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想法 外面的民众如何热情地响应招……

    外面的民众如何热情地响应招募这件事, 裴令望并不知道。

    她此刻正在临时建起的营地内,皱着眉和将月说着什么。周围有十来名兵将三三两两坐在附近,大气不敢出, 气氛有些凝重。

    陈引玉提着一壶绿豆汤进来时,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他刚一进去, 十几道视线同时朝他看过来。陈引玉并不慌乱,轻车熟路地走到桌边将手上的壶放下。显然这样的场景在这几天里已经发生了许多次。

    “来休息一下吧。”他朝她们笑了笑,目光落在了裴令望身上:“我给大家带了绿豆汤来。”

    那些兵将觑了眼裴令望的表情, 看她松开眉头朝她的夫郎走去,同时松了口气。只要陈工公子来了, 裴小将的心情就会变好,也是她们休息的时间。她们一同欢呼雀跃地围到桌子边,将绿豆水互相分了。

    只有将月一动不动,既没有去兵将那边,也没有看陈引玉,只是坐在原地擦拭着手上的东西。

    陈引玉偷偷看了眼将月, 仰着脸问裴令望:“今日将公子也在?”

    之前他并没有在这里看到过将月。

    裴令望嗯了一声, 抬手将陈引玉的汗擦掉:“有事要跟他说, 所以就把他叫来了。”

    陈引玉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 就看到有一名兵将朝她们走来。

    那名兵将殷勤地端碗递给裴令望:“裴将军, 这杯给您。天热,您也辛苦了。”

    裴令望看了她一眼,接过杯子道了声谢, 指尖接触到陶制的杯子时传来了一阵凉意,裴令望挑了下眉。

    陈引玉观察道她的表情,捂嘴一笑:“给你们的绿豆水, 我特意拿冰块镇了镇。”

    “你有心了。”裴令望笑着夸了他一句,边上的兵将也跟着凑趣:“裴将军有陈公子这样贤惠的夫郎,真是好福气啊!不像有的公子……”

    她猛地咬住舌头,将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不像哪个,她没敢说。

    因为私下里经常和其他姐妹讨论江月,所以即使现在江月本人在场了,她也差点没忍住说了出来。

    虽然没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

    裴令望装作没听见,慢慢地喝着绿豆汤,陈引玉眨了眨眼睛,没有追问,只是视线又一次瞥向将月,发现大家都在,只有他孤零零地待在原地。

    陈引玉看着那名兵将问道:“将公子怎么没和你们一起?”

    那兵将打着哈哈回答他:“哎,江公子毕竟是男子嘛,我们,咳,也不好和他走太近。”

    有家室和心上人的,对他敬而远之。没有家室的,就算有点想法,也不敢真的和他来往。江公子容貌出众,又有军功在身,若是被人家嫌弃,肯定会被姐妹们嘲笑,那在边防军中还做不做人了?

    陈引玉似懂非懂地点头,他虽然心里理解,但看将月这样子又有点不忍心。

    以男子的身份在军营里,想必很难融进去吧。

    裴令望在一旁听着,轻轻蹙起眉,她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将月虽然将月现在有了威望,还得了皇帝的嘉奖,但大多数兵将的思想还是很固化,心中并不认同他。比起敬佩,更多的是畏惧。而这畏惧中,又带了些轻视。连对他的称呼仍然是公子,而不是都尉。

    这样的后果,就导致将月很难起到应有的作用。没人跟他亲近,也不肯配合他。这样的问题非常致命,若是放在平日里,还有时间让她们慢慢磨合,但眼下战事将起,哪里等得起呢?

    今日把将月叫来营中,就是想让他参与阵法训练,加快和其他人的磨合。

    但将月总是格外显眼,无法融入进去,即使解散也和她们泾渭分明,好像陌生人一般。裴令望实在有些头疼,和他说了问题,但心中也有几分无力,因为她心里明白,其实这不是将月的问题。

    就像那名兵将说的,他是男子,她们不好和他走太近。

    其实不是不好,是不情愿吧。若她们真的愿意,哪来那么多借口呢?裴令望无声地叹气,甚至有些后悔不管不顾地把将月塞进来。她只能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却无法干预别人对他的看法。

    陈引玉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想着这里只有他说男子,既然别人都不方便去,那他去就可以了吧?

    他倒了一碗绿豆汤,走到将月身边递给他,细声细气地说:“将公子,这是我们自己做的绿豆汤,你也来尝尝吧。”

    将月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来搭理他,而且还是应当对他有敌意的陈引玉。将月抿唇,将东西放到一边,接过了他手上的碗:“多谢你了。”

    陈引玉没有立刻离开,目光黏在将月放在地上的东西。那东西状似圆筒,又十分小巧,泛着金属的光泽。陈引玉很感兴趣地问他:“这个,是什么呀?”

    将月将碗中冰凉的绿豆汤一饮而尽,言简意赅地回答他:“是单筒袖箭。”

    陈引玉没听说过这个词,但莫名觉得这东西很有威力,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好像是很厉害的武器啊。”

    “没什么厉害的。”将月闷声说道,将袖箭拿起来:“只是方便,而且隐蔽。”

    方

    便和隐蔽,就意味着能在战场上出其不意一招制敌。

    陈引玉见将月说得轻巧,不好意思说他不懂,只好哦了一声,想拿着碗离开。却听见将月对他说:“你想试试吗?”

    陈引玉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也可以吗?”

    将月认真点了点头,裴令望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朝他们走过来,看将月教陈引玉怎么发射袖箭。

    “你是用这个杀掉乌军的头领吗?”她出声问道。

    将月没有看她,帮陈引玉把袖箭缚在小臂上,随口答道:“是的。”

    听到她们二人的聊天,有几个兵将好奇地凑了过去,她们并没有看到江月是如何杀人的,只听传言中描述他一抬手就射杀了敌军头领,都很好奇他是如何做到的。

    陈引玉跃跃欲试地抬起手,指尖放在圆筒的蝴蝶片上,又移开手指有点紧张地看了眼将月:“是拨这里吗?”

    将月点了点头,嘱咐了一句:“不要对着人,对着这个碗试试。”

    陈引玉依言抬手,对着碗轻轻拨动蝴蝶片。只听啪的一声,那只瓷碗四分五裂地碎开,碎片中躺着一支竹杆铁箭。

    营中响起了一片惊呼声。她们亲眼见到了这个武器的杀伤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但是又对那东西充满了好奇。

    “这个东西,我们也可以用吗?”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将月一边摘下箭筒一边答道:“可以。”

    “这东西能人手一个吗?”有人迫不及待地问。

    “应该不行,这个每次只能发一箭,若要放新的箭进去还要重新填装。”回答的人不是将月,而是裴令望,她沉声说道:“而且这东西需要技巧,必须像江都尉那样熟练才能一击制敌。操作不当的花灯反而容易误伤。”

    将月点了下头算作肯定。

    兵将们面露失望,窃窃私语起来:“若是能改造一下就好了。”

    “是啊是啊,改得杀伤力大一些。”

    还有人蹭过来,大胆地问将月:“江都尉,能不能让我试一试啊?”

    将月没有拘谨也没有受宠若惊,自然地将袖箭的使用方法告诉她们。很快,营中的兵将都簇拥在将月身边,一口一个江都尉喊着,仿佛刚才和他生疏的不是同一伙人。

    裴令望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有些好笑。这些人,原本还和人家保持距离,现在因为一件武器又打破了隔阂。

    真是无心栽柳柳成荫。

    裴令望看向玩够了东西默默打扫收拾的陈引玉,心中涌上一股柔软的情绪。她走过去帮他摞起喝完的碗,笑着问他:“好玩吗?”

    陈引玉点了点头,对裴令望说:“有点像以前我娘给我做过的小弹弓,不过这个可比弹弓厉害多了。”

    陈引玉想了想,还随口胡说了一句:“若是在里面装上火药,可能就厉害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裴令望眼中光芒大盛。

    火药啊。

    青山县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具备开采硝石和硫磺的条件,因此烟火生意也比其他地方更兴隆些。

    若是将火药填充进箭筒……那杀伤力比袖箭高多了。更重要的是,若是能人手一个,青山县的战力江大大提升。

    裴令望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上前将陈引玉拥入怀中。

    “玉儿,有你确实是我的福气。”她喃喃地念了一句。

    营里响起一片低沉的咳嗽声,陈引玉腾地红了脸,但是没有拒绝这个怀抱,只不过有点奇怪她为什么突然这样。

    裴令望松开手,也没解释,她自己的夫郎,抱一下怎么了?她顶着众人调侃的视线,大大方方地送陈引玉出去,又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营地外聚集了许多民众,比裴令望预想的还要多。有些人已经拿起了工具,在边防军的指挥下,用白绳确定好壕沟的位置和边界,热火朝天地挖了起来。

    “这么多人啊。”陈引玉惊讶地说了一句。

    裴令望笑了笑,心中亮堂堂的。有了这些百姓,她相信青山县的军防布置一定能尽快完成。荡所有人的心都聚在一起,往一块使劲时,那凝聚起来的力量是无穷的。

    她与陈引玉道别后,回到军营里,单独找到将月询问道:“这袖箭,是你们将家的吗?”

    将月看了她一眼:“这是我自己做的。”

    既然不是将家的独门暗器,那裴令望就不再犹豫,直截了当地问他,能不能将袖箭改良成装有火药的火铳。

    将月听了她的想法,挑了下眉,没有否定,而是谨慎地说:“我可以试试。”

    “好,我给你时间,你来做这件事。”裴令望十分信任地对他说:“不过,我们的时间不多。”

    “我知道。”将月点头,从她身边走过时,低声说道:“多谢你,还有……他。”

    裴令望看他的背影消失在营中,绽出一个笑来。

    看来他什么都知道嘛 ,融入不进集体中,他也很着急吧。

    陈引玉主动示好,又间接帮他和其他人打破屏障,确实当得他一声道谢。

    这样好的人,是她的夫郎呢。裴令望也走进军营中,又开始带着他们列阵训练。

    她也会努力,护住这个生养他的地方。

    第42章 新造 步入八月,日头也越来越毒辣……

    步入八月, 日头也越来越毒辣了。今年的天气比往年还要炎热几分,即使已经让人熬制了解暑的药和冰凉的绿豆汤,但还是有几人在干活时中暑倒下。但很快, 新招募来的民壮又会顶上,接替她们。

    固城墙, 立木栅,布棘城。

    就这样一点点在挥舞的锄头中、在民壮们干活时喊的号子中,壕沟的挖掘和城墙的加固已经有模有样了, 当然,银钱也如流水一样消耗着。

    裴令望沿着临时搭建的浮桥向城外去, 目光掠过这些军防建筑。这壕沟底阔一丈,每隔二十步,还用门扇和木板搭建了战楼。只差一个收尾的工作,想来这几日之内就能完成。

    这样的进度已经大大超出的裴令望的意料。

    而且,超出意料的不止此事。

    边防军的兵将们看到裴令望大步走来,纷纷站直严肃起来, 同时不解地猜测她为何将她们召集起来。

    将月仍然自己单独立在一边, 但相比之前的泾渭分明, 这次明显和其他人有了交流。

    等裴令望站定时,将月难掩激动的心情, 上前取出一物展示给她看。

    “成了。”他说道。

    这就是今日要向边防军宣布的事情。

    在经历过数次失败以后, 将月用袖箭改良的火铳终于制成了。

    裴令望扫过他手上的黑灰和包扎的纱布,看向他的目光带了些钦佩:“做得好,辛苦你了。”

    将月挑眉, 真是难得听见裴将军夸人一次啊。

    裴令望拿过他递来的火铳,上手有些重量,筒壁明显做得比袖箭更加厚实, 模样也更古怪。至于其他的,还看不出来什么。

    兵将们也听到了两人的交流,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谜,眼尖的人看见裴令望手上的物件,好奇地窃窃私语起来。

    裴令望拿着那东西走到兵将们面前,扬声对众人道:“你们当中的部分人,已经见识过江都尉的袖箭了吧。”

    不少人点点头,除了那日在营中的人以外,还有当时巡山队伍中的兵将。当时的朱领队站在人群中,一眨不眨地盯着裴令望。还有些人没见过,但是也听说过,同样热切地看着她。

    “这些日子里,江都尉将袖箭做了改良。里面不再放箭,放的是…”裴令望停顿一下:“火药。”

    边防军呆愣地听着,沉默了一瞬,随即轰然。

    火药!

    这东西,不都是办红白喜事的时候,或者燃放烟火时才会用到的吗?

    她们的视线凝聚在那一根圆筒上。

    要将火药塞进这跟圆筒里吗?

    这怎么可能呢!

    面对众人疑虑的眼神,将月面不改色上前从裴令望手中拿过火铳,行云流水地装填火药,瞄准树上上鸣叫的鸟儿。

    许是察觉到了危险,鸟儿一歪头,振翅飞向空中。只听砰的一声震响,那古怪的圆筒冒出烟来,原本要飞离的鸟雀羽肉俱焦落在地上。

    边防军的兵将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开始想,若是这样的火药用在乌军身上呢?

    ……也算给乌军办白事了吧?

    “好!”

    “江都尉神乎其技!”

    “天不负我大梁!乌狗必死!”

    诸如此类的话语被兵将们喊出,每个人都激动得脸色发红。

    然而当裴令望询问有哪位好女愿意尝试这火铳时,却没有一人上前。

    这,毕竟是火药啊,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东。

    “这个…是江都尉自己造的,他当然会用。但是我们没用过,万一……”有兵将忍不住开口替自己辩解,那个万一并没有说出来。

    万一这东西她们用不好,操作不当出了什么事呢?再者说,万一江都尉做的有瑕疵,伤到她们可怎么办?

    若是没在战场上受伤,却因为这种事受伤,那也太窝囊了。

    人都会对未知的东西感到抵触,即使对自己有利。况且她们还并不能十分地信任将月。

    将月忍不住开口道:“火铳并不难用,很快就能上手的。”

    即使他这样说,兵将们还是畏缩不前。

    “我来试试吧。”见将月还想说服,裴令望不想再拖延时间,要拿过火铳自己演示。

    “等等,裴将军若是有事,那有了火铳我们也很难应对乌军。”有人出声制止了裴令望,众人的视线同时朝声源看去。

    是一名毫无存在感的普普通通的兵将。没有比别人更高大威猛,也不比其他人看着聪明伶俐。

    就这样一个脱下军服泯然众人的兵将,她一步步走到前面来,信任地对将月说:“请江都尉让我一试。”

    什么?她疯了吗?

    其他兵将迷惑不解,但牛领队却一眼认出她。不止牛领队,将月也面露动容。

    是她啊。

    当时在青山上和乌军作战时,他救下的那个人。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瞟到过她的脸便记住了。

    没想到她今日会站出来。

    “好,我教你。”将月把火铳交给了这位兵将,裴令望微微一笑,自觉地退后,将中心让给她们二人。

    将月教她如何填装火药,如何拨动开关,如何瞄准。只听又一声砰的响声,火铳发射出的火药击在树枝上,一截树枝应声而断,砸在地上。

    这是……成功了!

    “成功了!原来这样简单!”那兵将高兴得手有些发抖,几乎拿不住发热的圆管,将月从她手中拿过了。

    她得意地看向姐妹们,走回队中非常轻松地说道:“很容易的嘛。你们小时候没点过炮仗吗?其实很像啊。”

    听她这样一说,许多人忽然涌上了勇气。

    好像跟点炮仗差不多啊?

    “我来试试。”很快,又一个声音响起。牛领队走了出来,握住了枪管,有些笨拙地操作着,看得让人替她着急。

    但是,砰的一声,又一次成功了。

    兵将们响起一片欢呼声,瞬间热闹起来。

    “让我也试试!”

    “我也可以我也可以!”

    牛领队紧张地放下火铳,有点哆嗦着把东西还给将月,朝他笑了笑:“你…很厉害。”

    不是她想象的瘦小无力的关系户,也不是她所见过的寻常的男子。

    这个人和裴将军一样,都会有大作为。她有幸做过他的领队和他并肩作战过,但也许他已经不记得了。

    但是没关系,她愿意信任他,就像刚才那个曾经被他救下的兵将信任他一样。

    将月一笑,接过火铳传递给下一个人。

    在她们擦肩而过时,她听见将月微弱的声音钻入她的耳中。

    “多谢领队夸奖。”

    牛领队微微一怔,眼中闪过笑意。

    原来,他还记得她啊。

    她走回队伍中,向其他人传授经验。

    越来越多的人敢于尝试了,最后是将月怕用太多次会炸膛,停止了尝试。还有许多没能试过的兵将遗憾地问:“我们还有机会用吗?”

    裴令望含笑说道:“当然有,每个人都要会用能用,才可以。我们会造更多的火铳,提升我们的战力。”

    紧接着有人提出了新的问题。

    “那,应该让那些人负责使用火铳呢?”

    边防军中,骑兵步兵、弓箭手盾牌手各有分工各司其职,若是分出一部分人操作火铳,那这些部分的人就会减少。

    可若是不用这些兵将,难道要征招新的民兵吗?

    裴令望面上凝出一丝苦笑,没有回答。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边防军缺人啊,缺能够直接操作火铳的人

    就算要征招百姓,她们也不能使用火铳。这是连训练有素的兵将都畏惧的东西,百姓们第一次接触,势必更难把握。

    但若是就这样放弃,她更是心有不甘。之前没有杀伤力这样大的武器,她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是现在有了,她还清楚地意识到,这东西运用得当定是极大的助力,那她就不肯放弃。

    只是没人可用,也是现实的问题。

    “先做出来再说吧。”将月见裴令望沉默,出言补充:“先做出来,再慢慢地找有没有合适的人。”

    裴令望一笑,点头应下他的话。

    火铳的展示圆满结束,就要开始继续训练了。当她们今日的训练任务结束以后,回到城中的军营,忽然有人忙乱地跑进来通传。

    “裴将军,门外有、有很多人来找。”

    传令的小兵气喘吁吁面色惊异,裴令望疑惑地走了出去,将月也跟了过去,其他好事的兵将也随着她们走出去。

    谁会在这个时候找来?

    当她看到营门外的一幕时,裴令望惊讶地挑了挑眉。

    “这么多人啊……”

    有兵将低声讶然,在不远处嘀咕起来。

    将星站在营地前闲闲地等待,看到她们时,很高兴地挥了挥手。她的目光捎带过将月,眉眼弯弯,朝裴令望打招呼:“嗨!”

    在她身后,是如蚁群般训练有素秩序井然的卫兵们。

    “你带着人来做什么?将家终于打算吞并边防军了?”裴令望抱臂走上前,与将星开了个玩笑。

    将星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一扬起胳膊告诉她:“不,这是将家给边防军的支援。这些人,归你了。”

    裴令望惊讶地瞪大眼睛,什么意思啊?

    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菜市场买菜,说给就给了?

    “为什么?”裴令望看着将星,非常费解。

    将星回望她,意味深长地答道:“我来履约啊。”

    履约?谁和将家下约定了?

    裴令望看向将月,这小子求的外援吗?将月也是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情。

    “谁啊?这么大方,还请得动将家。”裴令望直截了当地发问。

    将星却轻咳一声,义正言辞地说道:“我是很有职业操守的,不能轻易泄露主顾的信息。”

    “嗤。”将月白了她一眼,对裴令望说:“是你那个夫郎吧。之前你们吵架,将星去找过他。”

    不然还有谁会想到请将家人援助边防军?

    裴令望看向将星,语调古怪:“你去找过陈引玉了?”

    将星心虚地低下头,大声说道:“总之,这些人就归你了!若你不要,那我就带回去了。但钱是不退的哦。”

    就是这么任性!

    “要,怎么不要。”裴令望笑起来,她们现在最缺的就是人。

    她的目光扫过这一片卫兵们。没有穿戴任何与星月纹有关的衣物,但看也能看出来,这群人都不是花架子,是有本事的人。

    正是她们所缺少的,能操作火铳的人啊。

    而现在,这样的人,

    忽然就有了。

    裴令望凑近了些低声问将星:“他花了多少钱啊?”

    将星笑嘻嘻地答道:“这也是秘密。但是要请我们将家,是很贵的。”

    裴令望好笑地看着她,她能不知道玉儿身上有多少钱?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向将星求助。

    她忍不住问道:“你跟他说什么了?”

    玉儿竟然没告诉她。

    “他没告诉你啊?”将星眼珠一转,吃吃一笑:“没什么啊,我们只是亲切友好地聊了聊天。”

    裴令望不用她回答,已经猜到了一二。联想到前些日子陈引玉主动跟江月示好,也不难猜出,一定是将星在其中斡旋,替将月说好话了吧。

    这个妹妹,当得可真称职啊。

    裴令望将这群新来的卫兵们安置好,再回去时,将星已经离开了。只有将月站在原地,眺望着将星背影消失的地方。

    “那些人怎么没认出你?”裴令望走过去问他。

    将月勾起唇角答道:“我做男儿身时,当然和女儿身不同了。”

    说完,他脚步轻快地走回军营吃晚饭去了。

    裴令望忍不住一笑。家人来看望,这么高兴啊。

    已经很久没见将月这样高兴过了呢。都不用问就知道,看来他很满意在边防军过的日子嘛。这是他喜欢的事业,家人要做事业的时候,当然要支持啦。

    将星一蹦一跳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尤其是,还遇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就更应该把握住机会。

    将星想着,忍不住哼起了一支欢快的歌。

    第43章 突袭 越州连失两城,大量的流民涌……

    越州连失两城, 大量的流民涌向了其他城池。但是也有无法离开的百姓,只能留在被侵占的城中。路边的小童骨瘦如柴,男子衣不蔽体, 还有残缺病弱的老人们,瑟瑟发抖地躲藏着, 含恨又畏惧地看着乌军**掠。

    越州城一带,沿途城破无家的百姓哭叫连天,声音凄厉悲怆。

    日夜兼程赶往越州的太女见此情形, 心中倍感痛惜,没有一刻休息便与越州军共同对战乌军。

    有了太女亲身上阵, 越州军士气大涨,而乌军似乎也感到畏惧,先前如潮水般涌来现在又如潮水般退去。

    追击乌军的越州军听到乌军吹号撤军的声音,先是不敢置信如此容易,随后狂喜起来!

    她们夺回了一座城!

    此战大捷,越州军在太女的率领下一举夺回一城一雪前耻, 越州军不是废物军!

    而太女, 也当真是天命之女!

    幸存的百姓们闻此捷报, 纷纷从躲藏处出来,落泪俯身跪谢兵将们。

    太女亲自赶跑了乌军, 大梁没有放弃她们!

    经此一战, 太女必定天下扬名。被感谢的越州军们心情激荡,她们和未来的大梁之主并肩作战了!将来谁还会小看她们越州军!

    回军营的路上,越州军的黄主将难掩心中的激动, 热切地看向太女,语带恭敬:“多亏有太女相助,我们才能收回这白宁城。还有白云城……”

    太女打断了她的话:“先不急, 将士们此战辛劳,先让将士们原地休整吧。”

    黄主将忙道:“是是,殿下说得对。只是白云城的百姓危在旦夕,殿下您看,我们何时继续收回白云城?”

    况且现在将士们正是雄心壮志的时候,此战并未损失多少兵将,但白云城的百姓们可等不了太久!不如趁着这一口气,继续作战啊。

    太女不耐烦她如此啰嗦,随口回道:“不要急功近利,将士们也是人,连战多日哪还有心力继续作战?真的要战,你们敢保证能战胜乌军吗?”

    话音刚落,太女自知失言,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说起百姓,还是先安顿好白宁城的百姓才是正事。”

    言语间,她们已经回到了军营处。营门几名小侍和婢女见到太女,立刻惊喜地迎上来,簇拥着太女往帐中去,一边拿干净的帕巾替太女擦拭,一边轻声细语说着担心的话。

    黄主将停下脚步,眼看着太女步入营帐,怔怔地站在原地,原先的激动荡然无存。

    太女的意思是,不打了吗?

    停战休整,说不定也是好事。将士们连日疲累,此战能赢,也与乌军畏战收兵有关。等休整好了,等太女继续下令,她们再夺回城池也无妨。

    只是……

    她转身眺望远处,那是处在水深火热中的白云城。此刻忽然刮起一阵风,黄主将仿佛听到随风传来的百姓的哭嚎声。

    快入秋了啊。

    黄主将攥紧了手。

    她们可以等,白云城的百姓,该怎么等?

    ——

    耶律图雅坐在营中看着舆图,表情沉沉看不出喜怒。

    她的副将带着战报进来,躬身呈上。

    耶律图雅扫了眼战报,声音低沉:“是按约拿回了一城?”

    副将点头,语带笑意:“是,梁国太女遵守约定,我们让出一城,她们也不再追击。至于剩下的一城,梁国太女说想和您商议再定新约,愿以梁国帝卿为聘,交换城池。也借此休战,求两国安宁。”说到这句时,副将停顿了一下:“只是并不知道,这梁国太女能否做主……”

    耶律图雅面上露出一个笑容:“好啊,既然梁国太女如此有诚意,那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至于能否让世卿和亲,那就是她的事情了。”

    乌国夺的是大梁的城,最后梁国要将两城拿回去,还要再搭上一个帝卿。这对她们乌国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梁国太女可真有意思。耶律图雅将战报翻到背面,上面附着梁国太女亲笔写的信,与商议新约有关。

    她不仅主动与乌国合作,还将这越州百姓如玩物一样任由乌军践踏索取。但是她的目的,竟然只为谋名望。

    耶律图雅拂过信上的字迹,眼中闪过厌恶。

    好一个梁国太女。

    这样背弃自己臣民的人,凭什么占据大梁这块富饶肥美的土地?!而她们乌国爱民如子,乌国的百姓却要挨饿受穷,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副将低声应是,又听见可敦低沉的声音悠悠响起:“盛夏过去,眼看着就要入冬了。今年能不能让我们的百姓吃饱穿暖过个肥冬,还要靠我们。”

    副将心思活络,一下子就明白了可敦的意思。

    这是人也要,土地也要啊。

    不过,谁说她们就一定要遵守约定了?真的与敌人将守约,那也太可笑了。只有小孩子们,才会把约定当回事。

    副将弯腰领命,就要退下。耶律图雅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去催催左大将,让她动作快些。不过是一个州的县城,怎么久攻不下?真是废物。”

    副将应了声是,但不敢附和。左大将是可敦亲妹,她能骂,别人可不能。

    耶律伦珠是上一任可敦最小的女儿,与现任可敦一父同胞。而且天生巨力,能争善战。耶律图雅能够顺利继位,少不了这个妹妹的助力。

    副将离开可敦的营帐,连夜发出信件,如雪片般从郢州飞驰送往其他地方。

    ——

    天渐渐短了,太阳落山都要比前些日子更早些。

    陈引玉给屋前的花花草草浇了水,看向天边落日染红的云霞。

    算算时间,裴令望也应当回家了。

    自从军防建设好后,裴令望就不再宿在营中,终于能够回家了。他本来担心自己自作主张请将星帮忙会让裴令望生气,但她没有生气,把他花掉的银钱补给他了。不仅如此,她还抱着他说他帮了大忙,很感激他。

    想到此事,陈引玉脸上微微泛红,又不免有些小得意。他也帮上忙了呢!

    他像往日一样站在门边翘首盼,但天色渐暗,裴令望并没有回来。

    小碗不安地走来问他:“公子,要不我去看看吧?”

    裴小姐若是不回来,也会托人告知一声的。

    陈引玉的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他连忙拉住小碗,手有些发颤。“再等等吧,许是有什么事绊住脚

    了。”

    话音刚落,一阵古朴的号角声忽然响起,响彻整个青山县。

    陈引玉的脸上红晕散去脸色煞白。

    这是,又要有敌袭了吗?

    小碗紧张起来,将公子拖回去紧紧关上院门,他安抚陈引玉,也好像在安抚自己:“没事的公子,裴小姐和边防军那样厉害,不会有事的。我们就在家里等她们平安归来吧。”

    一定要平安啊。

    陈引玉提着一颗心站在窗边,透过窗子看红霞最后消失山边,随后天地昏暗。

    ……

    天色暗了下去,但青山上人头攒动,有条不紊地向青山县移去。耶律伦珠率兵三千,火把将每位将士的脸都映照得清清楚楚。

    她立马于战士们的中央,在城门不远处勒令停下。

    青山县瞭望的兵将奋力吹响号角,边防军迅速集结起来,隔着明明暗暗的火光,裴令望一眼看到了乌军的主将。

    耶律伦珠轻蔑地扫视一圈边防军,人数不敌她们,身形也不如她们乌人女儿强健。她眉眼中带着杀意,挥起巨斧向前一指。

    “杀!”

    乌军顿时呼啸着向边防军冲去,两方激战在一起。

    裴令望率三百精骑直前冲阵,与乌军相撞,长剑一扫划过一段弧光,乌军的头颅也随着血肉割破的声音应声而落。将月率步兵前行,左右相佐。边防军集成椎阵向乌军袭去,一时间势不可挡,占据了上风。

    耶律伦珠眉毛倒竖,命弓弩手准备,霎时间弩箭如雨,利簇穿骨,山川震眩。大批边防军的将士们倒下,乌军战士们合力搬出云梯架在城墙上。

    耶律伦珠冷笑:“大梁的军马不过如此。”她真想让阿姊看看,她率领的乌军是如何的意气风发!“给我踏平青山县!通州宝地当属乌国!攻城!”

    而此刻,裴令望已经杀入重围,长剑直直地向耶律伦珠挥去。乌军想上前相救,却被边防军的骑兵来回行进撞散了队形。

    兵刃相撞擦出火花,耶律伦珠用巨斧抗住这一击,惊疑不定地眯眼看她:“你就是裴令闻?”随着问话时,巨斧也向她挥去!

    裴令望向后下腰压下身子躲过,神情紧绷并不答话,又一次提剑攻去,招招不留破绽。

    她的难缠却让耶律伦珠双眼放光,没想到这个破县城还有如此劲敌!既然要战,那便战个痛快!

    主将缠斗时,边防军的数量却渐渐减少,一千多兵将对战三千战士确实太过吃力。乌军的战士们大喜,纷纷攀上云梯要进入城中。

    但就在这时,战场上响起来一声烟花绽放的声音。

    其他作战的乌军疑惑茫然,都什么时候了,青山县的人还有心情放烟花?

    但当云梯上的同袍们凄厉哀叫着跌落时,下方的乌军动作停滞了一瞬。

    不,不对,这不是烟花。

    那城楼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排排人,托着什么东西将黑洞洞的筒口对准了她们。

    随着一阵阵砰声响起,那从筒口中发射的东西穿破了乌军的铠甲,又穿透了乌军的胸口,当场结果了她们的性命!

    这到底是什么武器!

    乌军们畏惧踟蹰,慢慢向后退去,无人再敢攀上云梯。负伤染血的将月逮住机会,率兵将她们团团围困,杀了个痛快。

    耶律伦珠面色非常难看。

    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44章 大捷 这样一个小小的县城哪来这么……

    这样一个小小的县城哪来这么多兵力?她只看到自己的战士们从云梯上跌落, 其他战士们竟然畏战后退,她激恼地大喊:“不许退!都给我冲!”

    听了主将的话,乌军的战士们又咬着牙提着兵器, 抵挡住边防军的攻击,又一次尝试攀爬云梯。

    但是随即, 接二连三火药爆炸的声音击碎了她们的斗志,也击碎了耶律伦珠的冷静。

    这是什么?

    大梁怎会有如此武器!

    眼看着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隐隐有了颓势, 耶律伦珠大怒。她亲自上战场,还从未有过败绩!她不允许青山县成为她战士生涯的耻辱!

    她率令弓弩手射击城墙上的兵将, 又令其他人缠住裴令望,自己策马跨越壕沟向城下疾驰而去。

    有边防军要拦她,都被斩于她挥动的巨斧之下。

    耶律伦珠心中癫狂的大笑,谁敢拦她!谁能拦她!

    但有一人在她身前不远,竟朝她迎上来,身形身姿都不像个女人。

    这就是那个杀了她部下的男子吧!

    耶律伦珠心中陡然燃烧起一股耻辱, 裴令闻缠斗她也就算了, 这个贱人也敢拦她!

    她看着他抬起手, 想到了幸存战士汇报给她的当时的情形,那人就是这样一抬手, 将一支铁箭插入了当户的咽喉。

    同样的把戏还想用两次吗?别说是铁箭, 就是用她们那古怪的武器她也能躲开!

    果然,那个梁人男子射出的铁箭未能击中她,面上露出了惊慌害怕的表情, 柔弱不堪拉起缰绳,想要策马离开。

    想跑?区区贱男,让你敢拦我!耶律伦珠心中快意, 并未注意身后有一人冒着箭雨向她而来。

    她狞笑又一次挥起巨斧向前冲去,誓要将梁男的身子横截砍成两半,兴奋涌上她的心头,她还从未砍过男子的躯体!

    斧头扫砍过时,她双眼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忍不住有些颤栗。她看着那人的身子离她是那样的近,而自己却又那样的轻,轻到感觉不到自己握着的斧头的重量……

    轻?

    耶律伦珠想张口却张不开,扭头也扭动不了,就这样看着自己直直地砸入地面。

    不对!不对!

    耶律伦珠想要狂呼,却堕入了永恒的黑暗中。

    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落在地,双眼暴张,马上无头的尸体栽倒在地,目睹这一幕的乌军发出叫喊声。

    斩落敌军首级的长剑上,残留的血一滴滴落下。将月和持剑人视线交汇,向她一笑。

    “做得好。”

    裴令望摆脱乌军向耶律伦珠而去,将月假意诱敌绊住她,趁耶律伦珠不防时,裴令望抓住机会,一剑结果了她的性命。

    乌国的军马,也不过如此。

    裴令望说完这句话,策马踏过耶律伦珠的残躯,将月也挥起鞭绳驭马前行。她们擦肩而过,口中同时高喊。

    “乌军主将已死!弃械不杀!”

    “乌军主将已斩!降者不诛!”

    伴随着乌军一声声弓弩枪械弃落在地的声音,边防军相拥而泣。为她们的存活,为同袍的死去,也为保住青山县的喜悦。

    裴令望看向天际,天空泛白云雾染金,有光破天地之晓逐渐升起。

    天,亮了。

    ——

    大捷!

    通州大捷!

    边防军的主将斩杀乌军首领一事,让裴令闻这个名字瞬间传遍通州各地。

    有她率领边防军这群好女儿,使得青山县牢牢守住了边关防线,通州百姓持续多日笼罩着乌军入侵的阴霾都散去了。

    尤其是通州城,官员们都松了口气,秋闱可以照常举行了。同时她们也在私底下暗暗打听这位横空出世的小将,提到她时纷纷交口称赞。

    裴令闻这个名字是要被呈到皇帝面前的,那可当真是前途无量。对通州来说,也是一个好消息。通州接连两次有捷报,皇帝定对通州青眼相待。至少对通州的官员来说,年底考课的结果一定很好。

    对于陈含章来说,也是好消息。

    青山县平安,那母亲就不会有事,引玉表弟也不会有事,况且他还找到了那样一个这样有本事的妻主。往后的日子,应当会有享不尽的福分。

    这样很好,这样,他就不必向他一样过这般日子了。

    陈含章将衣物浸在河水中,清凉清澈的河水下,隐隐约约可见发红斑驳的双手。将衣物从水中捞起揉搓拧干时,更能看清他手指的溃烂。

    自从来了通州城,陈含章再也做不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了。没有侍女和小侍,他要一个人伺候杨贞的衣食起居,所幸还有棋儿替他分担些琐事。

    只是这样清洗衣物的活,杨贞明令要他亲自完成。她说她怎敢穿其他男子洗的衣物,说这话时语带讥讽。陈含章明白,她是因为母亲来杨家对她提要求感到不满。

    洗衣服而已,没什么难的,陈含章学得很快。况且夏天这样炎热,能碰到清凉的河水,还不用近身伺候杨贞被她辱骂,陈含章觉得洗衣服也挺好的。

    只是当他目光触及到自己的双手时,如玉的面容上溢出一抹苦笑。

    早知道要过这样的日子,当初还不如不争这一口气,让红袖随杨贞来算了。真想知道若是红袖发现,他们来通州城是过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会不会吵着闹着要来。

    很快将衣物洗完,陈含章起身提着衣盆离开,却听见一声衣盆落地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惊呼声,从身后传来。

    他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几位同来洗衣的叔伯后退着,年轻的夫郎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

    “这里有人摔倒了了!”

    “跟我们可没关系,她自己倒的!”

    “她好像很痛苦……”

    “要不要请大夫来?”

    此话一出,却没人响应。他们的妻主可没给他们多少钱,傻子才给陌生女人花钱叫大夫呢!

    况且这老妪看着如此寒酸,还要自己亲自来洗衣,肯定是那种家里连夫郎都娶不起的老女人,别救了人还惹祸上身,那妻主不得打死他们?

    年轻的夫郎们纷纷退去,而刚刚那几位叔伯也早就溜得不见人影了。

    陈含章放下一盆走去,只见那老妪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呼吸短促,额上有冷汗渗出,看起来身上各处都疼得发抖。

    这绝不是单纯跌倒会有的症状。

    有路人面露不忍,想要凑一凑钱将人抬去医馆,陈含章出声制止道:“不要,她现在的情况不宜搬运。”

    路人惊讶地望着他:“小哥你是大夫啊?”

    陈含章迟疑一瞬,点头应下:“是,我是大夫。”

    他俯身跪下替老妪诊脉,确定病症后,变戏法一样从身上取出一套银针来。

    原本有些不信的路人顿时“嘿”了一声,面露奇色,还真是大夫啊!

    陈含章熟练地下针,老妪不再颤抖,人也有几分清明,睁开了一只眼睛,虚弱地问:“我…是死了吗?”

    陈含章失笑:“阿婆,你没事,你活得好好的。”

    本以为老妪听了会心情舒畅开心些,谁知道她翻了个白眼,人还躺在地上呢,就对陈含章横眉冷对:“行吧我活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竟是抗拒陈含章救人了。

    路人看不下去,出言指责她:“哎你这人,讲不讲理啊。人家好心好意救你性命,你怎么这样跟人家说话!”

    老妪瞪着她,中气十足地喊道:“我怎么了?我求他来救我了啊?!我爱怎么说话怎么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路人气坏了,脸涨得通红指着她,最后怕这老妪气绝怪在她身上,憋屈地拂袖而去。

    陈含章却没有生气,他见过太多难缠的病人,比起她们,这位阿婆在其中还排不上号呢。

    他耐心地捻动银针,口中劝慰着:“阿婆您不要生气,您平日里就经常动怒吧?您这是胸痹之症,发病时心中坚痞忽痛,肌中苦痹。应当是摔倒后引发的。”

    “哎!你要扎死我啊!”老妪根本没耐心听陈含章说的一串话,只觉得被他捻针的动作弄得更加疼痛烦躁:“你说再多也没用,我身上半两银子也没有!”

    陈含章一笑:“没事的,我也只是举手之劳。刚好您的病我能看,所以才会诊治。”

    老妪不说话了,精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忽然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陈含章一怔,哪有陌生人随意问男子名字的?他抿唇,低声回道:“我是杨家的夫郎陈氏,名讳不便随意告知。您若有事,直接喊我陈大夫就行。”

    “嘁,规矩真多。谁想知道了?”老妪哼了一声,没再追问,好像刚才询问的人不是她一样。

    陈含章收针将她慢慢地扶起,语气温和问她:“您觉得怎么样?”

    老妪一站定就甩开他,活动了下身子,一句话没说就要走。陈含章连忙喊住她:“阿婆等等,您的病还需要调养,我带您去医馆抓些药……”

    “好啊!果然你要收我钱吧!”老妪顿时叫道:“我没钱!你找别人开药吧!”

    陈含章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城中的医馆,陈含章将抓好的药包递给老妪,笑容满面语气轻柔:“阿婆,药抓好了,您回去按医嘱煎服就好了。”

    老妪沉着脸接过药包,怀疑的目光在陈含章身上打量。“你认识我?”她纳闷地问道。

    “不认识啊。”陈含章摇了摇头。

    “那你有病啊对陌生人这么好,又治病又出钱抓药的。”老妪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陈含章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但面上仍然笑着答道:“我是大夫啊。我治病救人,是我要做的事。”

    老妪没再说话,连声道别也没有,提着药转身就走了。

    现在应当回去河边,把落下的衣服带回家,交代棋儿今日做什么餐食,还要给杨贞换新被褥准备笔墨纸砚。

    但他犹豫着没有动,看那位老妪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莫名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今日他如此待人,希望福报能报在母亲身上。日后母亲若有事,希望有人也能这样帮助母亲。

    陈含章打定主意,偷偷跟上老妪,想确定她平安到家。

    但当他走到拐角时,却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地上。

    刚刚递给老妪的药包,此刻就这样随意被丢弃在地上,仿佛在嘲笑践踏他的心意。

    陈含章咬住嘴唇,弯腰将药包拾起来,心中涌上一股难堪。

    怎么可以这样。

    第45章 背叛 不可以这样! ……

    不可以这样!

    若不是他诊治的人也就算了, 他救了她的命,绝不允许她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

    陈含章提着药包向前追去,还询问旁边的过路人, 向她们比划有没有看到过这样一位老婆婆。

    就这样一面追一面打听,陈含章很快就看到了前面哪个背影。

    他高声大喊:“阿婆!等一下!”

    老妪身子一僵, 神情惊愕。

    不是吧,这死心眼的小子竟然追上来了?

    陈含章大步追去拦在她面前,总是笑意盈盈的面庞难得露出了皱眉生气的表情。他强硬地将药塞进她的怀里, 一改先前温和柔软的态度,强硬地告诉她:“我出钱买的药, 你就算要丢,也丢在你自己家里!你自己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谁还能把你当回事!”

    他抛下这句话,转身又大步离去,徒留老妪瞪着眼睛站在原地。

    谁敢不拿她当回事!

    她脸上红红白白,哼了一声, 嘀咕了一句不爱跟年轻人计较, 也没敢丢下药, 就这么提着带回去了。

    陈含章负气回到和杨贞租住的院落中,刚刚走到大门时, 猛然想起他原本是想去河边取衣服的, 都被气忘了。

    陈含章在原地站了会儿调整呼吸,不打算进去。现在这个时辰杨贞应当在屋中用功,他才不去凑热闹。他要赶紧去河边取回衣服, 趁着日头正好将衣服晾好。

    但就在他走过房门时,却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欢声笑语。陈含章脚步微顿,杨贞请了人来家里了?

    在通州城, 杨贞靠着秀才身结交了不少朋友,还邀请过她们来家中吃酒谈天。但她昨日可没说今天要带人来啊?

    陈含章脚步轻轻走进院中,屏气凝神,里面一声熟悉的嗓音飘散出来,让他蓦地睁大了眼睛。

    “…家主,您别这样弄,棋儿受不住的…”

    “好棋儿,你不快活吗?”

    “可是,若是被主君发现了……”

    “怕什么,他一时半会回不来……”

    砰的一声,紧闭的房门被陈含章一脚踹开,他面红耳赤地看着那对胡闹的男女,心中止不住地泛起恶心来。

    “啊!”棋儿尖叫一声躲进被中,杨贞瞪着眼睛怒斥陈含章:“你做什么!”

    陈含章攥着手指节发青,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平静地看向杨贞:“我做什么?”

    他的目光在床榻上的二人之间扫视了一个来回:“我倒想问问,你们在做什么?”

    杨贞讥诮地看他:“陈含章,我做什么  ,要经过你的允许吗?”

    棋儿扯掉被子哭叫着对陈含章喊:“主君恕罪,是棋儿勾引了家主,主君不要对家主生气!主君要罚,就罚棋儿吧!”

    还没等陈含章说什么,杨贞就厉声喝道:“他敢!我要纳棋儿入府,陈含章你作为主君,该不会善妒拒绝吧?你要想好,若是惹了我不快,秋闱发挥失常……”

    陈含章望着杨贞,有千万句话想说,却又没说出来。屋内的空气似乎在这瞬间凝滞。他低垂下眼睛,慢慢地说:“含章,不敢。”

    他转身欲走,杨贞却羞恼地喊住他:“站住!你去哪?还会摆脸色给我看了是吧!”

    陈含章脚步停顿立在原地,没有回头,声音飘忽地传来:“家里还要做事,妻主恕含章不能服侍。就,让棋儿服侍您吧。”

    “马上要秋闱了,妻主也不要耽于享乐,该用功读书才是你。秋闱不成的罪名,含章担不起。”

    陈含章丢下这句话快步走出,不顾杨贞在他身后叫喊“要你来教训我”的声音,脚步急促仓惶地逃离这里,他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吐出来。

    屋内,杨贞满脸不爽地咒骂了几句,棋儿温柔小意给她顺气:“家主有真才实学,一定会中的。”

    杨贞听了这悦耳的话,扭头看向棋儿,越看他越顺眼。虽然这小侍样貌不敌陈含章,但这股小家碧玉的劲儿,是她在陈含章身上不曾享过的。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侍,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棋儿见她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杨贞顿时心猿意马,将陈含章抛在脑后,继续和棋儿胡闹。

    棋儿闭上眼睛,在杨贞看不到的位置悄悄勾起一个得意的笑容。

    既然主君不想争,那,不如让给他吧。

    他和红袖那个贱人不一样,等他得了恩宠,不会叫家主厌弃主君的。

    —————

    太阳升得很高,河边已经没有洗衣的人了。只有陈含章的衣盆孤零零地落在那里,连那老妪散落的衣服和衣盆都不见。

    端起衣盆,陈含章却没有立刻离开。

    在这寂静无人的一刻,他突然非常想家,想念陈家。家里有母亲,有影七,有引玉表弟,还有无忧无虑做公子时的自己。

    可现在他就算回去,也只能回杨家那个让他厌烦不堪的家。

    陈含章蹲下来环住手臂,眼眶微红闭上眼睛呢喃:“娘,爹,我好想家啊……”

    微弱的气声随风落入河水中,哗啦啦地流去。

    陈含章再睁开眼睛时,脆弱和痛苦都已不见,连眼泪都没有流下,他又回到了杨家主君的身份中了。他离开河边,快要走进城中时,有一道温和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公子请留步。”

    一位衣着简朴的女子向他走来,向他询问道:“请问公子您是陈大夫吗?”

    陈含章啊了一声,疑惑地问她:“你认得我?”

    那女子见他承认,很欢喜地上前要给他银钱,同时口中念道:“我听说了,多谢陈大夫您救了我母亲,真的谢谢您……这点银钱是我做女儿的心意,还望您收下。”

    陈含章又啊了一声,原来是那位阿婆的孩子啊。他摇头说:“没关系,这是我应当做的事。不用给我银钱,您拿着钱给阿婆补补身子吧。还要记得监督她吃药……”

    陈含章犯了老毛病,忍不住对病人的家属絮絮叨叨地念了起来。

    那女子认真地听着,点头记下,见陈含章形容略有狼狈,脸上浮起了不安和愧疚:“我母亲性格古怪,让您受委屈了吧?对不起,我替她向您道歉。您是一位好大夫。”

    陈含章原本还挂着笑,想说没事的他并不在意,但听到她最后那句话,忽然心中酸软,有泪落下来。

    原来他这样想被看见被肯定,而不是做谁谁的夫郎谁家的主君啊。

    出嫁以后,他就没有再哭过了。不敢在母亲家人面前哭怕她们担心,也不愿在杨家人面前示弱哭泣,即使遭遇小侍背叛他也没有流泪。

    只是现在,他竟因为陌生人随口的一句话就丢脸地哭了。

    女子见他忽然掉眼泪,心中更是不安,她太了解母亲是多难缠的性格,竟然把人欺负成这样了。她打定主意回去要好好跟母亲说说,现在面对这位陈公子却有些手足无措。

    陈含章很快止住泪,不好意思地擦去眼泪抱歉道:“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不是为您家人的缘故,是我遇到了一些事情才这样的。”

    女子理解地笑笑,想将银钱给他又被他拒绝后,她只好放弃,又感谢了他一遍:“那多谢陈大夫了,今日实在是麻烦您了。我姓高,我们家就住在知春巷,日后若有需要,陈大夫可以来找我们。”

    陈含章知道这是客套话,也客气地应了,与她道别后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高小姐不远不近的跟随他,没有叫他察觉到 ,看这位陈公子走进一间破旧的院落中,停下了脚步。

    原来,他就是这位杨秀才的夫郎啊。

    ——

    乌军得以平定,青山县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陈府还特地派了小侍来问陈引玉的情况,是小碗出来见的客,为难地告诉来人家主和主君都在休息,还没起来。

    陈府的人便了然,裴家主和主君之间感情很好也没什么事,略坐了会离开了。

    但陈引玉和裴令望并不像陈府小侍想象的那样琴瑟和鸣,昨夜还闹了点小别扭。

    原因是,陈引玉发现裴令望居然骗他!

    原来,原来要做到那种程度,才能有宝宝!

    一想到自己还傻乎乎地去医馆把脉,陈引玉就觉得丢人极了。

    陈引玉腰酸背痛地起床时,床边空落落的,裴令望已经不在身边了。他揉了揉眼睛起来,轻手轻脚地挪出去,当他看到阳光下裴令望正半跪在地,精力满满干劲十足地砌着鱼池时,他又一点都不生气了。

    裴令望听到了动静,抬眼看她,笑着丢下东西迎过去:“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陈引玉连忙点头,接着反应过来以后,又轻哼一声挪回了房间里。

    裴令望轻笑着,吩咐小碗传了饭食来。等饭的间隙,裴令望洗了手回来,小心翼翼地问他:“还生气吗?”

    陈引玉装不过三秒,很快撞进了她怀里黏着她,大度地说道:“这次我就先原谅你了,下次不许了。”

    裴令望笑着点头应下,陈引玉忽然又正色起来,挣脱她的怀抱说道:“你已经瞒我两次了,我觉得这样不行。所以我在心里给你设了限额,最多只有两次,现在你已经把机会用光了哦!若是你以后再瞒着我,我真的真的会生气的。”

    裴令望心中惊讶又好笑,握着他的手郑重地应下:“好,我答应你,以后再不瞒着你了。”

    陈引玉这才重新展露笑颜,这时饭菜也摆上了桌,他一面吃一面晃着脚和裴令望聊天,问她什么时候能砌好鱼池,什么时候能养鱼,裴令望都一一耐心地答了,还替他搛些离得远的菜。

    一顿饭吃完,裴令望说要回一趟军营再交代些事情,语气里有些歉意。

    陈引玉虽然心中略有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那你要早些回来。”

    裴令望和他约定了回来的时辰,换了外衣离开去了军营。

    大部分兵将今日都回了家,只有将月自己留在军营中,看到裴令望来时还微微有些诧异。

    裴令望在他附近坐下,向他问道:“将星有没有消息送来?”

    将月沉吟片刻,把将星说的消息告诉了裴令望:“太女夺回了越州一城,别的州城也没有乌军再作乱了。”

    听了这个消息,裴令望没有高兴,而是拧起了眉头。

    “只夺回一城?”她问。

    “是。太女已经动身回京了。”将月犹豫着,补充了一句:“听闻,乌军想要议和。”

    裴令望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议和?

    践踏梁国的土地,侵占梁国的城池,还滥杀玩弄梁国的百姓,现在说要议和?

    “能打过,为什么要议和。”裴令望说得肯定,将月笑了。

    “是这个道理,我想皇帝应当也不会同意的。”将月说到皇帝时,有些微的不自在,仿佛说到了什么讨厌的词语。

    裴令望没注意到,她换了个话题:“此次平定乌军乃大功,或许皇帝会召我们进京领封赏。”

    这次换将月皱了皱眉:“你要进京?”

    他知道裴令望的真实身份,也知道裴家被人算计,仇敌就在京城中。她若是进京,应当,就不会再回通州了吧。

    “不是我,是我们。你也要做好准备,你可是皇帝亲自封的都尉。”裴令望补充了一句。

    将月并不在意自己,他直截了当地问裴令望:“那,陈引玉怎么办?”他看着她:“他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你若是进京,还会回通州吗?”

    裴令望沉默着垂下眼睛,玉儿啊。

    京城危险,她还需要一个时机恢复自己的身份,在此之前,她不能叫他涉险。等局面稳定,再让玉儿进京吧。

    但是这样的话,就不必对将月交代了。

    “我当然会带他回京。”裴令望说道,衣袖中的手交握在一起,好像再给自己鼓励:“他是裴家主君,我会让他风风光光地进京去。”

    待到有合适的时机时,她一定会的。

    第46章 议和 郢州。 乌军……

    郢州。

    乌军的营帐内, 听闻耶律伦珠被杀的消息,耶律图雅的部下们群情激奋咒骂梁国人,嚷嚷着要让梁国人偿命。

    一声巨响从耶律图雅那边发出, 她身前那张木桌不堪重击断成两截,营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耶律图雅冷冰冰地抛出一句话:“让梁国人偿命, 好啊,那你们谁有把握能杀了裴令闻?”

    部下们张了张口,又低下头。连耶律伦珠都被裴令望斩杀了, 那梁国女那般凶残,她们更是不行啊。

    见部下们都不再说话, 耶律图雅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她胸口堵着一股郁气无法抒发,只能迁怒部下。她闭上了眼睛。

    那个像小牛犊一样,只会跟在她身后唤她阿姐的阿妹,就这样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裴令闻。耶律图雅攥着拳,将这个名字反复咀嚼吞下肚中。

    营帐内只有众人喘息的动静, 耶律图雅睁开眼睛, 声音响起。

    “我阿妹为乌国而死, 英勇无畏,是我乌人的好女儿。”耶律图雅缓声说, 语调悲切哽咽:“是我们小瞧了梁国人, 才酿成今日后果。身为乌国可敦,我应当检讨。”

    部下们顿时惶惶然跪下,心中不忍眼中泛红。即使有人刚刚因为她的话, 心中略有不满,此刻也烟消云散。

    左大将去世,最悲痛的人是大王啊!她们不能也不敢苛责可敦。

    在一片乱哄哄的安慰声中, 有人发问:“大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其他人也抬起头,眼中满是信任和激动。

    “大王,您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即使现在让我们去对战裴令闻,我们也愿意!”

    耶律图雅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扫视了她们一圈,沉声说道:“我们不进攻,我们议和。”

    议和?!

    听了这两个字,底下的部下们顿时震惊,涨红了脸反对:“大王,怎么能议和!我们又不是打不过那群梁国小儿!”

    耶律图雅扬起声音:“我们当然不是怕了梁国人,我们,要让梁国畏惧。即使轻飘飘地杀死她们,也不足抚慰战士们的在天之灵。我们假意示弱,让梁国人以为高枕无忧时,再狠狠给她们致命一击。”

    “所以,我们不仅要议和,还要展现我们的诚意。将通州的战士们全部召回,越州和郢州也停战退兵。若是梁国愿意将帝卿嫁与我国,我们还愿做大梁的藩属国。”

    乌军面面相觑,这听着,怎么这么窝囊呢?

    忽然有一人赞同耶律图雅的话,大声说道:“大王英明,这是对梁国的缓兵之计。趁此机会,乌军也能休养生息。”

    其他人纷纷侧目,心中暗骂她会拍马屁。

    有人提出了新的问:“那若是梁国同意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战士已经召集了,还怕对付不了梁国吗?我们的目标,是梁国的京城。所以,就算其他路都堵死了,我们也不能这样干耗着。”耶律图雅起身,走到战士们身边,手指在舆图上划过:“待梁国帝卿仪仗队伍经过郢州时,我们让人去抢夺他的仪仗队伍,扰乱视线。另调一路人,走水路,破禹州,直取京城!”

    京城那样的宝地,让这群梁国人占据太久了,也该腾腾地方了。

    战士们听着她的描述,京城似乎已是她们的囊中之物,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激动的神色。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考虑:“那,若是梁国不同意呢?”

    耶律图雅露出了一丝笑意:“她们会同意的。”

    因为这本就是梁国太女提出来的啊,她既然敢提出,就一定会努力达成。而她们,不过是顺了梁国太女的心意而已。

    只不过,等到太女的算计落空时,梁国人最终知道害她们如此的人是太女,那想必心情一定很复杂吧。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梁国人懊恼悔恨绝望的神情了。

    一想到那场面,耶律图雅的笑容越来越大,覆盖住了眼底的冰冷伤痛。

    ——

    今日的朝堂上,皇帝绷着脸,坐在上方听下面群臣争吵不休。

    原本通州的捷报传到京城,应当是一件喜事。这喜事却被太女带来的消息冲淡了。

    乌国想要议和。

    尚书左仆射邹濂率先反对:“陛下,议和之事,臣不赞同。乌人狼子野心人尽皆知,谁知道她们是不是假借议和之名,要对我大梁为非作歹?”

    邹相一党的人也纷纷出言:“是啊,梁军又不是不敌乌军,现在议和,好像我们怕了她们一样。”

    更有人直截了当地说道:“太女竟然没有当场反驳对方的无理要求,可见又是被奸人蒙蔽,竟然觉得此事可以商量。”

    这话说得可有些不客气,谁不知道前些日子皇帝刚斥责过太女,说她轻信奸人错怪了裴令望,以至于忠良不得不被迫远上益州。

    而右相夏清池却上前,悠悠出言替太女说话:“打仗,自然能扬我国威让乌人畏惧。但长久地打仗,必然会使国库空虚,百姓疲苦。况且将士们万里奔走,寄身锋刃,太女亲自上战场见识过,当然心生不忍。乌国此时议和,若有诚意,那当然可以用和平的方式解决。还百姓们安宁,让百姓们修生养息。何乐而不为?还是说,各位大人觉得,打仗是件好事?”

    其他朝臣向她瞪眼,谁敢说自己觉得打仗是好事!于是下面又乱哄哄地吵了起来,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皇帝轻咳一声,她心中自然是不赞同议和的,况且各地有良兵良将能征善战,不把乌军打怕了,待她们下次修生养息,必定还敢再来进犯。

    只是皇帝并不想做专横独裁的皇帝,因此内心所有偏向,但并未阻止群臣争论。她看向立在一旁身姿挺拔的太女,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欣慰。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她最得意的女儿,将来这位置也必然是由她来继,她的想法意见,她当然不能当场驳斥。思及此处,她听见太女沉声开口道:“儿臣将乌国议和的消息带回来,是因为儿臣认为乌国很有诚意。”

    她抬起头,与皇帝相似的眼睛对上了皇帝的

    视线,声音清晰地说道:“乌国议和,请求梁国将帝卿嫁与乌国。乌国愿做大梁的藩属国,定期朝贡开放互市,而且愿为大梁提供军力,防范西域侵扰。”

    “儿臣以为,此举可行。”

    太女说完这段话,朝中一片哗然。

    愿做藩属国。

    皇帝听见这几个字,心跳加快了几分,原本不愿议和的心开始动摇。

    前几任皇帝都没能做到的事,等到她在任时,竟然要做到了。

    让乌国那帮高高在上的蛮夷人每岁上供朝拜,怎么想都是一件让人身心舒畅的事情。

    只是左相一党的人据理力争:“乌人占了我们的城害了我们的百姓,竟然还想娶帝卿!想和亲,做梦!”

    “陛下不可啊!怎么能将帝卿殿下嫁去偏远蛮夷之地呢!就是和亲,也应当让乌国人将他们的儿子嫁过来!”

    右相的人与她们唱反调,出言赞同太女的话:“帝卿殿下享受了尊贵的待遇,到了关键时刻也应当履行责任。与乌军和亲,能为两国百姓带去长久的安宁,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还望陛下深思熟虑。”

    左相的人不耻地看着她们,谁家还没有个儿子了,难道送她们的儿子出去和亲,她们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虚伪!

    太女的人能这样说,不就是因为君后只有太女一个孩子,无论嫁那个世卿也跟她们无关。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见底下还要再吵,皇帝头痛地喝道:“别吵了!”

    她轻叹了口气,安抚道:“你们的意见和想法,朕都明白了。和亲确实是一件大事,但每位帝卿都是朕的孩子,朕如何能忍心?这样的事……也要世卿愿意才行啊。此事再议吧。”

    此事再议,没有一口回绝,就是说明陛下的心还是向和亲议和倾斜了。

    也不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下朝以后,皇帝回到尚书房,冷不丁地吩咐了内侍一句:“将通州的捷报拿给朕看看。”

    侍女应声领命,恭敬地捷报呈给皇帝。

    皇帝皱着眉看过去,对着上面写的“裴令闻”三字出神,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内侍察言观色,适时开口笑道:“也是巧了,裴令望小姐的二姐也叫裴令闻呢。可见裴氏多出敢勇之女。”

    皇帝眉头舒展,她就说,这名字怎么这般熟悉。

    皇帝开了个玩笑:“这个裴令闻,不会是裴令望二姐死而复生了吧?”

    内侍忙说道:“特意派人去查看过,与故去的裴家次女形容并不相同,且已经在通州成亲了。”

    皇帝哦了一声,那应是只是巧合,同名同姓而已。“还真是巧。”她自言自语了一句,随手将捷报放到一边。

    这时,又有侍女进来通传。

    “陛下,二皇女和三皇女求见。”

    皇帝有些意外,她们二人从来不对付,老二总跟着太女跑,怎么这次同时来找她?

    随即她想到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眼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来见她,是为了和亲一事吧。

    “宣。”皇帝说道。

    第47章 请缨 二皇女和三皇女不比太女,能……

    二皇女和三皇女不比太女, 能上朝议事。但是她们消息灵通,因此朝堂上的事情第一时间就已知晓,匆忙赶到了母皇那里。

    她们在看到彼此时, 先是有些意外,又很快了然。

    发生了这样的事, 谁能按耐住呢?

    听见内侍通传她们进去,二皇女和三皇女一个赛一个急切地迈进尚书房中。

    下跪问安后,还没等皇帝开口, 二皇女顾不上礼节,急切地地表明来意:“母皇, 儿臣不赞同和亲之事!”

    三皇女也紧随其后,她素来与二皇女不合,这次倒是难得统一了意见:“儿臣也不赞同,大梁国力正盛,完全不惧乌军,乌国怎敢觊觎帝卿?!”

    皇帝没有在意她们二人激动的情绪, 反而露出了笑容:“你们能这样想, 朕心甚慰。可见你们的父君平日里将你们教得很好, 爱护兄弟不舍他们受苦。”

    “只是——”皇帝话锋一转:“若不嫁帝卿,你们还有什么办法让乌国对梁国俯首称臣?”

    二皇女咬了咬牙, 脱口而出:“儿臣愿亲去前线应战, 教那些乌人心服口服做我大梁的藩属国!”

    皇帝摇了摇头,像看小孩子一样看二皇女:“老二你不要任性,梁军并非打不过乌军, 但战争,摧残的是百姓啊……”

    皇帝的话充满了意味深长,二皇女弄不明白, 但三皇女的心一沉。看来母皇是偏向嫁帝卿议和的。

    后宫中待嫁的帝卿,除了永徽就是永嘉,永徽帝卿又先天不足有疾缠身,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永嘉嫁去蛮夷之地吗?

    三皇女沉声道:“母皇何不考虑,册封宗室子为帝卿,行和亲之事?”

    二皇女忙附和道:“是啊,难道母皇您舍得将儿子远嫁乌国吗?”

    皇帝没有理会二皇女,她的视线在三皇女身上停留了一瞬,沉吟片刻:“这,确实也是个办法。你们先退下吧,朕再仔细考虑考考虑。”

    说完了要说的事情,三皇女毫不迟疑地施礼离开。二皇女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皇帝叹了口气,内侍替她斟茶,柔声劝慰道:“陛下莫要忧愁,皇女们还小,还是心系同胞兄弟的年纪呢。  ”

    皇帝闻言感慨道:“是啊,她们都还是小孩子,不知道这样的家国大事,岂能意气用事?还是太女最为稳重,知道轻重缓急。天家,冷血些才是好事。”

    内侍安静地立在一旁宛如雕塑,听皇帝自言自语道:“册封宗室子为帝卿?别说难以服众,那些叔伯知道了,定然先要为难朕。朕又不是没有儿子,能解梁国之难,帝卿们应当积极替朕分忧才是。”

    帝卿们不出头就算了,这两个女儿也不让她省心。尤其是老二,前些日子还闹着央求她父君,替她求娶京城侯府的梅公子,弄得贵君求到她这里。现在需要让她替母分忧,结果又不愿去做。

    皇帝越想越生气,老二这样的,哪里配得上梅公子。梅公子是君后也看中的儿郎,是未来太女正君的人选。等今日做完了事,就向贵君回绝此事。算算日子,也该宿在贵君那边了。

    丢开这些事,皇帝有些乏累,她还有其他事要做。她吩咐内侍:“去传兵部尚书来见朕。”

    内侍领命离去,殿中只剩皇帝一人。她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平复自己的心情。

    其实这样也不错,皇帝想着。二皇女莽撞,三皇女平庸,那么太女便没有威胁,继承得到这个位置也算是众望所归。不像她当初,为了争这个位置和皇姐妹们剑拔弩张。能看着她们和平地相处,这也是皇帝所愿意看到的。

    门口的内侍忽然又进来通传。

    “又是谁啊?”皇帝有些不耐地问。

    内侍恭敬地答话:“回禀陛下,是永徽帝卿。”

    皇帝一怔,将茶杯搁下,慢慢地说:“宣他进来吧。”

    永徽啊。皇帝对这个儿子并不了解,永徽生下时就病弱,身子骨一直不硬朗。后来她带着如今的皇贵君前往通州治水,又对三皇女和永嘉帝卿亲近,更是忽视了这个儿子。

    他平日里也素来沉默寡言,怎么今日来见她了?该不会是听了和亲的传闻,急着来见她摆脱此事吧?

    内侍前去通传,不多时,永徽帝卿踏进屋内,容颜素净身若拂柳,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颤颤地向皇帝行礼。

    “儿臣给母皇请安。”

    “行了,你身子不好,不讲这些虚礼了。”皇帝摆了摆手,让人给永徽帝卿赐座,自己翻着桌上的文书并不看他:“你来找朕有什么事吗?”

    永徽帝卿抬起白瓷般的脸,凝望着皇帝,声音切切:“母皇,儿臣愿意与乌国和亲。”

    皇帝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儿子,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可知道,和亲不是儿戏?你知道和亲要远嫁乌国,终身不能再回大梁吗?”皇帝字字珠玑地问他,同时上下扫视他,似乎在判断他是真心,还是以进为退。

    永徽帝卿起身下跪,披散的长发也随着他的动作垂在地上,称呼也变了:“孩儿明白,孩儿说得都是真心话。一直以来,孩儿身体不健,劳母皇操心

    烦忧。现在孩儿已经成人,也想像姐姐们一样,替母皇分忧。”

    永徽帝卿目光孺慕,并无被强迫之意。俯下身子,额头触及冰冷的石砖:“请母皇成全。”

    皇帝走下来,亲自扶起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她从未在意过的孩子:“永徽,你是大梁的骄傲,也是母皇的骄傲。只是这件事,母皇还要和朝臣商议再决定。”她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你父君,知道这件事吗?”

    永徽帝卿摇摇头:“孩儿想远嫁,愧对父君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恩,因此并未对父皇言明,想先求得母皇应允。”

    皇帝拍了拍他纤细的手,语气亲切慈爱:“你是好孩子,能为国分忧,你父君也会理解的。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尽可以告诉母皇。”

    永徽帝卿后退一步,又一次跪在地上,说了一句话。

    皇帝怔然,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随即露出了一抹笑:“朕,答应你。”

    永徽帝卿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羞涩的笑容。

    ——

    永徽帝卿离开后,兵部尚书终于能进来面圣,言语中带着不安:“不知陛下召我来,所为何事?”

    皇帝心不在焉地回她:“哦,是这样,朕想封赏青山县那些,击退乌军的好女敢勇们。你去记录一下,安排封赏仪式,让主将裴令闻进京受封赏。”

    兵部尚书心中大定,原来是为这点小事啊,白紧张了。她连忙应声,就要退下。

    “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皇帝的声音又传来。

    兵部尚书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请陛下吩咐。”

    “裴令望,在益州也待的够久了。”皇帝淡淡地说了一句:“将她调回玄凤军吧,虽说不能再担任主将参与作战,当个辅兵也算是为国尽力了。”

    这是不想让裴令望继续待在白虎军,积累名望了啊。

    兵部尚书心情复杂地想,但又躬身奉承道:“陛下圣明,将裴小姐调回玄凤军,不仅能保障玄凤军的后勤还能鼓舞士气,让兵将们认识到自己并没有因为自己无用而被放弃。”

    皇帝很满意她的上道:“嗯,你去做吧。这两件事若是办不好,朕唯你是问。”

    兵部尚书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沉声应下领命而去。

    皇帝看着兵部尚书的背影消失,又将目光投向了桌角上被她随手丢去的捷报。

    裴令闻。竟然和死人同名,可真是不吉利的名字啊。皇帝摩挲着书页,默默地想。她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不断生根发芽。

    必须亲眼确定,她才能放心。

    皇帝将桌上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离开。

    ——

    永徽帝卿去找皇帝这件事,被皇帝瞒了下来,宫中也没人察觉到异常。

    今夜皇帝宿在了君后房中。

    皇帝不经意地问道:“依君后之见,若是两国和亲,该嫁哪位帝卿呢?”

    她言语中带着试探之意。君后与皇贵君不和,说不定君后会更属意将永嘉帝卿远嫁。

    君后端来一碗甜羹,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先小意地服侍皇帝:“陛下先尝尝臣亲自做的汤羹。”

    见皇帝一勺勺吃下,君后笑意渐浓,柔声答道:“依臣之见,自然是永徽帝卿。”

    皇帝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挑了挑眉:“哦?朕以为你会选永嘉呢。”

    君后接过皇帝用完的碗碟,嗔怪地说:“臣心中知道,陛下您不会舍得永嘉帝卿的。再说了,皇贵君弟弟那般性子,绝不会愿意将永嘉帝卿远嫁的。”

    听君后提起了皇贵君,皇帝的脸上不自觉浮现了笑意:“你说得没错,朕确实舍不得。而且也扛不住阿蕴跟朕闹。”

    阿蕴是皇贵君的小名。

    自己的妻主在自己的床上,满含笑意地提起另一个男人,换谁都要崩溃发怒。但因为她是皇帝,自己是君后,所以他不能表现出来,反而要更加温柔敦厚。

    这个君后,当得太没趣了。

    君后掐了下自己的手心,若无其事地揭过这一话题。与皇帝洗漱后,熄了灯准备就寝。

    昏暗的屋中,皇帝的声音传来,染了些许睡意,喃喃地告诉君后:“太女正君的人选,你另外安排吧。”

    君后愣住,不是已经定下了梅氏吗?可他只能轻轻地答道:“……是。”

    皇帝的呼吸渐渐平稳,应当是没有听见君后的应答。她也不需要君后应答,这只是她的通知,并没有与君后商量的意思。

    君后再无睡意,就这样睁着眼到天明。

    过了两三日,一则消息传遍宫中。

    皇帝为二皇女择定梅氏之子为正君,聘礼已下,择日完婚。

    第48章 坦诚 这消息传出时,众君正在君后……

    这消息传出时, 众君正在君后的殿内请安。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由得纷纷色变惊讶。尤其是贵君,险些喜极而泣, 没想到皇帝真的会听他的话,将梅公子许配给女儿。

    其他人的视线隐晦地落在君后身上, 原本他们以为梅公子会是太女正君,没想到竟被二皇女截胡了去。

    君后面无波澜,但心中却异常难堪。怪不得皇帝让他另选他人, 原来是将梅公子许给了二皇女!再联想到皇帝问他和亲的人选,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定是他以和亲为筹码, 与皇帝做了交易。

    虽然君后的计划中就是利用永徽帝卿和亲一事达成目的,但没想到竟被这小蹄子摆了一道,将他本来为太女选的人夺了去。他看了眼毫不掩饰喜形于色的贵君,眼中闪过厌恶。

    真是蠢透了,等知道了真相有他哭的时候。

    这样的人竟然能养出如此有心机的儿子。不过,反正他们一家最终都会是太女走向那个位置的垫脚石, 且先让他们得意吧。君后端起茶杯轻抿, 遮住了眼中的阴沉。

    晨间的请安早早散了, 贵君神采奕奕地往二皇女的殿中走去,想尽快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而二皇女的寝殿中, 永徽帝卿正与二皇女对坐, 自顾自地吃着点心。二皇女沉默地看着他,两人之间的空气都有些凝滞,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为什么母皇会同意将梅公子嫁给我?”最终, 二皇女打破了寂静,先声发问,声线还有细微的颤抖:“你是不是去求了母皇?”

    “姐姐轩若霞举又有鸿渐之仪, 母皇为什么不能将梅公子许给姐姐?”永徽帝卿看着二皇女,认真地说:“姐姐不要想太多了,安心准备成婚的事就是了。”

    “我怎么能不多想!你以为我是傻子吗?”她是什么样子,难道她自己不清楚吗?在她求过父君之后,太女就旁敲侧击地告诉她,君后很喜欢梅公子,这是太女正君的人选啊!二皇女紧紧盯着弟弟的面容:“锵儿,你是不是,答应母皇去和亲了?”

    永徽帝卿心中轻叹,到底还是没瞒过。不过,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既然姐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那他和亲的消息母皇也会尽快放出来,早说晚说都是一样的。

    永徽帝卿便点头承认了:“是,我去求了母皇,让她选我去和亲。”

    话音刚落,二皇女立刻站起来转身就走,永徽帝卿急急地拉住她:“姐姐你去哪?”

    二皇女一语不发甩开了他的手,大步朝殿外走。

    永徽帝卿站在原地不动,只是说了一声:“拦住殿下。”

    于是二皇女殿中的侍女小侍纷纷动起来,将屋门关闭挡在二皇女身前。

    二皇女终于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永徽帝卿,攥起拳指甲掐进掌心。她弟弟真有本事,把她的人全都收服了。

    “姐姐是要去求母皇收回成命吗?没有用的,姐姐你是知道母皇的,已经做出的决定就不会改变了。”永徽帝卿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况且对于和亲一事,于长于理,都应由我前去,现在我主动提了,还能替姐姐你争取争取。”

    永徽帝卿走到二皇女身边,拉住了她的衣袖仰着脸说:“能为梁国做事,锵儿是愿意的。而且,锵儿没用,比不上永嘉帝卿,不能扶持阿姐,连借名索恩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害得姐姐被太女责备 ……”

    “谁说你没用了?谁敢说我周彩练的弟弟没用!我不用你来扶持!”二皇女厉声打断他的话,脸色苍白双眼泛红,哽咽着说:“那件事,本就是太女自己没能善后才让我们帮忙,我们没做好又怎么了!这些年来

    我替太女做事,这点责备不痛不痒的,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也没有怪你啊!再者说,梁国偌大有我们皇女,还有武将文人,哪里轮得到你去做!”

    “姐姐你是没有怪我,但我替姐姐委屈!”永徽帝卿的情绪也激动起来:“父君不受母皇喜爱,连带着你我也不得母皇看重。我生重病,连父君都要放弃我,是姐姐你去求了君后愿意替太女做事,才请了名医奇药将我治好。明明姐姐哪里都不输太女,却要一直藏拙!就因为被裴将军称赞了一句武学天赋骑射最优,就被太女记恨处处为难,还用奇药难寻为借口要断了我的药。姐姐你不得不装作嫌苦怕累不愿学武,为此还被母皇责打……”

    永徽帝卿说着说着,有泪潸然而下:“……锵儿不想姐姐再受委屈了。”

    二皇女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眼泪先掉落出来:“哪里就委屈了?你这孩子,心思怎么这么重啊…”她伸手替永徽帝卿擦去眼泪,自己却泪如雨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你,你不用替我委屈。我不是藏拙,我确实不如太女,替君后做事不过是因为我愿意,仅此而已。”

    永徽帝卿却笑着摇头,不相信二皇女说的话:“就算这些是假,但姐姐心悦梅公子是真。梅公子是好人,也不会因为做不成正君有心里落差而对姐姐不好。姐姐过得好,锵儿才能过得好。”

    “我如此行事,也算是彻底得罪了君后,就是留下来也没什么好处。这件事,我不后悔,姐姐也不必替我后悔。能和你姐弟一场,锵儿已经知足了。”永徽帝卿说完这句话,让二皇女的小侍们退下将门重新敞开。

    二皇女无法接受,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永徽本就身子弱,前去和亲……说不定没被乌人磋磨死,就先死在路上了!

    殿门敞开,阳光倾泻进寝殿,照耀在二人的身上。二皇女深吸了口气,欲说些什么,却听侍女急急地跑来传报:“殿下,贵君殿下晕倒了!”

    父君晕倒?

    二皇女顾不得再说,眉头紧皱:“怎么回事!”

    永徽帝卿也走出来,侍女看了永徽帝卿,嗫嚅回应道:“陛下说,让、让帝卿殿下前去和亲…贵君本来要来看殿下,听了这个消息,在路上就、就晕倒了。”

    二皇女和永徽帝卿对视一眼。

    这样快啊。

    前脚婚事刚定,后脚和亲的旨意就下来了。母皇真是一刻也等不及啊。二皇女擦去眼泪,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贵君接来!请太医!”

    院中仆从们诺诺应是,瞬间忙碌了起来。

    得知永徽帝卿要去和亲,还有贵君晕倒的消息,宫中乱成一团。

    皇贵君殿中,三皇女和永嘉帝卿都在父君身边,听着她们的父君中气十足地叫道:“永徽去和亲?合着二皇女的婚事是这么换来的啊!”

    三皇女重重地咳了一声:“父君您别说这么大声。”

    虽然父君一副娇弱端庄的样子,但其实他本人的性格与外表恰恰相反。

    皇贵君被女儿提醒后住了嘴,悻悻地说:“我说两句她们也听不见。”

    但随即他又恢复了劲头,放低了声音:“永徽竟然主动请缨,他这身子骨能行吗?陛下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也能同意。”

    “您这话说的,母皇一共就两个儿子,永徽主动提了,难道母皇还能让永嘉去吗?”三皇女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以为母皇至少会考虑我的想法。”

    皇贵君哼了声:“你们母皇不想被人说嘴呗,又不是没有儿子,用别人的儿子多丢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永嘉帝卿突然站起身,开口说道:“我去看看他。”

    皇贵君连忙拉住他:“你可消停些吧。贵君是因为他儿子要去和亲才晕的,你现在过去他还不把你撕了。”皇贵君看他情绪低落,劝慰他:“而且你也没什么需要自责的。当年明明他们不肯去通州,又想要贤名,让我们顶替他们前去,在通州的行事名声都落在她们爷仨身上了。现在遇上这样的事还不愿前去,哪有这么好的事!”

    “可是父君你当时不也同意了吗,还说这样就算做错事也不会怪到我们身上……”三皇女在一旁弱弱地补充了一句。

    皇贵君顿时火冒三丈,将矛头对准亲女儿:“周摇光你今天怎么老跟我唱反调!”

    永嘉帝卿嘴角微微扬了一下,但心情仍然有些沉重。他坚持说:“我去看看永徽,没事的,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

    皇贵君拦不住,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步离开,有些头痛地自言自语:“这孩子到底是像谁了?本宫和他母皇都不是这种性格啊?”

    永嘉身上带着股莫名其妙的侠气,皇贵君真怕他一时脑热提出要替永徽去和亲。想到永徽,皇贵君眼中闪过一丝可惜。

    “生在皇家就是这样身不由己啊。”他忧心忡忡地低声对女儿说道:“这段日子里你看好你弟弟,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三皇女点点头:“父君放心。”

    ——

    永嘉帝卿让小侍请永徽帝卿前来,自己在二皇女寝殿附近的花园中等着。不多时,他看到永徽帝卿向他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一脸阴沉的二皇女。

    “你有什么事,说吧,让本宫也听听。”二皇女夹枪带棒地对永嘉帝卿说了一句,永徽帝卿歉意地对他一笑,将姐姐赶走:“父君那边离不了人,待会儿君后也会来看望,姐姐你先回去吧。”

    二皇女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你来找我,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吗?”永徽帝卿没等永嘉帝卿开口,就主动说了:“实不相瞒,做这件事我思量过,是于我有利才做的。而且,也还了你的人情。”

    永嘉帝卿皱眉:“你又不欠我什么。”

    “不是的。当年你信守承诺,把在通州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告诉我们,那时我们互不相欠。”

    “但是后来我们借你之名,去求了当年你救的人替我们办了一件事。虽然并没有成功,但这件事终究是我们不对,一直没有告诉你。如今我终于能抵消了。”永徽帝卿说完,长舒了一口气。

    永嘉帝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臂,原来是那件事啊,让他受伤留疤的那件事。他眼神有些复杂,想说这并不是一回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随身带着的匣子递给他。

    “你身子弱,这些药你带着,若是遇到事情,可以应急。”

    永徽帝卿面露惊讶,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伸手接过,他们一母同胞,是兄弟不是仇人。

    他笑着收下,认真地道谢:“谢谢永嘉弟弟,有了你的药,我远走他乡也不慌不怕了。”

    永嘉帝卿和他又说了几句话后,垂眼和他道别。

    远走他乡怎会不慌不怕?

    但这是永嘉帝卿他能做替他做的唯一一件事了。他看永徽,并非庆幸同情,而是兔死狐悲。

    今日母皇能这样舍了永徽,来日也能这样舍弃他,还有阿姐。

    虽然是人,但在皇权之下,都不过是棋子而已。

    ——

    二皇女并未走远,心中充满烦躁。那个永嘉帝卿这时候跑来做什么,难道她们跟他关系很好吗?

    在她耐心耗尽前,一个小侍忙忙地跑来禀告:“君后殿下来看望贵君了。”

    二皇女听了这话也无暇再管这边的事,前去向君后请安问好。

    “二皇女殿下。”君后温和地免

    去了她的礼节:“本宫与你有话要说。”他说完这句话率先抬脚离开,二皇女赶紧跟上,脑中闷闷地冒出议和念头。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都有话要说。

    她们在一个僻静的偏殿停下,屏退了众人。君后单刀直入开口:“你不想让永徽去和亲吧。”

    二皇女一僵,心中燃起了一簇愤怒的火苗。她想不想又有什么用呢!

    她好不容易扯起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君后殿下说笑了,这样的事不是我可以置喙的。”

    “行了,你不用说这些场面话。”君后摆了下手,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只要你愿意配合本宫,本宫可以让别人替换永徽去和亲。”

    二皇女猛地抬起头,与君后对上了视线。

    “乌地甚远,人嫁了去,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而永徽可以不用再回宫中,虽然做不得帝卿,但你照拂,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君后说着对二皇女极有诱惑力的话,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回答。

    用别人替换永徽吗?

    二皇女沉默了,要用别人的人生交换亲弟的人生吗?这样做,好像很自私也很缺德,她的弟弟是亲人,别人家的公子也是亲人。

    最重要的是,这样做忤逆了母皇,是大不敬。而且这件事太过冒险,一旦被发现,那她一定会被推出来做替罪羊。到时候她连皇女的身份都可能保不住。

    思绪百转千回之下,二皇女几乎是瞬间就下定了决心:“我该怎么做?”

    此招艰险,胜算也未知,可是一旦成功便能换回锵儿的一生。

    那,便值得。

    第49章 同意 “你此次回郢州,一定要万事……

    “你此次回郢州, 一定要万事小心。”赵将军认真地叮嘱着她的这位部将,心头萦绕着不舍与可惜。

    京城的圣旨下达,命裴令望回玄凤军中, 任辅兵之职。

    这样的人才,即使缺了只胳膊, 也能征善战不输她人。现在却只能回去做个辅兵。但圣意如此,即使赵将军想留,也留不住她。

    裴令闻对这位处处关照她的长官一笑:“多谢将军牵挂, 我会谨慎行事,尽快赶去郢州。”

    赵将军很欣慰:“好好, 你是个好孩子,不用担心被埋没。你看那通州的裴令闻,一开始也是籍籍无名,现在也名满天下了。”赵将军说着,若有所思起来:“这样看来,你们的名字倒是有些相似。”

    但说完, 赵将军顿时觉得有些不妥。她们名字相似, 命运却不同。一个正大放光彩前途无量, 另一个原本风光无量却一朝沦落。尤其是,赵将军看她在听到裴令闻这个名字时瞬间泛红的眼睛, 更是后悔起来。

    裴令闻低下头, 没有回话。但并不是像赵将军以为的自卑失落,而是心疼欣慰。

    她的小妹,是多么令人惊喜啊。

    前些日子通州大捷的消息传来, 她得知击退乌军的头领的名字后,不由得浑身颤栗心跳如鼔擂。裴令闻,这是她的名字, 小妹竟然会用她的名字!那时她还不知道她活着,却在异乡用了她的名字替她活着。她当时便忍不住又哭又笑,很想亲自去通州与她团聚。

    而现在,她又从赵将军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她听得出赵将军对小妹的肯定和赞扬,她心中也止不住地骄傲起来,又心疼她即使被误解时也积极面对,拯救大梁的百姓。

    赵将军没有安慰人的经验,她是个大老粗,下意识用平日里对待小孩子们的方式对待她。从衣兜里取出银钱,抓起裴令闻的手塞进了她的手心:“拿着,你去郢州一路都要花销,买些爱吃的东西。”见她惊讶想要推说,不由分说地攥紧她的手,虎着脸说道:“不许拒绝,这是本将军的心意。你要是不收,本将军就不高兴了。”

    裴令闻忍不住笑了,没有再推辞:“将军知遇之恩,我没齿难忘。待大梁再无军乱,一定回来与将军您共饮。”

    赵将军爽朗一笑,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这可是你说的!本将军等你回来!”

    她们都相信,战乱不会太久,大梁会很快安定下来。

    裴令闻收拾好在军营中的东西,最后和白虎军告别,回到了家中。兰草正在勤劳地晾晒衣服,见小姐回来高兴地迎上去:“小姐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裴令闻按住她的肩头,怕她摔倒:“这两天就走,兰草帮我收拾东西了吗?”

    兰草睁着大眼睛点头:“嗯!”

    裴令闻摸了下她的头:“真乖。你继续做吧,我去看看庄公子。”

    庄氏被关了这么久,竟然不消极也不反抗。而之前大张旗鼓寻庄氏的将家,也没了动静。这样的情况,让裴令闻有些进退两难。

    将庄氏关起来,本就是为了探听当年裴家的真相,但知晓这个真相的人又已经不在世上。可若就这样放走庄氏,裴令闻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就一直将他留到了现在。

    而这次的调令,也算是给了她一个借口,让庄氏离开。

    她站在庄氏房门前敲门,听见应答声才走进去。

    屋子里,庄氏正颇有闲情雅致地在窗边侍弄花草,不像是被关起来的人,倒像是这家里的男主人。

    庄氏看她,笑吟吟地问:“今日裴小姐又想听什么故事?”

    裴令闻站在门边,对他说:“朝廷下了调令,要将裴令望调回玄凤军,我这两日就会动身。”

    “那你呢?”庄氏平静地望着她,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裴令闻先是皱眉,随后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知道裴令望不是她,她是裴令闻。所以,他现在问的是裴令闻的动向。

    裴令闻并不意外他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好奇他为何会想到皇帝会同时调动她们两个人。虽然被关了起来,但他毕竟是将家人。

    “皇帝让裴令闻进京领赏。”裴令闻说道,看庄氏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踟蹰了片刻,最终对他说道:“你今日就可以离开。只是,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裴令闻从身上取出一封信件:“我给裴令望写了封信。待你回去后,请将信替我送给她。”

    庄氏没答应也没拒绝,而是语调有些怪异地问她:“所以,你要去京城?”

    裴令闻点了点头,目光坚毅:“是,我这样子,占着她的名头去了郢州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而且,我想要回京。”

    她要进京寻一个答案。既然当年的事没人知道真相,那就让她去问问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吧。

    问一问她们,究竟有没有良心。

    “可以啊。刚好我儿子也在青山县,和你妹妹是同一个军营的。我写信给他,顺带就帮替你写了。”庄氏语气很快活,好像在于一个同乡说笑。“不过呢,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裴令闻朝他点头。

    “你带我一起去京城。”庄氏立即回答道。

    裴令闻皱眉:“你去京城做什么?”

    庄氏笑着说:“京城有故人在啊。我想见见,京城的故人。”

    若是故人发现他出现在京城,一定会很惊讶吧。庄氏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眼中没有丝毫笑意。

    裴令闻没有问多余的话,直截了当地说道:“可以。但是你不能带太多人,会很惹眼。我们需要赶路,要赶在我妹妹她们之前进京。”

    这样即使她出事,多少也能保全小妹。

    庄氏见她同意,更是高兴起来,笑眯眯地同她道别:“那我回去准备准备,再回来找你。”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出了屋子,顶着兰草惊异的视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院门。就在他刚刚踏出门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许多侍从,忙忙地殷勤劳地接应他,好像在这附近蹲守了很久。

    混吃等死不用工作的日子就这么结束了啊,真遗憾。庄氏自言自语了一句,问身旁最近的小侍:“近来都有些什么新鲜事?”

    小侍立即流利地向他讲述永徽帝卿和亲、禹州的民间造船厂最近在做大生意、以及将月公子做了都尉等等事情。

    “好,我知道了。”庄氏认真地听完以后,点了点头。这些消息,都没什么重要的。他脚步加快:“我们快些回去,给她们写信。”

    他的女儿他的儿子,都是很厉害的孩子啊。星儿小小年纪就能够接管将家的事业,还有月儿。独占庄氏眼中盈满笑意。虽然月儿现在是都尉,以后可说不准了。

    说不定,以后还能当上男将军呢。

    ——

    骏马疾驰,将信件带去通州。比信件更早到的,是来自京城的旨意。

    皇帝召边防军进京领赏。

    自然不能让所有边防军都去,经过县令的思考,所以决

    定前去的人除了裴令望和将月,还有四五位敢勇将士。

    没能前去的边防军惋惜艳羡,还有不少人动了心思,想托人求情让自己也去。

    那可是京城啊,她们普通人这辈子连青山县都走不出去,更别提京城了。而且还会在圣上面前受赏,这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不止边防军的兵将们,连陈引玉也很想去京城看看。他还从来没有离开过青山县呢!

    只是这个想法,被裴令望无情地拒绝了。

    “玉儿,如今还有战乱,京城也很危险,我去京城顾不上你。等战乱平息,我再带你去,好吗?”

    若是放在之前,陈引玉早就乖乖点头等她回来了。但是自从她们成婚以后,裴令望对陈引玉百依百顺,养得无比娇惯,这还是头一次没顺着他的意,陈引玉立刻就伤心了。

    他扯着裴令望的衣袖,杏眸含泪恳求她:“我不会乱跑的,我可以和其他随军的人待在一起,不会打扰你。妻主带我去吧,求求你了。”

    裴令望强迫自己硬起心肠,京城情形未知,她又是顶着裴令闻的名字,她不能把陈引玉置于危险之中。而且,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想去京城。等以后平定战乱,她会带着他到京城生活,那时候再去不好吗?

    所以她态度坚决地说:“不行。”

    陈引玉顿时闹了脾气:“为什么!明明别人也会带家人前去,你为什么不肯带我!你觉得带我去很丢脸吗?”

    裴令望头痛起来,他往日明明不是这样,这次却无论怎么哄都安抚不好,还胡思乱想。她不得不对陈引玉板起脸,语气也重了些:“你乱想什么,我说过了京城危险,你若想去,以后我再带你去。但是这次,就是不行!”

    陈引玉原本在眼眶打转的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像只小野猪一样横冲直撞地跑了出去,还撞了裴令望一下。

    裴令望有些想笑,玉儿会发脾气了。但她心头又漫上几分心疼。他也没向她提过什么要求,不过是小孩子心境想出去玩而已,他什么都不知道。看见别人都能去,他不能去,肯定伤心了吧。

    小碗本来十分不赞同陈引玉离家去京城,但看他这样伤心闹脾气的样子,也忍不住替他求情:“家主,公子他真的不能去京城吗?”

    其实也不是不行,和其他随军的亲属们待在一起,应当也不会出事……裴令望的内心剧烈地动摇起来。尤其是在她追出去时,看到那个趴在鱼池边埋头耸肩的纤细身影,心头更是漫上了说不清的滋味。

    她慢慢地走过去,喊了声他的名字:“玉儿。”

    陈引玉扭过头看她,眼睛红彤彤的,赌气一样狠狠伸手擦掉了自己的眼泪。

    裴令望彻底心软了,她张开胳膊柔声问:“要不要抱?”

    她等了两秒,看陈引玉没有过来的意思,心中轻叹要放下胳膊,谁知下一秒,陈引玉朝她扑了过来,几乎是撞进了她的怀里。

    他攥着裴令望的衣衫,生怕被她推开的样子,抽噎着说:“你刚、刚才,对我好凶……你,不喜欢我了吗?”

    裴令望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拍抚他的后背给他顺气,轻声细语地哄他:“我喜欢你呀。对不起玉儿,我不该凶你的,你能原谅我吗?”

    陈引玉被她这样一哄,顿时声泪俱下:“其实我、我也没那么想去京城,可是你要去,我、我就有好多天,都见不到你…… ”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刚才不该跟你发脾气,你别讨厌我……你不同意,那、那我就在家里等你……”

    好吧,认输了。他这样子,就算要天上的星星,裴令望都会想想办法。

    于是裴令望最终战胜了理智,捧起他的脸吻掉了他的眼泪:“去,玉儿可以和我一起去。”

    陈引玉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不敢高兴:“真的吗?”

    “嗯。”裴令望揉了揉他脸颊的肉,陈引玉这些日子被她养得圆润了许多,看着特别讨喜:“你跟在军中,不要乱跑。如果有意外,你必须立刻回来,知道吗?”

    “好!”陈引玉破涕为笑,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裴令望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着陈引玉吃好了饭午休,裴令望回到边防军商议,将陈引玉随行的事上报。

    她做完以后就要离开,被立在一旁的将月喊住:“你明日晚上来一趟军营。”

    “什么事吗?”裴令望疑惑地问。

    “有人给你写了信。”将月顿了顿,说道:“从益州来。”

    第50章 前去 第一卷 终

    从益州来的信!

    裴令望的身子微微颤抖, 那个称呼在嘴边呼之欲出,又被她生硬的吞下。

    是二姐吗?二姐……给她写了信?

    她不敢置信地连连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信在哪里?”

    将月还是第一次看裴令望这般激动难以自持的样子,就连当初做出火铳时也没见她如此失态。他有些不习惯地后退两三步, 又重复了一遍:“明日晚上才能拿给你,现在信不在我这里。”

    他轻咳一声, 继续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信是我爹寄来的。”

    裴令望有些惊讶:“将星不是说你们的父亲失踪了吗?”

    “已经联络上了,这消息也是将星告诉我的。”将月犹豫了半天,最后也没能对裴令望解释为什么她二姐会和他们的爹有交集。他借着训练的借口匆匆离开, 裴令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怎么好像有些不对劲呢?

    但她非常兴奋, 无暇在意这些小细节。她这样的情绪保持了一整日,像咳嗽一样隐藏不住,几乎每个人都能看出她的情绪。陈引玉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开心,但是看到她高兴的样子,他的心情也变得特别好,晚上多吃了小半碗粥。

    裴令望很想将这样的消息和玉儿分享, 但她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二姐的事情。一直磨蹭到晚上就寝时, 她拥着香汗淋漓的陈引玉, 终于将事情换了种方式说了出来:“玉儿,我有一个朋友给我写了信。”

    陈引玉原本累得眼皮子打架, 但听了她的话, 顿时紧张起来:“哪个朋友啊?不会是之前给你寄药的那个朋友吧?”

    他从裴令望的怀里挣脱,支起身子紧紧地盯着她。若是裴令望敢在这时候说,她今天这样开心都是因为收到了那个人的信, 陈引玉一定会扑上去咬她!

    裴令望哭笑不得地看他,强行把人又一次拉进怀里:“你最近越来越爱胡思乱想了。当然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是,我从前在军中的战友, 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了。我还以为,她已经死了……”

    她语气里的怅然太过明显,陈引玉心里也跟着抽痛,学着今日她哄他的样子,轻轻拍抚裴令望的后背。“但是她还活着,还给你写信了,你们说不准马上就能见面啦。”他细声细气地安慰裴令望,声音因为困乏变得有些飘忽:“怪不得你今日这样高兴……”

    “你说得对,我想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裴令望摸了摸陈引玉的头,轻声说道:“你觉得她会给我写什么呢?我已经成婚了,她会知道吗?等我们彻底平定了乌军,我就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裴令望等了半天,都没听到陈引玉的回应。她迟钝地低下头去看,陈引玉已经埋在她臂弯处,很乖地睡着了。

    裴令望纷乱的思绪顿时全部散去,眼中溢满柔和,俯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自己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醒来时,陈引玉还没有起床。她静悄悄地整理好以后,找到了小碗,告诉他:“我今日会晚些回来,你看着些主君,别让他等太晚。”

    小碗

    应下,就要离开,却又被裴令望喊住。

    “主君近日胃口不怎么好,昨日我看他多用了些鸭肉粥,最近也给他做些吧。”裴令望认真地叮嘱道。

    小碗心头一热,家主竟然关注了这些细枝末节,公子真的找了个很好的妻主。他忙点头说道:“仆侍今日就吩咐厨房去做。”

    家里的事交给小碗,再靠谱不过。裴令望放下心来,离家去了军营。

    虽然乌军已经全部撤离,但边防军并未松懈,日复一日地行军操练。因为还有进京的事情,裴令望不得不两边关照,一边亲自练兵,一边盯着进京准备的事宜。她们九月出发,大概九月中旬能抵京。领了封赏再回来,就到了十月,该为过冬做准备了。

    不过即使有这些事操劳,裴令望还是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等到了将月和将星一同来到了她的营帐中。

    见到她们时,裴令望立刻起身,开门见山:“信呢?”

    将星也没多话,像驿使一样分发信件。一封递给了裴令望,一封给了将月。

    将月接到信时脸上闪过茫然的表情,原来爹也给他写了信啊。他迅速地拆开信,寻了个角落坐着读了起来。

    裴令望拿着信,却有些忐忑畏惧。真的要看信时,她又觉得有些不真实。

    将星对她的纠结毫不感兴趣,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此时正溜达到将月身边,试图看看爹给将月写了什么。

    裴令望深吸一口气,终于拆开了信封。视线刚落在信纸上,裴令望就红了眼圈。满纸都是熟悉的字迹,她还以为永远都不会见到了这字迹了。轻轻拂过干涸的墨迹,好像已经和二姐见面了。

    她凝了凝心神,一字一字认真地读了起来。只是,裴令望原本看到信时的激动一点点消散,脸上再无笑意,反而皱起了眉。

    二姐说,她们应当换回身份了。所以,这一次她会去京城,小妹你不要去京城,尽快去郢州,然后继续在玄凤军做事吧。待她给裴家讨个公道以后,她们再相见吧。在信的末尾,二姐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裴令望怔怔地看着信纸,这封信的内容让她有些发懵。

    原来不是姐妹相认的心路历程,也不是二姐的解释和关于二姐这些年来的叙述。概括下来,只传达了一个消息:她要去京城,以裴令闻的身份,回京城。

    可是这样不行!裴令望的脑中宛如有雷炸开,二姐之所以假死潜伏,就是为了调查裴家的事情。可她现在回京,岂不是彻底暴露了身份!

    通州的裴令闻,可是手脚健全的人。即使二姐有再高超的易容术,她也无法做到长出一条手臂来。

    以裴令闻的身份进京受封赏,不,二姐是要以死而复生的裴令闻的身份接受封赏!她怕是要在天下人面前质问皇帝,当年裴家人接二连三遭遇暗算的真相!

    真是,疯子啊。二姐的这般打算,将裴家当年的事情彻底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下,一定能逼迫朝廷去追查当年的事情。可是,这样也势必牵扯出二姐隐姓埋名假死,和她在益州冒用裴令望名字的事情。

    若在益州的人不是裴令望,那裴令望通敌的冤屈还是没能洗清,除非她说出真相,是她们姐妹二人互换身份,击退乌军的人是裴令望。

    可若是这样,她们姐妹二人也落入了风险中。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原来二姐是为这个道歉吗?裴令望摸了摸信脚处的对不起三个字,二姐是觉得,自己要做的事会拖累她吗?

    有泪从眼角缓缓滑落。

    二姐不许她进京城,不许她冒一丝风险。这样即使二姐出了事,她裴令望还可以好好地活着。

    可二姐仍然为这个小妹可能面临的风险而道歉。即使这风险无论是否有她,都一直存在着。

    而且二姐要再一次去做她认定的事,像多少年以前那样,哪怕明知艰难困苦也要去做。

    也许到最后,还是只剩下裴令望自己活着。

    不,她不接受也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裴令望猛地站起身,木椅被她的力道带倒在地,发出的声响把将月和将星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将星疑惑地问。看她这幅样子,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

    “从益州来的信,要多久才能传到这里?”裴令望声音艰涩地问。

    “按理来说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不过我们有特殊的传信方式,所以,差不多五天吧。”将星张开手帐比了个五给裴令望看。

    五天。若是二姐她们从寄信那天开始动身,现在距离京城,应当还有一段距离。益州与通州虽然相隔甚远,但两州通往京城的官道上,有一段是重合的。

    所以,若是现在她日夜兼程赶去,说不定还来得及。她能拦住二姐,不像小时候一样,只能在家中等母亲和姐姐的消息。她要亲自去见她!

    于是,没有丝毫犹豫的,裴令望冲出了营帐。

    将月和将星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担忧。兄妹二人默契地同时追出去,看见裴令望已经牵着一匹战马走了出来。

    将星赶忙张开双臂拦在她面前:“你去哪啊?!”

    裴令望吐出两个字:“京城。”

    将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看见将月一言难尽的表情,才确信她真的说了那两个字。

    将月皱着眉:“我们不是九月才动身吗?”

    裴令望已经翻身上马,回道:“我等不及了,我要提前动身,你们按计划行事,我会在京城等你们。”

    将星不由得脱口而出:“现在就去?你疯了吧!”

    这可是大半夜的,城门都关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将星忍不住问她。

    裴令望宛如走火入魔了一般,不听不回催马前行。将星不得不让开路,用焦急的眼神看着将月。

    将月追上去在她身后喊:“你这样走了,就把陈引玉丢在这吗?”

    陈引玉这个名字一出,裴令望顿时如梦初醒一样,拉住了缰绳。

    将星见这招有用,立刻在一旁帮腔:“是啊是啊,你这样莫名其妙的一走,连你夫郎都不顾了吗?”

    裴令望沉默了一会儿,利落地翻身下马。马打了个响鼻,也许是在为自己不用熬夜做事而高兴。

    裴令望脸色苍白,对将月和将星解释了一句:“我二姐要替我去京城,我们换回身份。可是太危险了,我不能让她去。”

    “即使她要去,也该是我和她一起去,共同面对裴家当年的真相。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样,家人全部离世,只有我自己活在这世间。”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痛苦。

    将月仍然皱着眉,想了想说道:“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有边防军,还有你的夫郎。即使我们知道你迫不得已,但你这样一走了之,那他们会怎么想,又该怎么办?”

    裴令望垂下了眼睛,片刻后,她抬眼看向了将月和将星。

    “我想,请你们帮我。”裴令望的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将月,请你替我向县令她们解释,并代行边防军将领之职。还有,请你告诉我夫郎,我实在有不得不提前离开的事,所以没能亲自告诉他。”

    裴令望对着年纪小个子也小的将星,行了个礼:“也请你,多多照看他。”

    裴令望忍不住苦笑,自己这样不告而别,玉儿一定又会生气吧?她真的不是个好妻主,总是惹他伤心。

    将星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心意已决,我们也没什么能劝你的。只是我想告诉你,你也不必急着赶路,你姐姐和我们父亲待在一起呢,她们会一同进京,所以脚程不会太快的。”

    “什么?”裴令望听了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还不知道吗?我爹就是被你二姐关起来了,现在才有消息。”将星哼了声:“我们一家人真是欠了你们裴家。”

    裴令望终于懂了将月告诉她消息时的欲言又止,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

    “既然时间不急,那我

    将边防军相关的事宜写下来给你。“裴令望转向将月:“这样你也能轻松些。”

    将月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帮她。他也有亲人,若是他的亲人即将冒险,他也会不顾一切地前去。

    “多谢你们。”裴令望做完一切,也快到了开城门的时候。她深深地望着她们,记下了这份情。

    将星笑嘻嘻地朝她摆手:“一路顺风!”

    清晨,门卒将城门敞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只是这个还欠还没等打完,就有一人策马疾驰出了城门,门卒惊得张开嘴巴没有合上,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

    这不才黎明时分吗?有这么急吗?

    门卒嘀咕着,看着一人一马踏着满地落叶远去,背影逐渐变小,直到彻底看不见。她这才收了视线,又打了个哈欠,这次没有任何人干扰。

    唯有秋风阵阵,吹落沿途树上发黄的叶片,默默地继续目送着,看那一人一马向京城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