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举人试

    渔娘答应给贺文嘉绣一张帕子,过年前就说了,过年完后一直磨磨蹭蹭到三月贺文嘉生日时,才把手帕当作贺礼送给他。

    贺文嘉这两三月读书都读到疯魔了,看到渔娘送他帕子上绣的鱼,脑子顿时就清醒了。

    “你这是鱼?不是什么肚肥尾巴劈叉的蚯蚓?”

    贺文嘉十分疑惑地把帕子翻来翻去看,渔娘恼羞成怒:“打人不打脸啊,不要就还给我。”

    渔娘要抢,贺文嘉赶忙把帕子塞自己怀里,笑道:“说说罢了,你送我的东西,好坏贵贱我都喜欢。”

    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吧,渔娘轻哼:“听先生说,这几日你写的策论太过尖锐,叫你收敛些?”

    贺文嘉顿时沉默了,过了会儿才说:“我知道,我会改。”

    贺文嘉原来的文风十分圆融,策论走的是言之有物又不偏激尖锐的路线,这回因家中变故,忍不住心中愤恨,写文章时就会透露一二出来,叫考官看到了,兴许会觉得他是个愤世嫉俗且难当大任之人。

    这些贺文嘉都知道,可他写文章时就是忍不住,满纸圣贤言,背后全是糟污事。

    渔娘主动牵他的手,温声安抚:“我知道你难。”

    贺文嘉嗯了声,抬起头来笑道:“贡院是科考的地方,我知道科考该如何做。”

    渔娘也没想说教他,转而说起温子乔:“昨日温子乔和他母亲已经出回保宁府准备院试了,也不知道他顺不顺利。”

    “秀才而已,对如今的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温子乔也这样觉得,秀才而已!他得了梅家许多照顾,若是连考秀才都觉得难,那他真是罪该万死。

    回保宁府的船上,温子乔没有看书,他在心中默背那些已经背了无数次的经典,每一句经典在哪本书哪一页什么位置,甚至句读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默了许久,直到他觉得自己不会忘记后,这才稍歇一歇,一会儿再默另一本书。

    乔氏见儿子站起身了,她才把炖了许久的鱼汤端来:“趁热喝了,凉了腥气得很。”

    温子乔双手捧起汤碗几口喝了,感觉浑身都暖了起来:“娘,您放了胡椒吧。”

    乔氏笑着点点头:“咱们昨日走的时候厨房的管事塞给我的,说三月江面上的风伤身,煮汤时候碾碎了丢些在汤里,叫你多喝点,别着凉了。”

    梅家的主子对他们母子尊重,梅家的下人对他们也很周到。

    “儿啊,咱们可不能学孙允那等小人。”

    “娘,我知道。”

    贺家大少爷出事吓走了孙允那等小人,到温子乔这儿,他心里想的是要赶紧考出来,以后梅家用得着他的时候他才有本事帮一把。

    这世道,庶民过得难,像贺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也一样被欺负。温子乔把这些看在眼里,放在心里,想得多了,他想当官的心志就愈加坚定了。

    温家母子俩说了会儿话,温子乔歇息了片刻,又去用功了。

    乔氏不在跟前碍着儿子读书,她去后舱看看晚上的饭食。

    几个船娘正在剁鸡肉,见乔氏过来,她忙笑道:“老夫人您去船舱歇着吧,这点活儿我们几下就干好了,保准叫您家少爷晚上吃上烧鸡。”

    乔氏撸起袖子去帮忙:“知道你们干活儿利落,我闲着也无事,跟你们一块儿做你们也轻松些。”

    几个船娘受宠若惊:“您是老夫人啦,怎好叫您动手。”

    乔氏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算什么老夫人,不过是人家客气称呼一声罢了,我跟你们一样都是穷出身。”

    “这话从何说起?”

    乔氏来了谈性,就从他早逝的男人说起,说温家村,说那些人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再说他儿运气好碰到了赏识之人,母子俩有了庇护,又有好先生,这才过上了如今的日子。

    船娘们惊呼,竟然有这样的事。

    “老姐姐,您的运气太好了,我看呐,你们好日子还在后头。”

    “人在做,天在看,以前什么出身都是以前的事了,您以后还要往后看。你儿子以后肯定前程似锦,您就别跟我抢活儿干了,您这个老夫人只需好好保养,以后当个老封君。”

    一个身形健硕的船娘道:“当官儿的都怕家中老人活不长?知道为什么吗?”

    其他船娘不知,都摇摇头。

    乔氏知道,却不抢话。

    那船娘得意笑道:“人家上头坐的皇帝讲孝顺,下面当官儿的若是死了爹娘,那些官儿都要去守孝。你们想呀,你回去守孝了,你的官位不就被别人占了嘛。”

    “以前我们县的那个县令呀,是个宠妾灭妻的色中饿鬼,家中夫人被折磨的不像样了,那家老夫人是个疼惜儿媳孙子的,愣是被气死了。”

    “这下不得了,老夫人一死,那个县令就没了官位,后头守孝满了,塞了不少银子才走关系被安排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官儿。”

    “你怎么知道?”

    “嘿,还不是我家有个表亲在那县令家当长工嘛,消息就这么传出来了。”

    说起官老爷啊,什么好官贪官,大家都有一肚子话要说,都把乔氏忘了,乔氏也不恼,她端了张板凳坐在一旁帮着摘摘菜,听她们说话。

    在梅家住了两年,潜移默化地学了不少梅家的规矩,乔氏如今也是越发有气度了。

    温三哥过来瞅了一眼,转头回去跟温子乔说:“我看婶婶跟以前很不一样,等你成亲带着你媳妇儿回南溪县,你去跟林夫人求一求,请林夫人派个厉害的妈妈教教你媳妇儿,见客礼仪人情来往都学一学,对你以后有好处。”

    温子乔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他笑问一句:“温三哥这一年在梅家学了什么?”

    温三哥咧嘴笑:“反正没少学。”

    温三哥也识得几个字,去了梅家后,帮着梅家管事跑腿,人家见他肯学,看在子乔的面子上也愿意教他,这一年学下来,他可以拍着胸口说,现在放他出去找个掌柜或是账房的活儿肯定没问题。

    “子乔,等你当官了,我跟着你去当个师爷如何?”

    “三哥,当师爷跟当掌柜不一样,除了会办事你还要明白衙门里的事,还要会出主意。”

    温三哥哎呀一声:“那我可不会,回头你要是当官的,请梅家帮你找个厉害些的师爷帮你。”

    “好。”

    温家母子一行人到保宁府后给梅家送了封信,这封信到南溪县时,已经是四月初了。

    四月春衫薄,渔娘扶着孟氏在院子里溜达,孟氏穿着单衣还出了一身汗。

    “大嫂,累不累?”

    孟氏捏着手帕擦脖子上的汗:“有点,这几日天气好,我又怀着身子,比以往更怕热些,晓月说都是正常的。”

    李晓月刚去给贺文茂扎了针过来,她伸手搭上孟氏的脉搏摸了脉后,又伸手碰了碰孟氏的肚子:“少夫人,孩子已经入盆,估计半个月到二十天孩子就要出生了。”

    孟氏捧着肚子笑:“赶紧生吧,千万别拖到入夏,我娘说夏天坐月子磨人的很。”

    贺文茂这几个月用药的效果不错,贺文茂还年轻,断腿好得快,脸上的伤痕配合着针灸和药膏也在一日一日好转,孟氏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

    “晓月,文茂今日如何?”

    “挺好,大少爷的饮食清淡,脸上的伤口收敛以后没有留下多少黑印儿,再坚持个一年,效果就会慢慢出来。”

    “只要能祛疤就行,饮食清淡我们都能坚持。”

    “少夫人,您这一个月就别操心大少爷了,您先顾好您自己吧。”

    “我知道。”

    文茂十分盼望着个孩子,孟氏也想安安稳稳地生个健康的孩子出来,有了孩子,大郎也有了寄托,叫他暂时别惦记那些事。

    四月十八,孟氏的肚子发动,折腾了七八个时辰,生下来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娘子,贺文茂为女儿取名贺心安,小名安安。

    心安,心安,求的不就是个我心安稳么。

    贺宁远和阮氏夫妻俩十分喜欢这个大孙女,孩子才出生就送了许多好东西,布料首饰几口箱子都装不下。

    梅家、孙家也送了许多贺礼来,叫孟氏的娘家人看见了,总算肯相信贺家不嫌弃她家姑奶奶生的是个女儿。

    孟氏斜躺在床上给孩子喂奶,笑道:“你看几家如何宠爱渔娘就知道了,爹娘他们不会嫌心安是个小娘子。”

    “既不嫌,怎么叫你亲自给孩子喂奶。”

    “我亲生的闺女,我自己愿意喂。”

    渔娘劝她的话,说世上再没有比母乳更好的东西了。孟氏听了渔娘的话,决定给女儿喂三个月奶,后头无论是找奶妈子还是煮羊奶喂孩子都可以。

    见自家姑奶奶过得好,孟氏娘家人在贺家没留几日,看过孟氏和孩子后就走了,说等到满月再来。

    四月一晃就过去,待到五月,保宁府传来好消息,温子乔考中秀才了,还是头名。

    梅长湖高兴地连说三个好字,还说没白教这小子,争气!

    林氏看完信笑道:“五月初十温子乔娶妻,婚事办完,三日送谢氏回门后,温家一家三口就回来了。”

    “谢家人守信,谢氏也是个好姑娘,她和温子乔定亲后温子乔家中突发变故,后又守孝三年,又离开了温家村,她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温家传来的好消息叫梅家人高兴,孙浔看完温子乔情真意切的感谢信后,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孙允。

    于氏冷笑:“想他做什么?你费了那么多心血教他,他领情吗?孙允若是考中秀才,难道他还会感激你不成?”

    “孙允,唉,被教坏了。”

    “少给他找借口,都十八九岁的人了,孙平和羡林都比他像样些。”

    要不是看在孙浔也姓孙的份上,于氏真想说你们孙家从根子上就坏掉了。

    孙浔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孙浔不管孙家的事了,过了大半月,五月底,淮安安东县送来一封信,孙族长来信说孙允考中了秀才廪生,秋天要去考举人试,两边奔走不及,就不来南溪县了。

    于氏忍着恶心看完信,气道:“你还惦记他呢,他连一句半句的话都没有,全是他祖父夹枪带棒的话。怎么,他孙允说考举人就能考中了?真这么厉害,怎么以前考个秀才几次三番考不中?”

    “哼,得了便宜还卖乖,这爷孙俩若是在我面前,我非得骂几句不可。”

    “好了,你的身体好不容易才养好,跟他们生什么气?你要是气病了,回头渔娘要说你了。”

    于氏听到渔娘心里才稍微舒坦点,端起茶喝了半盏,消了气,才道:“你们孙家人就是有这个本事,能把知礼的好人气成泼妇。”

    孙浔笑道:“又来了,我的夫人从来都是知礼的贤妻,怎么会是泼妇。”

    于氏斜他一眼:“我看呐,当泼妇挺好,一顿好骂,骂完了心里舒坦,免得把自己气出病来。”

    孙浔保证:“以后你不开口,我绝不回孙家村。”

    “我没那么霸道,以后你想回孙家村回你的,别叫上我就成,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好好好,都不去,你不去我也不去。”

    夫妻俩在屋里闹一场,渔娘原本不知道,过了两日来请安,听师娘说起孙家那封气人的信才知道两人吵架了。

    “我知道师娘肯定不是生孙家人的气,您是气他们薄待师父,叫师父受委屈。”

    于氏拊掌叹道:“还是你这个贴心小宝贝明白我,你师父那是个傻的,从小到大被孙家族里欺负,每次他话说得狠,心里却还对孙家留着三分情面。”

    渔娘靠过去撒娇:“要不说您跟师父配呢,师父就需要您为他出头。”

    于氏大笑:“有本事这话你去你师父跟前说,看他认不认。”

    “事实如此,他否认也无用。”

    于氏又笑起来:“是了,你师父那人,有时候就是好面子,咱不用全听他的话。”

    范江桥和孙浔刚进门,听到这话,范江桥安慰地拍拍他肩膀:“孙兄,嫂子真是快言快语。”

    孙浔能怎么办,只能装作没听到,请范江桥去书房。

    温子乔一家已经到南溪县了,温家人还是住在梅家东北角,温子乔去孙家读书,乔氏歇了两日就带着儿媳去前头拜见主家。

    渔娘不在家,林氏见了乔石婆媳俩,留人喝茶,说了会儿话,人走时林氏补送了一份新婚贺礼。

    “我看这位小娘子是个实诚人,不像是会作妖的。”林妈妈如是道。

    林氏也觉得这个谢氏不错,应不会生出事端来。

    谢氏何止不会生事端,她稳重的性子跟温子乔一模一样,夫妻俩能过到一块儿去再正常不过了。

    谢氏跟着林妈妈学人情来往,算账办事,渔娘在主院见过几回谢氏,她觉得谢氏聪明,就把谢氏带去师娘跟前,叫谢氏跟着师娘读书,琴棋书画学不来,也能懂几分。

    这下好了,每日早上夫妻俩一块儿去孙家读书,夫妻之情中,竟生出几分同窗并肩战斗的情谊,感情越来越好了。

    乔老夫人高兴,后头给渔娘送了几回小点心当作感谢。

    今年天气不似去年热,入夏后,五月六月早晚都凉快,等到七月天气热起来,贺文嘉、温子乔他们要出发去益州府了。

    渔娘要去益州府,于是叫阿青去问问谢氏,谢氏也说要去,她还没去过省城,正好去开开眼界。

    黄有功、朱润玉、汪直、胡玮及府学内十几个甲班乙班的学子们都要去益州府,大家约好了从叙州府一块儿出发。

    贺文嘉一行人到叙州府时,在府学后门的宅子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出发。

    这日早上送行,渔娘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刘舒娘,还有几年前在田家有过一面之缘的魏小娘子。

    三年前刘舒娘嫁给高县汪家汪四郎汪直,汪直跟贺文嘉是府学同窗,去年冬日里汪直跟许耕和范江桥来她家书楼看书,渔娘还客气地跟汪直问起过刘舒娘。

    这会儿再见,刘舒娘比三年前胖了一些,刘舒娘笑着抱怨说她去年秋天生了个儿子,还没瘦下来。

    渔娘客气地点点头,说她看着挺好。

    再说魏小娘子,渔娘不知道魏小娘子,魏小娘子却知道她。因为魏小娘子的夫君是朱润玉,朱润玉跟贺文嘉关系亲近,渔娘跟贺文嘉定亲时候魏小娘子就知道了。

    魏小娘子拉着渔娘的手道:“益州府我是去不了了,等你从益州府回来我再来找你说话。”

    渔娘笑着点点头:“你在家等着好消息吧。”

    魏小娘子看朱润玉一眼,笑着点点头。

    朱润玉、黄有功跟贺文嘉要好,有贺文嘉在那儿比着,朱润玉和黄有功两人不敢放松,今年都冲进了甲班。

    叙州府府学非同凡响,只要进府学甲班,中举的机会很大。

    石匀已是举人,他不要去益州府赶考,今日特地来送别:“贺兄、朱兄、胡兄、黄兄、汪兄、温兄,祝你们一路顺风,高中桂榜!”

    胡玮、朱润玉、黄有功、汪直几人心中涌起一股豪气。

    而贺文嘉,他心中早就有了决断,举人试罢了,他势在必得!

    第62章 解元是谁

    梅家和贺家在益州府都没有宅子,但梅家在益州府有书铺,书铺的掌柜早前就租好了一座宅子等着主子们来。

    三进的宅子,渔娘和谢氏住在主院,贺文嘉、朱润玉、胡玮、黄有功、汪直、温子乔他们住在前院,后院就留给小厮和护卫们住。

    黄有功安顿好住处后,跑去贺文嘉屋里:“贺兄,这次多谢你帮忙了,要不是沾你的光,我这会儿还带着行李在外头客栈到处找落脚的地方。”

    “咱们这样的关系,你跟我客气什么。”

    朱润玉和温子乔进来,朱润玉笑道:“我要说分担房费你肯定不答应,但我们也不能白占你家便宜,这样吧,今儿我们几个做东设宴,请你一顿?”

    胡玮、汪直在院子里附和,都说可行。

    贺文嘉摆摆手:“设宴就不必了,咱们这段时日还是把心思放在读书上吧,等举人试考完,咱们有的是空闲吃喝玩乐。”

    贺文嘉对黄有功、朱润玉抬了下下巴,故意激他们:“这会儿不用功读书,难道你们觉得这次你们考不上?所以就放弃了?”

    黄有功冷笑:“看不起谁呢?小爷如今是府学甲班里的人,考个举人试难道我还怕了?”

    朱润玉没说话,脸上的神情却是信心满满的模样。

    汪直看胡玮脸色,又看温子乔,随后道:“温兄,难道只我们两人没有信心?”

    从叙州府到益州府路途不近,路上一行人早就熟络了,大家都知道温子乔受梅家资助读书,四月才考得秀才,他这次参加乡试也只是来试试看罢了,并不抱希望。

    温子乔笑道:“汪兄学识渊博,哪能跟我比,我看汪兄这次机会不小。”

    汪直笑了笑,不敢应这句话。

    在场众人,都是甲班的学子,只他一人是乙班的,汪直新有希冀,又觉得在中与不中两可之间,不敢说出口。

    胡玮道:“还没考呢,汪兄也不必泄气,趁考前最后的时日,咱们再专心读一月书。”

    今年乡试开考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二,他们来得早,还有小一月工夫。

    汪直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他还有机会,最后一搏吧。

    来的头天安顿好,晚上从外面酒楼叫了两桌上等席面来,南客在前院设摆宴,女客在主院摆宴。

    这两桌宴席是朱润玉、黄有功他们几个凑银子叫的,渔娘叫阿青拿银子另叫了三桌中等宴席摆后院,叫护卫下人们也乐呵乐呵。

    主院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被打发去后院吃席了,只有小林氏、阿青、阿朱三个还在屋里伺候。

    谢氏笑着试探着问:“一桌宴咱们两人也吃不完,叫她们分了端去一边吃也嫌烦,不如请小林妈妈一块儿坐下用吧?”

    小林氏忙拒了,哪里有下人跟主子坐一桌的礼?

    在自家屋里渔娘不甚在乎这些,加上小林氏三个也有分寸,留她们一桌吃饭也不算什么。

    渔娘发话:“都坐下吧。”

    “是,奴婢等谢过主子。”

    小林氏、阿青、阿朱谢过主子落座。

    谢氏先是给渔娘敬酒,随后又给小林氏倒了一杯:“早前我就想找机会给您敬一杯酒,今日正好。”

    林妈妈得了吩咐教导谢氏人情来往等事,林妈妈是林氏身边第一得意人,平日里也忙,她没空闲时,就叫儿媳小林氏去教谢氏,谢氏记小林氏的情。

    谢氏再客气那也是梅家的客,小林氏忙说不敢,都是主子吩咐的差事,她哪里敢居功。

    “您也教了我不少,我都记在心里。”

    谢氏真心敬酒,小林氏见主子脸上带着笑,就接了这杯酒。

    林妈妈出身林家,小林氏的爹娘也出身林家,他们都是林夫人当年的陪嫁媳妇儿和陪嫁管事。

    林妈妈替林夫人掌着梅家后院的事务,在林夫人跟前说得上话,谢氏对林妈妈自然十分尊重。

    小林氏是林妈妈的儿媳,是梅小姐跟前的管事妈妈,等梅小姐嫁到贺家,贺二少爷科举做官,小林氏肯定要跟着去京城的。

    到时候梅小姐的舅舅家那边,小林氏肯定要过去多走动。

    也就是说,谢氏认为跟小林氏处好关系,对她夫君温子乔以后有好处。

    退一步说,她夫君温子乔能有今日是得了梅小姐的提携,谢氏觉得她也应当对梅小姐跟前的管事妈妈和大丫头多尊重些。

    以前她还未跟夫君成亲,她婆母毕竟是长辈,不好拉下脸做这些事,谢氏是小辈,年纪又小,她来做这些事就显得亲热又不掉温家的脸面。

    渔娘知道谢氏聪慧,今儿这一回,渔娘算是看明白了她的为人和性情,真是待人真挚中又不乏世俗的机敏。

    温子乔有谢氏帮忙,夫妻俩劲儿往一处使,若是顺利,温子乔出身的短板就可被弥补一些。

    宴席散后,阿青阿朱伺候着主子梳头,小林氏一边帮助整理床铺一边道:“今日谢氏所为,可碍主子眼了?”

    渔娘闭眼靠着矮榻,嘴角微翘:“谢氏挺好,出身寒微就别讲什么清高了,机会送到跟前来就该抓住,这样才能往上爬。”

    这话说的不只是谢氏,说的也是她和贺文嘉。

    对站在高处手握权力的那些人来说,在他们眼里,她和贺文嘉顶多也只是个谢氏。

    “你和林妈妈把她教得挺好,这些人情世故对他们夫妻来说才是最实用的。”比起这些,师娘教谢氏那些鉴赏琴棋书画的漂亮话,都是次要的。

    小林氏笑着道:“这话叫我婆婆听到了肯定高兴,前段日子,您带谢氏去于夫人那儿听讲,我婆母还以为您不喜我们教谢氏的这些玩意儿。”

    渔娘悠悠道:“本事只分有用没用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谢氏的出身摆在那儿,再怎么教,她也无法短日内成为一个大家闺秀,琴棋书画略懂些不闹笑话就罢了。

    理好床铺,小林氏道:“主子,宅子里人口杂,我去二门处看看去。”

    “嗯。”

    小林氏从主院出去,先去东厢房,告诉谢氏说晚上几时落锁,早上几时开门,还说以后要出门,就别走前院了,走角门上街跟便宜。

    谢氏顿时明白小林氏的话,立刻道:“夫君他们读书也忙,平时吃穿也有人照料,我就不去讨人嫌了,有这个工夫我还不如陪梅小姐说说话。”

    小林氏笑道:“我们主子平日里也忙,您若是有工夫呀,我叫两个丫头婆子陪您去街上走走,也看看省城有何不同,等温公子以后考上去,您碰上那些高门大族里的夫人们,搭话时也能多个说头。”

    “还是您想得周到,我跟来益州府,正是来开眼界来的。”

    小林氏见谢氏明白了,两人寒暄两句,她就借故走了。

    主院住着女眷,前院住着外男,梅家的护卫把二门守的格外严实,贺文嘉想见渔娘,都要等人通传了才能进去。

    读了几日书,贺文嘉有些倦了,中午想跟渔娘一块儿用午食,里头守门的丫头进去主院传话,一会儿就跑回来。

    “二爷,小姐不在家中。”

    “啥,又不在家,她去哪儿了?”

    “小的不知。”

    贺文嘉轻哼,渔娘不是说来益州府陪他读书吗?书没陪他读过几日,她往外跑倒是勤快得很。

    贺升忐忑:“爷,咱们现在去……”

    “去什么去,回去读书!”

    贺升追着主子跑:“主子,中午了,咱们先用饭吧,用了饭休息半个时辰再读。”

    “哎呀,闭嘴,听你说话烦人得很。”

    贺升不敢说了,老实闭嘴。

    真让贺文嘉觉得烦人的人,这时候刚在益州府最大的酒楼用完饭。

    一行人下楼时,谢氏小声说这家酒楼名声叫得响,那道豆腐鱼味道却做得不好,味儿不正,不如她家乡那家飘香酒楼做得好。

    渔娘去过保宁府,飘香酒楼的饭菜她也吃过,只是没点过豆腐鱼。

    “下回您再去保宁府时去试试,保证不叫您失望。”

    酒楼的小二悄悄看了谢氏一眼,在他们酒楼说别家的菜好,这位夫人您看合适吗?

    “梅小姐觉得哪道菜不好,我叫人回头改一改?”

    渔娘侧身,只见杨密从酒楼大堂的后门进来,身边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杨公子,杨小娘子。”

    那个小姑娘正是杨小娘子,杨小娘子看到渔娘激动地想跑过来,突然想到什么又停下了脚步,她笑得特别乖:“好久不见梅小姐了,您怎么来益州府啦?”

    “家中有人参加今年乡试,我陪着过来瞧瞧。”

    杨小娘子知道渔娘有个弟弟年纪还小,如今她也懂事了:“你成亲了?”

    “还未,但已经定亲了。”

    “恭喜梅小姐呀!”

    “谢谢你。”

    干巴巴说完恭喜,梅小娘子扭头看她小叔,杨密客气地道:“我家酒楼招待不周,今日这顿我请,以后若是有不妥当的地方梅小姐尽管提。”

    渔娘拒了,叫阿青去付账。

    “我们不过是不过说着玩儿罢了,您家酒楼的菜味道都很好,杨公子不用客气。”

    见渔娘这般客气,杨密客气地点点头,吩咐掌柜收银子。

    “我们还有事,就不多留了,杨公子,杨小娘子,告辞。”

    “慢走。”

    原本计划下午要去书铺,阿青扶着主子上马车:“主子,咱们还去书铺吗?”

    “去,怎么不去。”

    梅家的马车走了,杨小娘子还跑去门口看了眼,唉,以后再不好跟梅家姐姐亲近了。

    杨密见完掌柜,叫小侄女回家。

    回家的路上,杨小娘子扯小叔衣袖,杨密叫她规矩些:“你也是大姑娘了,出门在外注意些分寸。”

    “小叔,过几天我生辰,我可以请梅姐姐来吗?”

    “别请,不合适。”

    “哦。”

    杨密瞥了她一眼:“你小婶对你不好?”

    好,当然好,但是她更喜欢跟梅姐姐。要不是这两年她被送到益州府主支这边学规矩,她早就去南溪县找梅姐姐玩儿了。

    杨密摸摸她的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人生际遇难料,遇到就遇到了,说散就散了,路不同,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前程。”

    意外在杨家酒楼用了顿饭,渔娘没放在心上,她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护卫也不是多嘴的人,只当没这回事。

    傍晚渔娘家来,贺文嘉气哼哼地等在角门处。

    渔娘下马车给他一盒糕点:“山药糕点里面夹了山楂果干,酸甜可口得很,我在点心铺子里尝了一口就知道你肯定喜欢,专门给你买的。”

    贺文嘉听到这话心里就不气了,但还嘴硬:“别以为小恩小惠就能收买我。”

    “好啦,你若不喜欢,你乡试考完之前我不出门就是了。”

    渔娘知道,贺文嘉要的是她和他并肩奋斗的态度,即使她没有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他知道她在家,他依然会觉得他们在并肩奋斗。

    渔娘一下挠到贺文嘉痒处,贺文嘉口是心非:“我也不是不让你出门,你出门前至少跟我说一声吧。”

    “不出门了,我等你乡试考完再说。”

    “真不出门了?”

    “不出。”

    渔娘主动伸手牵了一下他的手,贺文嘉忍不住咧嘴笑,这就被哄高兴了。

    谢氏不好打扰,悄悄走开,耳朵听到一两句话,不禁有些羡慕,后又想到她和夫君的情谊,又笑了起来。

    这日后,贺文嘉在前院读书,渔娘在主院看她新买来的话本打发日子,等她手中的三本话本看完,已经是八月初六了。

    来益州府赶考的学子们让益州府热闹起来,贡院外的金桂楼尤其热闹,学子谈天说地,论诗比文,几乎天天都有文会,爱热闹的学子们自不会错过。

    黄有功读书读累了跟朱润玉去过一回,他完全不明白那些人,好不容易等来三年一次的乡试,不在屋里好好读书做准备,天天跟人闹腾有什么用呢?这不是耽误事儿吗?

    “有用,若是传出文名,叫考官们知道他们一二,说不定就搭上关系了。”

    “王苍!”

    黄有功兴奋大叫:“我说呢,后日就要考试了,你怎么还不来,是不是不考了?”

    黄有功一嗓子把屋里的人都叫出来,胡玮更是走在前头:“王兄,许久不见了!”

    “胡兄,近来可好?”

    王苍笑地跟大家问好,随后走到贺文嘉跟前拍拍他肩膀:“可准备好了。”

    “嗯,我准备妥当了,这次你不一定考得过我。”

    黄有功叫唤起来:“哟哟哟,这话说的,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们俩比就是了,难道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朱润玉笑道:“黄兄,你就别闹了。你可听到刚才王兄说什么了吗?”

    “传出文名?”

    王苍前日刚从江南东山书院赶回来,他道:“你们知道这次益州府乡试的主考官是谁吗?”

    “我知道,是叫梁守道吧,听说是礼部右侍郎,徽州人士,极好诗文,他出过两本诗集一本文集,这一月益州府各书铺都卖断货了。”

    黄有功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不会觉得主考官爱诗文,就会对他们另眼相看吧?诗文写得好又不会中举。”

    “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考不中,这才剑走偏锋。再说了,就算他们的文名没传到主考官耳朵里,叫益州府有钱的老爷们看中招他们做女婿,也是条路子。”

    黄有功恍然大悟:“我说呢,怎么闹腾的都是年轻小秀才,原来还有这个打算。”

    王苍环视院子里所有人,笑道:“三十岁中举都不算晚,跟咱们年纪相当的读书人自信能中举的能有几人?他们自知考不过,不如借乡试的名头博些其他的东西。”

    叫胡玮说:“如此说来,传颂自己的文名,待价而沽的学子都算心思简单的。还有那等借称兄道弟暗中做局使坏的人,断人前程的,才是真真可恶之人。”

    考试前日被灌醉、下药、往书篮里塞纸条的,他们在府学时候都曾听先生说过。

    黄有功顿时觉得没意思了:“这几日还是别出门了,在家读书等着后日开考吧。”

    “王苍,你今日才到?”

    “昨日就到了,跟你们一样租了座院子,我使人去梅家书铺里打听,才知道你们住在这儿。”

    贺文嘉想邀请王苍来这儿一起住,王苍既然找到住的地方了,他也就不提了。

    王苍今日来见他们一面,后面几日他就不再来了,等到乡试考完之后大家再聚。

    贺文嘉问清楚王苍住在哪里后,也不留他,跟黄有功等人送他出门。

    算起来,有一年没见过王苍了,回自己屋里休息,黄有功跟朱润玉一屋,进门后黄有功问:“朱兄,你有没有觉得王苍跟以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感觉他好像远着咱们。明明他主动来找我们,但是我还是觉得他跟我们不亲近。”

    朱润玉淡淡一笑:“这有何奇怪?王苍为了前程去东山书院,根本就没想跟咱们一样凭寒门学子的身份出仕。既不是寒门,那就是世家,寒门世家不对付,等咱们真考上进士当官了,我们跟他的立场就不同了。”

    “也不一定,当大官儿才谈得上立场,咱们若是被打发到我老家富顺县这样的小地方当县令,什么寒门世家之争,跟咱们都没关系。”

    朱润玉听到这话只觉得心里堵得很,气得给他一掌:“当县令也要是个进士,你现在只是个秀才,还轮不到你嫌弃。”

    唉,正是呢。

    赶紧休息,下午起来读书。

    都是聪明人,都知道什么事才最重要。王苍来一趟没有影响他们按照自己的计划读书,就这样一直读到乡试那一日。

    八月十二一大早,天刚微亮,贺文嘉、黄有功、朱润玉、胡玮、汪直、温子乔一行人提着书篮准备出发了。

    自住进这处宅子后就来过前院的渔娘和谢氏前来送别,贺文嘉扭头看渔娘:“你等着我。”

    等着我的好消息。

    渔娘点点头,两人目光相交,渔娘知道他行,贺文嘉也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往上的第一步,从乡试开始。

    去贡院要从金桂楼前过,往日热热闹闹的金桂楼今日格外安静。

    一群学子从各条街上汇聚到此地,贡院门口排成了长龙,一个个脱衣脱鞋被查检完才斯文扫地地被放进贡院。

    大晋朝乡试考三场,头一场试四书文,五言八韵律诗;第二场试五经文各一,及算学;第三场考策论五道。

    大体而言,头一场的四书文和限韵诗拉不开差距,从第二场的五经文开始难度就提上来了,算学对于一般学子来说也是个拦路虎。

    再说最难的是第三场,策论可看出学子的学识高低及政治偏向,这也是考官们重点批阅的试卷。

    策论问的是考试的学子,学子的对策是给皇上看,给天下人看。但,阅卷的却是考官,考官是有偏向的。

    比如,今年益州府的主考官粱守道,他出身世家,在江南读书,主经是《尚书》,本人行文偏爱辞藻讲究的文章,学子就不得不有所取舍。

    好在朝廷也有准备,选了梁守道这样一个主考官,下面的副考官则是出身寒门,偏好平实言之有物的文章,也算平衡有道吧。

    贺文嘉顺顺利从第一场考到第三场,这场的策论问商税,天下之财大半聚之江南,江南上交之商税却只有天下之三成,何故?

    什么缘故?当然是江南大半土地和生意掌握在当地大族手中,人口土地税收都被隐没了呗。

    说白了,还是箭指世家。

    贺文嘉猜到了出题人的目的,考虑到这场的主考官是世家出身,多少要客气点。

    于是,贺文嘉的对策是不偏不倚,逃税的有责,税关的官员也有责任,贪腐、制度、懒政都是缘由。

    要改,就要从上到下改。

    就贺文嘉本心来说,他觉得渔娘说得对,商税就该阶梯收税,这样才能起到调节贫富的作用。

    除了盐铁这等大宗之外,街摆摊卖菜地跟开铺子的交一样的税合适吗?

    底层的税如此高,乡下百姓交不起税不敢进城做小买卖,生意都被大商户垄断了,钱财就越发集中在当地豪族世家手中。

    就说叙州府地价最贵的主街上,小半的商铺都是杨家的,剩下的商铺本地大族瓜分,他们不该多交税?

    再说朝廷的商税制度可完善?官员可按照制度执政?治下的铺子、布坊、染坊等每年增减他们可知道?

    大多是不知的,就跟收粮税一样,上官们估计个大概,分派任务叫下面的官吏收上来,完成任务就罢了。

    皇帝高坐龙椅,权力的触手最多只到州府,这就是皇权不下县的缘故。

    贺文嘉很快写完草稿,他仔细读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笔锋太过尖锐,又耐着性子再做修改。

    补充一段:天下有把当地百姓吃干抹净的豪强,也有为善乡邻的财主,不可一概而论。商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及边疆将士,乃天下人之所愿。

    自觉各方面都顾及了,贺文嘉这才仔细把文章誊抄了。

    第三场最后一个时辰,官吏敲钟提醒,贺文嘉停笔。

    交卷后,贺文嘉长舒一口气,走到贡院门口时,看到许多人,有笑的有哭的,有疯魔的有一头栽倒在地的。

    温子乔走过来:“二少爷,我这次怕是不成了。”

    “无妨,三年后你一定能考上。”

    朱润玉、黄有功两人提着书篮走来,两人脸色都不太好,浑身都臭烘烘的,他们运气不好,大热天的还被分到了臭号。

    黄有功咬牙切齿:“必须中,我再不想受这个罪了。”

    “你这一场答得好?”

    “我觉得答得不错。”若是那位梁守道大人批卷还算公正的话,必中。

    以梁守道的出身,这道题就是在得罪他,他不可能把他们都黜落吧,这不是明摆着跟皇上作对嘛。

    别忘了,底下的副考官可是出身寒门,他们不会帮梁守道遮掩。

    如贺文嘉他们猜测的那样,这道策论的答卷就没有让梁守道看得舒心的,不过他也不恼,按规矩批卷罢了。

    阅卷最后一日,五房的考官各自递上选出来的经魁,梁守道笑道:“各房经魁都在前十之中,倒不用我们为难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有些学子只有自己的本经学的好,其他答得一般,选作经魁吧,排名却排不进前五十名,选出来也不服众。

    “经魁没有人反对吧?”

    屋里众位考官各自交换了个眼神,大家都没意见。

    “既如此,那就来瞧瞧这两个学子的文章。他们分别是书之一房和春秋房的经魁,四书文也都答的不错,策论嘛,都是实用之策,本官读来都觉得好,真是分不出高下来。”

    梁守道桌上摆着两位学子的答卷,屋里的考官们传阅细读,两个学子的文若是说出不同,其中一个学子的文章更加老练,诗也写得不错,而且跟梁大人一杨都是书为本经。另一个虽装作和气,他们这些一路考上去的官员都能看出他字字句句里暗藏的锋芒。

    都是同僚,梁守道想选什么样的文章大家还能猜不到?两个学子的文章差距不大,副考官们也不跟梁守道争了,就推选那位文风老练的学子吧。

    “知府大人觉得如何?”

    益州府知府闻声便道:“若是本官,也会跟诸位大人一样选这位学子。”

    梁守道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抄录好,张贴出去吧。”

    元吉十七年秋,益州府乡试出榜,头名解元,叙州府南溪县白水村王苍。

    桂榜一出,贡院门口顿时轰动了,这王苍是谁,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位的尊姓大名?

    问话的是益州府府学的一位学子,旁边有序州府来的考生便高声嚷道:“王苍乃是叙州府府学学子,听说一入府学便是甲班学子,后每次考试排名都没掉落过前三名,那是一位饱学之士。”

    “王苍王老爷在哪儿?快出来相见!”

    报喜的喜官儿到处喊着找人,这时,金桂楼二楼有人大喊一声:“王解元在此!”

    “贺,叙州府南溪县贺文嘉贺老爷,高中第二名!”

    “这也是叙州府府学的学子吧,今年叙州府厉害了,前五十名有五位,后面还有几个!”

    “益州府府学今年竟然没有叙州府府学中得多!”

    报喜的喜官敲锣打鼓到处宣扬中举的老爷名次,贡院外头到金桂楼中间的空地上到处人头攒动,中举的落榜的,吵吵嚷嚷,那叫一个火热。

    梁守道等考官累了好几日,这会儿有空歇息,也在议论今年的桂榜。

    “田大人还是厉害,听说他搞了个府学学子下县学的规矩,以为他是胡来,会搞得府学学子没空闲读书,今年乡试一定好不了,没想到叙州府中举人数比往年还要多一些。”

    “要不怎么说是首辅大人的弟子呢!”

    官员们一处说笑,金桂楼里头,叙州府学学子们这一桌也在说笑。

    王苍和贺文嘉都在叙州府府学读过书,如今他们一个是头名,一个是第二名,还都是经魁,以往从来没有的事啊。

    为这个,不管自己中没中,都值得开心笑一回。

    除了王苍和贺文嘉,府学还中了八个举人,胡玮、朱润玉、黄有功排名都在前五十。考中的人中黄有功最是忍不住,笑的合不拢嘴,若不是怕得罪没中的同窗,他恨不得跟每个人碰一杯。

    汪直没中,上了副榜,汪直心中早有预料,虽然有些失落,倒也还想得开。

    温子乔不同,他原本没抱希望,没想到他也上了副榜,这简直是意外之喜,这代表着他再努力三年,下一届乡试他必中啊。

    “闻道有先后,不改青云志。来咱们一起举杯,祝贺考中了的同窗明年会试高中,给咱们开个好头。”

    众人起身举杯,贺文嘉跟王苍碰杯:“明年会试,咱们再战一回。”

    一起读书十几年,王苍从未见过贺文嘉在考科举上如此坚定过,王苍也不惧:“好,明年再战!”

    虽然早想过贺文嘉会考中,报喜的喜官儿敲锣打鼓到家里报喜,渔娘还是欢喜极了,赶紧叫人给喜钱。

    四周的街坊听说这座宅子里一共中了四位举人老爷都跑来沾喜气,家中护卫抬出来一筐铜钱撒出去,顿时大门外道喜声响成一片。

    谢氏在门里瞧热闹,她知道夫君没中,不由得有些失落。

    渔娘道:“温子乔以前没遇到好先生,来南溪县后跟我师父这才学两三年就能上乡试副榜,下一回他必中,你就安心吧。”

    谢氏感激道:“多谢您提携我们家。”

    渔娘微微一笑,目光看向门外捡喜钱的人群。

    除了温子乔之外,黄有功、朱润玉两人以后也要常来常往才好。胡玮、汪直、石匀等人跟贺文嘉不算非常亲近,也算是同窗好友,来往不能断。

    至于王苍,明年会试后,大家就要各走各路,情分或许慢慢就淡了。

    第63章 双喜临门

    贺文嘉在外人面前要做出一副稳重大方的样子,毕竟他现在是举人老爷了。

    等回到家里,屋里只剩下他和渔娘俩人,贺文嘉就跟撒欢的狗子一样上蹿下跳,还趁渔娘不注意,抱起她的腰转圈。

    “哈哈哈,我就说我能考上吧!”

    “可惜,没考过王苍。”

    “不过也没关系,明年会试我会全力以赴再战一场。”

    “渔娘可为我高兴?”

    渔娘好险没被他摔地上,一手搂着他肩膀一手扭他耳朵,气的呀:“你就不能多装一会儿?”

    “装累了,不想装了。”

    贺文嘉撒欢儿够了,把渔娘放在桌子上,他双手撑在她身体两边,咧嘴笑:“我爹我娘,还有我哥嫂,若是知道我考上了举人,定然也为我高兴吧。”

    “我们都为你高兴,这段时日你辛苦了。”渔娘心疼地摸摸他脸颊。

    贺文嘉一头磕在她肩上,确实辛苦,读书哪有不苦的,但是想到大哥如今大半日都需躺在床上休养,他就不觉得苦了。

    等他去京城,总有机会为大哥报仇。

    两人沉默了许久,渔娘半搂着他,轻轻摩挲着他的背:“明日要去鹿鸣宴吧。”

    “嗯,汪直和温子乔没考上,他们不去,我和黄有功、朱润玉、胡玮都要去。”

    “今年叙州府府学中举的人不少吧。”

    贺文嘉抬起头来,笑:“确实不少,除了我们几个外,甲班和乙班都有人中举,等我们回去,石学正定然要夸我们几句。”

    “黄有功他们明年都要去会试?”

    “不管成不成,明年都会去试试吧,这次不去,就要等三年后了。”

    他哥当年中举后就没去会试,本想等到三年后学识扎实些一举得中进士,这才去东山书院读书,没想到碰上那事儿。

    “那也挺好,毕竟是同窗,你们若是谈得来,一起去京城也安全些。”

    两人聊了会这次乡试,渔娘推开他:“赶紧去给你爹娘他们写信,给他们报喜。”

    贺文嘉这才想起报喜来,松开渔娘几步去书案旁,见桌上的墨已磨好,纸张毛笔都已经准备齐全,他对渔娘笑了笑:“还是你了解我。”

    渔娘眉毛微扬:“刚才我给我爹娘写了信,可不是专门给你磨的墨。”

    贺文嘉也不跟她计较,提笔写信,待信写完,晾干了装好交给贺升。

    渔娘:“哎,把信给护卫,叫护卫把信送去书铺,正好今日书铺的掌柜要回书坊运货。”

    “是。”贺升转身退下。

    贺文嘉懒洋洋地靠在圈椅上,看着她笑:“等回去,咱们就该成亲了。”

    “成呗。”

    今日真是叫他欢喜极了,连看她的眼神都放肆起来,渔娘随手拿起桌边的书丢他:“时候不早了,你自己个儿去前院吧。”

    贺文嘉接住书,又丢在桌上:“不想走。”

    渔娘凶他:“还没成亲呢,你不要脸我还要。”

    贺文嘉眼神一转,还没如何呢,渔娘就道:“别跟我耍赖,我不吃这一套。”

    贺文嘉撇嘴,叹了口气起身,这就是知根知底的坏处,都不好骗她了。

    主院还住着谢氏,贺文嘉确实不好多留,他抬脚出门:“明日鹿鸣宴后,咱们后日就回去。”

    “嗯。”

    守在门口的阿青等人出远门后她才进来,笑道:“二少爷惦记着婚事呢。”

    渔娘笑了笑,他在想什么,她早就知道了。

    “贺兄,快来,将才你不在,咱们使人叫了一桌宴席,晚上一块儿喝一杯如何?”

    贺文嘉一到前院就被黄有功拉到屋里,朱润玉、汪直、温子乔也兴致颇高。

    贺文嘉扭头看外面:“胡玮没回来?”

    “没,胡玮去王苍那儿了。”

    “胡玮的小厮把他明日鹿鸣宴上要穿的衣裳都拿走了,估计晚上不回来了。”

    王苍在府学时候就跟胡玮走得近,胡玮去王苍那儿住一晚上也正常。

    黄有功笑道:“胡玮不在,难道咱们还不喝酒了?”

    “喝酒当然可以喝,但是别过量,明儿还有正事。”

    “放心,我们知道分寸。”

    朱润玉拉贺文嘉坐:“我和朱兄刚才正在商量明年会试的事,贺兄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估计九月底出发去京城,走水路。”

    朱润玉诧异:“这么早?”

    “我师父早前跟我说了,如果中举就走水路去京城,中间好去范家一趟,带我见见范家小辈。这件事办完,还要去江南游玩一趟,再走京杭大运河去京城,应该能赶在北方落雪之前到。你们有什么打算?”

    黄有功:“我既已中举,肯定要回一趟家里。反正我要跟你们一路去京城,我什么时候走都可以,看你们安排。”

    朱润玉道:“我吗,家中倒也无甚安排,回去见见爹娘亲戚,随时可以走。”

    贺文嘉笑着拊掌:“那正好,等你们回家住几日,下月我成亲,你们都来喝喜酒,随后我们就出发去京城。”

    黄有功大笑:“我说什么来着,我刚才就跟朱兄说,你肯定要赶在去京城前成亲。”

    “成亲好呀,咱们几个,就你还未成亲了。”

    “贺兄,你去京城,梅小姐也要去吧。”

    “自然要去。”

    贺文嘉:“梅家在京城的内城有一套三进宅子,是梅家祖父当年在京城当官留下的。孙先生在内城也有一套一进的院子,等去了京城,你们若是不嫌弃,可与我们同住,也可结伴去住孙先生的宅子。”

    黄有功立刻道:“那我和朱兄还是去住孙先生的宅子吧,我和朱兄怎好与你们新婚夫妻同住?不是讨人嫌弃嘛。”

    朱润玉笑起来:“我跟黄兄同住。咱们府学内明年要去京城赶考的学子颇多,若是知道我和黄兄住你家宅子,其他同窗或许要跟来住。”

    贺文嘉不在意这个:“他们若是有人愿意去住,你们想答应就答应,我是没有意见的。”

    多个朋友多条路么,等入了官场,同窗同年都是助力。

    汪直听三人兴致勃勃地商量去京城会试的安排,不禁叹气。

    昨日他们都是秀才,如今黄有功他们跨过举人这道门槛,跟他这个落榜的人前程就不一样了,说话都说不到一处去。

    贺文嘉:“子乔,后面三年你可有什么安排?”

    “是有安排,今年且算了,孙先生叫我明年去考府学。”

    温子乔来之前就知道自己大概考不上了,早前就跟孙先生商量过。孙先生要花一年工夫再教他策论,以及细读前朝《周史》,随后再去府学读两年书,跟贺文嘉王苍当时的安排差不多。

    “那也好,你跟孙先生先读着。”

    贺文嘉打算等他中进士后,就把手中的书册整理一番后,送回南溪县给温子乔研读,多少有些帮助。

    说话的功夫,叫的宴席到了,屋里气氛热烈起来,觥筹交错间都是少年意气。

    渔娘听说前院叫酒席了,就叫小林氏去前院盯着,等到天黑透了小林氏才回去禀报主子,几位公子都没有胡闹喝醉。

    渔娘点点头,捂嘴打了个哈欠,摆手叫小林氏下去歇息,她也该睡了。

    贺文嘉中举叫渔娘近日心中没有挂碍,这一觉睡得沉,等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这时候,今科举子们已经拜过圣人,合唱过呦呦鹿鸣,正开席呢。

    益州府知府和乡试主考官坐在正上收接受举子们敬酒,举子们的领头之人自然是解元王苍。

    梁守道见王苍这般俊美姿容,就忍不住问他年岁几何,家住何处,可有定亲诸如此类的话。

    下面坐着的年轻举人们都羡慕地看着王苍,这是要飞黄腾达了?

    王苍恭敬回话,只说家中已给他定亲,年底就要办婚事。

    贺文嘉惊讶,王苍什么时候订婚了?他怎么不知?

    胡玮好似知道,听到这话一点都不惊讶。

    “定的是哪家呀?”梁守道对王苍语气不如将才亲近了。

    “定的是襄樊陈家陈方原之嫡长孙女。陈方原乃是家师。”

    襄樊陈家这四个字一出,上头从知府到梁守道,乃至几个副考官们都变了脸色,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意味不明。

    这姓王的小子厉害,竟拜师陈方原,还将娶陈方原的孙女为妻,以后受陈家庇护,官运亨通啊。

    下面的举人们还不明有何不对,梁守道就大笑起来:“原来是一家人,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

    王苍面露犹疑:“您和陈家是……”

    知府大人笑道:“你的未婚妻是襄樊陈家大房的长孙女,梁大人乃陈家三房的女婿,等你成了亲,若是在陈家遇上梁大人,你合该尊梁大人一声堂姑父。”

    王苍连忙道:“竟是如此,是小子失礼了。”

    梁守道轻抚美髯,笑道:“不怪你,若不是细问,不说你了,就是我也不知道其中缘故。”

    知府大人歪头想了片刻,道:“我记得陈家三房在京城,大房常住襄樊,两房隔得远,不常见面,不知道也正常。”

    “大人说得正是。”

    上面的人一唱一和,一场认亲的戏码说的热闹,贺文嘉笑着跟身边人碰杯,心里却是一沉。

    王苍这是跟世家领头羊陈家攀上了,还在这时候就说出来,看来明年他要顶着世家的名头考会试了。

    梁守道和王苍无心遮掩,等鹿鸣宴散后,梁守道身边的小厮请王苍去单独说话。

    出了厅堂,知道陈家的朱润玉跟贺文嘉对视一眼,两人一起走了。

    黄有功喊了声胡兄,胡玮小声道:“你们先走,我去王苍处等他回来。”

    黄有功:“明日一早我们要回去了。”

    “那你们先走,我只怕不能跟你们一块儿回去了。”

    黄有功还想再说,朱润玉拉住他。

    朱润玉扭头跟胡玮道:“胡兄只管忙你的事,等你回叙州府咱们再叙。”

    胡玮点点头。

    梅家的马车等在外头,贺文嘉、朱润玉、黄有功上马车,等马走出这条街,朱润玉才开口:“胡玮知不知道王苍在干什么?”

    “胡玮的父亲怎么说也是叙州府通判,你觉得他会不知?”

    朱润玉沉默。

    黄有功摸不着头脑:“不是,陈家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怎么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什么不得了的事了?”

    “襄樊陈家,那是世家谱前五唯一硕果仅存的大世家。陈家的领头人,也就是刚才知府大人说的陈家三房的族长陈方进,乃是皇上亲封的镶国侯,也是吏部尚书,更是……”

    皇上又想用,又想打压的各路世家的头子。

    贺文嘉看黄有功一眼:“明白了吧?”

    黄有功震惊,随即又不明白:“世家可不安稳,王苍这是为什么?”

    “博弈罢了,从古至今朝堂上的博弈什么时候少过?你掐我脖子,我扎你心肝,就看谁棋高一着,笑到最后。”

    如今陈方进手里还握着用人的权力,并不是风吹一吹就倒了,风险中也有机会。

    再者说,寒门缺人手,皇上必须用世家培养的人,王苍若是有本事,陈家扶他上去,以皇上唯才是举的性情,也不会把踩得他爬不起来。

    黄有功还是不理解:“话虽然这么说,风险呐,这风险太大了,一不小心就家破人亡。”

    贺文嘉也不理解,王苍那么聪明,有的是时间慢慢来,为什么一定要出这头。

    回到家中,贺文嘉从马车上跳下去,丢下朱润玉和黄有功就去主院。

    “哎,贺兄你……”

    黄有功还没喊出来就被朱润玉打断:“别喊他,他去找人商量事情去了。”

    “找谁……”

    黄有功反应过来,主院里除了他未婚妻,那位梅家小娘子之外,贺文嘉还能找谁去?

    朱润玉:“人家是青梅竹马,他们俩跟王苍一块儿长大,遇到事情了一起商量不是很正常呢。况且,听说那位梅小娘子是孙先生的关门弟子,是个极聪慧之人,她跟贺兄能说到一块儿去。”

    汪直和温子乔在屋里读书,听到外头有动静就出来,汪直道:“不是去参加鹿鸣宴了吗?怎么回来还不高兴?”

    黄有功唉了一声,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时,贺文嘉跑进主院,熟练地把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赶出去。

    小林氏、阿青、阿珠都看向主子,等主子点头了,她们才退出去。

    “将才鹿鸣宴上,主考官梁大人问王苍婚事,王苍说他和陈家大房的孙女定亲了,对了,陈家大房的陈方原是王苍的师父。”

    “他真拿咱们当外人了,他拜师不说,定亲也不说,他这是想和我们断交啊!”

    贺文嘉愤怒:“他要走他的路,咱们从来也没反对过他,他这般对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渔娘诧异:“他搭上陈家了?”

    渔娘大概猜到了王苍去东山书院所为何事,但是没想到他能搭上陈家。

    不过也像他的性子,要做就做最好。若不是陈家,若是搭上其他大族,对他来说恐怕没什么利用价值。

    “你不生气?”贺文嘉简直气得头晕。

    渔娘摇摇头,她不生气,她早就知道王苍跟她和贺文嘉不是一路人。

    师父应该也早就知道。

    “孙先生知道?”

    渔娘看他一眼:“你觉得师父傻吗?”

    贺文嘉泄气:“好吧,只有我傻,我拿他当兄弟,他却拿我当外人。”

    渔娘心疼:“你也别这么想,他对你的情谊肯定是不掺假的,只不过情谊归情谊,不可与现实混为一谈。”

    “那咱们成亲还给王家发帖子吗?”

    “发吧。”

    贺文嘉蹲在地上,烦躁得很:“长大了真烦人。”

    可不是么,还是小时候有意思,背着爹娘偷吃一块点心都能叫他们开心一整天。

    益州府再不想留了,隔日一早收拾行装回叙州府。

    他们出发时,报喜的人快马加鞭,叙州府府衙已经收到今科桂榜的名单。

    报喜的人贴心,专门把叙州府中举学子们的名字圈出来,田知府见之大喜:“太好了,比上一届乡试多中了五名举人,这届学子不错。”

    “来人,快把喜报送去府学,再叫人去各州县报喜。”

    “是!”

    报喜的喜官儿走了,师爷前来恭贺:“大人上任叙州府两年有余,这两年您疏河道、宣文风、平狱讼、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学子们学业蒸蒸日上,想必您不日就将高升了。”

    师爷说的高升指的是重回朝中任职。

    田知府摇摇头,没有那么简单的事。纵使他这个知府当得称职,要想回去,只怕还要等三年。

    她先生上月写信来说,自从他三年前清查丈量山东田亩后,以孔家为首的山东大族试图从百姓手中再圈地,皇上派兵镇压才稳住局面。

    他在山东掀起的风暴还未完全平息,这时候他回去就是继续戳人家肺管子,先生叫他再稳两三年回去。

    田知府笑道:“府学这一批学子争气,本官再任三年知府也使得,明年这批学子进京赶考,若是中几个进士,也是我这个知府的政绩。”

    师爷忙附和:“大人说的是。”

    府学的先生们接到喜报比田知府还高兴,当时石显就叫府学的学工把准备好的鞭炮拿出来,府学大门口噼里啪啦就放起来。

    府学外面的百姓围过来看热闹,府学里的学子们也急忙跟先生打听,今年中了几个才叫学正这么开心?

    先生们在学子面前装高深,但笑不语。

    得了学政吩咐的学工们已经在大门口高声宣抱起来:

    “贺,前府学甲班学子王苍,高中元吉十七年乡试头名解元。”

    “贺,府学甲班学子贺文嘉,高中元吉十七年乡试第二名。”

    “贺,府学甲班学子胡玮,高中元吉十七年乡试第二十六名。”

    ……

    一个个中举的名字念出来,府学外围观的百姓和府学内的学子们都激动起来,今年竟中了这么多。

    有学子遗憾:“哎,早知道今年这般容易,我也该去试试。”

    有人跟他不对付地白了他一眼:“汪直平日里比你学识好,汪直只中了副榜,你去又如何?”

    “不是今年容易,而是今年府学的学子们厉害。”

    已经有学子发现了,中举的这些学子中,排名比较靠前的都是王苍和贺文嘉关系亲近之人,随即联想到了他们二人的先生。

    有人跑去找石匀,请他跟学正说一说,要不把孙先生请来府学吧。

    石匀摇摇头:“又不是没请过,人家不来。”

    “不来啊。”

    大家有些失望,可惜了,这么厉害的先生,不能来府学教他们。

    石匀道:“你们别惦记孙先生了,有空认真读书吧。今年府学中举的同窗多,乡试已经考完,等到月底府学招生考,必然会来更多的学子,你们若是被新入学的比下去,我看你们可还有脸留在府学。”

    也是,今年的乡试桂榜一公布,叙州府府学的入学名额又要成香饽饽了。

    府学上午放完鞭炮,喜报下午已送到南溪县,贺家大门口噼里啪啦也放起来,南街上的街坊们都来恭贺贺家、梅家。

    “贺掌柜,你们两家去年就定亲了,今年怎么也该摆席宴客了吧。”

    “正是,正好跟庆贺举人的宴席一块儿办,双喜临门。”

    贺宁远笑咧了嘴,拱手跟街坊们问好,嘴上道:“这事我说了不算,要梅兄松口才行呀。”

    “梅掌柜,贺掌柜问您呢。”

    看热闹的街坊们起哄,都扭头看梅长湖。

    梅长湖今日高兴,也就不跟贺宁远计较了,他笑道:“既要双喜临门,那就别拖了,我看定在九月就很好。”

    八月还有几日就要过完了,等孩子们回来准备准备,正好办婚宴。

    贺宁远忙道:“梅兄,这么多街坊都听到你的话了,咱们说好了,可不许改口了。”

    “我梅长湖说到做到。”

    街坊们看贺宁远跟梅长湖站在各家大门口一唱一和,都大笑起来。

    “双喜临门大好的事,咱们到时候都送双份贺礼,贺掌柜可别小气,准备的酒水不能差了。”

    “肯定不能差,到时候请大家喝叙府大曲!”

    “贺掌柜大气!”

    贺家东跨院内,孟氏坐在树下椅子上逗女儿笑。另一边,贺文茂脸上伤疤处敷着一层厚厚的药膏,他撑着拐棍在园子里慢慢走动,额头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夫君,可听到外面的笑声了?”

    贺文茂累了,把拐棍给身边的小厮,自己坐下歇息,他一边擦汗一边笑:“怎么没听到,爹的笑声大到只怕在后院都能听清。”

    孟氏抱着女儿过去,贺文茂捏捏女儿的小手,小丫头不高兴,冲他直哼哼。

    贺文茂笑问妻子:“你有话想跟我?”

    孟氏笑着摇摇头:“无事。”

    贺文茂目光温柔地看着孟氏:“放心,我不是一蹶不振的人,二郎既能为贺家去拼,我这个当大哥的,哪里有脸坐享其成。”

    孟氏的眼泪控制不住滚落,一滴落在女儿舞动的小手上,小丫头不解,扭头看娘亲,哼哼两声。

    贺文茂温声安慰:“别哭,会好的。”

    孟氏忙不迭点头,会好的,他们都会越来越好。

    第64章 成亲啦

    渔娘和贺文嘉送回家的信比朝廷喜报慢了半日,两家收到信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两家人看完信也就丢开了,这会儿一家忙着理嫁妆单子,一家忙着迎亲。

    九月十二成亲,只有半个多月的功夫了。

    早前梅长湖夫妻俩就商量好了,家中产业大体上要做到两个孩子一人一半。这几日把房契地契铺子等拿出来数了一遍,房子和地好分,铺子却不好拆。

    “咱们家的铺子就没有空闲的,大多开着书铺,这书铺分开就不好管了。”

    书坊、书铺是家里祖传的产业,这要拆分了梅长湖心里不是滋味。可若是不拆开,分给渔娘的东西就少了。

    林氏翻着手中除书铺之外的铺子,想了想道:“京城的三进宅子给渔娘,除了书铺之外的另外两间铺子也给她,另外再补一万两银子,拿着这银子她乐意买铺子就买铺子,乐意买宅子就买宅子。”

    “可那也不够,各地书铺统共十二间,也就是十二个铺子。另外书坊还没分呢。”

    “那十二个书铺也不是每间地段都值钱,若是选便宜些的,一万两够买十间铺子了。书坊就别分了,跟二郎说好,只要他姐姐在一日,书坊每年赚的银子他要分给他姐姐四成。”

    梅长湖点头:“说了不算数,写契约吧,免得等我老了以后他们姐弟闹不痛快。”

    自己生的儿女自己知道,他们姐弟应该不会因为财产闹矛盾,可儿子以后总会成亲,写契也是为了防止未来的儿媳妇生事儿。

    房子铺子分了,家中另存的古董首饰书画等,他们姐弟对半分。清溪村的土地不分,算他们夫妻的,等他们死了,那地就留给二郎吧。

    毕竟,渔娘还有一栋藏书楼陪嫁,书楼比清溪村的那些地值钱。

    “我这个当爹的还能给二郎当牛作马二三十年,多给渔娘一个书楼也不算什么,二郎若是要,我也能给他攒出来。”

    林氏白他一眼:“找补什么,二郎又没说你偏心。”

    “我这可不是偏心,两个孩子在我心里一样重。都是夫人你给我生的,我难道还嫌弃什么?”

    林氏顿时笑了:“女儿如今都要出嫁了,几年后说不得咱们都要当外祖父外祖母了,这些话你好歹藏着些,叫小辈听到了像什么样。”

    “你这话说得不对,都是年轻时候走过来的,难道谁还不会老?有年纪了,就不配说这些了?”

    梅长湖振振有辞,林氏却有些不好意思:“行了,叫你别说。”

    林氏推他一下:“赶紧的,把嫁妆单子写好,再抄录一份给我存着。”

    老夫老妻的,有时候却觉得比年轻时候更有意思,梅长湖笑着起身:“行,小的听夫人吩咐。”

    林氏笑哼一声,转身去隔壁屋:“林妈妈,渔娘的喜服可改好了?”

    林妈妈亦步亦趋跟在林氏身后半步:“今儿上午就改好了,奴婢们瞧着好,您再去看看?”

    “是得看看,一辈子一次的大事可马虎不得。”

    林氏进去耳房,几个绣娘正在裁衣,见林氏进来都躬身行礼。

    林氏叫她们起身,径直去看窗边架子上挂着的喜服,对着光细细看过该的那一小块刺绣,针灸细密,配色典雅,林氏很满意。

    “改得好,比原来的绣片看着搭些,林妈妈,有赏。”

    绣娘们喜不自禁,纷纷道谢:“谢夫人赏。”

    林氏过去看绣娘裁剪的衣裳,她问:“绣娘去益州府前可量过身了?”

    “量过了,小姐前年和去年身量长高了近两寸,今年从春天到秋天身量都未再变,我们想着小姐年岁也大了,应该不会再长,这次给小姐做冬衣,衣袖就没有放量,都是贴着小姐的身量做的。”

    林氏嗯了声,翻看裁好的衣裳,随后道:“渔娘应是不是再长了,不过冬天的衣裳也不必做得太贴身。北方冬天冷,穿的也厚实,这做得太贴身呀,里头不好加衣。”

    林妈妈笑着说了句:“瞧您说的,就算去了京城,咱们家小姐平日里都在屋里,屋里有暖墙,有火盆,有炕,出门了有披风,有暖手炉,怎么着也冷不着咱们家小姐。”

    说到披风,林氏问了句:“披风做了几件?”

    “一件白兔毛,一件黑兔毛,一件白狐皮,一件黑貂皮的。”

    兔毛的最为常见,渔娘在家冬日时多披兔毛的披风。狐皮的珍贵些,叙州府这边没有狐狸,外头送来的皮子不好,所以只做得一件白狐皮。

    貂皮大衣尊贵得很,以前只有皇室子弟用,后来世家抬头,世家与皇帝共治天下,就没有这些讲究了。到如今大晋朝,皇室没有禁民间用貂皮,有些家底的官宦世家也在用。

    “咱们这边买貂皮不易,家中存的貂皮不够做一件披风出来,多亏了淮安那边早前送来的贺礼里有好几张貂皮,还都是同色的。”

    淮安主支不知道渔娘到底什么时候成亲,大概猜到乡试之后会办喜事,他们得到消息也晚了,估计来不了,所以八月十五送中秋礼的时候就把给渔娘添妆的贺礼提前送来了。

    林氏对这貂皮披风很满意:“无妨,等去了京城买好皮子就便宜了,到时候再给渔娘添两件。”

    绣娘道:“用了淮安送来的皮子做披风,咱们家原来存的皮子就用不上了,特别是兔皮留下了许多,想着北方冬日寒门,我们打算给小姐做两双保暖的皮靴。”

    “你们还会做这个?”

    其中一个穿梅色素衣,打扮利落的绣娘笑道:“我娘家原是大同府人,那里冬日若是碰到下大雪,雪能有膝盖深,小有家财的人家舍不得爷们在外讨生活遭罪,都会想法子给做一双皮靴子。”

    “我记得你是杭州人?”

    “奴婢后来嫁进去京城,夫家是开布铺的,家中婆母绣花绣得好,我绣花也是跟她老人家学的。后来逃难去了杭州,就在杭州讨生活了。”

    初到杭州时手中还有点钱,可给公婆瞧病都花光了,正走投无路时,碰到梅家人找绣娘,就托人把她介绍到梅家。

    林氏感叹:“乱世之中无人能有好日子过啊。”

    “夫人说得正是。”

    “你既是北方人,渔娘要去京城,你们家愿意去?”

    那绣娘摇摇头:“不去了,奴婢就想留在南溪县。”

    京城是官宦贵族的繁华地,对他们这些普通讨生活的人家来说,却是处处都需小心留意才能活命的地方。

    就说街头要饭的,在叙州府这等地界,冬日再冷也很少冻死人。在京城的冬日里,哪日街头不冻死几个叫花子?

    在南溪县过惯了安生日子,他们一家子再不想去北方讨生活了。

    林氏也不劝:“也罢,你们愿意留在家中就留在家中吧。”

    “多谢夫人。”

    “林妈妈,我瞧着家中皮毛还多,林妈妈,一会儿你去贺家要一对二郎的鞋样,再给二郎做两双皮靴子。”

    “哎,奴婢一会儿就去。”

    林氏回去找梅长湖,梅长湖已经把嫁妆单子写妥当了,林氏问道:“给渔娘陪嫁的下人可选好了?”

    “这不是早就定下了吗?屋里的管事妈妈小林氏,大丫头阿青、阿朱。外头的大管家梅应,厨房管事夏香,另外小丫头小厮护卫再选几个,还有什么?”

    “护卫选的谁?”

    梅家行商起家,家中虽养护卫,到底不如武将出身的林家,如今梅家厉害的那几个护卫都是林氏陪嫁跟来的。

    梅长湖想了想:“叫林昌领头,选六个吧。还有那个手头功夫十分厉害的女护卫,也给渔娘。”

    渔娘打从懂事起就一天天地想往外跑,等她成了亲了,文嘉跟她一条心,肯定不会管着她,渔娘不得经常往外跑?给她陪嫁几个厉害的护卫,梅长湖这个老父亲才放心。

    唉,儿行千里母担忧,好不容易把捧在掌心的女儿养大,这就要离开家门了,梅长湖和林氏夫妻俩怎么准备都嫌不够。

    夫妻俩对视一眼,想到贺家又有些安慰,若是女儿嫁到别家,他们更不放心。

    这时候,孙浔和于氏也在整理家中财产,他们视渔娘为亲女,嫁妆自然少不了。

    “咱们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去京城了,京城的宅子铺子都给渔娘吧。”

    于氏点头答应:“除了你师父当年给你的,还有我的嫁妆铺子的地契都在这儿了,回头给师弟送去加到嫁妆单子里。”

    于氏原来是国子监祭酒的孙女,家中给她的嫁妆铺子一直都是她的陪嫁管事在经营,改朝换代时也没被抢了去,这些年攒下来的东西可不少。

    九月初二,贺文嘉和余年回到家中,渔娘衣裳都还没来不及的换,她娘就塞给她厚厚一沓比之前又厚了不少的,加厚版‘嫁妆单子’。

    京城的宅子两套、嫁妆铺子总共九间,银子两万两、书楼,书坊的分润四成,还有好写了一沓厚的首饰、古董、家具等都罗列在单子上。

    渔娘震惊:“娘,您和爹把家底儿都掏给我了?”

    “哼,小看谁?”

    渔娘把嫁妆单子翻来覆去地看:“没有全掏给我,也给了一半吧?”

    “给了你一半不假,嫁妆单子上有些是你师父和师娘给的,你要记他们的情。”

    “我知道。”

    渔娘从懂事开始就帮着她娘管家,家里有多少东西她心里有数,至少明面她家在京城的铺子就没这么多。

    渔娘感动:“您和爹真疼我,竟给我这么多东西。”

    就算京城那些公侯之家嫁女,办嫁妆顶天了也就是一两万两银子。她爹娘和师父师娘给她的压箱银子就有两万两,还没算铺子、书楼、书坊分润这些真正值钱的好东西。

    京城高门大户的嫁妆单子渔娘没见过,三房两个堂姐的嫁妆单子她可是见过了,林林总总加一块儿,三四千两银子顶天了。

    林氏笑道:“既知道我和你爹疼你,以后要常回来看我们才是。”

    “这个嘛,就不好说了。”

    林氏不高兴:“怎的,你还不想家来看我和你爹?”

    “娘您别生气嘛,若是能回来,我当然想回来看您和爹,可若是贺文嘉中进士当官,难道我还能把他一个人丢下,独自回南溪县来?”

    渔娘扶她娘坐下,试探着问:“贺文嘉若是被打发到外地当官也就罢了,若是他留在京城,您和爹要不要跟我去京城?”

    林氏犹豫了。她其实在南溪县也住惯了,虽说她从小在京城长大,她也不耐烦去京城长住。

    再说,家中还有二郎在。

    “你师父师娘肯定不想去京城,二郎要跟着你师父和师娘读书,我和你爹要照顾你弟弟,肯定走不了。”

    “那好吧。”娘不答应她也没法子,原来就想过娘不会答应,她就想试试罢了。

    林氏想明白女儿为何如此问了,她道:“文嘉若是中进士,他想去考翰林院?”

    “嗯,是这样打算的。”

    林氏轻叹:“这孩子,原来常把不当官几个字挂在嘴边,如今竟要主动去考翰林院了。”

    “贺大哥都那样了,他也是没法子。”

    “唉,文茂也是,从小到大顺风顺水,谁知道碰到这么一件事。”

    文嘉既已下定了决心,林氏就不说什么了,只教女儿林家那边的事。

    “你小舅舅一家在山东威海卫任官且不提,你大舅在兵部任五品郎中,大舅母黄氏也是出身武将之家,你们去了京城后,一定要跟你大舅大舅母多来往,有他们带路,至少不会有人把你们当背后没人的寒门子弟欺负。”

    “你大舅家两个儿子,你大表哥林仁朴今年二十七,是个举人,明年也要参加会试。他六年前中举后才娶亲,你的大表嫂姓李,其父是从五品鸿胪寺左少卿。他们夫妻俩有一儿一女,大女儿桃娘四岁,小儿子诚哥去年才出生。”

    “小的那个叫林仁时,年十九岁,是个秀才,今年也考乡试了,不知道中没中。他已经娶了耿家的女儿,其父是大理寺正六品寺正。不管中没中今年十月都会成亲,等你和文嘉去京城,他们应该已经成亲了。”

    “对了,你小舅家两儿一女,大的林仁行,年二十五,前两年中了武进士,如今在北方开平卫领兵。女儿名叫林霏娘,已经成亲,嫁的是威海王家,王家是做干货生意的。”

    “你小舅家的小儿子林仁高,学武没有天分,如今跟着你大舅家两个儿子读书,年十六了,也是个秀才,如今还未定亲。”

    听她娘把林家的儿女姻亲说了一遍,渔娘感叹:“大舅可真会算计,结亲的人家虽然品级不高,却都是要职。这张网连起来,经营到第二代第三代后,谁敢不把林家放在眼里?”

    “几十年后的事情谁知道?不过如今嘛,上头皇子皇孙、四公六侯都不知道林家是谁,中枢阁臣、六部尚书不会把林家放在眼里,只有四品、五品以下的人家看到林家才有几分尊重。”

    林氏的话说得直白又残酷,却是事实。

    渔娘细想也是,四个表哥只有小舅家的大儿子中了武进士当官了,其他三位表哥都还在读书,担不起事。

    二代不顶事,林家的担子如今还是在大舅二舅两人身上,也不容易。

    “你两个舅舅几乎只跟武将家来往,如今边境安定,朝廷用不着他们,他们也不怎么出头。你呀,去了京城后也老实些,那些人咱们都惹不起。”

    “知道了。”

    即将离开爹娘的庇护,渔娘心里也忐忑,以后要全靠自己打算了。

    “范家那边的事你可知道?”

    “只知道范先生的堂弟范江阔是工部尚书,还有去年来过咱们家的范木秀是户部郎中,另外有个叫范慧勉是范先生的二弟子也是子侄,在工部任主事。”

    “范先生可要去京城?”

    “要去吧,范先生说今年要去京城过年,他就算要回老家,估摸着也要等会试之后才回去。”

    “那就好,范先生待二郎好,你们两个也算多个依靠。”

    林氏打发女儿回屋休息:“一路回来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好。”

    “哎,等等,你和文嘉的成婚的日子定在九月十二,在之前你不许见文嘉了啊,在家好好待着。”

    “好。”

    渔娘无奈叹气,这都一块儿出门了,这几日不见又有什么所谓?

    渔娘回自己屋,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她洗漱一番后盘腿坐在罗汉椅上晾头发,闭目默背世家谱,以及主支送来的京城各家姻亲来往单子,顺着这些名单,她心中慢慢织成一张网。

    后面几日,渔娘除了去孙家拜见了一回师父师娘,其他时候就不出门了,安心在家备嫁。

    贺文嘉进不了梅家的人,淼娘和张大娘子能进来。

    九月初七那日,两人都抱着儿子来看渔娘,顺便给渔娘添妆。

    “呀,三郎都这么大了呀,我瞧着比旁的一岁半的小子还壮些。”

    “张姐姐家的大郎我记得叫申川吧,去年十一月生人,如今十个月大吧。”

    渔娘看到两个肥溜溜的娃在矮榻上滚来滚去,渔娘忍不住捏捏肥胳膊,再捏捏肥腿儿。

    啧,手感真好。

    梅羡林这几日休息,日日来他姐姐跟前晃来晃去,他姐都不怎么搭理他,如今却对两个胖小子眉开眼笑,梅羡林也伸手去捏。

    “哇!”

    没轻没重把两个肥小子捏疼了,小的那个只会张嘴哭,大的那个给他一巴掌:“你坏!”

    手背被打红了,梅羡林默默缩回手,委屈巴巴地看他姐姐。

    渔娘双手叉腰:“你都多大了,不许欺负弟弟。”

    梅羡林生闷气,扭头不看他姐姐:“我跟张姐姐、周姐姐是一个辈分,这两个小子该叫我叔叔。”

    淼娘和张大娘子都大笑起来,张大娘子笑道:“该叫叔叔,七八岁的叔叔也是叔叔,必须对咱们羡林放尊重些。”

    梅羡林满意了,从兜里抓出一把桃干分给两个小侄子。

    渔娘也气笑了,拉着弟弟来跟前坐:“你听话些,下午我陪你下棋玩儿。”

    好吧,他乖乖的。

    逗了会儿孩子,小林氏带着丫头婆子把两位小客人抱去耳房玩儿,留主子们说话。

    “渔娘你听说吗?明日芸娘要成婚了。”

    “什么?”渔娘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的是王芸娘?”

    “正是她,听说嫁的是叙州府胡通判家的公子,也不知道两家什么提的亲,什么时候过的礼,如今竟要成婚了,我们都不知道。”

    “胡通判家?胡玮?”

    “不知道叫什么名儿,只听人说那位通判公子是王少爷的同窗。”

    既是王苍的同窗,又姓胡,是通判家的公子,不是胡玮还是谁?

    淼娘和张大娘子不知道两家何时做的亲,渔娘这个既认识芸娘,又认识胡玮的人也不知道,这两家的婚事倒是挺低调。

    “谁传出来的?”

    “这不是王少爷高中解元嘛,有人就问王家可要办喜事贺一贺,王家的管家就说这么多年有赖乡亲们照顾,九月初八他家小姐出嫁时办流水席,一块儿请乡亲们乐呵乐呵。”

    “渔娘你听听,要不是他们家主动说,外头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事儿。”

    淼娘其实有点生气的,虽然她跟芸娘来往的不如渔娘频繁,她自认为她跟芸娘也是认识多年的好友,结果芸娘订婚的事她根本就不知道,成婚也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

    张大娘子道:“或许是她娘管得严,不许她出门。”

    渔娘和淼娘一想,这大半年确实没见过芸娘了。

    渔娘:“芸娘都成婚了,那芸娘的堂姐露娘呢?”

    “也定亲了,也是嫁去叙州府,好似那家是做生意的,颇有家财。”

    淼娘摇摇头叹气:“我们拿芸娘当朋友,人家不拿我们当回事,等芸娘出嫁后,估计就更难见了。”

    渔娘笑道:“我成婚后也要走,你以后想见我也不容易。”

    “你要去哪儿?”

    “去京城啊,贺文嘉若是考上了进士要当官,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淼娘失落:“不能来南溪县当官?”

    “你又胡说了,当官哪能去自己家乡呢。”

    张大娘子却笑:“你别拿贺二少爷当话头,明明是你自己想出门远游,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想出门玩儿,他考科举当官也是要出门的嘛。我以后若是在京城,你们若是想我,就跟着我家送货的管事去京城找我去。”

    张大娘子却说:“年纪轻轻的就不玩了,这几年我要好生攒钱,过几年送我家大郎去读书,等我家大郎以后去京城赶考,我再去看你。”

    淼娘不可置信,张姐姐竟有如此志气。

    张大娘子笑:“不试试怎么知道。”

    渔娘最欣赏张大娘子身上的勇气,她道:“那就努力去拼一拼,以后读书若是有不懂的,就给我写信,我对读书还是有点心得。”

    “咱们姐妹相称,那我就先替我家大娘谢谢你这个姨妈。”

    “不用客气啦。”

    渔娘的语气俏皮又可爱,惹来张大娘子和淼娘一顿笑闹。

    梅羡林坐在姐姐跟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以后也要跟姐姐一样交朋友,等长大了也有两个三五好友。

    下午张大娘子要回村里,淼娘也要回去,梅羡林跟着姐姐一块儿送她们走,看到那个打他手背的胖墩墩,梅羡林轻哼,不想跟他做朋友。

    芸娘成婚的事叫渔娘心里感叹了一声,虽王家没有来请,渔娘还是准备了贺礼叫人隔天送去。

    贺文嘉那儿也送了贺礼,心情十分低落。

    贺文茂安慰他:“各自有各自的前程,路不同,也不必挂怀。”

    “大哥,我知道。”

    梅家贺家送了贺礼,王苍当时才知道。只有贺礼没有人来,王苍问管家怎么回事,管家才说夫人吩咐了,不用给两家下帖子。

    “胡闹,不管以后如何,现在文嘉还是我同窗,梅小姐是妹妹的闺中好友,怎么能不下帖子?”

    “夫人说,为什么不下帖子您应该知道。”

    王苍顿时语塞。

    过了会儿,王苍才道:“胡玮下午才到,到时候会有许多府学同窗一块儿来迎亲,我先去贺家、梅家请客来,还来得及。”

    王苍亲自去梅家贺家道不是,又请两家去喝喜酒,梅家以渔娘备嫁不好出门为由拒了。

    贺文嘉却去了,换了身新衣裳,高高兴兴跟王苍去王家,胡玮带着同窗来迎亲时他还充当女方的亲友拦门,在门口好一番对诗作画,闹的格外热闹。

    胡玮大笑:“我也是你同窗,怎的你只帮王苍,不给我放点水?”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我跟王苍少年相交的情谊,岂是你能比的?别废话,赶紧对诗来。”

    贺文嘉话音一落,围在大门前看热闹的年轻人都跟着起哄。

    胡玮做了一首贺文嘉不满意,叫他再来,胡玮大喊着贺公子饶过,王苍站在门里笑。

    被折腾了许久胡玮终于冲进门迎亲,胡玮忍不住笑骂:“贺二!还有几日你就要成亲了,到时候你给我等着!”

    贺文嘉大笑:“那随便你拦,我跟我岳父家只隔了一道墙,怎么着都耽误不了吉时。”

    跟来迎亲的汪直大喊一声:“王苍,到时候你帮谁?”

    “自然是帮二郎!”

    同窗们顿时觉得牙酸,不叫名字竟叫二郎,肉不肉麻呀。

    芸娘风光出嫁,一场婚事办得体体面面。

    晚上贺文嘉回家时脸上还带着笑,仿佛一切都还好着呢。

    九月十二,等到贺文嘉跟渔娘成婚那日,黄有功带着他媳妇儿从老家来了,朱润玉夫妻也来了,他们都算贺家的宾客。

    下午迎亲时候,胡玮把不满八岁的梅羡林推到前头,他带着温子乔和前几日帮他迎亲的同窗在梅家大门口跟朱润玉、黄有功他们对诗,不满意就喝酒,大门口吵闹的厉害,被堵的进不去人。

    “黄有功你傻不傻,怎么只你喝酒?贺文嘉呢?”

    “新郎官儿去哪儿了?”

    吵闹一阵众人这才发现,贺文嘉这个新郎官儿竟然躲开了。

    贺文嘉这次准备妥当,早就叫人贺升准备好了结实的梯子,趁人不注意从他哥东院墙翻过去,可把梅家院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等贺文嘉带着他的新媳妇儿拜别爹娘师长等要出门时,胡玮他们都惊呆了。

    “好你个贺二!你怎么去从屋里出来?”

    “还能为什么,这小子肯定爬墙了!”

    “大家快来看呀,爬墙举人娶媳妇儿了哦!”

    大门外围观书生们对诗的街坊们都大笑起来,都说贺二郎这小子跟爬墙干上了,上回没爬成,这次娶媳妇儿了都要爬墙,这还了得。

    “梅老爷,还不快把你这毛脚女婿打一顿!”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惹来众人大笑。

    梅长湖站出来道:“别误了吉时,大家都快去落座吧。”

    “里边请,里边请!”贺宁远也站在贺家门口请诸位亲友快进门落座。

    胡玮几人也不拦着了,胡玮笑看贺文嘉一眼,这小子娶媳妇儿自己背过门,以后在家定然是说不上话的,以后再看这小子的热闹。

    红艳艳的盖头遮挡了渔娘的视线,渔娘双手攀着他的肩膀,他肌肤的热度透过喜服浸染了她的手,她得手心都冒汗了。

    头一回感觉到他的肩膀这样宽,他长得这么高,背着她这样稳当,顶天立地的,叫她安心。

    “渔娘,我们走了!”

    “嗯。”

    随着他的脚步,她头上的红盖头晃悠起来,她感觉到他跨出了一道门,又进了一道门,他小心地把她放下来,被他牵着手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这就是成亲了吧!

    台下亲友见证,贺文嘉,梅羡渔,今日结为夫妻,至死不渝!

    隔着一道盖头渔娘什么都看不见,观礼的宾客却都看见了,看见贺文嘉泛红的眼眶,他畅快地笑,他多快活呀!

    黄昏漫漫行,新人同寝时。

    外头的婚宴的热闹散尽,屋里百子帐内春情正燃。渔娘受不住咬牙时,欲骂贺二不要太张狂,贺二却不停地夸她美。

    贺文嘉癫狂时嘴里的好话就跟不要钱一样,黄昏时的垂柳不及她窈窕多姿,暗夜绽放的昙花不及她娇美,雨后的杏花不及她细白,他真的爱极了她,从里到外……

    渔娘羞红了脸,再听不得半句,手指捏着枕巾,忍不住踹他。

    “哎哟!”

    贺文嘉滚下床,屋里的突然的喊叫惊动了外头的下人。

    “主子,可要叫水?”

    “不急,不急,再等等!”

    贺文嘉狼狈地爬起来,不叫人进来,掀开床帐又钻了进去。

    渔娘捂住脸不想说话,两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渔娘,亲亲。”

    一把推开他的脸:“叫水来,我要洗漱。”

    “再等等。”

    等不了一点:“你够了。”

    “不够,再来一回!”

    渔娘羞红了脸:“叫不叫水?”

    “一会儿一会儿。”

    被按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身汗滑坐进热水里时,渔娘昏昏沉沉想,贺二你给我等着。

    大喜之日两人都要闹一回,隔日醒来,已经是快中午了,渔娘打仗一样穿戴好去给公婆敬茶。

    贺文嘉懒懒散散的不着急,他摸摸脖子道:“中午再去,敬完茶正好用午食。”

    “你起不起?”

    听出渔娘语气不对,贺文嘉一个反身起来:“别生气别生气,这不就起来了嘛。”

    贺文嘉不用人伺候,自己起身换了身衣裳拉着渔娘去正院拜见爹娘,等走出门时渔娘才看到他脖子上鲜红的抓痕,呼吸都缓了。

    贺文嘉不解:“站着做什么,不去拜见爹娘?”

    渔娘真不想去,叫长辈看到了,又要丢一回人。

    贺文嘉怕她累着,拉着她赶紧走:“咱们去敬完茶就回去休息啊。”

    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去给公婆敬茶。

    贺宁远和阮氏见新婚夫妻两人,一个骄傲欢喜地仰起头,一个脑袋低到恨不得埋地里,贺宁远和阮氏倒是能忍住,一本正经地喝茶,给见面礼。

    范江桥这个师长也忍得住,轻咳一声给了见面礼。

    贺文茂和孟氏夫妻俩一个没忍住,笑了出声。

    贺文嘉不解:“大哥大嫂,你们笑什么?”

    孟氏顿时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渔娘尴尬地给大哥大嫂行礼,收完见面礼,借口有事拉着贺文嘉跑了。

    他们还没跑出院子,屋里的笑声又多了几个,渔娘顿时从脖子红到耳朵。

    回到他们屋里,贺文嘉看到自己脖子上的抓痕,他轻笑一声:“这算什么,也值得他们笑一回。”

    渔娘叹气,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别坐着,多累呀,我陪你歇一歇。”

    贺文嘉往跟前凑,渔娘才不想跟她歇一歇,叫他自己玩儿去。

    贺文嘉如今正新鲜呢,跟狗皮膏药似的,哪里是说撵就撵得走的哟。

    “走嘛,走嘛,我们一起。”

    小夫妻俩一块儿回去歇息,这一觉连午饭都睡不过去了,再醒来时已经是半下午了。

    用了饭食后两人都精神得很,没事儿做,渔娘就叫人把昨日的礼单拿来瞧瞧。

    贺文嘉同窗们送的贺礼都很寻常,只有王苍送的礼物有些特别,礼单上的东西不像是新婚贺礼,倒像是……

    贺文嘉看着桌上做工精致的盒子里摆着一块巴掌大的青玉,这块玉质地透亮细腻,整块玉被雕成一条快活的小鱼模样。

    贺文嘉抿嘴,还不等他开口,渔娘把玉佩扔进盒子里关上,立刻叫来阿青。

    “王少爷的贺礼都收起来,再添加上我之前给王少爷之前的回礼,明日给人送去,就说我们夫妻知他要去京城,专门给他送的诚意,还有提前送他的新婚贺礼。”

    贺文嘉心中那股气被压下来,却还是忍不住追问:“什么之前的回礼?”

    “以前他送的书呀,书我收下了,总要给人回礼吧。还是你舍不得回礼的钱财?”

    “哼,我哪里舍不得了,必须回礼,回两倍礼,三倍也行。”

    “得了吧,我可舍不得咱们的银子,按规矩回礼就是了。”

    听到咱们两个字,贺文嘉心里的气顿时就顺了,他笑着搂媳妇儿的腰:“咱们家的银子都归你管,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渔娘轻笑一声,叫他起来。

    贺文嘉不起,两人又在那儿黏黏糊糊的拉扯起来。

    夫妻俩送的程仪王苍收到了,装礼物的箱子摆在王苍的书房里,好多日都没有打开过。

    王苍要去京城前的头一天晚上箱子才被打开。

    隔日清晨启程,装着玉鱼的盒子端端正正地摆在书房的架子上,书房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王苍走后,他交代不许旁人进去。

    清澈的南溪水呀,蜿蜒着向东流,等到了最东边即将入海时,再逆流而上,向北去。

    第65章 范家的助力

    王苍走后没几日,渔娘和贺文嘉也收拾行装出发了。

    两家人到码头送别,渔娘虽盼着远游去看更广阔的天地,头一会儿离开爹娘先生师娘,渔娘忍不住红了眼眶。

    贺文嘉耐心安慰他:“至少我还在,我什么都听你的。”

    渔娘白他一眼,自从成婚后,床榻上的事你听过我几回?言而无信的人,不配她有好脸色。

    “渔娘,你去哪儿,等等我。”

    渔娘转身进船舱,贺文嘉小跑着跟进去,叫想跟贺文嘉聊两句的黄有功叹气,转头跟朱润玉说:“没想到贺兄成婚后是这样的人。”

    朱润玉正和夫人魏氏一块儿煮茶,朱润玉笑道:“你如今才认识他?他原来就是这样的性子,今年突然稳重了些,那也是因为家中出事,如今嘛,他兄长身上的伤渐渐好了,难事都慢慢熬过来了,又才新婚,活泼些也正常。”

    茶将要煮好了,魏氏叫丫头请黄有功的夫人张氏,还有石匀过来喝茶。

    黄有功叹道:“有时候我心底也很羡慕贺兄,像他活得这般自在坦荡的人,我还未见过。”

    这世间呀,差一些的,从生下来就在为活下去挣扎,更遑论活得体面了。

    像他家这般小有家财的人家,家中孩子自打出生起就被鞭策上进,可等他入学之后,见到许多身份更高的人,吃穿用度不须说,更关键是他们可以请来更好的先生,跟这些人相比,他除了苦读就别无出路。

    身份再高一些的人,那些人不必像寒门子弟自谋出路,他们的路早就被安排好了,一辈子什么都不愁,除了自由。

    黄有功很羡慕贺文嘉,幼时聪慧且从小有名师教导,少年时自由且有家人疼爱,如今长大了又有心有灵犀的青梅相伴一生。

    多快活啊!

    黄有功直言不讳对贺文嘉的羡慕,朱润玉又何尝不羡慕呢。

    成不了贺文嘉,但他可以成为贺文嘉的朋友,跟这样一个心正且心胸开阔的朋友互相鼓励,人生中若是碰到小难大坎,想必也能好挨过些。

    茶杯列开一排五杯,提起茶壶缓缓注茶,朱润玉笑道:“不和文嘉比,咱们这样的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能读书就比千千万万的人幸运,能考中秀才、考中举人,那就是人群中的佼佼者,他们的前途光明得很。

    石匀进来一撩袍子坐下,笑道:“怎么着,一进来就听到你们自夸,想必这次会试信心十足啊。”

    “谈不上信心十足吧,咱们不到而立之年就能进京赶考,纵使……难道不算人中俊杰?”

    “人中龙凤比不了,人中俊杰那肯定算一个。”

    黄有功笑着跟朱润玉以茶代酒碰一杯,英雄所见略同。

    石匀笑着摇摇头:“我虚长你们几岁,比不得你们心气儿高了。”

    这时张氏进来了,过去跟魏氏坐一块儿,魏氏亲手给她递茶。

    张氏笑问:“只我们?梅娘子没来?”

    “没来,他们小夫妻一块儿,估计嫌我们碍着他们了。”

    张氏捂嘴笑:“这话可别去梅娘子跟前说,她肯定羞涩得紧。”

    “渔娘不是那样的人,你若是知道她去过多少地方,就不会这样说了。”

    魏氏还是魏小娘子时就认识渔娘,她嫁的丈夫又跟渔娘的夫君是同窗好友,如今还能一起出行,魏氏心里对渔娘就更亲热了。

    几人正说着话,贺文嘉和渔娘进来,贺文嘉笑道:“聊什么呢,我想去先生那儿坐坐,你们去不去?”

    黄有功、朱润玉、石匀都站起来:“同去!”

    男人们走了,屋里只有渔娘、魏氏、张氏三个女子。

    魏氏笑道:“若是石举人的夫人也去京城就好了,咱们四人一块儿说笑,也能凑一桌骨牌,就不嫌路上无事可做了。”

    张氏头一回出远门,她不嫌路上无事可做,她指着窗外的江景:“我读《山河畅游·江南》篇,江湖浪人在游记里写,两岸青山相对出,一湾清江向东流。咱们和江湖浪人赏同样的美景,这样令人高兴的事,哪会觉得无趣。”

    魏氏也说:“我也是看了《山河畅游·江南》这本游记才想去江南看看。”

    魏氏亲热地挽着渔娘的胳膊:“原本出门读书、科考、行商都是男人们的事,咱们女人若无大事谁敢出门呀。多亏了有渔娘做例子,我叫我夫君去找我公婆说了几回,才叫他们答应我这回随夫君出远门。”

    “巧了不是,我家也是差不多。我夫君原也没想带我出门,这次也是因知道梅娘子要去京城,我夫君回来冷不丁问我要不要跟她一块儿去。”

    张氏笑道:“当时呀,我一点犹豫都没有,把我家大郎交给我婆母带,收拾收拾就随他出门了。”

    “你家大郎几岁了?”

    “元吉十四年春天生人,如今三岁半了。”

    魏小娘子成婚一年多,至今还未有孕,羡慕道:“你和黄举人都是开朗性子,想必生的孩子也好带吧。”

    “好歹,大郎性子像他爹,是个心宽的,我和他爹要走,他还乐呵呵跟我们挥手呢。”

    “真好呀。”

    说到儿子渔娘插不上话,等她们两人说完了,渔娘才问:“张姐姐走得急,不知可准备冬天的穿戴了?”

    “哪里来得及准备,走时本想从家中拿些布料棉花,在路上好做厚衣裳,到了京城就能穿。后来又想着江南的衣料更便宜,从家中带还不如去江南买新鲜花样。”

    张氏没做厚衣裳,魏氏也差不多:“我只带了一件厚披风,等到了江南可要好好采购一番。”

    “渔娘可带全了?”

    渔娘点点头:“我成婚前去了趟益州府,我跟你们一样也没空管这些,多亏了我爹娘为我打算。”

    “你爹娘疼你。”

    魏氏自认家中对她也算疼爱,这次出行匆忙,除了她自己做主带来的两个丫头一个婆子外,家中另外给安排了一个管事,两个护卫,在加上夫君跟前的贴身小厮,总共七个人护着他们夫妻出行。

    黄家夫妻家中不如朱家富贵,出行带了四个下人。石匀没带家眷,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一个管事。

    而贺家这对小夫妻,丫鬟、小厮、厨娘、管事、护卫等加一块儿三十余人,行李带了二十箱,马车五架,出行时前呼后拥,他们再低调外人也知道他们出身非凡。

    魏氏今天在码头看到贺家的排场时,心里惊了一下,以前只听说贺家梅家是世家谱上的人家,平日里还真看不出不同来,这次算叫他们看到了。

    魏氏听夫君说他们了去京城后,要住在渔娘陪嫁的其中一座宅子里,也知道渔娘的舅家在京为官,魏氏对渔娘就更热情了些。

    魏氏出身不算差,知道眉高眼低,就算热情也不叫人厌烦,再有张氏搭话,一路上三人倒是处得来。

    叫渔娘说,这次出行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魏氏和张氏都极喜欢她写的游记。

    每到一个地方看到和游记中写的景色一样时,魏氏和张氏都忍不住惊呼。吃到游记里写的那些美食,也要细心点评一番,还问渔娘觉得如何,他们的点评可能与江湖浪人相比?

    渔娘只能假装不知江湖浪人是谁,装模作样地附和几句。

    知道真相的贺文嘉有时候忍不住笑,渔娘趁人不注意就悄悄瞪他,叫他收敛些,贺文嘉反而笑得更加开怀了。

    黄有功夫妻二人,朱润玉夫妻二人和石匀偶然见了他们这般,只当年轻夫妻之间的乐趣,只当没看见罢了。

    一行人在武昌府游玩了两日后上船,范江桥私下问渔娘:“这次去京城,可要写一本京城的游记?”

    “写吧,只写京城小了些,若是要写这次出游,那就写《山河畅游·京杭》篇。”

    贺文嘉赞道:“这个名字取得不错。”

    范江桥笑着道:“京杭呀,前朝时疏浚京杭运河及周边河流,范家子弟出了大力气,你若是在京杭运河沿途游览,仔细些,或许能在两岸码头附近看到和范家有关的碑文。”

    前朝疏浚扩宽京杭运河后,距今已经有一百余年了,通航依旧很顺畅。

    改朝换代后,朝廷依然倚仗这条运河运送漕粮,南北商家依然依仗这条运河做生意,两岸无数百姓依然靠着这条运河讨生活。

    王朝更替,谁主沉浮,这些重要又不重要。不管上面坐着的是谁,最终都要落实到百姓们的一粥一饭上。

    “师父,咱们过两日就要到九江府了吧。”

    范江桥点点头,他看向弟子:“文嘉呀,师父叫你去范家,一是叫你和范家的子弟互相认一认人,二是带你去瞧瞧范家有何本事。”

    范家有何本事?这是何意?

    贺文嘉不明白,回船舱里跟渔娘商量,渔娘想了想说:“范先生估计是想叫你看看范家除了兴修水利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吧。”

    从范家兴起之后,各朝各代的当权者都把范家当作水利专家用,甚至范先生的堂弟范江阔,他如今能当上尚书,也是因为水利之功劳。

    贺文嘉不明白,渔娘可太清楚了,要说起工业的门类来,那真是代代有创新,随时有发展。技术不是一层不变得,工业类别也是,总有旧的没落,新的兴起。

    贺文嘉和渔娘要随范先生去九江府,中间可能要停留半个月的功夫,贺文嘉去问黄有功、朱润玉、石匀三人要不要随他去九江府,若是不愿意去,他们可直接南下去杭州,在那儿等着他们。

    黄家、朱家要去江南置办冬装,还需采买许多东西,只怕不能跟他们去九江府。

    石匀也要去采买东西,另外,他从未去过江南,如今既有半月空闲,他还想去瞧瞧江南风土人情,他也不去九江府了。

    既如此,那在九江府码头分开,半个月后在杭州见。

    一行人在九江府码头暂时作别,贺文嘉渔娘跟着范先生去范家所在的墨江县

    这个墨江县,是墨家的墨字。

    墨江县通水路,半日后他们行进了墨江县水域内,进入墨江县后,贺文嘉和渔娘看到外头不一样的风景。

    比如,跟江道相接的田地旁竖着大小不一,样式各异的水车、翻车、筒车等,两岸的道路、村庄等也比别处规整,一看就知道这是修建前特意规划过的。

    到了县城码头后,他们没在墨江县县城停留,下船后要去范家村,范先生叫他们坐板车去。

    范先生如此说,贺文嘉和渔娘俩人也不矫情,互相扶着去板车上坐着。

    马匹奔跑起来,又快又稳,贺文嘉拍拍板车,激动道:“师父,这板车特意改过的吧。”

    范江桥笑道:“别看你坐的板车只是村里人拉柴火杂物的普通车子,底下的轴承、轮子等都是改过的。”

    渔娘指着道路说:“除了车之外,路也比寻常官道平整。”马匹跑的如此快,要不也不会如此平稳。

    “正是,每隔十年我们就要把路修一修。从县城到范家村的路不长才能修得这般精细,官道太长了,若是照着范家村的路这般修,就算能征上来徭役,户部也没有这许多钱财。”

    “范先生,可能请您族人帮忙,把我们家的马车改一改?”

    “可以改,回头把马车赶到木坊里找他们就是。”

    到了范家村,贺文嘉和渔娘大开眼界,他们没想到范家村竟然有十多座木坊,专门研制车轮的,研究水车、弓箭、农具、家具等等。

    除此之外,最让人觉得惊奇的,竟还有个专门研究如何让木头做的鸟能在天上飞的木坊!

    不管成不成,这个想法领先世界呀!

    除了木坊之外,还有铁器坊,听范先生说这是报备过朝廷的,不管刀枪剑戟,这里头的范家工匠都能做。

    除了冷兵器,渔娘发现他们在山脚下还有个专门研究火药的铁器坊,据说炸了两回,幸好人跑得快,还没人炸断胳膊腿。

    “不是,你们哪儿弄来的配方啊?”

    “这还用问?你看过《天工手记》吗?,书里不是说了么,凡火药以硝石硫黄为主,草木灰为辅,鞭炮不就是这么弄出来的吗?”

    “不过鞭炮炸得不行,我们想着道士炼丹炸炉子,那炉子是铁的铜的,咱们用铁片铜皮包着在里面装药,也能炸,就是不知道能炸多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炸。”

    渔娘吓得一哆嗦,这不定时炸弹你们也敢乱来?命不要了?

    “哈哈哈,吓你的,我们可惜命着呢,自有其他法子可用。”

    贺文嘉和渔娘到范家村好几天了,两人也见了许多范家人,范家人知道渔娘是范江桥的徒媳,拿她当自己人,说话一点不避着她。

    其中一个剃光头的二十来岁小年轻说:“不止咱们这儿在搞这个,朝廷工部在山里也在研究这个,我看他们不太行,研究进度还不如我们呢。”

    “这……朝廷不追究你们?”这等利器该掌握在朝廷手中啊。

    几人笑道:“我们又不傻,这事儿肯定要上报朝廷才能干呀!”

    渔娘也跟着笑,既如此说,外头都传范江阔身为工部尚书却被皇上嫌弃拒绝他入阁,看范家村这待遇,明显不是这么一回事。

    皇帝把范江阔这个工部尚书撇到一边,不叫他掺和进世家和寒门的争斗,不是看不上他,可能是为了保护他吧。

    渔娘把她的猜想告诉贺文嘉,贺文嘉觉得:“你可能猜对了。”

    “为何这么说?”

    “范家村东边那片良田,我今日跟师父过去转了转,听师父介绍我才知道,那片地归许家。”

    “前朝末年南阳战乱,当今皇上就把南阳府的许家人迁了一批到九江府。新朝建立多少年了,如今还有一部分许家人在这里种地。”

    不仅如此,墨江县跟其他县不同,朝廷专门派了个千户驻扎在墨江县附近,这里既不是战略要地又没有金矿银矿,若不是为了保护范家许家,为何会如此?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范家这条大腿抱对了。

    不管世家和寒门以后斗得如何,以范家为代表干实事的这批人,肯定不会被皇上推出去当炮灰。

    贺文嘉忍不住了:“不行,我要给我爹写信炫耀炫耀,我得叫他知道我现在有多厉害。”

    “你可得了吧,要写信也要等咱们到京城后再写吧,这点事也值得派人跑一趟?”

    “好吧,听你的。”

    贺文嘉有些遗憾:“可惜,黄有功和朱润玉没来,我真想叫他们过来看看。”

    “呵,就算他们来,范先生也不会把他们带到范家村,最多只会留他们住在墨江县。”

    “我师父真心疼我呀。”

    “正是这话,虽相识时间短,范先生对你掏心掏肺,你得对得起他的栽培。”

    “那是必需的。”

    在渔娘看来,范家多技术人才,能读书当官的真不多。年轻一代能扶起来的都去当官了,在朝中有作为的算上范江阔,也就那么三五个,根本不成气候。

    或许,正是因为范家人不擅长当官,人少力薄,皇帝才放心用他们做事。

    “贺文嘉,你要努力呀,你要考上去了,以后范家的就是你的助力。”

    这助力远比世家给的支持来得稳当,还无害。

    范江桥很少把话说透,这几日就带着夫妻俩在村里到处转,路上碰到族里老人,就坐下跟人随意聊一聊。

    贺文嘉不是那等死读书的人,老人们说什么他都明白一点,加上他性子开朗,跟什么人都聊得来,再有渔娘偶尔帮腔,夫妻两个都很得范家人喜欢。

    贺文嘉和渔娘在范家村留到了十月中旬,必须走了。

    范家的木坊帮他们重新打造了三架更加轻便结实平稳的马车,送他们走的那日,范家年轻一辈的人都去村口送他们。

    “贺文嘉放心考试,你一定会高中进士!”

    “贺文嘉的小媳妇儿,你答应我们的书可要尽早给我们送来呀。”

    “叫什么贺文嘉的小媳妇儿,你得叫她梅娘子。”

    “那什么,梅娘子,你可别……”

    渔娘大笑,趴在马车窗边给他们摆手:“放心,最迟十一月我就叫人把书给你们送过来,兵书、农书、工书都有。”

    范家人顿时满意了,纷纷夸范江桥,说他收了个好徒弟。

    范江桥也笑,这徒弟确实收得不错,回头再给许兄送份谢礼吧。

    第66章 升官的门路

    贺文嘉渔娘坐船去杭州找黄有功他们,两边见面后,花了两日工夫,渔娘安排人在杭州采买许多礼物,等一切都准备好了,他们再出发北上已经是十月底了。

    北上的路上路过淮安府,在淮安府停了一日,贺文嘉渔娘小夫妻俩去梅家一趟,他们已经成婚了,也该叫梅家认一认人。

    他们俩就是去送礼拜见长辈,行程也不张扬,梅家主支这边却不一样,拿他们当贵客接待,尤其是知道贺文嘉还是范江桥的弟子之后。

    范江桥做为贺文嘉的师父,既然来了,也跟着去了梅家。梅长同领着在淮安的族人亲自到大门口迎接。

    这还不算,热情把人迎进屋里,在淮安府的梅家小辈都来拜见,尤其是梅家在淮安的读书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到了。

    中午,不过吃顿饭的工夫,范江桥在梅家见到了梅家族里许多小辈,似乎个个都等着他指点几句功课。

    当然,贺文嘉这个梅家的女婿,也要适时展露几分才华。在外人面前贺文嘉是个稳重的翩翩佳公子,梅长同为首的梅家长辈都看他不错,配的上渔娘,都满意地点了点头。

    男客女客分开接待,用了午宴后,渔娘随堂婶童氏去后院喝茶,两个堂嫂并几位族中嫂子作陪,茶刚喝了一盏,三房的薇娘和贞娘来了。

    童氏笑着招呼她们过去坐:“你们两姐妹怎么凑一块儿了?”

    薇娘去年嫁给驻守在淮安府城郊附近的从五品副千户齐雷,嫁人后一直随她夫君住在淮安城郊。

    贞娘嫁的是安东县县丞家的儿子付寻,付寻只是秀才而已,之前一直在安东县县学读书,平日也多住在家里。

    去年付家跟梅家结亲后,梅家给付寻找了名师教他,可能是学的时日太短,今年乡试没考上,回到安东老家很是消沉了几日。

    童氏笑着跟渔娘说:“她们姐妹俩一个住在淮安,一个住在安东,之前也没说要来,今儿倒是巧了。”

    渔娘跟两位堂姐见礼,薇娘还礼,一边笑道:“可不是咱们姐妹有缘分么,贞娘安东两个月没出门,我就说难得这几日天朗气清,就叫人去请贞娘来家里住两日。”

    贞娘笑着接话:“我上午才到姐姐家,就听人来报,说渔娘来了,我连茶水都没喝一口,就跟姐姐来见你了。”

    渔娘笑着给两位堂姐让座:“不就是茶水么,堂婶家有的是好茶,叫丫头泡茶来,我亲自给两位姐姐倒茶。”

    堂嫂苗氏扯着帕子捂嘴笑道:“叫渔娘倒茶多劳烦呀,合该请贺二郎给你们两位堂姐倒茶。”

    薇娘和贞娘都笑了起来,薇娘道:“听说这位堂妹夫跟渔娘从小一块儿长大?”

    渔娘笑着点头:“他比我大半岁,我们从小一块儿跟着我师父读书。”

    “你这桩婚事定的好,知根知底,又门当户对,叫我说没有更好的亲事了。”

    童氏笑着看薇娘一眼:“家中把关是一个,另一个还得是自己会过日子。你瞧瞧你和贞娘,你们姐妹俩如今都把着夫家后院,跟夫君感情又好,我瞧着也不比渔娘差。”

    苗氏忙附和婆婆:“娘说的对,可见日子还是人过出来的。”

    薇娘和贞娘都笑着点点头,她们姐妹如今的日子过得确实不错。

    寒暄一阵,薇娘问起渔娘的打算:“你们到京城可要去你舅舅家住?”

    “不去了,我爹娘给我收拾了许多行李,还有护卫、丫头、小厮、管事等一大群人,舅舅家就是给我两个院子也不够住。况且,还有贺文嘉的同窗同行,也不好把人带去舅舅家。”

    “那就是打算住你祖父留下的院子?”童氏知道渔娘家在京城有房产。

    “是这样打算的,我出嫁时我爹娘把那套宅子给我了,早前就派人提前去京城打扫规整,等我们去了正好可以住。”

    童氏细心教她:“住自己房子好,这样也自在此。不过你舅舅舅母那儿也要常去,毕竟是血亲。”

    “多谢婶婶提点,我知道的。我准备进京安顿好后就去拜见舅舅舅母。刚好又赶上年节,趁年节走动的工夫,林家那边的族亲也是要见见的。”

    童氏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才好,咱们梅家的姑娘,走出去就是要大大方方的。”

    童氏问薇娘:“重阳节时苏家办宴,你堂叔出门应酬,隐约听说咱们淮安的老千户要退了?”

    薇娘看了渔娘一眼,笑道:“我家也隐约听说过这事儿,夫君找人打听,好像说千户大人家如今走了文官的路子,家中大郎是上一届的进士,家中二郎今年八月里也中了举人,开春要去考进士。千户大人年纪也大了,如今也不用为儿孙前途操心,就萌生了退意。”

    “老千户退了,按照规矩,要从下面提吧。”

    “婶婶说的正是,不过一个千户所下面两个副千户,提拔谁还不好说。”

    “我记得你家齐雷跟老千户关系不错?”

    薇娘笑着道:“是不错,老千户跟夫君常一处喝酒,不过那一位副千户的妻家跟上头有些关系,说不准就提拔哪位了。”

    “那一位嘛,我听你堂叔说过,是个爱酒色的,年纪也不小了,提拔他主掌千户所,谁能放心?”

    话虽这么说,人家年纪大,上头有人肯提拔,年纪大就是资历呀。

    渔娘垂眸听着,等婶婶跟堂姐说完了,她才问道:“老千户今年年底就退?”

    “应是。”

    “时间也来得及,等我进京去问问舅舅这事儿可有什么说法。”

    薇娘脸上的笑意更加真诚起来:“那就多谢渔娘了。”

    “堂姐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自当互相扶持。”

    副千户从五品,千户正五品,差半阶,待遇上差别不大,但是实权上的差别就大了。

    童氏一直帮助着说话,她打心底也是希望自家人能被提拔起来当一把手,这样梅家在淮安底气能厚些。

    “贞娘,你家付寻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贞娘有些发愁:“夫君跟着咱们族里的先生读书,这一年来进益不少,公公说,先叫夫君跟着先生读书,明年秋天来考淮安府府学,若是考中了,再认真读两年去考乡试。”

    童氏安慰道:“你夫君就算再过三年也不到而立之年,你别急,叫他在家安心读书便是。”

    贞娘也知道,爹爹给她写信也教他,本来付寻读书就很辛苦,还落榜了,她这个做妻子的就更不能埋怨他,叫他心烦。

    “这就对了,付寻又不是自己不上进的人,你去说他,除了伤感情之外有什么用?不如高高兴兴地照顾好家里陪他读书,夫妻感情也和睦。”

    童氏扭头对渔娘说:“上午贺二郎来拜见我和你堂叔,我听你堂叔和他说话,他好几次看你,一看就知道是个心里有你的。你是个聪慧的,你们小夫妻也好好处着。”

    渔娘笑着点点头。

    这次只是路过来拜见,他们还要赶去京城,等到半下午,贺文嘉和渔娘就告辞了。

    他们走的时候,梅家准备了许多礼物,有给范先生的,给他们的,也有给林家的。给林家的不须说,自是为了齐雷的事。

    他们的船停在码头,渔娘他们回船上,黄有功夫妻、朱润玉夫妻和石匀也才刚回来,他们上午下船游玩,在城里用了午食,又买了许多土货才回来。

    黄有功看到梅家送了好几箱礼物上船,等人走后,黄有功才叹道:“贺兄,咱们这一路上买什么都要花银子,你不一样啊,先去你师父那儿一趟,拉回来几箱子礼物。从淮安过,又从梅家收到几箱子程仪,你这一路上打秋风,一文钱没花倒是赚了许多。比不得呀,比不得!”

    朱润玉和石匀都笑了起来,贺文嘉更是笑哼:“看你这般羡慕,分你点可好?你看中什么了,只管拿。”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呀。”黄有功喜滋滋。

    “既然你不好意思,那就算了吧。”

    黄有功:“……”他想说他只是客气罢了。

    朱润玉和石匀顿时大笑。

    范江桥看他们说的那般热闹,故意板着脸道:“咱们路上不会再停了,下回再下船就到京城了,你们这几日别胡闹,多花些心思再看书上。”

    “是,师父,我知道了。”

    贺文嘉乖乖听话,黄有功、朱润玉和石匀三人也忙点头。

    今天天色已晚,今天就不读书了,从明日开始吧。

    怕被范先生见了训斥,四人躲去石匀的房间里说话。

    黄有功懒散地靠着椅子道:“我头一回出远门,从叙州府到淮安府,这一路上看了巴蜀山水,也看了江南繁华,说实话,江南百姓比我老家的百姓过得好多了。”

    石匀也有同感:“街上来往的百姓,身上穿的衣裳都要体面些。”

    “这方面咱们西南肯定比不了,这里面有地利之别。”

    黄有功一拍大腿:“好地方啊,怪不得都说江南的官好做,也不好做。”

    好做是因为只要不碰上大灾,在江南当官就是好差事,就算不贪污,四时八节的礼也不会少收。

    不好是因为这地儿太富了,其中关系盘根错节,稍不注意,像他们这种没背景的小官儿就成了背黑锅的。

    贺文嘉:“如果中了进士,你们俩想去哪儿为官?”

    黄有功毫不遮掩道:“我虽不是舍己为人的圣人,读这么多书,总要百姓做点事。只要我能当官,去哪里都好。”

    朱润玉嘛,他也想为天下百姓做点什么,要不然他辛苦求学是为什么?他家也不差银子使,他留在家过富家翁的日子不是更舒坦?

    黄有功、朱润玉心中尚有几分年轻人的锐气,石匀年纪比黄有功大几岁,他心里想的多,害怕的事也多,比起去地方当官,他想的是要么在朝中当个不惹事的清贵官,要么跟他祖父一样,去各地府学某个学正的位置。

    “贺兄,你如何想?”

    贺文嘉想的就多了,有些话不好跟他们说,就道:“心中豪情万丈,无奈中进士也只是个六七品小官儿,慢慢熬吧。”

    黄有功捂住胸口,唉,被贺文嘉的话伤到了。

    石匀突然道:“胡兄他们应该早就到京城了吧。”

    “应该到了。”

    王苍母子二人九月十八从南溪县出发去京城,胡玮夫妻自然也同路去,这都十月底了,怎么着都该到了。

    王苍成婚的日子还没定,只听说是年前成婚,也不知道他们到京城时能不能赶上喝他的喜酒。

    贺文嘉沉默,黄有功,朱润玉和石匀也不好再提王苍,黄有功说起明年的会试来。

    “我们在杭州那几日,听说今年松江府乡试的解元名叫左士诚,因他的农策写的极为精彩,被点名解元不说,还被主考官左都御史钟应芳收为弟子,他可是明年会试有名的才子。”

    左都御史乃正二品,跟六部尚书一个品级,这时候放出来当乡试主考官,还大张旗鼓地收弟子,这是要准备入阁吗?

    大晋朝的阁臣制度延续前朝,正常情况下,阁臣的位置大约五人,朝中阁老贺文嘉最清楚的是首辅姚炳姚大人。

    姚炳是户部尚书,也是叙州知府田国柱的先生。

    “我看呐,管什么钟大人如何,也不须管那解元名声有多大。大晋朝两京一十三省,哪年乡试不出十几个解元?哪年会试好考了?左士诚厉害,难道王苍这个解元就不厉害了吗?其他省的解元不也是如此?”

    “哎,贺兄说的是,到最后凭的还是真功夫。”

    管他们什么阁老的弟子,王侯家的子弟,至少在会试这一关,大家都还是各凭本事。

    等到殿试……

    黄有功抢话道:“等到了殿试,我就算功德圆满了。反正一甲进士轮不上我,努力考进二甲,只要我不掉到三甲进士就阿弥陀佛了。”

    朱润玉笑道:“可不是如此么,二甲进士就是咱们最好的位置了。”

    石匀轻叹一声:“黄兄朱兄说得对。”

    贺文嘉想法不一样,他可是放话了要跟王苍争一争的,一甲三个位置,他未必不行。

    贺文嘉突然站起身,把黄有功吓了一跳。

    “贺兄,你干什么去?”

    贺文嘉迈步往外走:“看书去。”

    贺文嘉走了,黄有功、朱润玉、石匀对视一眼,坐不住了,走吧,看书去。

    第67章 世家的气象

    北上的路上男人们读书,女人们也不闲着,凑一块儿做针线活儿。张氏和魏氏的针线活不错,早就是熟手,整日坐那儿缝衣做帽,中间也不耽误闲谈。

    渔娘的针线活儿拿不出手,也不丢那个丑,张氏和魏氏做针线忙,她就在一旁帮着倒茶,陪着说话。

    船驶过山东后,船上越发冷了起来,换上新做的棉衣棉鞋,船舱里也摆上了火盆,张氏和魏氏这两日也不做针线了,凑一块儿吃点心烤火。

    “京城肯定下雪了吧。”

    “没下也快了,咱们的船走得慢,等到京城都快冬至了。”

    “咱们叙州府冬日里偶尔碰上下雪,山上冷雪稍微积得厚些,咱们城里呀,雪花又细又小,落地上就化成冰水,和成稀泥了。”

    张氏笑道:“我们富顺县冬日也偶尔下雪,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回下大雪,早上起来跟兄弟们去路边捡雪,把草地上树叶上的雪扫一扫,也能捏几个冰坨子出来。”

    魏氏和张氏都盼着见一见北方的鹅毛大雪,一定很好瞧。

    渔娘笑道:“咱们去的巧,在京城过年,经了冬天的雪,来年再看春天的景儿,这一趟不算白来。”

    张氏也说:“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儿在外面过年。不怕你们笑话,心头觉得无措又自在兴奋。”

    魏氏一句点破:“你呀,这是当家做主了。”

    从小被看管着长大,纵使成了婚家中也有长辈管着,如今出了远门,长辈管不到了,自然觉得自在,也是头一回当家作主,忍不住担心也是有的。

    张氏和魏氏家里人口都不少,娘家夫家不是三代同堂就是四代同堂,家中人口繁杂,都盼着关上门来他们夫妻俩过自己的小日子。

    说到自己当家作主,魏氏和张氏两人话可多了。

    渔娘从小就过得自在,她倒是愿意跟长辈一块儿住,不过她也不会对魏氏、张氏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之类的话。

    渔娘:“你们呀,也快了,等你们家夫君考中后去外地当官,后宅一应事务叫你们做主,你们就舒坦了。”

    张氏娴静,纵使心里这么想,也不会说出来,她只笑了笑。

    魏氏性子外放些,她大笑一声:“说句实在话,我家不缺银子使,他以后想去哪儿我就陪他去吧。我如今也跟你似的,想去看看外头的山水,各地的风情。来这世上走一遭,总不能在后宅打转一辈子。”

    张氏笑道:“我看你是看多了江湖浪人的书,心野了。”

    “江湖浪人的书确实写得好。”魏氏也不否认。

    渔娘被夸,心里暗自得意,面上却笑着转移话题,她指着半开的窗:“你们瞧,那条船上的船头挂着牌子,好似京中哪家大户的船。”

    “哪儿呢,我瞧瞧。”

    魏氏不怕冷,她把窗户都推开,坐在窗边看。

    前头的两条船不知何故突然不动了,并排堵在中间,后头的大船过不去,于是都挤在这儿。

    他们的船是客船,不如前头的商船大,船老大也不敢抢水路把船挤进去,只船头船尾地跑,吩咐船工赶紧把他们的船往后退。

    贺家的船推开两丈远,错船的时候渔娘和魏氏看清楚了,那大船的船头上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一个陈字。

    魏氏不知道这个陈家是谁,渔娘却一下反应过来了,除了襄樊陈家之外,京城还有哪位姓陈的高门大户有这个排场?

    “这应该是京中陈家自己备的年货,不像是买卖的商货。”

    魏氏这时候也想到了襄樊陈家,她羡慕道:“你看,一共三艘船呢,过个年就要备下这许多东西?”

    “陈家毕竟是侯爵,过年时来往的亲友多,请客吃用的,来往走礼的,不知繁简,三船年货不算多。”

    陈家是南方人,又是大族,请客吃饭肯定不是萝卜白菜的事儿,要做宴席,许多食材都要从南方运去,东西自然不少。

    且不说陈家这样的大户,就说曾经的梅家吧。

    渔娘是见过梅家二三十年前留下来的老账本的,那时候梅家正兴盛,逢年过节时的账本上,迎来送往的手笔大得很。

    那时候梅家过个年的花费,都够现在他们家吃用两三年了。

    张氏头回听说大家族的气象,一时间也惊了,凑去窗边看热闹。

    那三艘船大得很,货船里的东西看不见,只看得见在船头指挥的管事小厮,一个个身高体壮,穿的也很体面,比一般人家瞧着强出十倍去。

    不得了啊!

    都说世家强弩之末,看细处,怎么觉得还强盛着呢?

    贺家的船往后退让出位置来,前头两艘并头船被驱赶开,陈家的三艘货船就这样排队从运河码头过去。

    贺家的船不靠岸,他们的船跟在陈家后头,没半个时辰就被甩得看不见船尾了。

    瞧见了吧,人家的货船吃水深,一看就知货船上载着不少货物,可还能比他们轻便的客船跑得快,这就很能看出陈家的厉害了。

    将才运河堵了,贺文嘉、黄有功他们去船头看热闹,他们也看到陈家的牌子了,以小窥大也看出陈家的不凡来。

    贺文嘉这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终究,还是希望陈家这艘大船别沉了连累王苍,他盼着王苍好。

    “主子,别在船头站着呢,天儿越发冷了,您可要保重身子。”

    贺文嘉点点头,转身进船舱避避风。

    北上途中的一件小事罢了,大家都未放心上,男人们读书,女人们吃喝说笑都不耽误。

    慢慢悠悠,船总算到了京城东城河码头。

    这日天色不好,还不到天黑的时辰,天色就阴沉得很,风吹的人脸皮疼,刀子似的,像是渔娘这等从南方来细皮嫩肉的小娘子,真是被寒吹的抬不起头。

    阿青赶忙从箱子里翻出来一张窄毯子,把自家主子的头和脸都包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贺文嘉忙送她上马车,道:“天色不早了,行李不着急,你带着女眷先进城,我吩咐好管事把箱子搬上车跟着就回来。”

    渔娘往后头看,黄有功、朱润玉、石匀都在帮着照管行李,她点点头道:“也好,不过别叫先生在这儿受冷风吹,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吧。”

    “那是自然。”

    渔娘带着魏氏、张氏坐一辆马车,范江桥一人乘一辆,三家的丫头婆子等坐后面两辆马车,留一辆给贺文嘉他们。

    马车先进外城,魏氏好奇,掀开一点窗帘朝外看,街上来往的行人颇多,挑担背篓的货郎沿街叫卖,倒也热闹。

    “京城就是跟咱们小地方不一样,这大冷的天儿,街上竟还有这么多人。”

    “魏姐姐这话不对,难道因为天儿不好,就能不讨生活了?”

    京城里的许多百姓商贩都是靠着内城的达官贵人们过日子,一日里送蔬菜的、送炭火的,人情来往送帖子请客的,哪日闲得?

    马车快到内城时,张氏看到好几个穿着官服的官员从内城东城门出来,好似回家?

    “不是说官员们都住在内城吗?怎么还往外城来?”

    小林氏笑道:“有本事的当然想住内城了,可内城的宅子除了握在皇家手里不转卖的西泉坊,剩下五个坊的宅子要么被王公贵族买了,要么是祖上传下来的宅子,几代人在里头住着。”

    “除了上头讲的三样,剩下的宅子或租或卖,都不是普通小官儿能承受得住的。”

    小林氏指着窗外那处巷子:“夫人瞧见没,那处巷子是东水巷,东水巷外头的街上都是做笔墨纸砚书生生意,天长日久的,来京赶考的书生都爱往这处来,靠着这条街的东水巷就成了书生们聚集的地方,那些在朝中谋得差事的小官儿为了节省些,也就在东水巷住下了。”

    “顺着前门大街往西走,西边还有个西城街,西城街跟东水巷一样都在内城的城门口处,方便小官儿们每日进内城当差,房价又比内城低,也成了低微小官儿们爱去的地方。”

    “不过东水巷跟西城街有点不一样,东水巷的宅子多是一进的院子或是大杂院,租房要便宜些。西城街的房子宽敞,价钱不比内城便宜多少,所以多是有钱的商户和小有家财的小官儿住着。”

    小林氏十七八岁才跟着主子一家从京城逃难去江南,京城的事她都还记得些。

    张氏暗惊,没想到只是内城外城两处巷子街道就有这般讲究。

    小林氏笑道:“这都是前朝时的事了,也不知道如今有没有新的讲究。”

    马车进内城,魏氏放下窗帘来,魏氏和张氏对视一眼,没想到啊,梅家的老宅子在内城?

    既如此,梅家的宅子应该就是小林妈妈说的祖上传下来不往外卖的宅子吧。

    前朝的宅子,经过战乱和改朝换代后,竟然能传下来,不是魏氏和张氏能想象的。

    马车从东城门进去,一路路过两个坊门,小林氏跪坐着对主子道:“前头到春和坊了,咱们家的老宅就在春和坊,兰草街。”

    内城里东西各有三坊,其中最靠近皇城的是东北边的春和坊,和西北边的西泉坊。自从在这个地界建皇城后,这两个坊都是达官贵族和朝廷重臣住的地方。

    特别是西泉坊,因北山上的泉水从北至东流,主流经过皇城外围,支流经过西泉坊底下。因为这股泉水的缘故,西泉坊的宅子都是不外卖的,都是由皇帝赐给你,你才能住。

    西泉坊的宅子,一般只有王公贵族才能住的长久,就算你是当朝首辅,若不是特别得皇帝的心,你也住不着。就算赐给你住了,等你告老还乡,宅子也得腾出来。

    叫渔娘说,还是春和坊的宅子好,既离皇城近,宅子的地契又在自己手里,不用担心被皇帝赶走,多好。

    许多年没开门的梅宅突然打开正门,阴刻着梅家族徽的马车赶紧去,隔壁家的门房见了,就知道梅家的主子来了。

    春和坊的位置好,这许多年里邻居虽然都换了一批人,但这个地方住的还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就说梅家宅子所在的这条兰草街,住着一个三品官儿,两个四品,还有六个五品官儿,这些都是这几年新来的。

    除了这些当官的,剩下的,就是梅家这样守着祖传宅子的人家。

    梅家北边住着一户姓张的詹事府少詹事,他们家是一处二进宅子,论宅子大小,只有梅家的一半大。他们家人口多,住的十分拥挤。

    “夫人吩咐小的梅家的动静,小的将才看到四驾马车从正门进去,车上还有梅家的族徽,应该是他们家主子来了。”

    张夫人露出个笑脸来:“来得正好,明日就给梅家去个帖子。”

    “是。”

    张大人当上这个少詹事才两年,他们家是泉州府人,家里不缺银子使,到了京城后就想在春和坊买宅子。

    张家爱排场,一进的宅子肯定看不上,二进的宅子也觉得小气。张家想买大宅子,可他们家在京城没什么根基,不敢跟人硬买,所以,张家能买得着的,且春和坊里能叫他们家看上的宅子就那么两三套,有两家人家不卖,思来想去就看上了梅家的宅子。

    张家打听过梅家的底细,前朝的风光不提,到如今,只有林家一家姻亲还在朝中,且林家在朝的还只兵部一个五品郎中,比他们家老爷的品级还低两等。

    一个月前梅家来了几个管事和小厮打扫屋子,张家就猜梅家的主子要来的,就等着上门跟人商量买房的事。

    张夫人一直想换个大点的宅子,这样她才好有脸面请夫君同僚家的夫人上门做客,心里着急,第二天一大早就给梅家下帖子。

    可张家的下人去得晚了,因为半刻钟前贺文嘉和渔娘启程去林家作客去了。

    “明日梅家主子可有功夫?”张夫人忙追问。

    “小的过了,梅家的门房说,明日他们家主子要跟着先生去拜见长辈。”

    张夫人皱眉:“梅家不是只有林家一门亲吗?”

    “梅家小娘子的夫君贺郎君拜了师父,那师父是范江阔范尚书的堂哥。”

    “什么?梅家跟范家有亲?”

    “坏了,梅家的宅子只怕买不到了。”

    初次上门,人家就肯把话得这般清楚,有关系人脉也不怕他们知道,一看就知不是那等任人拿捏的。

    张夫人皱眉摇头,表情十分遗憾,真是可惜了。

    第68章 拜访林家舅母

    今日不是休息日,贺文嘉和渔娘去林家,大舅舅今日姚上值,家中只有大舅母黄氏,大表哥林仁朴夫妻,三表哥林仁时夫妻,以及表弟林仁高。

    林家的下人一早知道家中有贵客前来,林家的管家一早就候在门房处,也不怕冷,过一会儿就去门外瞭望。

    门房里有个叫六儿的家生子,因他年纪小,有些怕家中大管家,大管家在门房坐着,他都不敢往火盆跟前凑,见大管家又去门外瞧,他悄摸摸从后门溜了,跑去自家的小家。

    “爹,我听门房的黄管事说今儿有亲戚要来,哪房的亲戚这般有留脸面啊,夫人还叫大少爷三少爷从书院里请假回来待客,头一回见着呢。”

    “您是没瞧见,大冷天的大管家也不怕冷,一会儿就去门口瞅一眼,吓得我都不敢在门房待了。”

    六儿他爹横眼瞪他:“不争气的玩意儿,你是家生子,大管家打小看着你长大,还能吃了你不成?”

    六儿缩头缩脚的,冲他爹傻笑:“就是怕嘛,我听他们说,大管家年轻时在战场上可是杀神。”

    六儿他爹叹气,再是杀神又如何,没给自己拼来大功劳,又伤了一条胳膊,再也举不起长枪,若不是主子当年把他接到家中体贴照顾,只怕要老无所依了。

    “爹,你还没说是哪家亲戚,老家西北来的?还是二老爷山东来的?”

    “都不是,来的是咱们家姑奶奶的闺女。”

    姑奶奶?林家的姑奶奶多少年前就嫁了,那时候六儿还没降生。

    “呀,怪不得呢,是叙州府那位姑奶奶吧,早前每年只送节礼,今年总算见到人了。”

    六儿还记得大老爷最喜欢叙州府送来的叙府大曲,还有松花蛋及各种山货。

    姑奶奶虽然多少年没来家中,林家下人都知道,大老爷二老爷都惦记着那位远嫁的姑奶奶。

    “哼,你知道什么,姑奶奶原来就嫁在京城,算什么远嫁。”

    “那户人家不行了?怎么从京城走了?”

    那就说来话长了,六儿他爹要去做事,不耐烦跟他说。

    六儿从桌上捞了一个橘子吃,六儿他爹看他碍眼:“当差就好好当差,给我滚出去。”

    十三四岁的小子要脸面,六儿也怕他爹真动手揍他,赶忙溜了。

    六儿跑去门房当差,他走的这会儿功夫,客人就到了。

    一辆有些特别的马车从角门进来,大管家和后院的管事妈妈都跟着马车往里走,六儿不敢过去,乖巧地靠着门墙低头站着。

    过了会儿,夫人和少夫人,以及他们家的大爷、三爷,以及二房的四爷都来二门前迎客,六儿吓得更不敢动了。

    二门前,贺文嘉和渔娘下马车拜见黄氏,渔娘规矩行礼,黄氏忍不住流泪,一边喊着好孩子一边扶她起来。

    “你跟你娘长得真像啊。你娘真是狠心,你出生长这么大了,如今都成亲了,这么多年都不带你姐弟二人来林家见见我和你舅舅。”

    渔娘双手扶着大舅母,笑道:“我娘虽没带着我们姐弟来,但我娘心中可惦记着你们。”

    黄氏擦了眼泪笑:“尽说些瞎话骗我,去年你们一家去淮安,怎么没想着来一趟京城?我看呐,就是你娘懒,不乐意来京城。”

    大表嫂李氏笑着道:“去岁表妹写了一本话本,又写了游记,年头忙到年尾,估计也没空闲。”

    林家是知道渔娘江湖浪人的身份,此时说起渔娘写的书来,两位表哥和一位表弟都看向渔娘,忍不住打量一番,这位表妹乍一看是个再好不过的大家闺秀,没想到写书竟挂个江湖浪人的名号,倒是奇特。

    贺文嘉也跟着渔娘行礼,黄氏只看了他一眼,对他笑着点点头,随后,目光还是落在渔娘身上。

    三表嫂笑道:“表妹从南方来,头一回见识这样的风刀霜剑吧,一定冷着了。”

    黄氏摸着侄女的手:“可冷了?”

    渔娘乖巧道:“身上穿得暖和,倒也还行。”

    黄氏牵着她进屋:“咱们去屋里坐坐,舅母带你认认人。”

    “哎,我听舅母的。”

    黄氏牵着渔娘走,大表嫂、三表嫂也跟着去,丫头婆子簇拥着主子们,最后留下被冷落的贺文嘉,和林家三位爷。

    林仁朴笑着请贺文嘉进门,边走边道:“还没恭喜妹夫,姑丈前些日子写的信到了,说妹夫中举人了,真是少年英才。”

    “当不得大表哥夸赞,只是运气好罢了。”

    “学识不扎实,运气好也中不了,妹夫既然能考中乡试第二,那就是有真本事的人。”林仁朴看了眼堂弟林仁高。

    林仁高撇撇嘴,悄悄叹气,大堂哥又在点他了。

    林仁高原本跟二堂哥林仁时同年中的秀才,因他比二堂哥小三岁,家中都夸他有读书的天分。

    谁知到了如今,二表哥今年中举,他却连副榜都没上。

    没考上就算了,偏偏他当时觉得自己考得不错,乡试考完第二日,他就约着三五好友出城游玩,还跟人比作诗,他一人力压群雄,好不得意。

    结果,考秀才时不如他的二堂哥中举了,写诗被他力压的秀才也中举了,只他没中。

    你说这事闹的,不知道叫多少人瞧了笑话。

    好在林仁高心大,也不把这些讥笑放心里,这会儿被大堂哥含沙射影地骂了一句,他就当没听到。

    三表哥林仁时拍着贺文嘉肩膀道:“我和我哥开春也要参加会试,我嘛,今年勉强中举,估摸着明年会试希望不大。希望你和我大哥一举得中。”

    贺文嘉当然也想中,但是,他这会儿怎么觉得三表哥说这话的语气不太对呢。

    林仁高低头笑,看这位妹夫有些紧张的模样,就好心指点一句:“早前淮安那边想把渔娘说给陈家那小子,堂伯和我爹就很不高兴,都说配不上渔娘。”

    林仁朴斜了林仁高一眼:“渔娘是你叫的,你得叫表姐。”

    林仁高又低头,叹气,现在堂哥怎么瞧他都不顺眼了。

    贺文嘉明白了,林家这是觉得他配不上渔娘呀,怪不得刚才大舅母对他都没几句好话,眼里心里只有渔娘。

    说话间进正院,大家自行落座,黄氏拉着渔娘见过她的表哥表弟表嫂们。

    “咱们林家人丁稀薄,两家就一处排辈分了,我生的两个,你大表哥林仁朴,三表哥林仁时,你小舅家的二表哥林仁行不在,这是你四表弟林仁高。”

    渔娘先给两位表哥表嫂见礼,收了四份见面礼。随后她给表弟林仁高送了份见面礼。

    黄氏又笑道:“你大表哥家一儿一女,桃娘昨日吹了风有些咳嗽,今儿就没叫她来。诚哥早上吃了奶又睡了,等他睡醒了再过来。”

    虽然头回见面,毕竟是血亲,黄氏对渔娘十分亲切介绍完家中孩子,又问她爹娘如何,二郎如何,甚至还关心师父师娘的身体。

    黄氏听渔娘说她师父师娘在京城的宅子铺子都给了她,黄氏叹息道:“他们夫妻俩再不会来京城了吧。”

    “或许要来,不过应该不会长住。我爹娘和师父师娘都习惯了南溪县的日子。”

    渔娘笑着道:“再说,我家与我公婆家比邻,就算我们不在,他们几个结伴春天踏青,夏天去山下避暑,每逢中秋重阳又去登高,一年四季过得都热闹。”

    若不是为了以后长久安稳,为了家族后代,渔娘也觉得像她爹娘这样过一辈子挺好。

    黄氏笑着道:“可不是,好日子谁不想过?要不是怕被人排挤,断了家族后辈的路,那些劳什子宴会我才不耐烦去。”

    大表嫂李氏给婆婆倒茶:“快过年了,年前各家帖子都送来了,昨儿我瞧了一回,小年前各家帖子虽多,大都是可去可不去的。唯有安国侯家老夫人寿宴咱们需得去一趟。”

    渔娘垂眸细想,安国侯,小舅当初就是被安国侯提拔起来的,他们家老夫人过寿,于情于理林家都该去。

    另外,安国侯乃是四公六侯之一,安国侯出身草莽,身份低微,除了皇上谁都不沾,林家这样的武将之家,亲近安国侯府也不用担心惹来麻烦。

    黄氏看着两个儿媳道:“安国侯府的寿宴肯定要去的,到时候渔娘一块儿去。”

    大表嫂黄氏和三表嫂耿氏都笑着点头,都说会好好照看渔娘。

    “渔娘就先谢过舅母和两位嫂子了。”

    有些话不需明说,林家人心里都有数,贺文嘉和渔娘就是冲着站稳脚跟来的,有林家人引路,也能容易些。

    “文嘉呀,有些话我需嘱咐你一句。”

    贺文嘉忙道:“舅母请说。”

    “我林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经营了几代人,姻亲故旧终究是有一些的。我们拿你当自家人看,你也要对得起渔娘才是。”

    “是,舅母的话我记住了。”

    黄氏说这话意在敲打贺文嘉,贺文嘉也不辩解,瞎保证,只是低头听着。

    林仁朴、林仁时、林仁高对视一眼,总归,他们家对贺文嘉大体还算满意。

    贺文嘉自己能立起来,再有他们家帮着,十年二十年后,贺家也能在京城站稳脚跟,林家也能多门得力的亲戚。

    到时候,羡林到年纪了,也来京城,梅家的门楣也就重新立起来了。

    林家人待渔娘亲热,中午设宴宴请,也不分桌,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

    下午坐一块儿喝茶说话,两位表嫂说起渔娘的书,比起游记她们更爱《青云志》,还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再写话本。

    “才到京城有许多事要忙,开年文嘉又要考试,总要等到明年夏天才有空闲。”渔娘也在琢磨再写一本话本。

    “渔娘呀,你舅舅可喜欢你写的游记,你的书他每本都有,自己看了还不算,还拿去给同僚们瞧,跟人夸你写的书好。”

    渔娘不好意思:“写着玩的,哪里值得舅舅这般夸奖。”

    黄氏笑道:“我说了不算,等你舅舅下值回来,你听他自己说。”

    今日上午有太阳,下午天阴,林长书从衙门回来时天色将黑,贺文嘉和渔娘前去拜见,林长书笑着说:“都是一家人,不用讲虚礼,先坐下用饭吧。”

    晚上一家人也没分桌,饭桌上林长书对渔娘这个外甥女格外亲切,渔娘直观地从大舅身上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欣赏。

    用了晚食,一家人坐下喝茶更是言笑晏晏,谈及诗书,南北风俗,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今儿文嘉和渔娘别回去了,留下住一晚吧。”

    贺文嘉道:“舅舅留客本不该辞,可我们已跟师父讲好,明日要去范家拜见长辈。”

    林仁朴、林仁时、林仁高都看向林长书。

    林长书笑容和煦:“你师父对你用心,确实该去拜见范大人。不过我这个当舅舅,该说不说,也得提醒你们一句。”

    贺文嘉和渔娘都抬起头来。

    林长书:“范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们肯定都知道,范先生对文嘉的看重和心意毋庸置疑,但是那位范大人可不是什么老实人,他说的那些话,你们信一半就好了。”

    真憨实的人,再有本事最多也就混到四五品,范江阔如今年纪不到五十,就能任正二品工部尚书,可见其中还是有些道的。

    “范家的子侄也不少,虽大多是安贫乐道醉心钻研之人,那些渴求名利之人也是有的。纵使他们姓范,范江阔宁愿族中无人可用也不会提拔他们出头,这是为什么?”

    林仁朴、林仁时、林仁高都不明白原因,看向林长书。

    林长书笑问:“文嘉可知道?”

    “因为那些人会败坏范家的名声。”

    贺文嘉和渔娘去了范家村后私下商量过,他们夫妻都认为,范家的生存哲学就是要当个规规矩矩的工具人,绝不会让皇帝觉得范家会对皇权和朝廷产生威胁。

    由此,贺文嘉若是想出头,几方争斗时,范家对贺文嘉的支持会很有限。

    当然,贺文嘉肯定不会主动与寒门或者世家起冲突,可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见贺文嘉想得明白,林长书对他笑得更加和蔼了:“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你师父对你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论迹论心,你都该感谢他。”

    “多谢舅舅指点,我知道了。”

    没有永恒的朋友,不管是姻亲结盟,还是师徒、好友,所有的关系都会因为利益变动。

    隔日小夫妻俩跟范江桥去范家,两人见到范江阔、范木秀、范慧勉等范家人,都亲亲热热地问好见礼。

    只论情分,不论利益。

    贺文嘉和渔娘俩人做事体面,没有提出一点叫范家为难的要求,范家人对贺文嘉这个弟子,也多了几分真心。

    范江桥和范江阔堂兄弟二人私下交谈时,范江阔对范江桥说:“你这弟子瞧着不笨,也知道分寸,若是明年能顺利中进士,倒是可以扶持。”

    范江桥何尝不知道范家对文嘉的审视?他亲自带文嘉去范家村,来见范江阔,正是想让他们看看,他收的弟子如何优秀。

    不过,这只是个开头罢了,终究还要等明年会试后才知道下面该如何安排。

    第69章 安国侯府寿宴

    冬至后下了几场雪,天气愈加寒冷,腊月初八安国侯府老夫人过寿,在家读了半月书的贺文嘉陪渔娘去林家。

    马车到林家门口也不进去,过了会儿,林家的马车从门里出来。

    黄氏掀开车帘,笑着招手:“渔娘,过来跟舅母一块儿。”

    “哎,这就来。”

    渔娘换了马车,跟大舅母坐一块儿。贺文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叹气。

    林仁高掀开帘子进来,笑道:“表姐夫好呀,今儿我跟你同一辆马车。”

    贺文嘉懒洋洋地让了让位置:“你也去了,那大表哥和二表哥都去了?”

    “都去,表哥表嫂们坐一块儿,我不就单着了吗。嘿嘿,刚巧堂婶把表姐叫走,我就找你来了。”

    黄氏的马车走在前头,贺文嘉和林仁高的马车走在最后头,林仁高搓搓冻得冰凉的手,又把手揣袖子里,靠着软枕舒坦地长舒一口气:“舒服。”

    贺文嘉斜他一眼:“最近忙?”

    “忙,忙着读书呢。前几日我爹娘给堂伯家送年货,顺带给我写了封家信,无缘无故地又骂了我一顿,叫我别偷懒,好好读书。”

    贺文嘉笑:“你爹娘在山东威海卫,又不能常回来,只能写信骂骂你了。不像我读书的时候,我爹天天当面训我,说我还不如渔娘一个小娘子读书厉害。”

    林仁高好奇地转头看他:“我表姐读书很厉害?”

    “很厉害,她写的策论不比举人差,孙先生和我师父他们都说,渔娘若是男子,早就科举做官了。”

    “哎,也是,表姐若是不厉害,也不会写出好几本书来了。”

    林仁高笑道:“厉害一点好,以后出去赴宴碰上些自以为自己是才女的人,才好跟人打得有来有回。”

    “京城贵女们喜欢比才学?”

    “有,爱比才学的多着呢,琴棋书画这些都是常拿来比来比去的玩意儿,特别是那些还未出阁又身份不高的女子,为了博个才名好说亲,斗得跟乌鸡眼似的。”

    林仁高叹道:“小娘子之间争奇斗艳,我们这些读书人也一样,什么江南大才子,关中四俊,呵,也不知道这些名号是怎么叫出来的。我若是他们呀,谁这样喊我一声,我都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了。”

    “你不喜欢文人?”贺文嘉敏锐地察觉到林仁高语气里淡淡的讥讽。

    “不喜欢,我还是喜欢武将之间的直来直往,就算使手段也是干脆利落那种,谁跟那些文人似的,暗戳戳动刀子偏要装相,叫人看了恶心。”

    “那你还……”

    “呵呵,谁叫我学武不成呢,除了读书考科举也没什么出路了。”

    他哥是武进士,如今在北方开平卫领兵,他若是也跑了,朝中无人策应,对他们家不利。

    “也不是,大表哥和三表哥还在。”

    “他们在归在,那我也不能走武官的路子。”

    因军功封爵的几家,如今在朝中的影响力都渐渐淡了,家中后辈也多是武转文,就是想安安稳稳地求个善始善终。

    “皇上……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从范家村去杭州的路上,师父曾说过,当今皇上是靠自己打天下的人。这样的人对自己非常自信,自信自己对军队和朝廷的掌控力,他不会跟历史上那些无为昏君一样怕自己被夺权,早早就把功臣斩杀殆尽。

    林仁高慢慢悠悠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表姐夫呀,自家人都不见得能全心信任,何况外人。”

    贺文嘉垂眸,也是,只想想孙先生对他的叮嘱,大舅舅对他的点拨,还有范江阔对他的态度,不都是如此嘛。

    “京城的日子说起来难,只要习惯了,也还行吧。你别想那么多,今儿我带你去见见我的好友们。”

    林仁高一骨碌坐起来,摸摸自己的发髻,都还好着呢,他笑道:“安国侯是武将,他家又不跟朝廷重臣来往,那些文官儿就算知道安国侯府老夫人过寿最多只送礼来,今儿去安国侯府的多是武官家的人。”

    贺文嘉也想多见见大晋朝的武将们是什么性情。

    前头的马车上,黄氏拉着渔娘的手道:“安国侯夫人年纪大了,精神头不如年轻人,一会儿进去我带你去给老寿星行个礼,你就跟着你两个表嫂去认认人。”

    渔娘点点头,她知道的。

    贺文嘉只是个举人,她今儿是用林家外甥女的身份去走动。也不用她做什么,多认认人总是没错的。

    林仁高说许多文官不会来,贺文嘉就以为今日来赴宴的人不会太多,没想到到安国侯府时才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人多到他们的马车都赶不进巷子,一行人在巷子口就下马车步行。

    贺文嘉扭头打量四周,连巷子里的砖墙上都雕着一幅巨大的砖雕壁画,啧,不愧是西泉坊,王公贵族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样。

    被安国侯府的管事迎进门,林仁朴这个当大哥的领头,带着林仁时、贺文嘉、林仁高前去前院拜见安国侯及其长辈。

    安国侯长得五大三粗,就算穿着一身锦缎看着也像山里打猎的,笑起来声如洪钟:“林大郎来了,这位小郎君这是谁,你家亲戚?”

    林仁朴忙道:“这是我表妹夫贺文嘉,这次来京赶考,正巧碰上您家老夫人大寿,就带来见见世面。”

    安国侯大笑:“这有何世面可见?老夫就是太久没见老兄弟们了,借着过寿请兄弟子侄们来家喝顿大酒。”

    安国侯身上没有侯爷的贵气,倒是让人觉得十分亲近,他拍着贺文嘉肩膀道:“林长武当年跟着我打仗,咱们一块儿从战场上活下来那就是过命的交情,你是林家后辈,到了家里别客气,该吃吃,该喝喝。”

    贺文嘉笑着点点头。

    安国侯的手还在贺文嘉肩膀上呢,外头又来人了,贺文嘉猜来人身分不低,要不安国侯也不会主动上前搭话。

    林仁高小声告诉贺文嘉:“头上戴花狸帽的是唐国公,穿蓝缎的那个是洪国公,手腕上戴着佛珠那个是英国侯,他们都是以军功封爵。”

    后头又来了几个人,四公六侯,贺文嘉见到了八个。当朝首辅姚国公和镇国侯陈方进他还没看到。

    “那两位身份特殊,几乎不会参加京城各家的宴会。就算给那两家下帖子,也是礼到人不到。就算有人来,来的也是家中小辈。”

    该见的大人物都认了个脸熟,林家几个也就不在这里候着呢,林仁朴弟兄三个带着贺文嘉去见跟林家相熟的各家小辈。

    当然,跟林家相熟的人家,几乎都是武将家的后代。

    贺文嘉走的是文人的路子,他的性子豁达开朗,跟武官后代们也谈得来,林仁朴带他过去就起到一个介绍的作用,其他就不用他操心了。

    后院也热闹,只是各家的夫人小姐们,跟前院的男人比起来还是姚文静许多。

    黄氏带着儿媳和渔娘这个侄女去拜见老夫人后,黄氏去见老朋友,渔娘就跟着两位表嫂去花厅喝茶。

    刚进门时有人瞧见渔娘气度不凡,身上穿的戴的也不是小门小户能有的东西,当时就有跟李氏、耿氏相熟的人前来打听。

    听说渔娘已经成亲,有个穿着体面的夫人还有几分遗憾,说他们家小子没福气。

    渔娘只觉得莫名其妙,又不是什么亲近人家,头回见面说这种话合适吗?

    等这人走后,李氏避着人才跟渔娘说:“刚才那位是张翰林的夫人。”

    三表嫂耿氏压低声音道:“张家住在外城春和坊,一大家子挤一处,家中儿子从去年开始就在说亲,说了一年多了也没有哪家肯嫁。”

    “翰林院是种众所周知的清水衙门,张家没有其他营生,这几年全靠张夫人的嫁妆贴补才勉强维持体面。就说张夫人这身见客的衣裳,我在各家宴会上都见她穿过三回了。”

    “不至于吧。”

    翰林虽穷,总有商户想跟翰林做亲买些学体面。

    “哼,人家心高气傲,看不上行商的人家,想娶高大门户的小姐,不限旁支表亲什么的,但是必须是嫡出,还得嫁妆丰厚才行。”

    啧,又要面子又要里子,真当翰林官儿是什么香饽饽不成?

    大表嫂李氏小声笑道:“这一年里,京中各家大家族只要办宴,这位张夫人没有不去的。”

    这时,有人过来了,大表嫂李氏忙起身迎接,耿氏也忙站起来,渔娘自觉跟着起来。

    李氏笑着介绍:“娘,这是我家表妹,渔娘。”

    来人是李氏的娘亲,渔娘忙行礼:“见过伯母。”

    李氏娘亲姓段,段氏连忙扶着渔娘:“哎哟,长得真标致,以前总听你舅母说她有个才貌双绝的外甥女,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渔娘笑着道:“舅母说的是我吗?伯母这般说,我都不敢认了。”

    段氏扶着闺女的手坐下,笑道:“你能写出那样的书来,论才学就是顶尖的。我若是你呀,谁夸我我都听着,名副其实还怕人夸么。”

    渔娘心里惊讶,她会写书这事儿究竟有多少人知道?

    大表嫂李氏忙道:“只有我们家里人知道,不会透露出去。”

    渔娘心里稍微放心了下来:“表嫂说的是。”

    当时《青云志》传到京城,惹出了一点小风波,寒门出身的读书人对《青云志》极尽批判,最后还是平北侯家的长孙当众说,反对《青云志》的人读书人是人穷心也穷,求不得功名又听不得实话。连话本这种虚假的故事都忍受不了,何其可笑。

    当场就有读书人不同意,也不怕得罪平北侯府,当场就骂了回去。两边对骂了几场,最后还是平北侯家的长孙更胜一筹。

    出了人穷心也穷的骂战后,这本书经说书人传播后,在茶楼酒肆中很是红火了一段时日。

    朝中寒门官员跟其他读书人一样也很讨厌《青云志》,他们反对不了所有爱听《青云志》的百姓,也就歇气了,只当这话本不存在。

    来京城一段时日,渔娘也听得许多争论,下定了决心要捂住自己江湖浪人的名号,绝不能影响她自己的名声。

    名声是把双刃剑,一个姑娘家要那等名声做什么,只会惹来烦忧。

    今日不仅大表嫂娘家来赴宴了,三表嫂娘家耿家也来了人,渔娘被引荐拜见耿家夫人。

    中午摆宴,渔娘随两位表嫂入座,饭桌上又认识几位武官家的女眷,用完饭大家一块儿去戏楼听戏,认识半日而已,渔娘也有了相熟的人。

    渔娘到底出身南方,不如表嫂他们扛冻,坐下听戏不过半个时辰,她觉得手脚都冰透了。

    茶水喝了许多,起身叫来安国侯家的丫鬟带路,去后院更衣。

    安国侯府占地宽,五进的院子有两个花园,主人家给赴宴的女眷安排的更衣处就在东北角的花园屋舍中。

    安国侯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安国侯的下人却调教的十分知礼,丫鬟把客人带到门口就不跟进去了,只说在外头等。

    更衣后,阿青帮着主子整理衣裳,笑道:“安国侯府的花园倒是大,花园里还有泉水流过,可惜冬日里到处都是积雪,看不出这个花园的好来。”

    “咱们看惯了南方的花草,冬日看雪景也挺不错。”

    渔娘出门,带路的丫头不在了,她充当丫头的护卫林剑心过来道:“刚才带咱们过来的丫头有急事儿出去了,她说咱们若是不急可在这里等她,也可去花园里转一转。若是急,咱们自己回去也可。”

    从听戏的戏楼过来也只过了一个游廊,这么近,客人自己走回去也不会迷路。

    “什么急事?”

    “几位小娘子在前花园水榭里赏景儿,不知怎么的踩到岸边的石头打滑,半个身子落水里,其他几个小娘子吓坏了,丫头们又是去找管事妈妈来,又是找衣裳来,又要请大夫,忙乱间缺人手,那丫头就被叫走了。”

    “落水?水面不是冻住了吗?”

    “没有冻结实,面上的冰皮踩碎了。”

    渔娘好奇地想去看热闹,被阿青拦住:“主子,咱们赶紧回吧。”

    “唉,戏楼四面透风冷得很,我可不想过去坐着挨冻。”

    “那咱们别去前花园,去后面花园走一走,刚才听那丫头说后花园墙角种着一排梅树。”

    “那行,去走走吧。”

    安国侯府后花园的梅树开花了,从梅树跟前走过,鼻尖全是梅花冷香的味道,深吸一口气,从鼻尖冷到了五脏六腑。

    渔娘抱紧了怀里的暖手炉,浑身一激灵:“好冷!”

    阿青忍住笑道:“后花园和戏楼跟前哪里更冷?”

    渔娘不高兴:“哼,都冷。”

    大冬天的听什么戏呀,还不如摆几张桌子在屋里摸骨牌耍耍。

    摸骨牌是渔娘这几日的新鲜爱好,张氏和魏氏两人这几日也不做针线活了,不好打扰男人们读书,她们俩就结伴来找她玩骨牌。

    感觉自己的鼻尖冻得没感觉了,渔娘转身:“走,咱们回去,估摸着还有一会儿就该散了。”

    渔娘把自己裹得跟一头熊一样,走动了着身子稍感暖和了一点,绕过游廊,前头转弯就是花园出口。

    主仆三人正要走时,忽听得花墙对面一阵争吵,男人低声威胁的声音,还有女子被捂住嘴的呜咽声。

    渔娘停下脚步,皱眉:“剑心?”

    林剑心指着花墙那边,透过花墙的孔洞渔娘看到一个穿朱红裙袄的年轻姑娘被按在池边树上,那男人露出半张猥琐老鼠脸,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那女子挣扎,老鼠脸笑得张狂却又不敢闹出动静,后花园安静,渔娘隐约听得那老鼠脸说自己叫郑良?

    怀疑自己听错了,渔娘看向剑心,剑心点头:“他说他是郑家的公子,家有贵妃娘娘撑腰,要她一个侍郎家的庶女,谁敢不答应。”

    渔娘冷笑,冤家路窄啊。

    “帮她一把。”

    剑心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一击,打在郑良头上,二击打在郑良手上。

    郑良痛叫,松开手弓腰驼背缩成一团。

    那被按住的小娘子得了机会,顾不得擦眼泪慌忙逃跑。

    三击,郑良摔进河里。

    渔娘似乎听得一阵轻微的咔嚓声,河面上的薄冰碎了。

    “救命!”

    跑到半路上的小娘子刚才感觉到一个什么东西从对面花墙的缝隙里飞过来,擦过她的耳侧往后飞,她一侧身就看到郑良那色鬼掉进河里了。

    怎么办?

    那小娘子擦干眼泪,不敢往花墙跑,一咬牙从另外一个方向跑了,她跑去的方向正是渔娘刚才更衣的地方。

    渔娘轻笑一声,也不停留,转身走了。

    郑良在冰水里扑腾叫的惨烈,花墙外头出现一主一仆。

    “主子,可要救?”

    任凭郑良在冰水里挣扎,王苍站在花墙外头冷眼看着。

    “主子,郑良不是什么好东西,到底是郑家二房的人,不好叫人死了。”

    王苍眼睛转向渔娘离开的方向,又等了几吸,冰水里挣扎的郑良快没气儿了,王苍才开口:“去把人拉上来吧。”

    “是。”

    渔娘回去跟表嫂一块儿看戏,又坐了半个时辰,才跟主人告辞家去。

    回去的路上,贺文嘉跟渔娘说:“今日碰到王苍了。”

    “哦,是嘛,他可好?”

    “挺好的,今日陪他夫人一块儿来的。”王苍成亲已满一个月,听来他跟他夫人感情不错。

    “那挺好。”

    贺文嘉激动道:“听说今日有男宾跑去后花园跟小娘子私会,一不小心掉进水里,差点冻没了命。”

    “哦,不是吧,我听说的是一群小娘子在水榭赏景儿不小心掉进水里。”

    “是这样?”贺文嘉怀疑渔娘听错了。

    “真是,不信回头你问问表哥他们。”

    贺文嘉觉得自己没听错,肯定是渔娘听错了,过了几日,夫妻二人去林家用饭,贺文嘉真去问林仁朴了。

    安国侯府传出来的消息,确实有个小娘子赏景不小心掉河里了,什么外男跑去后院都是谣传的瞎话。

    至于落水的是谁,为了维护小娘子的名声,那就不说了。

    渔娘在舅母这儿听的消息,忍不住冷哼,郑贵妃的名号还是好用,安国侯府就算跟郑家没有牵扯,也要帮着郑良掩盖下去,那不知道哪个侍郎家的小娘子更是不敢吭声。

    不过没关系,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第70章 初见姚首辅

    小年前,渔娘收到范家村来信,信里说范家已经收到南溪县梅家送去的书籍,统共有两箱子,他们非常喜欢,专程写信来感谢渔娘。

    随信送来的还有许多年礼,管家梅应前来禀报,说范家村送年礼的人先来的他们家,再去的范尚书家,他瞧着范家村给他们家的年礼,比给范尚书家的还丰厚些。

    为什么礼送的厚些,说明人家客气?

    外人才需要客气。

    范江桥范先生对他们家爷十分看重,当时去范家村的时候,范家对他家主子两人十分热情,还以为是自己人了,没想到终究还是客。

    渔娘笑了笑:“甭管人家送多送少,多少是个心意。”

    说到底,贺文嘉只是认了个师父,范江桥又不是他亲爹,怎么能指望其家族就视如己出呢。

    范家呀,排第一的是范家的族长,随后是范江阔这位尚书。

    范江桥对范家来说很重要,但他也代表不了范家的立场。

    人与人之间的交情么,都是慢慢处出来的。渔娘瞧范先生不着急,她就更不着急了。

    渔娘看了礼帖,随后把帖子交给梅应:“快中午了,他肯定在休息,你把帖子交给他看看,叫他心里有数。”

    这个他说的是谁,梅应不用问,接过帖子,随后又道:“淮安千户所的老千户已经退了,朝廷给齐雷的任命书今日一早就已经送去淮安。”

    “好事呀,堂姐夫妻今年可以过个好年了。”

    岂止是过个好年,齐家今年双喜临门,那叫一个喜上加喜。

    齐雷被提拔当千户,家中摆酒宴庆祝,贞娘夫妻自然要去。贞娘前几日发现自己怀孕快两个月了,去淮安给姐姐姐夫贺喜,正想说这事儿呢。

    谁料想宴席上的酒肉让贞娘有些反胃,忍住躲开人呕逆,薇娘见状也忍不住犯恶心,家中下人请来大夫,一摸脉就说薇娘有孕了,只是日子还短,需要仔细将养。

    齐雷大喜,千恩万谢地把大夫送走,回头就赏了府中下人两个月的月钱。

    薇娘和贞娘报喜的书信赶在大年三十那日,跟年货一块儿送到家中,渔娘真是替两位堂姐高兴。

    贺文嘉轻哼:“你心里只有你两个堂姐,可还记得你夫君二月里就要去贡院受冻?”

    渔娘忙哄他,给他夹菜:“记得记得,我哪里敢忘,这几日我跟家中绣娘学针线,正给你做厚衣裳,就是怕你在贡院冻着。”

    在叙州府,二月的天气已经回暖,那叫一个春雨润大地,春芽初露头。但是二月的京城里,还是棉衣棉裤不离身。

    说起会试穿衣渔娘也发愁:“只许穿单衣,不许穿棉袄,考试时只能在号房里拘着,不好动弹,穿几层单衣也冻人啊。”

    见渔娘这般心疼他,贺文嘉眉毛扬起来了,嘴上却叫惨:“会试三日一场,统共要考三场九天,这一不小心受冻发热,出不来,说不准就死在里面了。”

    渔娘一咬牙:“师父早前就提醒我们早点适应京城的严寒,从今日起,要不你书房里就不放炭盆了吧,索性连火炕也别睡了,先适应着。等你勉强能忍受了,你再把棉衣换成单衣。你觉得可行?”

    贺文嘉不情愿,离会试还有两个多月呢,这么早就开始受冻,那真是受大罪了。

    可是,唉……

    “行吧,听你的。”

    想到大年三十就要开始受冻,贺文嘉觉得不急在这一时,蹭到渔娘身边:“等明日吧,再怎么说,你也要让我好好过个年吧。”

    “等大年初一再开始?”

    “初三开始吧,咱们初一要去范家拜年,初二要去林家拜年,今晚你就叫我冻着,要真病了,不好出门跟人走动。”

    “那好吧,等初三再开始。”

    渔娘扭头摸摸他脸颊:“就这一回,等你考完会试,以后再不叫你吃苦受罪。”

    贺文嘉咧嘴笑:“你说的话我可记着了,以后你要欺负我叫我受罪,我就去岳父岳母跟前哭去。”

    渔娘笑道:“你想去就去,我倒想看看,我爹娘到底帮你还是帮我。”

    “我岳父岳母最是懂礼,自然是帮理不帮亲。”

    “呸,我不能既占理,又占亲?”

    “呵,梅大娘子,咱们谁跟谁呀,什么亲的理的,只要你哄好我,爷叫你都占。”

    说着他的手就不老实起来,搂住她肩膀的手慢慢滑到腰间,渔娘怕痒,直躲他,贺文嘉却贴着她的腰不放。

    “要死了,你快松开。”

    “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你过来些,我帮你揉揉肩,夫人过年安排家事辛苦了。”

    “你走开,你敢不规矩,小心你的爪子。”渔娘忍不住笑。

    贺文嘉贴上脸去,轻啄了一口她的嘴角,压低声音缓缓道:“你是我的妻,为夫怎么不能抱你了。”

    夫妻人伦,这才是天地间最大的规矩。

    “呀!”

    渔娘被他拦腰抱起,渔娘搂着他肩膀,又是笑又是气,拍他肩膀:“大过年的你若是摔着我,我看你怎么办。”

    “怎么敢,摔着我也摔不着你。”

    夫妻俩关上门来一顿胡闹,外间伺候的丫头婆子都不敢吭声,都躲到外面西厢房去烤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宅子外头响起了鞭炮声,守岁到这时的百姓在家门口放鞭炮,顺带给也在放鞭炮的邻居拜个年。

    屋里的福禄寿喜帐中,渔娘的脸颊绯红,额角的细汗汇聚到一处往下滑落,痒痒的,忍不住在身边人肩膀上蹭了蹭。

    贺文嘉随意扯来一张帕子给她擦汗,擦完汗后又给她拢了拢被子,一条胳膊掀开帐子要把帕子丢出去时,借着帐子外的烛光,这才发现手里拿着的帕子是她的贴身小衣。

    丝绸裁剪的小衣,比他巴掌大不了多少,抖开一看,粉白的小衣中间绣着一支出水芙蓉。

    贺文嘉看得顺眼,舍不得丢出去,拿回帐子里放在枕边,小衣的系带缠着他的发丝,就这样睡了。

    隔日清晨醒来,渔娘睁开眼就看到她的小衣握在他手心,忍住红了脸,暗骂一句登徒子。

    贺文嘉觉得耳朵痒,右手熟练一捞,温香软玉盈满怀,蹭蹭。

    “不着急,再陪我睡一会儿。”

    窝在他怀中,浑身暖烘烘的,不过一会儿,打着哈欠渔娘又睡了过去。

    大年初一瑞雪照,寒风过堂绮罗飘。

    夫妻俩一觉睡到辰时末才起,换了身见客的衣裳,梳妆打扮一般,用了几个包子喝了半碗粥,夫妻二人相携去拜年。

    范家、林家都要走一趟,家来后,使人去春和坊边上的一进院子请黄有功夫妻、朱润玉夫妻和石匀来家中欢聚,大年初三就过完了。

    随后,就是贺文嘉、黄有功、朱润玉、石匀的受难日了。

    先是停了火盆、火炕,几人年轻力壮还能扛得住。半个月又催着几人把身上的棉衣换成了单衣,不过两日工夫四人就病倒了。

    渔娘早有准备,请来京中极擅治风寒的大夫,给几人把脉开方,喝了三五日药汤,又养了几日,几人感觉自己又行了。

    穿着单衣读书写字,熬着熬着,倒也习惯了,除了写字的手上长了几个冻疮,倒也还忍得住。

    范江桥看到几人一顿折腾,倒也像模像样的,范江桥对渔娘说:“可找会看天气的先生问过了?”

    渔娘点点头:“听说那几日没有雨雪。”

    “那就好,他们已经受了两月冻,只要不下雪,也不怕太冷手冻得写不了字。”

    元吉十八年,二月初九,天气晴。

    乡试第一场正是今日。

    渔娘天不亮就起来,贺文嘉穿衣的时候她先去把他的书篮检查了一遍,随后又去看厨娘给准备的小炉子、木炭、小铁锅、面饼、干肉、大米、盐巴等物,

    这些都是管饱有营养又好煮的东西,贺文嘉前几日用这套装备煮了几顿了,保准操作熟练,不会叫自己饿着。

    渔娘陪他用了早食,住在小院的下人来禀,黄举人他们出门了。

    贺文嘉起身,擦擦嘴:“我也走了。”

    渔娘起身,阿青拿来一件毛披风给主子披上,阿朱拿来一个暖手炉。穿得暖暖和和的,收拾好后,渔娘跟着贺文嘉出门。

    早上起来忙了许多事,外头的天色还未大亮,夫妻二人上马车,刚走出兰草街,就碰到黄有功他们。

    张氏和魏氏也跟着去送考,马车出了兰草街,转弯了两道弯,半刻钟后才走出春和坊。

    马车驶上门前大街,一路往贡院去,这一路上各坊中不停有人从阴影中走出来,汇聚到门前大街上。

    贺家马车上的灯笼中的烛光在寒风中摇曳,慢慢地,前方,后方,微弱的烛光汇聚成一条闪闪的星河。

    学子们犹如溪流奔向大海,最终都涌向贡院前。

    “开门!”

    会试主考官,当朝首辅姚炳站在贡院门内正前方,他身后一排是三位副考官,分别是礼部左侍郎陆怀文,刑部侍郎张太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丁雨。

    贺家的马车停在贡院不远处的状元楼外面,仔细听贡院门口的官吏朗声宣读会试细则。

    宣读完毕,又等了两刻钟,家中下人来报,主子搜检完,刚才已经进贡院了。

    渔娘叹息,考科举可真不容易。

    “贺全带着贺升在贡院门口守着,我们回吧。”

    “是。”

    贺家的马车回春和坊,张氏和魏氏这会儿跟渔娘一驾马车,张氏有些忧心:“进贡院前搜检得十分仔细,夫君他们本来就穿得少,这脱了衣裳又要受回冻。”

    “张姐姐不用担心,这两个月他们都习惯了,不会出事。”渔娘给张氏一个暖手炉叫她捧着。

    魏氏也觉得没什么大碍:“渔娘说的是,他们年轻力壮的都受不了的话,那些头发花白的举人只怕进去就要病倒了。”

    魏氏早就想明白了,考科举哪有容易的,这点苦都挨不过,以后碰到更难的事,那该怎么办?

    魏氏笑道:“说句实在话,若不是为了夫君考科举,我这辈子以后再不会来北方过冬,又干又冷,我真是受够了。”

    张氏也是如此觉得:“京城都这般冷,更北方那些守边的将士们不知道该如何挨过去。”

    “那句话怎么说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曾益其所不能。”

    三人对视,都叹气,各有各的难处。

    相信他们吧,这是他们夫君从小努力的终点,他们会跨过去的。

    渔娘相信贺文嘉,在家耐心地等着。

    三场考试,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渔娘在家读书写字喝茶,贺文嘉在贡院作答、做饭、睡觉。

    她在享受,他在熬着。

    三场考试,最后一场考完,渔娘神清气爽地去贡院门口接他,贺文嘉浑身臭烘烘地趴在她怀里她也不嫌弃。

    贺家的马车调转车头回去时,渔娘掀开车帘,看了眼贡院里出来潦倒的举人们,人群中一眼看到长身玉立的王苍。

    贺文嘉不高兴了,趴在渔娘肩上扭动了下:“我冷。”

    “好好好,知道你冷,今儿你是祖宗,你说是啥就是啥。”

    帘子关上,贺文嘉伸脖子亲了渔娘一口,渔娘轻咳一声:“你别太过分。”

    贺文嘉轻哼:“怎么,我臭烘烘的就不是你夫君了?”

    渔娘觑他一眼:“你若不是我夫君,我一脚踹你下去。”

    贺文嘉顿时笑了,又十分过分地往她身上蹭,随后长叹一声:“总算考完了,这辈子受一次罪就算了,再不会来第二回了。”

    听他如此说,渔娘就知道他考得如何了,她的心也安稳了大半。

    回到家中,热饭热汤早就准备好了,渔娘陪他一碗汤面,又亲自伺候他泡澡洗漱,等收拾完了,贺文嘉穿得暖和地躺在她膝上,她拿烘得热热的帕子给他擦头发。

    头发擦到一半,他就在她膝上睡着了。

    渔娘也不着急,慢慢地把他的头发都烘干了,又拿牛角梳慢慢给他把头发梳通,这才轻柔地半抱着他,把他放在枕头上。

    阿青递过来一盒冻伤膏,一小盒价值一金的冻伤膏被她一次全用了,都抹在他的手上,盼着他手上的冻疮早日好。

    忙完了,渔娘坐在床边看着他疲倦的脸,从小一块儿长大,还没见他受过这么大的罪。

    打小发誓要过一辈子舒坦日子,有一日也会为一件事这般用心,老天爷也不会让他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