姚,跟田知府的先生,如今的当朝首辅姚炳同一个姓?”

    林氏点点头,梅长湖立刻道:“姚炳确实出身陕西潼关。”

    章夫人跟姚家扯得上关系,章夫人还跟杨老夫人那位侄媳以表姐妹论,大胆猜测,章夫人应该是首辅大人的外侄女?

    “首辅的夫人姓什么?”

    梅长湖和林氏都不知道,不过这会儿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

    首辅大人把自家外侄女嫁给自己的学生,田知府来叙州府任官,杨家鼎力相助,帮助田知府做出成绩,以求早日回京,这个应该是没错的。

    梅长湖道:“世家,地方大族,朝廷高官,武勋贵族,明面上各有各的路子,暗地里却都在一张网里,只有寒门被排除在外。”

    像田知府这样能出头的寒门,若无皇上坚持,还有他的先生为他撑腰,估计一开始就被拉拢进网里,吸收成自己人了。

    这就是为什么说寒门难出贵子的缘由。

    渔娘笑道:“咱们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虽然边缘了些,也不会完全被踩在脚下翻不了身。”

    梅长湖愁着呢:“二郎若是不争气,我的孙子曾孙,就彻底成寒门了。”

    “二郎不会的。”

    梅长湖轻叹,世事难料,谁能说得准?

    晚上休息,梅长湖翻来覆去睡不着,林氏嫌他烦:“你又怎么了?”

    “渔娘的婚事啊。”

    “渔娘的婚事怎么了?”

    “刚才听渔娘说杨家跟姚家关系不浅,我就想啊,当朝首辅姚炳是寒门领袖,世家和寒门斗的这般恨,姚炳若是退下去,好坏难料。杨家不是个结亲的好人选。可若是给渔娘选户家庭简单的富裕人家,这种人家注定了和上层没多少牵扯,眼前看着是好,若是碰到什么风浪动荡,怕是立刻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被人吃干抹净了。”

    想想淮安梅家,梅家好歹在世家谱上挂着,改朝换代,各房分宗逃命,家产被吞了大半。

    林氏笑叹:“你倒是想得长远,连渔娘后代都考虑上了。”

    “如何不考虑?皇帝轮流做,两三百年换一家上去,哪有什么长命的王朝?”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林氏却道:“世事哪有两全的,你又想渔娘嫁户家庭简单的人家过得舒心,又想渔娘还能搭得上关系在乱世中保全自身,什么好事都被你占全了?”

    “哼,我渔娘哪里都好,凭什么不能两全?”

    “多大年纪了,能不能明白点事理?”

    梅长湖不想明白事理,抱着被子转身背对着林氏。

    林氏简直被气笑了,也懒得管这别扭的男人,睡吧。

    渔娘没有她爹娘那般着急婚事,睡了一个好觉起床,用了早食后牵着二郎在院子里溜达了三圈,换了身外出的衣裳去先生家。

    “先生,我来啦。”

    孙浔和于氏正在庭院内银杏树下煮茶,于氏笑着招呼渔娘过去坐。

    “昨儿睡得可好?”

    “累了一天了,晚上睡得沉,一晚上都没做过梦。师娘睡得可好?”

    于氏笑着点头:“我也睡得好,早上起来身上松快得很,刚才我和你先生还在说,明日若是天晴,我们去城外走一走。”

    渔娘眼睛一亮:“先生,明日不讲课?”

    孙浔笑道:“怎么不讲课,明日若是天气好,我带你们去郊外讲课。”

    前两月为了鞭策渔娘这个惫懒的孩子,孙浔很是逼了她一回,讲课的进度快,到如今前朝周史讲了将近一半了。后头日子还长,就不用追的这般紧了。

    渔娘松了口气,又试图得寸进尺:“先生,前两月累着我了,今年过年我们可能多休息几日?”

    孙浔:“下一编讲完估计快小年了,讲完就休息,过完年后正月初八再开课。”

    渔娘欢喜极了:“那可太好了,等休课后我要回一趟清溪村,张大娘子说了,今年她们家的橘子结得好,给我留一筐,叫我去拿。”

    于氏亲昵地握住渔娘暖和的小手:“还惦记着吃的,是个孩子呢。”

    渔娘大笑起来:“当个孩子挺好的,我愿意一辈子在爹娘和先生师娘跟前当孩子。”

    孙浔和于氏都乐了,这孩子,尽说些孩子话。

    陪先生和师娘喝了两盏茶,渔娘告辞去周家,她想去看淼娘的嫁衣绣好了没有。

    淼娘是个再乖巧不过的小娘子,管家、下厨、绣花这些本事都没落下。她的嫁衣自几年前就开始绣了,一件嫁衣不紧不慢绣了几年,听说这几天就要完工了。

    淼娘小声告诉渔娘:“说是绣了几年,其实就是一年绣花几只鸳鸯蝴蝶啥的,拖着呗。”

    展开的嫁衣铺在矮榻上,渔娘目露欣赏道:“那你也很厉害了,换成我,手指头扎烂了也做不出来这身嫁衣来。”

    淼娘笑道:“叫我说,一辈子穿一回的衣裳,也不用如此费心,买一件回来,自己扎两针当自己绣过的就行了,我娘不答应,说这样不合规矩。”

    渔娘叫淼娘赶紧把嫁衣收起来,别弄脏了。

    淼娘没动,叫小丫头把嫁衣收起来放到箱子里,两人坐一块儿说话。

    “你还有几日就成婚了,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淼娘小声笑:“两家刚说定婚事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他经常来我家送东西,本来就熟悉,这下就更熟悉了,看到他的脸我害羞不起来。”

    “啧,小娘子变成少妇,胆子都大了。”渔娘调笑一句,还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

    淼娘作势要打她,渔娘抱住她胳膊贴上去,两人拉扯起来,笑声不绝。

    两人说说笑笑闹腾了好久,待到快午食了,渔娘没留下用饭,就先回去了。

    “明日我要去我先生家读书,等你出嫁那日我再来送你。”

    “嗯,你回吧。”

    淼娘腊月初八出嫁,热热闹闹办了一场,渔娘充作娘家人送淼娘出门。随后又跟着爹娘去邓家吃席,两边都少不了她。

    吃完席家去,邓家给各家送了回礼,梅家拿了两份回礼,一份是邓家给梅家的回礼,一份是邓丁香这个新郎作为淼娘的丈夫,给渔娘这位闺中好姐妹回的礼。

    贺文嘉好奇邓丁香送了什么,跟着跑去梅家,打开一开,六样特制的点心,都是药食同源的好东西。

    “哇,给你的回礼跟我家的不一样,我家的回礼一看就是从外头点心铺子定的。”

    “见者有份,想吃自己拿。”渔娘今儿大方。

    贺文嘉可不会跟她客气,叫伺候的人拿来一个盘子,拣出来一盘留着给梅叔林婶。

    贺文嘉尝了一块八珍糕,赞道:“好吃,你快尝尝。”

    渔娘摸着肚子:“吃不下,明儿再吃。”

    贺文嘉胃口好,又吃了一块才拿帕子擦擦手:“给我装几块带走,我也留着明儿吃。”

    “装吧。”

    渔娘叫丫头来装点心,也没说话。

    点心装好后,渔娘对贺文嘉抬了下下巴:“装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快家去吧。”

    “咱们两家紧挨着,我不着急回。”贺文嘉靠着椅子跷起腿来。

    渔娘一看他就知道他想干嘛:“你有话说?”

    贺文嘉心里纠结,半天才说出一句:“算是吧。”

    “那你问嘛。”

    “你……今天淼娘成婚,明年张大娘子成婚,和你最亲密的两个朋友都成婚了,你准备什么时候……”

    “我都还未及笄,说亲还要等好几年后,你现在问我这个?”

    “你觉得杨密如何?”贺文嘉问出他最想问那句话。

    “不如何。”

    “为什么?你不会觉得他……”贺文嘉坐直身体,脸色一下变好了。

    为什么?贺文嘉没说明白,渔娘却听明白了,渔娘歪头想了想:“没有为什么,杨密人不错,可我不喜欢。”

    卖粮事件,杨密代表杨家展现出来的担当让她对杨密有些欣赏,田家宴会多了解杨家一些后,她以前从未将杨密和自己联系在一起,以后就更不会了。

    唉,想想也挺烦人的,她还这么小,就要考虑这些糟心事了。

    贺文嘉咧嘴笑:“王苍说杨家不错,杨密也算良配,我就说嘛,你肯定不会喜欢那个狡猾的老男人。”

    呵呵,杨三哥变成狡猾的老男人,贺文嘉你也变得太快了吧。

    渔娘不想和他讨论杨密:“拿着你的点心滚吧。”

    “哎,小的这就滚!”

    贺文嘉提着点心,轻跳出门,利索轻盈得跟个猴儿一样。

    第25章 贺家大郎

    腊月二十,刘舒娘出嫁,汪家人坐船前来迎亲。汪家人为了傍晚前赶回高县,一大早就从昨晚歇息的客栈出发,敲敲打打去罗家。

    渔娘和贺文嘉去先生家读书,在路上远远瞧见汪家迎亲的队伍,贺文嘉道:“我看了我家的历本,十二月的好日子多,自从进腊月后,县城里娶妻嫁女的不少。”

    “今年确实是个好年份,明年也顺顺利利就好了。”

    “放心,肯定差不了。我娘说今年立冬后天气冷得快,地里的害虫都被冻死了,明年春种夏收肯定好。”

    昨晚上下雪,南溪县这地方不比北方,雪薄的很,落地就化了,只有南山上有一层积雪覆盖。

    两人边说边走,在孙家门口碰到刚到的王苍,只见他身上穿着厚棉袄,肩上披着毛披风,脸冻得有些红。

    “又没叫你走路,你坐马车来还这般冷?”

    王苍微微笑道:“今天早风大吹着冷,马车虽能挡些风,还是冷,不过我身上还暖和。”

    “啧,你也就是脸白,被风吹一下才这般红,跟个小娘子一样。”

    王苍懒得搭理贺文嘉调笑他的话,转而说起读书的事:“先生原本说小年那天开始放假,这大半月讲课讲得顺畅,估计今天讲完周中宗这一编就可以休息了。”

    贺文嘉大大咧咧地搭上他肩膀:“讲完周中宗,过完年回来,就该讲周朝的彻底没落了。”

    世家和皇权,好的时候可以相互成全相互扶持,利益分完了,世家和皇权又开始互相斗争,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不罢休。

    渔娘:“你们信不信,就算放假了,先生肯定会给咱们安排练字、写策论的功课。”

    “写就写吧,就算有功课,咱们至少可以在家里烤着火盆慢慢写嘛。”贺文嘉问道:“怎的?你寒假不想写功课?”

    王苍也看向渔娘:“先生前几个月给你的教训你可别忘了。”

    渔娘坐下,手臂放桌案上,右手撑着下巴叹气:“我的云南府舆图还有一点点没有对照完,我的游记也还未全部整理好,我想趁着休息日好好做这两件事。”

    “做当然可以做,不过我劝你呀,还是以功课为先。否则你再把先生惹生气了,先生肯定教训你。”

    渔娘就是知道,所以才为难嘛。

    “我计划明年把我的游记印刷出来放到书铺售卖。”渔娘发愁。

    “明年呀,那你不用这会儿着急嘛,明年我和王苍要准备考府学,那会儿先生的注意力在我和王苍身上,你去跟先生说说好话,先生若是放你一马,那会儿你就可以在家好好整理你的游记。”

    贺文嘉给渔娘想办法,渔娘听后觉得有件更重要的事要问问先生。

    王苍和贺文嘉读书至少有个目标,她读到什么程度就可以不需每日都来先生跟前上课,可以在家自学了?

    “我总不能一辈子跟着先生读书吧。”

    王苍:“今日先生若说放假,那你趁今日问问先生。”

    孙浔捧着书进来,见他们三个说得热闹,孙浔:“是不是觉得今日上完课就要休息了,所以才这般激动?”

    被说中了,贺文嘉,渔娘两人脸上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先生你心里知道就不要说出来嘛,显得我们多不爱读书似的。

    王苍尊敬地拱手道:“先生,我和文嘉、渔娘在商量放假后功课的事。”

    孙浔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人家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你们都是正年轻的读书人,也该手不释卷。”

    手不释卷?贺文嘉和渔娘两人一下蔫了。

    王苍赞同:“先生说的是。”

    贺文嘉和渔娘两人都看向王苍:你小子,这种话你也敢附和?生怕功课留少了是吧?

    孙浔的目光在贺文嘉和渔娘脸上转来转去,真是有意思得紧。

    孙浔把手中的书放在桌案上:“这会儿既然提到了,就提前把功课布置给你们。今日讲完课就放假,正月初八再开课。这段时日,你们每日需得写两张字,每日花一个时辰看书,除此之外,再从史书里自选三个题目,写三篇策论。”

    贺文嘉试探着问:“先生,就这些?”

    孙浔忍住笑,故意板着脸问:“嫌布置得功课少了?”

    “不不不,先生布置得功课将将合适。”

    贺文嘉生怕先生多布置功课,连忙夸道:“假期间,咱们花半日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还有半日陪伴家里人过年,两边都兼顾,安排得简直太好了。”

    孙浔忍不住了,终是笑了起来:“别拍马屁了,赶紧把书拿出来,今日的课若是学不完,就别想走。”

    “好嘞!”

    今日的课上得让人心情愉悦,特别是贺文嘉和渔娘,两人的心情别提多美好了。

    上完一日的课一点都不觉得累,特别是下午先生宣布今日开始休息,两人中间若不是隔着王苍,非得击掌以示庆祝不可。

    渔娘心里默默流泪:我的三清老爷啊,自从王苍和贺文嘉考完秀才回来,被先生训着,她脑子里那根读书的弦就没放松过。

    不过寒假是短暂的,以后若是想更自在些,还需要再努力努力。见先生今日心情好,渔娘跟着先生去后院,还主动帮先生拿书,特别狗腿。

    贺文嘉疑惑:“她不回家干什么去?”

    王苍:“估计是去问读书的事了。”

    贺文嘉简直佩服:“我以为她说说罢了,没想到真敢去问。她也就是占了小娘子的便宜,要换成我,我爹若是知道我问这个,非得揍我一顿饱的不可。”

    王苍收拾完书箱,交给小厮提着,他笑道:“渔娘有其他爱好且不提,只说你,你读了这么多年书,还没读出趣味来?天天想逃学是怎么回事?”

    贺文嘉吊儿郎当地靠着椅子,长叹一口气:“读书嘛,确实挺有意思,可单纯读书跟被逼着应付考试又不一样。”

    王苍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样来看,他跟渔娘差不多。

    贺文嘉来了兴致:“你说说你,难道你觉得读书考科举有意思?你乐在其中?”

    “有意思!乐在其中!”

    在王苍心里,一本书读一遍两遍,还是五遍十遍,他读书的最终目标都是为了考上进士做官。

    读书是他前进的途径,最终目标从未变过。

    贺文嘉看王苍的目光就跟看奇葩一样,只能干巴巴地夸一句:“你厉害!”

    王苍拍拍他肩:“天色不晚了,我就先回了。”

    “好,你回吧,一会儿我也要回去了。”

    贺文嘉说要回去,实际上屁股都没动一下,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百无聊赖地翻着周史,不想看。

    “先生,您渴不渴,我给您倒茶。”

    “先生您累了吧,我给您按按肩膀。”

    “先生……”

    孙浔哭笑不得:“好了,别在这儿献殷勤,说吧,你想干什么?”

    渔娘打量着先生脸色,见先生确实心情不错,她这才说道:“先生,王苍他们考上进士就可自由读书了,我呢,我要读到什么程度,就不用日日来您这儿读书?”

    坐在一旁正算家中账本的于氏笑着跟渔娘说:“我以为你早几个月前就要提这事儿,没想到你能忍到如今。”

    “师娘,我还是挺喜欢读书的,只是我现在有其他事情做,所以才想来问问嘛。”

    就算是大家族的小娘子,读书读到十四五能博个文名已经足够了,渔娘觉得她是被她先生按照士子的标准培养出来的,她读到现在,绝对不比那些大家族中传出才名的小娘子差。

    孙浔慢慢悠悠端起茶喝了口,放下茶盏道:“你打小就是个有想法的孩子,我也看出来了,比起四书五经,你更喜欢农工一类的书籍,比起诗词文赋,你更喜欢文风平实的游记、市井故事。”

    “先生知我。”

    孙浔:“你爹娘,我和你师娘,一直都是随你心意,读书这事儿上,你读到如今已算不错了,待明年周史学完,你去写你的游记,画你的舆图,随意你做甚,我只要求你书法不能放下,一两年里你需交出一份答卷来,这答卷无论是你写的策论、游记都可。”

    渔娘顿时高兴起来:“先生,我……”

    “我还没说完。”

    “哦。”渔娘闭嘴,听先生讲话。

    孙浔又慢慢道:“你可以去读自己喜欢的书,可是你需学有所得,若是叫我知道你放下书本后不学无术,后果你知道的。”

    渔娘立刻承诺,语气十分痛快:“我若是不学无术,我自己去山上捡根棍子回来,您想怎么打就这么打。”

    于氏提醒她:“你先生那儿说好了,我这里呢?”

    渔娘赶紧说:“一月我至少跟着师娘上三回课,琴艺我不会放下。”

    “三次课也可以,不过每次来上课需得弹一曲,还需叫我满意。”

    渔娘发愁,叫师娘这样鼎鼎有名的才女满意,以前也没几次呀。

    于氏笑道:“放心,我知道你的水平,总不会为难你。”

    “好吧,我听师娘的。”

    跟先生和师娘谈好以后的课程,渔娘欢喜极了,只需等明年周史学完,以后她就可以自己安排自己的空闲时间啦。

    渔娘欢欢喜喜要走,孙浔叫住她:“回去跟温子乔说,过年期间他也可来家里请教学问。”

    温子乔读书认真的程度可与王苍相比,就算过年,孙浔认为温子乔也不会放下书本休息。

    “好嘞!”

    贺文嘉等在孙家门口,见渔娘欢喜地跑出来,他忙问:“先生怎么说的?”

    “嘻嘻,先生答应我了,待明年学完周史,我就不用每日来先生处上课了。”

    贺文嘉羡慕的不得了:“真好,以后你想读什么书就读什么书,不像我,不考上进士就得一直读下去。”

    “那你加油,争取三年后考上举人,四年后考上进士。”

    “哪有那么容易啊。”

    两人从孙家回去,走到大门口,贺文嘉见他家侧门打开,门房上的下人一脸喜意。

    “这么高兴,我娘提前给你们发过年钱了?”

    门房大笑道:“我的二少爷,大少爷和大夫人从浙江回来过年了,大少爷给您带了一箱子礼物,您快进去请安吧。”

    贺文嘉大喜,提起袍子就往家里跑:“我哥和我大嫂回来了?上回写信也没提,我以为今年他们不回来过年。”

    贺文嘉跑进门,又扭头跑出来:“渔娘,等我看完我哥给我的礼物,明天你来我家选几样你喜欢的。”

    “好呀,明儿见。帮我给你大哥大嫂问好。”

    “好嘞!”

    贺文嘉自觉交代好了,一溜烟又跑进屋里。

    “大哥,大嫂,我回来了!”

    听到二门外弟弟的大喊声,贺文茂扶着娘亲坐下,笑着道:“快一年没见了,二郎多长了一岁,我以为他会稳重些。”

    贺文茂妻子孟氏给婆婆端茶,笑道:“虽说大了一岁,二郎今年也不到十五,还是个少年人。”

    “有你们俩这样能干的大哥大嫂撑着,我看等到他及冠估计也就这样了。”阮氏接过茶,拉着儿子儿媳坐下。

    “娘,我听到您说我坏话了。”贺文嘉跳进门不高兴道。

    阮氏、贺文茂夫妻闻言都笑了起来。

    贺文嘉摇头晃脑的:“哼,今儿大哥大嫂回来我高兴,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大嫂孟氏夸他:“好二郎!”

    过年了,过年了,游子归家,阖家团圆。

    第26章 东山书院的凶险

    梅贺两家相交多年,可以说是亲如一家。贺文茂外出求学归家,稍稍休息一日后,隔日就去梅家拜见梅长湖林氏夫妻。

    渔娘听说贺家大哥大嫂来了,渔娘也跑去正院,孙浔于氏到了,贺宁远阮氏、贺文嘉也来了。

    渔娘进门先拜见先生和师娘,又跟贺叔阮婶婶问好,又去见过她爹娘,这才笑道:“贺大哥,孟大嫂,你们回来啦,一路上可辛苦?”

    贺文茂小一年不见渔娘,笑道:“渔娘说话还是这般好听,看你身量,渔娘这一年瞧着长高了不少。”

    渔娘下意识摸摸自己头顶,开心道:“贺大哥瞧我长高了多少?”

    “半寸是有的吧。”

    贺文茂看向妻子,孟氏笑着点点头:“我看着大约长高了小一寸。”

    渔娘笑着跑到孟氏身边撒娇:“您做衣裳时尺寸拿捏得最准,眼睛跟尺子一般,您说有一寸那就肯定有。”

    贺文嘉撇嘴:“你这样可不好,只听自己想听的可不行,先生说了,偏听则暗。”

    渔娘不搭理他,身子往贺家大嫂身边侧一侧,背对着他。

    贺文嘉气了,轻哼一声,扭头也不看她。他决定了,分给她的礼物,不给了。

    两个人闹别扭,长辈都不当一回事,阮氏笑道:“咱们常见着,渔娘长高了我们都看不出来。”

    “日日见着,自然不明显。”上月给闺女做衣裳时量了身子,林氏倒是知道女儿的衣裙又放了半寸。

    梅长湖端起茶喝了口,眼睛上下打量贺文嘉:“我瞧着二郎今年也长了些。”

    贺文嘉实诚地点点头:“长了一点点,没有渔娘长得多。”

    王苍翻年十八,身量已经长成,贺文嘉比王苍矮半个头,他喜欢攀王苍肩膀,每回都要踮踮脚。

    一见面就说他们俩身高,贺文嘉不乐意了:“大哥,我是来听你说东山书院的。”

    昨儿下午才家来,一家人只顾着亲香了,贺宁远也没问儿子读书如何了,今日早上起来,一家子坐下用早食时贺宁远才想着问。

    贺文茂要去梅家请安,梅长湖肯定也要问贺文茂读书的事,去孙家,先生肯定也会问,索性就不说了,一家子来梅家,又把先生请过来,厮见后坐下一块儿听了,免得贺文茂来回说车轱辘话。

    “先生、梅叔、爹,你们都知道,东山书院以前是世家办的书院,大晋朝建立后,当今皇上亲自指了大儒程大家管理东山书院。”

    “东山书院的学子以前都是世家子,如今则是官宦子弟、世家子弟、寒门子弟各占一方。官宦子弟和世家子弟偶有冲突,一个是新贵,一个是地头蛇,都在乎脸面,双方都没有闹大的意思,每回冲突都不严重。”

    贺宁远皱眉:“原来你去考东山书院时,我和你娘就不太愿意。咱们家在浙江没什么人脉,若是碰到事我们也帮不上忙。”

    贺文茂:“爹,娘,不用为我担忧,官宦子弟和世家子弟虽然有争斗,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并不会拉寒门子弟下场。”

    贺家踩在寒门和世家两可之间,听贺文茂的意思,他已经打定主意站寒门了。

    贺文茂知道自己的出身,之前他在书院里从未明显表现出偏向世家或者偏向寒门,前朝史书出来后,贺文茂同时收到他爹和先生写的信,皇上对他们家这样的没落小世家稍微放松了些,贺文茂深思了许久,最终听了他爹和先生的建议,选择偏向寒门。

    孙浔安抚贺宁远:“如今皇上看中寒门,东山书院又是大晋朝排名前三的书院,朝廷自然重视,不会让寒门子弟受屈。”

    “东山书院情况复杂,我怕他不知轻重,得罪了人,被人欺负。”贺宁远叹气。

    梅长湖道:“贺兄不必如此担忧,大郎从小就稳重,他心里有数。”

    贺文茂是个聪明人,从小又有孙浔这样的引路人,在读书上他一直很顺遂,才会不到及冠就考中举人。

    贺文茂性格果决,考中举人后出门游学,也是说走就走。

    在外游学时贺文茂长了许多见识,他明白,考中进士后要想做官顺利些,朝中两大派他必须选一派,这就是他选择去东山书院读书的原因。

    贺文茂起身给先生、梅叔、他爹倒茶,倒茶的动作潇洒流畅,说话语气松弛有度:“我打小在你们跟前长大,你们是知道我的,我从不做极端之事,最是稳妥不过了。以前我心里记挂着爹娘和文嘉,如今又有了晨娘,更不会胡来。”

    渔娘看向孟氏,孟氏脸颊绯红,微微低下了头,娇羞得很呐。

    阮氏也看到儿媳红了脸,心头十分为大郎夫妻高兴。两情相悦就是不一样,成婚都一年了,还跟新婚似的。

    贺文茂经常给家里写信,到底信断情长,许多话不好写进信里,写进信里也难说明白,今日听贺文茂亲口说起在东山书院里的读书日常,一群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总之,东山书院的争斗比地方府学严重,书院里的先生的学识也是真的厉害。”

    这一说就说到了中午,梅长湖留下两家人,中午在梅家用饭。

    开饭还有一会儿,贺文嘉跟渔娘去书楼,他有些纠结道:“要不明年我不去考府学了,我也去考东山书院?我去的话,我还能跟我哥守望相助。”

    “呵,你自己什么性情你不知道?你哥这种从小被夸到大的人精去东山书院读书家里人都不放心,你去了能好?”

    渔娘跟他说话不留情面,继续道:“再说了,去东山书院大部分都是举人,差一步就是进士了,就算考不上进士,只要有银子或是有人脉,人家举人也能谋官。去东山书院读书的学子,都是冲着人脉关系去的,你一个小秀才进去做什么?”

    “你说得也对。”贺文嘉不是个纠结的人,听渔娘这般说,想明白后他立刻就放弃了:“我还是去考府学吧。”

    “你家从你大哥开始定下走寒门的路子,你以后也只能走寒门的路子。等你哥考上进士做官,你有你哥带路,你不用去东山书院那种地方积攒人脉,以后也差不了。”

    贺文嘉用新奇的目光看她,渔娘一愣:“你看什么看?”

    “什么时候你懂这么多了?先生私下给你开小灶了?教你没教我?”

    渔娘冷笑:“这还用教?”

    “你什么意思,你讽刺我笨是吧?”

    “自己想去。”

    渔娘扭头走了,贺文嘉赶紧追上去:“你等等我呀,今天你家请客吃饭,你这个做主人的不等等我这位贵客?”

    “不等!”

    渔娘走得更快了。

    “渔娘!”

    贺文嘉一心猛追。

    渔娘跑起来,贺文嘉也跑起来,两人跑去饭厅,见先生坐在上首,渔娘跑到大门口下意识停下,一个急刹,扶住大门才站稳。

    可贺文嘉从后面冲过来撞到渔娘的背,两人贴一起,哐当一声滚进门槛内。

    “梅羡鱼!”

    “贺文嘉!”

    两人前后被当爹的凶了一句,两人你推我我推你,七手八脚地爬起来站好。

    梅长湖扶额:“渔娘,你是大姑娘了,该注意些体面。”

    “哦,爹爹,我下次不会了。”渔娘眨巴眼撒娇。

    梅长湖真是拿这个女儿没办法,干脆扭过头不看。

    孙浔也叹气,都快及及笄了,没名堂!

    比起梅长湖劝女儿乖巧些的委婉,贺宁远训斥儿子声音就大多了:“横冲直撞的像什么样,四岁的二郎都比你稳重。”

    梅二郎这个胖墩墩此时坐在贺文茂怀里,他眨巴着跟他姐姐一样的眼睛,扭头看贺宁远,又看贺文嘉。

    贺文茂笑着拍他小屁股:“你这个小孩儿,还知道看热闹?”

    “不看。”

    看热闹要被姐姐揍。

    贺文嘉被他爹训成一只病鸡,臊眉搭眼的不敢吭声,还是梅长湖打圆场:“来人,端两盆热水来,给文嘉、渔娘擦擦手,准备用饭了。”

    林氏、阮氏、于氏带着孟氏在后头花厅里说话,听到前面饭厅贺宁远怒气冲冲的声音,四人前来,阮氏问贺宁远:“二郎又怎么了,好端端的你凶他做什么?”

    贺文嘉讨好地冲他爹笑。

    贺宁远冷哼:“你小儿子跑得快,把渔娘撞到了。”

    说的是事实,贺文嘉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呢,听来怎么好像都是他的错,渔娘就没错了?

    阮氏眉毛一横:“贺文嘉!”

    林氏先是看了一眼女儿,见闺女乖乖地坐那儿洗手,就知道没有大碍,连忙拉住阮氏:“阮姐姐别骂文嘉了,我看也不全是文嘉的错,估计他们俩私下玩闹,又撕扯起来了。”

    贺文嘉抚掌大笑:“还是林婶婶厉害,一猜就对。”

    贺文茂目光扫过弟弟:“你的意思是,都怪渔娘,你还有理了?”

    贺文嘉又怂了,打小他哥揍他的时间比他爹多出好几倍去,他哥一开口他就不敢胡说。

    于氏忙劝道:“大冬天的就别闹腾了,肚子都饿了,快上菜吧,咱们吃点热乎的。”

    林氏忙吩咐丫头:“去厨房催一催!”

    “哎!”大丫头明秋利落地跑了。

    贺文嘉和渔娘两人中午闹腾一番,下午不敢往大人跟前凑,渔娘就跑去贺文嘉屋里,把他哥给他带的礼物选了许多喜欢的带走。

    贺文嘉想说她,又说不过,索性摆烂了,她想拿什么就拿吧。

    “那个四君子砚台给我留下,等年后开学了我送给王苍。”

    倒也不用等年后开学,王苍听说贺文茂回家过年,过了两日就进城上门拜访。

    王苍进城这日渔娘去清溪村张大娘子家了,没碰上。

    王苍到时,贺文嘉亲自去大门口接他:“你进城时没跟渔娘碰上?”

    “没,她去哪儿了?”

    “去清溪村张大娘子家,听说张大娘子给她留橘子了,她去取。”

    贺文嘉本来也想去清溪村,顺便多买些包蛋回来。可他哥要问他的功课,不许他去,只好叫下人去梅家带句话,托渔娘买些回来。

    王苍进门前,贺文嘉被他哥问功课问得抬不起头来,正好王苍来了,他赶紧来接他,顺便透透气。

    快到书房时,贺文嘉本着同窗之情叮嘱他:“我哥凶得很,他若是问你功课,你不知道,就说先生没教你,还没学到。”

    贺文茂背着手站在窗边,冷笑一声:“你刚才就是这般糊弄我的?”

    贺文嘉:“……”

    王苍笑着拍拍贺文嘉肩膀,他迈步走进去,拱手道:“见过贺大哥。”

    贺文茂招呼他坐,又吩咐贺文嘉给王苍倒茶。

    “你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王苍颔首:“我想问问贺大哥关于东山书院的事。”

    贺文嘉倒完茶悄悄退到一旁,听王苍和他哥说话,听了会儿,他明白了王苍的意思,他想去东山书院?

    王苍在贺家用的午食,下午王苍去先生家,贺文嘉跟去路上问他:“你以后也想去东山书院?”

    “或许吧,现在还说不准。”

    “府学你不去了?”

    “先去府学读书,等到中举后再考虑其他。”

    到了先生家,王苍跟先生请教功课,贺文嘉在一旁默默听着,等王苍问完了,孙浔看向贺文嘉:“你可有功课不明白的?”

    贺文嘉一脸无语,昨儿下午才放假,这才一天,他今天书都没看,哪里有功课要问?

    毫无疑问,贺文嘉被孙浔赶出门去。

    贺文嘉唉声叹气,目送王苍的马车离开,他慢慢走回去,揣着手在梅家大门口坐着。

    梅家门房听到外头有声响,打开门看到他,连忙道:“二公子刚才可是叫门了?哎哟,都怪小的没听见。”

    “不怪你,我不进去,就坐这儿等渔娘回来。”

    “我家小姐还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今儿天冷,要不您进来,跟咱们一块儿烤火?”

    “也好。”

    贺文嘉进门去梅家门房休息的小屋里,屋里正中间地上摆着一个火盆,火盆中央架着一个榆木疙瘩在烧,火盆旁边烤着花生、红薯,还煮着茶水。

    门房给贺文嘉倒了一杯茶:“不是什么好东西,您尝尝。”

    贺文嘉尝了一口,笑道:“你客气了,挺好喝的。”

    门房笑道:“烤花生也不错,这个花生不是白味的花生,这是晒干的盐花生又拿来烤,干香得很。”

    贺文嘉又尝了几颗烤盐花生,挺好吃的。

    “哪儿买的?还是自己做的?”

    “乔夫人送的。”

    乔夫人?贺文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梅家还住着一对母子,温子乔和他娘。

    “你们跟温子乔熟悉?”

    “温公子日日在家读书,除了早上偶尔去孙先生家请教之外,都不怎么出门,就算出门也是从东北角的小门出去,不常走咱们这边。我们对温公子也不熟悉,但是乔夫人常走正门去街上,跟咱们熟悉些。”

    贺文嘉听先生夸过温子乔读书勤奋,听门房这般说,温子乔应该是真勤奋,跟他这种混着读的不一样。

    贺文嘉在梅家门房坐了半个多时辰,渔娘回来了,贺文嘉把手里的花生壳丢火堆上,又洗了手,对门房道谢。

    “明天上午我给你半筐栗子来,你烤着吃试试。”

    “哎,多谢二公子。”

    渔娘见贺文嘉从自家门房出来,她道:“你做甚?”

    “等你,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儿?”渔娘看他表情有些低落。

    “去你院子里说。”

    “那走吧。”

    到渔娘院子里,贺文嘉迫不及待地把王苍想去东山书院读书的事告诉贺文嘉。

    渔娘:“他去读他的书,跟你有什么关系?”

    “唉,这不是我俩从小一起读书嘛,想到以后要分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呵,以前你不是还说他去做官,你在家躺着。以后你们天南海北各自一方不是很正常吗?那会儿你没想到?”

    渔娘不耐烦:“赶紧的,你想说什么赶紧说,磨磨唧唧的,真没意思。”

    贺文嘉哎呀一声:“我就是觉得,我哥聪明又努力,王苍也是聪明又努力,连住在你家的温子乔也是这般,我感觉……”

    “ 你感觉自己被他们抛弃了,你感觉自己有点没用?”

    贺文嘉激动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想跟你跟、王苍、温子乔他们一样努力吗?”

    贺文嘉纠结,他好像,没有特别想做官。

    渔娘吩咐阿青:“看着他就烦人,把他撵出去。”

    “奴婢听主子吩咐。”

    一群丫头婆子把不肯走的贺文嘉抬出去,贺文嘉大喊:“张大娘子给你的橘子呢?还有我哥叫你带的包蛋,你给我拿走。”

    渔娘被他气笑了,一边说不好意思躺平,一边又只惦记吃喝。

    “你滚!”

    “橘子、包蛋给我,我立刻就滚!”

    “我的东西,我不乐意给!”

    “渔娘,求求了!”

    “哼!”

    “我哥初二要带我去叙州府看灯会,你想不想去?我叫我哥去找梅叔和林婶婶说,那天带你一块儿。”

    两人隔着一道门讨价还价,渔娘最终答应了。

    渔娘打开窗对外喊:“贺二郎,你要是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贺文嘉亲自背着一筐橘子包蛋家去,语气得意:“放心啦,我贺二郎说话算话。”

    风着冷,阿青上前观上窗户,冷的搓搓手:“听说叙州府每年等会都热闹,不知道今年如何?”

    渔娘换了身轻便的棉衣盘腿坐在矮榻上看书:“到以后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27章 丰足的新年

    小年一过,南街上懒散在家过冬的各家当家人都忙碌起来,为过大年做最后的准备。

    住在南街的都是家里过得不错的人家,这几日常见到各家的管家领着小厮跑去跑回。

    码头上日日都有货船经过或是停靠,货船拉到县里售卖的时鲜果蔬、羊肉、酒水、火腿、各色香料、鞭炮、花色亮眼的布匹等,南街上各家都是买货大户。

    梅家不缺过日的钱财,吃穿用度一应东西都准备的充足,库房里塞得满满当当,掌着库房钥匙的管事一天要去库房巡好几回。

    身穿藏青色棉衣的大管家梅厚领着一群小厮进来,小厮们挑着好几担南方送来的板鸭。每一只板鸭饱满油润,体肥皮白,梅家人最爱这一口。

    库房管事连忙过来:“大管家,这些都要入库?”

    大管家梅厚细心交代:“冬至时老爷找船商定了五十只板鸭,今儿船才从江浙回来。这些板鸭老爷交代好了,给孙家、贺家各十只,东北角的温家给三只。”

    “行,我立刻数二十三只出来,其他的我都入库。”

    “别忙,一会儿管厨房的李氏要来领五只板鸭,得留出来。”

    “哎,我记下了。”

    梅厚刚把板鸭的事安排好,门房处又有下人来叫,说是有租梅家铺子的商家送来年礼,请他去一趟。

    梅厚忙着去见客,快言快语道:“孙家、贺家跟咱们亲如一家,随便打发个小厮送去就是了。温家那儿不一样,我去不了,你瞧瞧家里哪个管事得空,至少得找个管事送去,言语客气些,大过年的,别叫温家母子生出寄人篱下的想头。”

    “大管家您放心吧,这些事我们都知道。二管家今日不在,一会儿等我这儿事情办完了,我亲自送去。”

    梅厚笑道:“你们办事我放心得很,我就是白交待一句。”

    梅厚走了,库房管事把板鸭清点出来,给孙家、贺家的板鸭叫小厮送走,给温家的三只板鸭先放在一边。

    过了会儿,身形圆润的厨房大管事李氏提着个空竹篓过来。李氏脸如银盘,耳朵上一对银耳坠被她的大脸盘衬的娇小可爱。

    看到如此漂亮的板鸭,李氏大笑道:“要说板鸭还是咱们南方做得好,叙州府几户卖板鸭的都比不得。”

    库房管事笑着附和:“咱们老爷每年都要花大价钱托人从南方带板鸭回来,不好那可还行?”

    李氏凑近闻味道:“香!老爷夫人大方,按照往年的规矩,大年三十年夜饭,咱们下人每桌也能摆一只板鸭,又有口福了。”

    “李管事你先别夸,赶紧来签个名把板鸭领了,一会儿我还有事要办。”

    李氏看到桌上单独摆的三只板鸭,立刻就知:“给温家的?”

    “正是,大管家交代了,温家的事可疏忽不得。”

    李氏别看长得五大三粗,实则是个聪明人,她一想就明白大管家的用意。

    李氏:“这事儿既然做了,那就要做到十分好,人家读书人那话怎么说的,这叫礼贤下士。咱们现在对温家后,等那温家公子读书读出来了,自然会知恩必报。”

    照管库房的小厮梅红左右看看没有其他人,小声问道:“温家那个公子瞧着是个能读书的,他得了咱们家这么多好处,以后不会是个白眼狼吧。”

    李氏笑哼一句:“放心,咱们梅家不养白眼狼。”

    梅红没听明白,但是也没多问,把这话记在心里,等忙完手里的差事,跑去偷偷问他爹是什么意思。

    梅红的爹是书铺大掌柜梅观。

    过年了,家里忙,书铺也忙,梅观领着人把库存清点了一遍,刚坐下歇息会儿就被小儿子问过来了。

    梅观笑道:“李管事说的没错,老爷和小姐对温家确实是礼贤下士,不过温家若是敢吃饱了回头不认人,他也别想从梅家讨了好。咱们家比不得其他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收拾个没有根基的寒门子弟还不是手到擒来?”

    梅红自己琢磨了许久,才说:“老爷小姐真是厚道人。”

    梅观大笑:“这么点事儿你还用琢磨半晌?”

    梅红咧嘴笑,他从小出生在梅家,是家生子,爹娘和哥哥姐姐都护着他,他也没细想过,只今年开始当差了,才多想些。

    梅观一向喜欢这个小儿子,身上有他这个当老子的稳重,又有几分机灵聪慧。

    “儿啊,可惜你不擅读书,但凡你会读书些,你爹我都去老爷跟前求个恩典,送你去学堂读他个十几年,也考个功名,谋个官身。”

    梅红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这点小聪明,比不得那些读书人。”

    梅观笑着叹气,比不得就算了,就在梅家好好干活吧,或许孙子辈能出个会读书的孩子。

    梅观跟着自家老爷长了许多见识,这世道,没有根基的普通人呐,在外就是被欺负的命。

    被欺负就算了,普通人若想出头,碰上那些老爷少爷看你不惯,随意踩你一脚,说不定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梅家主子都很宽和,他们一家在梅家吃穿不愁,家里孩子还能识字,这就很不容易了。

    梅观父子觉得自家老爷小姐是厚道人,刚客气送走梅家管事的温家母子也这样认为。

    乔氏笑道:“梅家人也太客气了,小年前就给咱们家送了许多年货,后头又送了几回新鲜蔬果来,今儿又送来板鸭,咱们母子俩哪里吃得完。”

    温子乔看书看累了,在院子里散步歇歇眼睛,他看着板鸭笑道:“正好,往年家里每次过年,您不是常说过年准备年货累着您了,梅家体贴,您今年正好歇歇。”

    梅家自然好,只是有些太好了,乔氏怕自家儿子万一考得不好,那该怎么办?这不是愧对梅家对他们母子的照顾嘛。

    “以前你爹还在的时候,偶尔听你爹说起那些投奔世家当门客的读书人,主人家管你吃喝,肯给你几分尊重,都算是投了个好人家。梅家把咱们母子当贵客尊重,岂是一个好字能说完的?”

    温子乔温声安慰道:“娘,您放心,昨日我去孙先生家,孙先生看了我新写的策论,说我只要一直这样勤学苦读,定然考得上进士。”

    他温子乔又不笨,又肯努力,如今还有名师教导,这若是还不能,那他得找块豆腐撞死。

    “娘相信你,等你光耀门楣,咱们不但要感谢梅家,还要回温家村给你爹上香,也让温家人看看,娘虽然只得你一个儿子,你也比温家村那一窝小辈加一块儿还强。”

    见她娘说起温家村咬牙切齿的模样,温子乔笑着点点头。

    伸手活动了下肩膀,温子乔又去屋里读书去了。

    乔氏拍拍围裙上的灰,转身去厨房看火,今儿给儿子炖了一锅鸽子汤,给儿子好好补补。

    第28章 我们不同路

    大年三十,梅二郎一早就醒了,跟爹娘用了早食,不用姐姐催他走路,他就慢慢悠悠地去后院。

    小厮来福微微躬着身子问道:“小主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大厨房。”

    梅二郎吸吸鼻子,跟着香气继续走,走呀走呀,香味越来越浓。走到大厨房门口,放眼望去,梅二郎眼睛锃亮,好多好吃的呀。

    厨房管事李氏看到小郎君来了,手里锅铲都来不及放下就跑出来:“哎哟,小郎君怎么来厨房了?这个时辰您该去大小姐院里走路才是。”

    梅二郎吸吸鼻子:“李管事,做什么好吃的?”

    “正在炒红豆沙呢,晚上做菜要用。”

    “给我吃吃。”

    “小郎君呀,红豆沙还没炒好,可不能吃,您还是快去西跨院跟您姐姐走路去,晚上您就能吃上了。”

    梅二郎不听,他想吃。

    来福连忙道:“李管事,咱们少爷就是嘴馋了,您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塞给少爷一块儿,我这就领着少爷走。”

    “给了就走啊,可不许耍赖。”

    梅二郎乖乖点头,给吃的他就走。

    李氏没法子,去炖锅里捞了一条清炖风干鸡腿来。炖了好几个时辰的风干鸡腿骨酥肉烂,撕开金黄色的皮,露出风干鸡里头石榴色的肉。

    等鸡腿不烫手了,梅二郎拿起鸡腿嗷呜就是一大口。

    李氏忙道:“小郎君可别站在厨房门口了,您快回去吧。”

    来福拉着小主子道:“咱们快走吧,一会儿小姐没见到您,肯定要来找的。”

    一路边走边吃,半路就吃完了,来福拿帕子给他擦嘴擦手。

    干帕子哪里擦的干净,进去屋里,渔娘看到他油润润的小嘴儿和小手:“吃什么了?”

    “鸡腿,香!”

    渔娘笑道:“大早上就吃鸡腿,肯定不是早食里的,你去厨房要吃的了?”

    二郎咧嘴笑。

    渔娘叫阿青端盆热水来,给他重新擦了小手小嘴。

    渔娘去柜子上拿了一罐她日常擦手的膏子,弄了一点在手心揉开,给二郎擦脸擦手。

    “走吧,咱们该去院子里溜达了。今儿好吃得多,你若是想多吃点,就得多走两圈,走饿了你才能吃得下。”

    二郎觉得姐姐说得对,牵着姐姐的手出去遛达,今天走了八圈,费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姐弟俩都出了一身汗。

    出汗太多,给他后背垫巾子已经不行了,叫丫头去前院拿了一身干净衣裳来,里头贴身汗湿了的衣裳都给换了。

    出了一身汗浑身舒坦,渔娘也换了身衣裳。

    姐弟俩喝了一碗温水,渔娘道:“走吧,咱们去厨房瞧瞧,今儿中午有什么好吃的。”

    说到吃二郎就高兴:“姐姐走!”

    姐弟俩跑去后厨房,被去正院送茶水的丫头撞个正着,小丫头说笑话似的报给林氏。

    林氏笑着跟于氏说:“今年渔娘对二郎管得严,每日走路从不叫他落下,零嘴儿平日里也管得严,过年这半月倒是松了些,没想到今日还亲自领着二郎去讨吃的。”

    正跟师弟下棋的孙浔道:“二郎从小贪吃,胖的走路都走不利索,多亏了渔娘管得严,今年二郎身子骨强健了许多。”

    梅长湖哎哟一声:“说句心里话,也就是渔娘下得去手管他,我们夫妻真有些舍不得。”

    梅长湖宠着小儿子,林氏嘴上凶,心里到底也舍不得,二郎住在正院跟他们夫妻住在一起,夫妻俩但凡有一个狠得下心的,二郎也不会长得这么胖。

    于氏:“过年嘛,让二郎放纵几日,过完年还叫渔娘管着。”

    师弟夫妻俩下不去手狠管,只盼着渔娘了。

    落下一子,孙浔盘腿坐着,玩儿着手中的棋子道:“读书嘛,除了有个好脑子,还得有个好身子。二郎吃得多不怕,只要他肯动,多走走,身子骨长得健壮些也很好。”

    说起二郎开蒙的事,梅长湖道:“明年八月底王苍和文嘉两个才去考府学,可要等到师兄把他们两个送走才给二郎开蒙?”

    “不用等到八月,待到五月《周史》讲完,余下的就看他们俩自己潜心学习做准备了,我得了空就给二郎开蒙。”

    “五月开蒙倒是好天气,不冷不热,二郎也坐得住。”

    二郎长得胖,天太冷容易困,天太热酷夏他身上难受。

    听师弟念叨来念叨去,孙浔叹气道:“你呀,这样不行那样不对的,照你这般说,一年才能读几日书?”

    梅长湖摇头晃脑地念叨起乡下的童谣:“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困欲眠,秋高气爽正好耍,收起书箱等明年。”

    闻言,屋里几人都笑了起来。

    梅长湖笑叹:“罢了,罢了,以前爹在时总教训我,读书要有常性,只要自己想读书,天上下冰雹都是读书的好天气。”

    “说的正是,读书真那么容易,天下也不会是如今这模样了。”

    四人说说笑笑,等到午时,两家合做一家,简单用了饭食,下午小憩了会儿,起来又是喝茶闲聊,等晚上那顿团圆饭。

    天色刚黑,南街上各家陆陆续续点了炮仗,梅长湖领着一大家子给祖宗烧纸,又请了神,随后才抱着儿子去大门口点鞭炮。

    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梅长湖抱着胖儿子往屋里跑:“吃年夜饭了哦!”

    梅二郎哈哈笑,他爹抱着他跑得快,让他的笑声十分有节奏地一抖一抖的。

    “小心着些,大冷天的你逗他做甚,小心把冷气吃进肚子里。”

    梅长湖笑着拍拍胖儿子的肚子:“二郎呀,大过年的咱们不吃西北风,咱们要吃肉。”

    二郎附和他爹:“要吃肉肉!”

    梅家的鞭炮响了,隔壁贺家的鞭炮也热闹响了一阵。

    关上门来,屋里各处屋檐下的红灯笼影影绰绰,灯下的下人穿着新衣往来,一边准备着年夜饭一边互相拜年,热热闹闹的,过完了元吉十四年。

    早几个月梅长湖就答应了儿女,正月时要带他们去叙州府看灯会。

    叙州府的灯会呀,每年都很热闹,尤以元宵节那一日为最。

    贺文嘉、渔娘两人正月初八就要开课,贺文茂夫妻正月初六就要出发去东山书院,所以也不必等正月十五了,正月初二两家人就约着一起去叙州府看灯会。

    大年初一时于氏受了点凉,身上不舒坦,孙浔夫妻俩就不去了。

    去看灯会不必去得太早,正月初二中午用了午食后,渔娘带着弟弟睡了一会儿才起身,换了外出的厚衣裳跟爹娘去码头坐船。

    贺家早到一会儿,渔娘下马车时,贺文嘉从船上跳下来,跑来迎接,他大笑道:“渔娘,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二郎似的穿一身红。”

    “哼,你懂什么,过年穿红,寓意从年头红到年尾,这一年定然顺顺利利的。”

    “这话是林婶婶说的吧。”

    渔娘不搭理他,上船跟孟氏坐到一块儿:“孟嫂嫂过年好。”

    “你也过年好。”孟氏笑着拉她坐。

    阮氏夸道;“渔娘肤白,穿这一身红真衬气色。”

    “是吧,我也说她穿红色好看,偏她别扭,说小姑娘才穿红色。”林氏好气又好笑。

    “大姑娘了嘛,有自己的想法正常。”

    “快上船,咱们到叙州府应该就天黑了。”

    这次去叙州府,渔娘发现两岸隔十里就搭了一个棚子,棚子里堆放着许多干柴,这是做什么?

    “叙州府内已经出告示了,过完年,二月初一就要开始淘河道了。去年秋收各州县收了许多粮食,除了上交的,其他都准备用在疏浚河道上,建的这些棚子,估计是留作做饭用的。”

    田知府是有来路的,他上奏给朝廷请求疏浚河道,银粮都批复得快,虽然数额不多,不过田知府年前办宴募集的银子足够这次花用了。

    “叙州府粮商去年收了许多粮食,他们都得了田知府的吩咐,留了一半没有往外卖,听说那次宴会后,衙门加了几文把粮食收回去了。”

    贺文茂赞道:“也只有田知府这样有手腕有靠山的有为之官才做得到。”

    若不是如此,有钱有粮的地主老爷们,可没那么好驱使。

    梅长湖:“挺好,田知府从我等手中收了许多银子,能用到河道上,给服役的百姓一碗热乎的稀粥,我也就满足了。”

    这大冷的天下河淘洗河道,苦着呢。

    天色将黑,船到了叙州府,两家的管家带着人把行李送到提前预订好的客栈,渔娘等人欢喜地坐马车去主街。

    主街两侧鳞次栉比的商铺屋舍都开着门,门口都挂着彩色灯笼,大街两侧的纸扎灯就更新奇了,半人高的莲花灯、活灵活现的狮灯、高低起伏的飞龙灯等,把主街装点得分外热闹。

    “哇!爹爹,狮子好大!”

    “我要我要,我要兔子灯!”

    走街串巷卖兔子灯的小贩吆喝着卖灯了哦,一群小孩儿就被吸引住了,扯着娘亲衣带要买。

    贺文嘉跑去买了四盏灯,分了一个给渔娘:“给你兔子!”

    还有一只羊灯给了梅二郎,一只莲花灯给了大嫂孟氏,贺文嘉自己提着一盏牛灯。

    阮氏笑道:“怎的只买四盏,还不分给我?”

    “哎呀,昨日娘还说不喜欢走路提着灯,怕挤来挤去的不好拿,这会儿改主意了?娘若是想要,我再去给您买一盏。林婶婶可要?”

    林氏摆摆手:“我跟你娘一样,嫌麻烦。”

    阮氏逗儿子罢了,也没说要:“再去前面瞧瞧,若是有更新奇的再买。”

    贺文嘉捂住包:“我的月银不多,娘若是想买新奇的贵的,叫我爹我哥出银子。”

    贺文茂攀着他肩膀:“行,我出银子。”

    贺文嘉咧嘴笑,提着灯道:“那好,咱们走。”

    渔娘挽着林氏胳膊,举起兔子灯给她娘看:“外头用彩纸糊了一层,里头用竹丝扎的,做得倒是精巧。”

    “这不算什么,咱们去前头看各家扎的大灯,每年叙州府内各家都会在灯会上比拼一场,每年都会选一个灯王出来,那些送去比拼的,做的才叫精细。”

    叙州府主街上的商铺是最贵的,开在主街上的铺子大多是经营了几代的老铺子,背后都是在本地有钱有势的人家。比如杨家,叙州府主街的铺子有小半都是他们家的。

    铺子赚了银子,到灯会这种时候,说是比灯选灯王,实则也是出银子凑凑热闹,让街坊百姓们乐呵乐呵。

    跟着摩肩接踵的人潮,一家一家的彩灯看过去,偶有造型惊艳的,大多也只是寻常。

    走到一家三间连成一间的丝绸铺门口,这家门前扎了一头三米高的粉色大肥猪,门口有三个伙计给路过的行人送小的猪灯,好些人往前涌。

    渔娘一行人被人潮带着涌到台阶上,渔娘拉着她娘:“咱们先等等,这会儿人太多了不好走。”

    孟氏扶着婆婆阮氏也站到台阶上,孟氏笑道:“这家倒是大方送灯。”

    “梅姐姐!”

    渔娘抬头,看到杨小娘子在楼上窗边露出一个头来,手里正提着一盏小猪灯。

    杨小娘子冲渔娘笑:“梅姐姐快上来玩儿,我请你吃好吃的。”

    “杨小娘子,好久不见。”渔娘冲她招招手。

    贺宁远、贺文茂、贺文嘉父子三人挤过来,梅长湖肩上顶着儿子也过来了,坐得高高的梅二郎兴奋:“爹,猪猪。”

    杨小娘子蹬蹬蹬从楼上跑下来,听到梅二郎要猪灯,她大方把自己手里的灯送给二郎:“我爹爹叫人扎了好多猪灯,你要喜欢我还有。”

    二郎要一个就够了,他一手提着猪灯,一手提着羊灯,高兴极了。

    “梅掌柜,贺掌柜,许久不见。”杨密从后面过来。

    梅长湖、贺宁远见是他,也都客气地跟他打招呼,杨密请两家人去楼上坐坐。

    “我家这个铺子位置好,从二楼看出去,能看到主街上灯龙,还能看到前面那辆三条街的热闹,景致非常好。”

    听杨密这般说,大家都想去瞧瞧,推辞了几句,也就答应了。

    二楼的景致果然如杨密说的那般惊艳,推开门,头顶是蓝丝绒一样的静谧的夜色,目之所及,主街上的灯龙,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万家灯火的美景尽收眼底。

    “哇,可真美!”

    渔娘呆住了。

    以前看倦了灯火通明的夜晚,不觉得这种夜色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偶尔还会想想灯污染,越发不喜欢了。

    如今再瞧这种温暖人心的画卷,才觉出几许滋味来。

    杨密正跟贺文茂闲谈,看到背光撑着窗棂往外瞧的小娘子,不禁嘴角微微翘起。

    贺文嘉看到了他的眼神,心里不悦,故意提高声量:“楼下那只猪灯要去参加今年的灯王比拼吗?”

    “我家侄女喜欢猪灯,所以才扎了一只叫她欢喜欢喜。参加灯王比拼的彩灯在我家别院里放着,要等正月初十才会抬出来。”

    渔娘转身:“扎的什么灯?”

    “扎的是一组图,具体我也说不好,你若是想看,我带你们去我家别院瞧瞧?”

    “那不用了,也太麻烦了些。”

    杨密不觉得麻烦:“别院离得也不远,今日街上人多不好骑马,咱们走过去也就小半个时辰。”

    杨小娘子拉着渔娘衣袖,高兴地跳来跳去:“去嘛去嘛,彩灯里有一匹马扎的可好看了。”

    渔娘摇摇头,一盏灯罢了,真没必要如此麻烦。

    梅长湖、林氏对视一眼,两人都不说话。

    略喝了两盏茶,楼下的猪灯送完了,聚在门口的行人少了些,他们准备走了。

    杨密抱着杨小娘子送他们,杨小娘子大方地送给渔娘一只猪灯:“初十我家的大彩灯摆出来你可要来看哦。”

    “若是我有空来叙州府,我一定来看。”

    初十她都去先生那儿读书了,肯定是没有工夫的。

    贺文嘉偷笑,好似看热闹一般。

    杨密:“你们要去哪儿,我正好无事,要不我送你们去。”

    “不用了,也没说要去哪儿,就到处走走瞧瞧。”

    “天黑了路不好走,你们不常来叙州府,晚上小心别迷路了。”

    梅长湖笑着道:“多谢杨公子关心,咱们下次有缘再会。”

    梅家、贺家两家人走下台阶,走进热闹的人群中。

    贺文嘉不知道想到什么,凑到渔娘身边说了一句话,故意用肩膀撞了渔娘一下,渔娘扬起手作势要打他,贺文嘉哈哈笑着跑了。

    杨密轻叹一声,杨小娘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杨密:“……”

    拉开小侄女的小手:“这是做什么?”

    “祖母说了,不能叹气,叹气会把财运叹走的。”

    杨密笑了声,笑够了才说:“好,咱们不叹气,小叔带你家去吧。”

    “走了哦,回家!”

    第29章 渔娘的好日子

    元吉十四年春。

    天气日渐暖和,乡野间桃李春风香满园,野菜花开满了田埂,村里百姓开始犁田蓄水,准备给水稻育苗。

    从二月开始,孙浔带着几个弟子在江上看百姓疏浚河道,渔娘他们每日在河岸上跑来跑去,人晒黑了不少,关于兴修水利的策论写了一箩筐,真是从身到心都累惨了。

    直到这几日,该学的学的差不多了,才带他们回县里松快几日,过几日后,要继续学前朝《周史》。

    爹娘弟弟都不在家中,渔娘在家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使人赶马车回清溪村,正巧看到清溪村一派春日盛景。

    渔娘毫无形象地蹲在田埂上,手撑着下巴,看看远处的南山,又看看近处的稻田,蹲的腿都麻了,被阿青扶起来,咬着牙等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梅长湖挽着裤脚在水田里查看育种的秧苗,跟种田的老把式商量着秧苗发芽的事,渔娘站在一边听了会儿,育苗什么的听得半懂不懂,她只觉得,阳春三月的太阳晒的她浑身舒坦,背脊微微冒汗。

    “渔娘别在这儿晒着,赶紧家去,我一会儿就回。”梅长湖回头见闺女小脸晒得红彤彤的,摆摆手赶女儿走。

    渔娘捏着棉帕子擦擦汗,看了眼天上的太阳:“爹,快午时了,您也别留太久,就算有事儿要做,等吃了午食再来也行。”

    “不用你说,我知道,你快走。”

    渔娘带着两个丫头家去,走到青溪河桥上,看到张大娘手里甩着一截细嫩的柳枝,吆喝着把一群鸭子赶下河,大鸭子小鸭子在浅浅的水洼里嘎嘎叫着扑腾翅膀。

    “张姐姐,你家又多了十只小鸭子呀。”渔娘笑着走过去。

    见是她,张大娘子招呼她过去:“原来不下蛋的老鸭子去年卖给你家几只,我家又吃了些,开春自然要买小鸭子补上。”

    张大娘子看渔娘脸上的皮肤不如年前见时白嫩,笑道:“前几日我从你家门前过,碰到你娘了,你娘说你跟你先生去看淘洗河道去了,怎么今日就回来了?难道河道淘洗完了?”

    “没那么快,要疏浚完叙州府给咱们南溪县划定的河道,至少还要半个月。”

    “半个月也没多久了,这个时间正好,赶在枇杷黄之前干完工差,回家正好栽秧苗。”

    “知府大人安排得当,定不会误了农时。”

    张大娘子道:“对了,你天天去江边看,可见到我们村的人了?”

    “见到了,昨日我回县城前,看到我们村的壮劳力在南溪上游,你爹也在。每日下水干活虽然累,每顿有老姜熬的热汤喝,又有粥吃,身子骨好着呢,一点没生病。”

    “三清老爷保佑,好歹没有生病。”张大娘子脸上笑意深了几许。

    清溪村每家出一个壮劳力去服役,张家为了不耽误两个儿子在县里的差事,张家去服役的是张大娘子的爹。

    知道她爹好好的,张大娘子就不担心了,她笑道:“听你家佃农讲,你家今年育苗的稻种有一小块是从外面弄来的新稻种,也不知好不好?”

    “我只知道稻种是我爹从西南少民一处寨子里弄来的,听说这种水稻比咱们这边的长得矮,稻穗结得多些。”

    “真的?真比咱们这里的水稻好?”张大娘子语气激动。

    渔娘挽着张大娘子的胳膊笑道:“一地有一地的水土,人家那边比我们这儿靠南一些,雨水丰沛,日晒也多,适合那边的稻种不一定适合咱们,也说不准。”

    “既然说不准,为何你爹敢种?”

    “试试嘛,我家田地多,用十亩地试种新稻种,就算颗粒无收对我家也没什么影响。可若是稻种好用,种个几年后,可把稻种分给乡亲们种,也是功德一件。”

    张大娘子十分佩服:“怪道我爹娘常说,你家是最有良心的地主老爷。”

    渔娘哈哈一笑,这话她可不敢认。

    渔娘看了眼浅浅的水洼:“你要在这儿守着还是要回去?”

    “你回吧,我在这儿守一守,我娘在家做午食,等她吃完了再来换我。”

    张大娘子把一只试图爬上岸的鸭子又赶回水里,笑道:“鸭子要想长得好,就该多往水里赶。溪里的水被放到田里去了,这一两月溪水浅了,水里的小鱼小虾好抓些,就当给鸭子进补了。”

    “行,你先忙着,我家去了。”

    “你回吧。”

    渔娘回到家中,见她娘在屋里做针线,二郎在旁边一笔一画地写大字。

    “娘,我回来了。”

    林氏抬眼看到女儿进来,叫她过去坐:“你爹怎么没回来?”

    “我爹跟人说新稻种的事,他说一会儿就回来了。”

    渔娘给自己倒了杯温茶喝,又给她娘倒了一杯:“娘,您和爹回来已经半个月了,什么时候回县里?”

    “明日吧,新稻既然已经发芽了,后面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林氏放下绣花针,接过女儿奉的茶喝了两口。

    “娘,后日回吧,我想去山上看看晓月。”

    林氏放下茶盏笑道:“前几日天气好,我跟你爹去了白云观一趟,晓月这丫头一个冬天不见长高了许多,可见她师父又给她吃好东西了。”

    “道观冬日里能有什么好吃的?”

    “那就不知道了。”

    隔日,渔娘一大早带着丫头护卫上南山白云观,走得早,巳时初就到了山上,渔娘一瞧,李晓月还真长高了不少,脸颊上也有些肉了。

    “去年冬日里天冷,野物到处乱窜,有头野猪从山崖上摔下来,死在咱们道观后山被师姐们抬回来。”

    “哟,怪不得我娘说你长高了不少,这是吃上好东西了。”渔娘知道白云观这一支的道士,除了斋日和一些禁忌食物外,是可以吃净肉的。

    李晓月咧嘴笑:“师姐们说,三清祖师白送的,我们不能辜负了。”

    渔娘大笑一回,塞给她一盒糖:“拿着,这是给你的,别舍不得吃,再过两三个月我使人再给你送。”

    李晓月抱着糖盒子道谢:“对了,前些日子林居士上山来,我师父给林居士配了些药茶,药茶用到的一些中药观中没有,我和师父这几日采回来炮制好了,今天你带回去,我们也不用托其他上山的居士给你们送了。”

    “什么药茶?”

    “升麻葛根茶,这茶疏表清热升阳,适合春天泡来喝,也适合林居士的体质。”

    “那可真好,多谢你们师徒费心了。”

    李晓月抿嘴笑了笑。

    渔娘先去正殿拜过三清祖师,又留下些香火钱,这才去拜见李道长,跟李道长聊了几句,李道长打发她去吃斋,她这才走。

    白云观的道长们手艺好,青菜豆腐配上各种汤头香料都做的好吃,没有肉,就着这些菜渔娘也能多吃一碗米饭。

    哎哟,吃撑了,去客房歇歇。

    “歇够了,该家去啦。”渔娘打着哈欠醒来。

    用了午食后又歇了半个时辰,渔娘跟李晓月告别归家,李晓月送她到山门口。

    李晓月今日不想做功课,蹦蹦跳跳跑回去找师父。

    李道长见她来,笑问:“梅家小娘子走了?”

    “嗯,她说她要早些回去,明日一早要回县里,要不就赶不上孙先生的课了。”

    李道长摸摸她的头:“你也一样,你正值青春年华,正是该努力读书的时候,不可懈怠。”

    李晓月心虚,她拉着师父袖子撒娇:“我今年才九岁,还是个小孩子,哪里就青春年华了。”

    李道长笑叹一声:“你可想下山了?”

    李晓月身子一愣,贴着师父坐下,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想下山去瞧热闹,又不敢下山去。”

    因为她脸上的那块红斑,小时候她跟师父下山时,被山下的小孩儿骂怪物,她再不敢下山了。

    “咱们晓月是大姑娘了,不用怕这些。”

    李晓月趴在师父膝上:“师父,要是每个人都跟林居士梅小娘子一样就好了。”

    “人活一世,容貌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你得有本事。你在医术上有天赋,若是学好了,别说只是脸上的一点红斑,就算再如何,人家也会恭恭敬敬地求上门来。”李道长耐心哄着弟子。

    李晓月叹气:“师父,您别念叨了,我学。”

    李道长拍拍她肩膀:“别偷懒,你这两年好好跟着我学,若是学得好,再过几年,师父给你找个更厉害些的老师。”

    “不要,师父最好。”

    李道长嘴角微微翘起:“在师父心里,晓月也是最好的。”

    李晓月傻笑,她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一下站起身来:“师父,我去背医书了。”

    李晓月一溜烟儿跑了,叫李道长笑了好一会儿。

    这丫头,就是听不得这些话,一听就激动。

    阳春三月的天气再好,屋里还是冷的。

    渔娘回到县里跟先生读书,渔娘叫人把自己的书案抬到窗边,每日卯时,阳光正好从窗外爬进屋里,渔娘背对着窗户坐,暖乎乎的阳光爬满她的背。

    下午太阳晒人,她又叫人把桌案抬回原来的位置上。

    贺文嘉见了眼红,每天早上比渔娘早到一会儿,先把窗边的位置占了,渔娘哪里肯,先生进屋前,两人不吵一架这事儿不算完。

    王苍不参与他们两人吵架,每次渔娘跟贺文嘉两人闹腾时,他捧着书站到院子里看。

    等到先生过来时,他收起书随先生进屋,屋里两人就已经分出胜负了,一般渔娘抢到窗边好位置的时候最多。

    孙浔眼不见心不烦,就算知道这两个又闹腾起来了,只要没在他跟前闹,他就当没听见。

    “都打起精神,今日咱们讲周朝末年皇权的崩坏,世家的癫狂。”

    今日的嘴炮胜利者,渔娘晒着温度刚好的太阳,乐呵呵地翻开史书,手中的毛笔舔饱笔墨,记下先生提到的重点。

    两人争窗边的位置只争到五月,一是因为进入五月后太阳烈起来,早上的太阳都能晒的人脖子发烫。二是因为《周史》学完了,渔娘每日上课的生活即将结束啦!

    贺文嘉不高兴地轻哼:“你才多大年纪?我看你就该跟我和王苍多读几年书。”

    今天是最后一堂课,渔娘欢欢喜喜地叫阿青收拾自己的笔墨,听到贺文嘉这话翻了个白眼,一句话顶回去:“我倒是想跟你们一起读书读到考中进士,谁让朝廷不许小娘子参加科举。”

    贺文嘉好险没被这句话噎死,过了两吸才说:“就算不考科举,你也可以继续跟我们一起读书嘛。”

    “得了吧,该学的我都学了,后面还能学什么?跟你们一起学如何应付科举考试?这于我有什么好处?我要有这个空闲,说不定我都游览了好多个州府,写了好多本游记了。”

    王苍笑道:“你说得对,你没必要跟着我们继续读书,我相信以你的学识,以后在写书上一定有声名远扬的一天。”

    “哈哈哈,多谢你如此看好。”

    贺文嘉叹气,也不说扫兴的话了:“你努力写你的书吧,希望今年能看到你的第一本大作。”

    “那咱们说好了,等我的书印刷出来,你得多买几本支持我。”渔娘自认自己是个俗人,写书嘛,自然要卖钱的。

    “好~”贺文嘉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又趴回桌案上。

    渔娘拍拍贺文嘉的肩膀,跟这个从小到大的同窗告别,又跟王苍说:“你们加油,希望你们八月考府学顺利,后面考举人顺利,大后年考进士顺利。”

    “多谢你吉言。”

    “咱们同窗之间,不用客气哈!”

    渔娘终于解脱了,回到家中在书楼里痛快看了半月闲书,等她从书楼里出来时,她的弟弟,梅羡林小朋友开蒙了,开始跟她小时候一样,每日去先生家读书。

    梅羡林每日唉声叹气地出门,又唉声叹气地回来,林氏见了忍俊不禁:“二郎读书跟他姐姐小时候比,不说书读的好不好,就说这不情不愿的劲儿,真是一模一样。”

    渔娘也跟着她娘笑。

    嘿嘿,二郎这才开始,她却是彻底摆脱四书五经啦!

    第30章 渔娘的第一本游记

    梅二郎年纪小,又是刚启蒙,待遇比他姐姐小时候读书时还好,他只要学半个时辰就可以跑出去玩一刻钟,不仅如此,他还能吃上各色点心。

    都知道二郎这个小胖墩是个吃货,梅二郎才开始读书那几日经常唉声叹气,对他来说唯一的安慰就是好吃的。

    每次课间休息时,梅二郎跑去孙家后院找师娘要点心吃,还能喝上师娘亲手榨的各种果汁水,师娘还把他抱在怀里夸奖,夸他聪慧,夸他记性好。

    慢慢地,一个多月过去,先生和师娘家好吃的点心勾住了梅二郎的心,师娘的夸奖叫他忘记了读书的辛苦,如今他每天早上起床就想去先生家读书,比他姐姐小时候还积极。

    于氏私下笑着跟丈夫说:“渔娘也是个爱吃的,二郎比渔娘还爱吃,给他一块点心,换他背一页书,他可乐意了。渔娘小时候可不行,叫她背一页书,至少两块点心。”

    孙浔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师弟和师弟妹都不是这样的人,怎么生的两个孩子都这般嘴馋。”

    “孩子嘛,馋嘴也没什么,只要不缺着他们什么,叫他们吃够,自然就不馋嘴了。”

    孙浔对读书看得很重,用点心换圣人言,有些荒唐。二郎还是个喜欢听好话的,孙浔觉得这也不好。

    于氏笑道:“你忘了渔娘小时候说的话了?”

    孙浔哪里忘得了,当年渔娘还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冬天冷不肯来读书,被于氏拿一块山药糕哄来,孙浔生气,训了小丫头一顿。

    五六岁的小姑娘没被孙浔训哭,她吃着香甜的山药糕,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她说她不是圣人,学习又那般苦,付出之后有所收获才是最好的结果。她知道读书好,若是先生肯多多奖励她,多夸她,她对读书会更加有兴趣。

    孙浔当时就愣住了,没想到一个才启蒙不久的小丫头能说出这番话来。

    “夸奖比训斥孩子有用!”

    “若是勤学苦读不能带来好处,又有多少人肯吃读书这个苦?别说那些大道理,就算你说了孩子也不懂?”

    于氏笑道:“你就别记着老古板那一套了,让孩子乐意学,且学的进去,这就是好法子。”

    “罢了罢了,以后我都不说了。”孙浔也不管了,反正也管不了,只要二郎吃了点心能认真把书背了就好。

    “哎,就是这个道理。咱们好好保养身子,咱们教大了渔娘、二郎,再过些年,你还能教一教渔娘的孩子,下一代孩子该喊你师公了。”

    孙浔低声嘟囔:“也不知道是小娘子还是小郎君。”

    于氏拿帕子遮住嘴笑,走了。

    王苍和贺文嘉如今在家读书,两三天会来一趟孙家跟孙浔请教功课,他们两人的书案还留在书房。二郎继承了他姐姐渔娘的书案,因温子乔如今每日也要来读书,书房里单独给他添了一张书案。

    王苍和贺文嘉的书案摆在后面,温子乔和二郎坐一排,成了同窗。

    温子乔和二郎读的书不一样,孙浔要教两个学生读书,学生少了,事情倒是比之前还多些。

    讲完一堂课孙浔累了,去院子里散散。

    见先生走了,二郎伸出小肉手,从腰上挂着的布袋子里抓出一把炒得干脆的花生米塞嘴里,他的小嘴动起来,就跟一只贪吃的小松鼠一般。

    感觉到右边的视线,二郎机敏地转头,发现温子乔在看他。

    二郎知道这个人住在自己家,勉强算自己人吧,二郎想了想,万分不舍地忍痛分了两颗花生米递给他。

    温子乔连忙摆手拒绝:“我不吃,你留着自己吃。”

    二郎立刻收回,半点没跟温子乔客气。

    温子乔顿时被逗笑了,没想到自己这位小同窗如此稚嫩可爱。

    吃了两把盐炒花生米,二郎口渴了,他看了眼远处桌上的茶壶,又看了门口,他的小厮不在。

    “你口渴了?可要喝水?”

    二郎乖乖地点头。

    温子乔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二郎道谢,小手捧着茶杯喝起来。

    二郎喝完了,温子乔又帮他把茶杯放回去,两人之间好似有了某种默契。

    “先生刚才讲的释义你可听懂了?”

    二郎嗯了声:“大半明白,不明白的我都记下来了。”

    当了一段时日的同窗,温子乔也摸清楚了小孩儿的脾气,立刻夸道:“二郎真聪明。”

    二郎微微扬起小脑袋,有些小骄傲,我爱听,你再多说点。

    没等温子乔继续吹捧,孙浔回来了。

    “都歇好了?继续上课。”

    “是。”

    二郎还是个五岁孩子,学的东西没有温子乔多,半下午他就下课归家了,温子乔还要继续学。

    二郎回到家先去见了母亲,林氏问问他今日学了什么,可开心之类的话,见过母亲后他去西跨院书楼,最近他姐姐都在书楼里忙活。

    不用人抱,二郎自己把着木栏爬上二楼,今天他姐姐没在桌案上写字,在躺椅上看书。

    花了一个多月的工夫,渔娘剩下的游记已经修订完了,今日叫人装订成册,她躺在窗边椅子上正在看,看完了后,她心里有些犹豫。

    “姐姐,没有名字。”

    渔娘把弟弟抱起来放腿上,搂进怀里:“书名嘛不着急,你说爹会不会花银子给我出书?”

    二郎不知道。

    渔娘又唉了声:“也不知道我的游记好不好卖。”

    书坊是自家的,书铺也是自家的,要是亏了银子,亏的都是自己的,心疼。

    “给先生看。”

    渔娘捏捏弟弟的小肉脸:“肯定要给先生看,先生不看过,我也不敢拿去给爹看。”

    渔娘今天上午就把书装订好了,明明装订前她心里还十分激动,等书装订好后,她心里却生出一丝胆怯,有点丑媳妇怕见公婆的心情。

    就跟上一世她曾听说过的,那些在网上写书的作者一样,写的时候啥都敢写,一旦有亲朋好友问到他们的笔名,个个捂紧了马甲,生怕自己写的东西被熟人看到,社死当场。

    渔娘嘛,她一咬牙,一跺脚,把书交给阿青。

    “送去主院给我娘看,你先别回来,等我娘把书看完了再回来告诉我。”

    阿青忍住笑:“主子,您的这本游记还是挺厚的,今天夫人估计看不完。”

    “那能看多少是多少,你一个时辰后再回来告诉我。”

    “好,奴婢这就去。”

    阿青大概猜出了主子的意思,连忙捧着书下楼。

    阿青下楼时,渔娘抱着弟弟坐起身,话到嘴边又咽下去,随后躺回椅子上,哎哟,送出去就送出了嘛。

    咱写得好,不怕人看。

    林氏知道女儿去年冬日从保宁府回来后,一直在修改她曾经写的游记。上月在师兄那儿结课,休息了一段日子后,更是整日都在书楼里忙她的书。

    林氏收到女儿送来书的还有些惊奇,她以为女儿的书装订好了,应该会先送去孙家给师兄看。

    林氏放下茶杯:“下午无事可做,正好看看渔娘的游记写得如何。”

    阿青退到一边:“奴婢在屋里伺候着您。”

    “你不回去?”

    “禀夫人,小姐叫我在您跟前等着,等你看了之后再回去报她。”

    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女儿,林氏再明白女儿的脾气不过,听到这话,她眉头一下扬起来了:“怎么着,她怕她写得不好?不好意思给我看?”

    “除了小姐,您是第一个瞧的,小姐应是很在乎您的意见。”

    “那好,阿青就在屋里等着吧。”

    “是。”

    林氏不是苛刻的主母,阿青也没站着,轻手轻脚去明秋跟前坐着,明秋在纳鞋底,她帮着理线。

    渔娘陪着弟弟在院子里玩儿,有些心不在焉。正院里,林氏看女儿的游记看得已经入迷了。

    游记里写到的秀丽山川,人间百味,每一处古迹的前世今生,每一处的风物都是如此的厚重迷人。

    保宁府、嘉定州、重庆府、龙安府、松潘卫……这些地方林氏都曾去过,游记里写到的美景她也曾看到过,在游记里描写的风光,比她记忆里的强百倍。

    林氏对游记爱不释手,一路看下去,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暗了她都没发现。

    梅长湖一脚跨进屋里:“怎的不点灯?”

    “天黑了?”林氏从游记中抬起头。

    明秋和阿青端着烛台过来:“夫人,傍晚了,奴婢刚把烛火点上。”

    林氏低下头又看书,梅长湖衣裳也不换,笑着走到林氏身边坐下:“看什么书,这么入迷?”

    “渔娘刚写好的游记。”

    “写好了?”

    梅长湖想看书,林氏不给:“我还没看完,等我看完了再给你。”

    “渔娘写得这般好看?”

    林氏嗯了声,语气中有几分怅然,又有几分骄傲道:“观其文,知其人。渔娘写的游记锦绣绝伦,又气势雄壮开阔,可见我的渔娘学识渊博,又是个豁达之人。”

    “你可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林氏气得要打他:“你读书不如我,我说的你敢反对?”

    梅长湖连忙哄道:“渔娘是咱们的女儿,我这个当爹的自然盼着她好,可她这游记要拿出刊印,要拿出去卖的,赔钱了可怎么办。”

    “渔娘的游记写的这般好怎么会赔钱?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卖得不好,也是那些买书的人不识货,渔娘写的游记就是好。”林氏气势汹汹,颇有些不想讲理的模样。

    “好好好,渔娘的游记写得好,你先拿给我瞧瞧行不行?”

    “哼,你拿去看。”

    梅家做的就是印书卖书的生意,梅长湖看过的书多如牛毛,游记自然也涉略不少,渔娘写的这本游记嘛……他挑不出错来。

    挑不出错,再说其中的好处,梅长湖觉得,这本游记中高潮迭起的情绪尤其抓人,即使写日常风光,也能从文字间看出写书人对风光的热爱。

    梅长湖笑叹:“看得出来,渔娘真心喜欢出游。”

    “哼,别说废话,你就说写得好不好吧。”

    梅长湖珍惜地翻书,又放好:“拿去给师兄瞧瞧,师兄若是也说好,我就把书送去书坊叫他们印出来。”

    “先别忙,等我看完了再给师兄送去。”

    渔娘正等着阿青回去禀报,说好的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都过去了,阿青还没回来。

    眼看要天黑了,快到用晚食的点了,渔娘牵着弟弟磨磨蹭蹭到主院,一进门就被她娘搂在怀里亲香,嘴里喊着乖乖心肝肉的,说她的书写的太好了。

    “你爹是个不中用的,没想到咱们家继承你祖父衣钵的竟然是你,可真叫为娘我高兴。”

    渔娘眼睛放光,她写得有这般好吗?都配跟祖父相提并论了?

    “哎哎哎,你们娘俩高兴归高兴,踩我一脚什么意思?”梅长湖为自己委屈。

    林氏才不管他,低头对儿子说:“二郎呀,多跟你姐姐学学,以后也要认真读书,继承你祖父衣钵,可知道?”

    “好。”

    二郎嘴上说好,心里想的却是,祖父读书时喜欢吃什么点心呀。

    林氏隔天下午把游记看完了,游记送去了孙家。

    过了两日,孙浔把游记送回来,他亲自给游记写了书名《山河畅游·巴蜀》。

    “你先生说你写得好,希望你以后能悠游大晋朝其他地方,以后写出江浙篇、西北篇……”

    梅长湖笑叹:“乖女儿,以后继续努力呀!”

    “好嘞!”

    渔娘此时心里有信心极了,挥笔在硬皮封面写下自己的笔名:江湖浪人!

    梅长湖瞪大眼睛:“没名堂,你写的什么?你一个姑娘家,怎好用这个名字?”

    “哼,咱们不说,谁知道这游记是我写的?”

    把书塞她爹怀里,渔娘推着她爹出门:“您帮我送去书坊,催一催雕刻的大师傅们,一定要把我的书排在前头,怎么说我也是咱们家的小姐是不是,插个队没关系吧。”

    梅长湖被女儿推着往外头走,也懒得说她了,只交代:“你先生叫你有空多读读书,别忘了他给你布置的功课。”

    “哎哟,我知道了,先生布置的那点功课,随便就做完了。”

    何况还有一年呢,不着急。

    完成一件大事,渔娘又浪了起来,等印书的这段日子,渔娘带着丫头护卫回清溪村住了大半月,上山下河地玩儿,雨后去山上捡菌子,天晴去河里捞鱼,玩到七月才回县里。

    渔娘回来时从张家买了许多包蛋,给各家贺家送了些,又给淼娘送了一篓。

    渔娘去邓家,邓丁香看到她笑得跟傻子一样,还说淼娘正馋嘴,张家的包蛋她指定爱吃。

    “淼娘什么时候馋嘴过?你可别乱说。”渔娘替小姐妹正名。

    邓丁香笑道:“你不信我,你自己问问她吧。”

    渔娘跟邓丁香去邓家后院,许久没见淼娘了,今日一见……渔娘震惊:“你怎么胖了这么多?”

    淼娘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脸:“我胖了很多吗?”

    邓丁香连忙哄道:“不胖,怀孕的妇人都是这样的。”

    “啥?怀孕了?什么时候怀上的?”渔娘声调都拔高了。

    “春天的时候怀的,如今淼娘的肚子已经三个多月了。”

    渔娘连忙过去,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我能摸摸吗?”

    淼娘拉着渔娘的手放到她肚子:“其实肚子还不明显,我娘说要再等等才显。”

    渔娘肯定地点点头:“我只摸到你肚子上的肉。”

    淼娘气得不叫她摸肚子,渔娘笑着挽着淼娘胳膊:“好哇,你都三个多月了,你不跟我说。”

    “我想跟你说的,只是爹娘他们说,没满三个月前不要往外说,怕惊了肚子里的孩子。前些日子满三个月了我正想告诉你,又听说你去清溪村了。”

    渔娘也不介意:“这时候知道也不晚,你最近喜欢吃什么,我给你找找?”

    邓丁香连忙道:“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哼,我给的是我给的,跟你没关系。”

    淼娘还真有想吃的,她想吃梅家厨娘做的安东萝卜干,一想到安东萝卜干的滋味,此时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安东萝卜干是安东的一道传统名菜,梅家正是从淮安安东迁来的,家里厨娘都会做这个。

    “这个容易,阿青,你回去拿些送来。”

    “哎,奴婢这就回去。”

    邓丁香还要回药铺忙,淼娘和渔娘也不管他,两人说话说得正热闹。

    “你告诉我你怀孕的好消息,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什么好消息?你家给你定亲了?”

    “那算什么好消息,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渔娘压抑不住得意的心情:“早的话这个月月底,慢的话下个月月初,我的第一本书就要刊印出来了,到时候我送你一本。”

    淼娘惊喜地握住她的手:“恭喜!”

    “哈哈哈,同喜同喜。”

    “你可告诉王家公子、贺家公子了?”

    “没呢,不着急,等我的书出来了,叫他们自己去买,我才不送他们。”

    贺文嘉此时已经知道渔娘的游记要刊印了,因为他在家读书容易走神,他爹又拿渔娘训他。

    “你爹我没盼着你跟渔娘一样出书,只叫你坐在家中读书你都读不进去?”

    贺文嘉:……啥?他爹刚才说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