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璩贵千愿意相信这是释然的讯号……
走进那座八角凉亭时, 璩贵千有预感,曾嘉文将要牵出房间里的大象。
但在那之前他先将遛狗绳绑在了栏杆上,接着抽出口袋里的便携湿纸巾,将长椅擦拭干净。
“坐吧。”
两个人坐在斜角, 需要微微侧头才看得见对方的脸。中间的石桌上留着几片焦枯的叶子, 应该是好几个月前的残余物 , 不知怎的躲过了京市的邪风。
同为养狗人, 高中时坚持早起遛狗的璩贵千很了解这种身上揣着纸巾和垃圾袋的心酸。
充满生活色彩的细节让她没那么紧绷,但曾嘉文的下一句话骤然打破了和谐的假象。
“你早就看出来了对不对?”
摆在膝上的手想抓住点什么, 最好是有棱有角的东西,能让她用指甲去抠、用指节去触,转移注意力。
璩贵千:“……嗯。”
曾嘉文小声地叹了一口气,摘掉发带, 微卷的头发耷在额前。
“送那枚戒指的时候,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个时候,就想和你说的。”
意外,指的当然是洛城。
“回去之后我想了很久,决定还是要试一试,否则我不会甘心的。”
璩贵千轻垂眼睑,盯着桌上细小的纹路。
曾嘉文双手揣兜,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揪紧了纸巾:“为什么是洛城呢?”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璩贵千没有去管。
她以为曾嘉文会问,为什么不是他, 但没有想到,他问的是,为什么是洛城。
为什么呢?
先来后到吗?还是万里挑一?
在肯尼亚的十天, 在草原落日前的晃神,望远镜前的轻轻一眨眼。
有的人是光年之外星系的投射,光线投入怀抱的时候,那颗最初的恒星或许已经死去,又或许没有。
但都没有关系。
宇宙那么大,星星那么多,地球上的人也有好几十亿。偏偏有那么一束光落到了我的怀里。
那我就抓住。
“因为他在对的时间出现在了对的地方。”
从此之后,那不是需要理由才去做的事情。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也挺有机会的,”曾嘉文轻笑一声后,声音再度变得沮丧,“但你应该是不喜欢我吧。”
住在同一个小区的事,也不吐露一个字。
如果有一点点,只要有一点点。那么在引力作用下,怎么也会,靠近一点点。
不像现在。
卡住了,动弹不得。前进没有方向,后退也回不到原点。
“好残忍啊,”他说,“这个世界太残忍了。”
“如果高中的时候我没有转学呢?”
曾嘉文放在口袋里的手捏成了一个小拳头,自顾自说了下去。
“那高考之后我就会和你表白。我想过,要把你叫到学校的操场上来,趁天气还没有那么热的时候,夏天晚上,买好汽水和烟花。”
“等我说完喜欢,巡逻的保安就会发现我们。那么不管你答不答应,都只能抓住我的手。我们一起跑,躲过巡逻的人,躲到体育馆的后排。”
“等他们走远之后,我会再问你一遍。”
京市的冬天是凛冽的。深冬的风过,甚至没有落叶掉落,干枯的树枝晃荡两下,所有的生机都埋在土里。
“……那听上去很好。”
“我也觉得,”曾嘉文笑了,“所以如果我没有离开,也可能会是我,对不对?”
“可能吧。”
谁知道呢。可能性是一个多么磨人的词。
“这样啊……”曾嘉文低下头,掩去细碎的水光,“但是没有如果,所以你不会喜欢我了。”
没有在意身后的石柱是否干净,璩贵千靠了上去,侧目注视着曾嘉文的侧脸,恍惚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穿的也是这样鲜活的颜色。
“……不会了。”
不会了。
她心里的那个圈划得很明白,离开的人就再也挤不进来。
存在排他性的亲密关系是不一样的。
在与季医生的对话中他们讨论过很多,最后璩贵千给自己写了注脚,一个有洁癖、很难搞的人。
他们之间的沉默蔓延了很久。威廉在灌木丛里钻来钻去,用鼻子拱落清脆的细枝,发出细碎的声响,而远处的人声车声绵绵不绝。
“……我讨厌你这样挑剔,讨厌你的决绝,也讨厌你的诚实,”说着委屈的话,声音显示出一些呼吸不畅,“我不是,自己想出国的,我也没有办法。”
那是大人的决定。
天边晕染出粉色的霞光,涂抹着城市的天际线,被楼层切割成断断续续。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璩贵千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对朋友说真话,不是该有的尊重吗?”
大段的空白。就在璩贵千以为事情要进入僵局的时候,第二次,曾嘉文让她感到意外。
他说:“那就做朋友吧。”
璩贵千抬眼,头没动,视线却飘了过去,清凌凌地打量他。
“朋友也不可以了吗?”他转过头,表情并不像声音那样活泼生动。
曾嘉文的眼眶红了,好像自己也觉得难为情,他转过去揉了揉脸:“算啦,我等不动了。”
璩贵千愿意相信这是释然的讯号。
聊到这个程度,两人之间的尴尬反而削减了。
谈天说地,聊起他如今在京大交流的经历,又说起当年高中时全班人一起写的理想院校。
“我也算是圆梦了。”
只待一年,也算是读过了京大。
璩贵千真心地替他高兴。
梦想和未来。
“所以我回来,也不是全为了你,”曾嘉文轻笑,“别有负担,不然你从此不出现在同学聚会上,我反倒要赶到内疚了。”
阳光洒在四中的书桌上落下圆形的斑点,竖起的课本背后的窃窃私语,放学后的铃声和比铃声更响的笑闹,体育场边的洗手池是校内唯一一处留存着涂鸦的地方,写满了青葱岁月的絮语。
分别的时候璩贵千拎着装着课本和电脑的包,却觉得手上轻了一些。
“再见啦,”曾嘉文伸出手摆了摆,去解威廉的绳子,与她擦身而过时,指了指他们俩刚才背对的方向,“有人等你很久了。”
转头,有个穿黑色大衣的身影停在路灯下,恰逢准点亮灯的时刻,头顶的暖黄灯光照亮洛城的脸,还有呼吸间的白雾。
“呀,”璩贵千挥了挥手,没有急着出去,“那个戒指,要还给你吗?”
“不了,随你处置,”曾嘉文摸了摸威廉的脑袋,抚慰它乖巧地等了主人这么久,“走了,再见。”
他走了,牵着活力满满的狗,点开运动手环,继续自己的慢跑路线。
而璩贵千很快在凉亭小道前和洛城汇合,一步一步,最后仰头看他。
“不回消息。”
他系着璩贵千送的围巾,藏蓝色格子衬出俊逸的轮廓。
“这么冷的天。”
他把璩贵千的手套往上提了提,遮住一小截露出的手腕。
停顿了一下,面前的人又说:“饿了吗?”
璩贵千露出清浅的笑意,用脑袋顶住他的肩窝,来回摇晃两下:“不饿。”
“但是很想吃你上次买的桂花糖吐司。”
想一出是一出。
洛城顺势搂住她到身边,牵起她的手塞到自己口袋里。
冬天的风太大了,一旦肢体相隔,就有穿堂风过,走路一定要黏黏糊糊才好。
“一起去。”
车里的暖气开起来,恍如春天。
系上安全带时例行发生的吻,这一次多了唇间的轻声喃喃,璩贵千温热的手指划过他的下颌线,近到可以交换呼吸:“晚上和你说。可以吃醋,可以生气,不许把事情憋在心里。”
不许做出一副,我欺负你的样子。
会让我
更想欺负你。
她的尾音被人含在嘴里,变成香槟杯上的安静气泡,在晃荡后咕噜咕噜地上浮。
与春天一并而来的,还有最终留用机会的通知。
付出的努力是有回报的。
璩贵千没有试图通过内部关系提前获取结果,就像这六个月来一贯的作风,他们都当做这桩事没有发生过。璩湘怡在家甚至从不问她的进展。
收到工作软件上跳出的消息时,她还在统计组内的年度预算进度表。从数字中拔起脑袋,那条带有礼花和喇叭的通知映入眼帘。
手机上的几个小群瞬间热闹了起来。
公示通知会在下个周一发送。没人会在实习生的全员群里表现情绪,胜利者不想显得轻浮,而失意的人也不愿展露郁闷。可私下里,大家已经按捺不住地交流起了结果。
“是的哦,我也收到了![转圈][转圈]”
“不愧是我们[亲亲][亲亲]”
其实已经没有必要了,但璩贵千还是想给傅思思的这一段经历画上句号。毕竟在公示前,“傅思思”就会因为家里有事而退出,名额顺延,落在一位幸运儿身上。
一连回复了好几个人的消息,璩贵千摘下蓝光眼镜,手指轻点桌面后,鼠标滑动,在电脑上打开了谢雨桐的私聊界面。
工作软件的输入提示不甚灵敏。
但在她的消息发出前,一个小熊敲门的表情包先出现在了她们许久没有新对话的聊天框上。
璩贵千几乎立刻明白了。她抱膝坐在椅子上,将桌边的牛奶杯捧起,轻轻敲击键盘。
彭。
小小的礼花筒绽放在屏幕上,彩带飘到了半空。
第102章 (有增加) 苦衷这两个字她咀嚼……
最初是一支剃须刀。
洛城第一次在她的住所过夜后, 放学后的璩贵千在洗漱台上发现了一支剃须刀。
紧接着是电动牙刷和袖扣。
于是很快他拥有了一个抽屉。
再之后是衣帽间的一个柜子。
不知不觉,她的丝绸睡衣旁边挂着几件衬衫成为日常。
温水煮青蛙。
璩贵千默认这一切的发生。
像一场心照不宣的游戏。
开春之后淑珍阿姨的身体好了一些。她也厌烦了坐在家里、隔着玻璃晒太阳的日子。
恰好璩贵千不用再去上班后,日程本一下空出了一半。
璩湘怡似乎也意识到了张弛有度的重要性,决定给孩子一段宝贵的空暇。
去京郊的温泉别墅度假的想法被提上日程, 原本只有淑珍阿姨和璩贵千的行动队伍逐渐扩大。把泡在剪辑室生根发芽的哥哥拉上, 想到泡温泉对关节疾病有好处, 她又加上了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
如此一来, 思及已经许久没有进行家庭旅行的璩贵千,顺道邀请了爸爸妈妈。
二人欣然应允。
傅谐这几年减少了对外演出的频率, 前年卸任了乐团团长后把精力主要投入到了音乐分析理论研究中,也因此有更多的时间跟着璩湘怡满世界飞行。
父母的浓情蜜意落在眼里,一举一动明明没有年轻人的黏糊劲儿,却泛着更深的契合和共鸣。
傅谐再次不经意地提起, 是否该邀请洛城来参加他们的家庭活动。
“有空的话, 可以一起吃一顿饭。”
他只是随口一说。
或许是因为洛城曾以璩逐泓好友的名义在这里出没过一段时间,或许是因为在女儿不知道的时候傅谐就和妻子一起把洛城的资料从头到尾翻阅过一遍,傅谐对这个男友人选接受良好,至少要比璩逐泓的表现稳重得多。
这一次璩贵千没有拒绝爸爸的提议。
她想,为什么不呢,或许是时候了。
时间定在下个周末。
消息发出去后立刻得到了回复,洛城说, 好, 他会好好准备的。
有一瞬间璩贵千很迷茫他要准备什么东西。
傍晚的时候,璩贵千去了哥哥的影音室, 在他收藏的光碟里挑挑拣拣,想选一部打发时间。
喜剧与悲剧、爱情和亲情、自由和梦想、洪水淹没的世界末日与极地深处的钢铁巨兽。
结果是,她把本该看电影的时间消磨在欣赏满墙的碟片库存上, 翻阅每张CD光盘上的图片和简介,猜测那会是一个怎样的故事,然后把手伸向了下一张。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夜半时分惊雷落下,床上的人充耳不闻,索性窗户开着一条缝隙,今年的第一场春雨还是落在了她的窗台上。
醒来时她正躺在自己的卧室里,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春天早晨。
床边的帷幕是月初刚换的素纱。四柱床的存在让卧室充满了欧式复古的格调,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或许是太梦幻了,但对璩贵千而言正正好。
抬起手,上面并没有蛋糕胚或是奶油的痕迹,也没有练习白案刀法时虎口留下的茧子,淡粉色的指甲圆润饱满。
遗忘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
璩贵千从反方向琢磨这句话,如果没有遗忘,是否说明,她已经不再需要回避才能消解情绪。
陪淑珍阿姨去医院的任务交给了无所事事的璩贵千。
恰好,她自己也到了该定期复查的日子。
把裤腿卷起来又放下,医生照旧问了那些问题,熟悉到璩贵千能够先一步说出回答。
“……很好,定期检查、保持锻炼。”
结语也是重复的。
重复得令人安心。
淑珍阿姨还在护士的看护下进行一个个项目检查。
穿好鞋之后,戴着棒球帽的女孩顺着长廊走到楼层尽头的自动售卖机,视线逡巡两圈后没有找到自己想喝的饮料,脚步一抬,往门诊大厅一楼的连锁咖啡店走去。
璩贵千对这里很熟悉,穿过走廊,不去等层层停靠的电梯,打开通往楼梯的消防门,刺耳的一声后,遇见了在窗口抽烟的人。
昨夜的雨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只有空气里微微抬升的湿度彰显了它曾经来过。
脚步声响起。
梁方起探出窗外的手臂没有收回来,手里用来接烟灰的一次性纸杯随意捏着。
他以为那是个行人。
而璩贵千先认出了他。
又或者说,她对那个背影更熟悉。
头发在两厘米左右长短,简洁利落、棱角分明。后脑勺偏右的位置有一道疤痕,月牙形状,微微凹陷。
当他转过来的时候,璩贵千不可抑制地感到了一丝失望。
黑色眼镜后的瞳孔闪过惊讶。
烟头熄灭在杯中,梁方起搓了搓手指,为这突如其来的偶遇感到窘迫。
有许多从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璩贵千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一层一层剥开又合拢,几秒之后她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不是他实习的医院。
有一瞬间,璩贵千的目光像蛇一样,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脖颈。
但当他想去探究的时候,一切又似乎只是他的幻觉。面前的人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目光平和。
他回答:“我的导师在这里开交流会。”
璩贵千走到窗边,拉近了和他的距离:“那,你不应该在会议上吗?”
“透透气,”梁方起找回了镇定,反问,“你又是为什么来医院?”
“复查。”
他的眼神含了询问和担忧,在他开口前,璩贵千跺了跺脚,在空旷的楼道中,隐隐有咚咚的回声。
“我很好。”
“走吧,”璩贵千说,“陪我去楼下走走。”
她没有等待,擦肩而过后轻快地跑下楼梯,笃定了他一定会跟上来。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推开一楼的消防门,左拐穿过走廊,路过药房和放射科再往前,璩贵千转弯的步伐没有半点犹豫。
钢筋和玻璃搭建的天穹中庭之下,日光照入,周围的一切显得如此洁净而朦胧。
苦衷。
长大后的郑林妹很讨厌这个词。
她很少与人说起这件事,但在梁方起教她抽烟的那个晚上,或许是夜晚让人意志薄弱,又或许是欢愉之后的感伤,他们很自然地聊起了来时的路。
“我以为他们是有苦衷的,”她抱着被子,两人分享同一支烟,接着在吞云吐雾间讥笑,“不是都这么演吗?电视里,坏人的行事背后可能有不能说的苦衷,最后真相揭开,携手团圆。反派也可能是为了磨炼主角的意志,结局时能反过来落得一声谢也不一定。”
她笑,任由身边的男人吻去泪水。
……
“一杯意式浓缩,一杯冰美式。”
店员们的动作很快。他们略站了站就等到了写有名字的饮料。
把冰美式塞到梁方起手里,璩贵千没有试图在咖啡店里寻找座位,尽管此时这里并不拥挤。
她依旧一个人走在前面。
穿
过人群,为了漫长的队伍绕道,翼型的医院大楼有好几处清净的地方,最终他们坐在了某个僻静的角落,油松下的长椅,而那时璩贵千已经喝完了手里的咖啡。
有一段时间郑林妹说服自己,他是有苦衷的。
但逐渐的,她为了这个念头感到伤怀。
京市很干燥,雨水少,恰合她意。但有时那种干燥又让人瘙痒难耐,身上似乎有一千只攀爬的触脚。
他们始终没有确定关系,窗户纸没有被戳破过,哪怕一周里有一半的日子里他们都住在一起。
那扇薄如纸翼的门坚硬得像岩石一样,将要开启却又终究还是没有开启。
你进我退的探戈舞曲跳了几年,似是而非的承诺始终含在喉咙里。所有人都默认了他们是一对,好笑的是他们自己却全在回避这个问题。
郑林妹知道自己的症结所在,但是她并不能完全明白另一个人在想什么。
他是在等待?还是说只是习惯。
噩耗骤然降临前,他们的最后一段对话是,郑林妹说,她想好了要开一家自己的甜品店,有一间她很心仪的店面。
不能一直给人打工吧。
梁方起把自己的工资卡递给她,说,钱够吗,可以算他一份。
他要迟到了。于是他们说好晚上再讨论这个问题。
“如果你要投资的话,那你应该也去那里看看。”她迟疑后说着。
一切都在慢慢往好的方向发展。那张卡片放在她手心的时候,郑林妹觉得自己可以承担一个新的开始了。
有人陪她走了很久的路。
但在这条路的尽头,等待的只是她自己,也唯有她自己。
没有人跟她说过具体发生了什么。修车厂的老板卷入了诈骗纠纷,厂房都要抵去了套现。去追债的时候,不知怎的许多员工都掺和了进去。混乱中有人失手伤人,谁的血沾在谁的身上。
苦衷这两个字她咀嚼过很多次。
……
脚下的泥土是湿润的。
璩贵千问:“学医好吗?”
没头没脑的问题。
梁方起回答说:“挺好的。”
累到充实。
“那就好。”
她没有再说话了,这沉默让间隔半米而坐的人感到不安。
困惑是有的,但莫名的战栗一并笼罩着他,心脏没来由地扑通扑通跳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是什么呢?
他不明白。
“为什么把头发剪了?”
她的声音清空了梁方起脑袋里的杂念。
“医院里的理发师只会剃两种,板寸或者光头。”
她猜到了这个答案:“这样啊……”
“下次不要再剪这么短了。”
她是在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呢?债主吗?
风抚过脸颊时带来温煦的暖意。
第二段空白之后梁方起接过了话题:“你的腿,是还需要定期检查吗?”
“其实已经没大碍了,”她往后仰,翘了翘双腿,“我很听医生的话,复健时最能吃苦,养护得也很精心。”
“很厉害。”
在梁方起看来,他们该是陌生的。在两个不同的城市中穿梭相遇,一南一北。
他不知道该和璩贵千说什么。
学习吗?工作吗?
还是说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呢?那会很冒昧吗?他们熟悉到能够分享生活了吗?
他只是坐在那里,让手心的温度融化冰块,没有答案。
喉咙有些痒,或许冰美式对京市的春天来说还是太早了。
“读书很快乐吧?”璩贵千没有看他,好像是在对着天空说话,“虽然也会疲惫,但是不一样呢。”
“我会骑马了,你能够想象吗?”
“前一阵子去了趟老街,把店面盘下来,低价租给了原来的老板,那家店的奶香馒头真的没有替代品。”
身边的人并不能理解她的话,但璩贵千浑不在意。
“完成了很多事情……快要不认识遗憾两个字了。”
“哭和笑都很大声,顺便,我没忘记怎么抽烟,只是更关心身体健康。”
很早很早的时候,她下过了决心,永不回头。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璩贵千说。
“你问。”
“你觉得,人是由记忆组成的,还是灵魂?”
梁方起手指微动,肚子里装满了蝴蝶,扑棱着翅膀。
“我知道记忆储藏在哪里,但不知道你对灵魂的定义是什么。”
“嗯,”璩贵千点点头,手中的杯子摇晃,思索着,“人的本质?可以这样理解吗?”
“又或者说,塑造人的一切?”她一笑,“那似乎就是记忆了,积木一块一块地搭上去,才有最后的样子。”
梁方起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回答:“我更愿意去相信灵魂的存在。”
“人死后会去往更好的地方?”
“不一定是更好的地方,但总得有个去处吧。”他回复的语速不急不缓。
璩贵千说:“那不是更令人悲伤吗?原本是生者一个人的离别,现在变成了两份。”
好奇怪,他们在医院里讨论哲学问题。
身后可能有许许多多的灵魂在偷听,也可能没有。
梁方起回答不了,他的手机响了。
回复导师的消息后,他说:“那就让灵魂存在,但是在死亡的时候一并消散吧。”
这样是不是会更好一些呢?没有悲伤,回归大地。
云散去了一些,惨白的天隐隐约约现出太阳的轮廓。
璩贵千依旧仰头望着天,视野里棒球帽的帽檐像一个倒过来的微笑。
“……我认识一个跟你很像的人。然后有天,他突然不见了。”
“我很生气,因为我告诉过他我讨厌看别人的背影,我更生气的是,他明明知道。”
她的语气生动起来,抱怨着。
“我一直觉得他欠我一个解释,但是他又什么都不说。明明可以写信,可以托人带话,就是什么都不说。”
长椅另一边的人应该是满头雾水的,但是良好的修养依旧让他开口了:“……对不起?”
“可是你不是那个人啊,”璩贵千给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为什么要道歉呢?”
他的手机又响了一声。
“你是不是该回去了?”璩贵千压低了帽子。
“嗯,我先走了。谢谢你的咖啡。”
“没事。”
“需要我帮你丢掉吗?”还没站起的人顿住,指向她放下两人中间的空杯。
“丢掉吧,谢谢。”
梁方起起身的时候她还坐在那里。
经年累月地矗在那里的长椅早已老化,发出吱呀一声,几不可闻。
那一边少了一点重量。
走向医院大楼的人疑惑着抚上心口。
不知怎的,璩贵千有了一点想要落泪的冲动。
不过没关系。很快,她注意到油松前头,早春的连翘生出了金黄色的点点花苞。
今天已经是新的一天。
“糟糕,”璩贵千看了眼时间,喃喃自语,“要被淑珍阿姨骂了。”
第103章 “我们应该会一直聊天一直聊天……
璩逐泓最近有些狂躁。
搞艺术创作的人总会有些情绪不稳定?更别提他刚刚还在电话里和人吵了一架。
体谅一下吧。璩贵千想。
但爸爸从不这样。
又是几声不满的“啧”传来, 夹杂着手指锤击键盘的乓乓声。
璩贵千砰地一声砸了下鼠标,告诫长桌另一端的人:“不许啧!放过你可怜的键盘。”
噤声,璩逐泓立刻双手立起,做无辜状。而始作俑者依旧把玩着色泽透亮的矢车菊蓝宝石, 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比他更暴躁。
事实证明坏脾气是有理由的。璩逐泓的暴躁来自于剪辑师的冥顽不灵, 而璩贵千正对抗着更大的挑战——
长方形温泉池边的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 将水面映照得波光粼粼。热气缓缓升腾, 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整个空间。水波轻轻荡漾,温热的触感能融化所有困乏和疲倦。
大约所有人都在温泉别墅的各处享受着水汽包裹的闲暇, 除了坐在池边的璩贵千。
经期提前的女孩不满地用脚踩了下水。
所有人都很享受,吃完简餐后各自奔赴心仪的温泉池,除了她这个组局的人。
泡温泉这种要解衣裳的活动其实不太适合第一次见恋人家长的时候进行,也不适合一大群人下饺子似的聚在一起。
带着礼物来的洛城和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 喝过两盏茶之后就各自分开, 泡盐浴的泡盐浴、蒸桑拿的蒸桑拿,总之随各人欢喜。
不管背后怎么想,当面,璩贵千的长辈们都维持了良好的风度,嘴里只夸小洛一表人才、芝兰玉树。
洛城是见过璩湘怡和傅谐的,只是身份不同了,焦虑和紧张当然也增加了, 且其中还夹杂着无法忽视的心虚——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也能
说上一句看着璩贵千长大的。
但好在二人依旧是原来的态度,不冷淡也没有过分亲近, 让他也镇定许多。
饭后璩贵千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嘲笑:“不会真的以为会像电视剧里一样,要给你脸色看吧?”
“我知道不会。”洛城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
要是真的想让他消失的话,方法可多得很, 他就不会在她身边待这么久了。
在璩贵千看不见的地方,洛城无奈地抿唇微晒。且他知道他的女友是绝对不会为了他和家人争吵的,于是只能加倍努力,力求给所有人留下好印象。
璩贵千下不了水,上身穿着常服,一条宽松的棉质五分裤刚好到膝盖。
水波顺着腿部的动作一晃一晃,热度从脚心向上涌,逐渐汇到小腹。淡淡的硫磺味萦绕鼻尖,尽管不能泡池子,也还是舒服的。
水面上漂浮的小托盘盛放着水果和杯盏,从一边晃悠到另一边。
洛城乖乖地站在她旁边,只穿着泳裤,露出结实而匀称的上身,把温热的米酒端到她嘴边:“只能喝一点点。”
璩贵千一口饮尽,把空杯递还。
腹肌的线条若隐若现,璩贵千心下一动,脚趾蠢蠢欲动。
但她瞄了一眼侧前方哥哥的背影,脚下用力地蹬了两下,掀起水花激到他背上。
璩逐泓下水的时候还捧着笔记本电脑,面向池边,一刻不停地浏览特效公司发来的效果图。
这个人已全身心地投入到事业中去,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是要充分发挥电灯泡的职能。
他被恶作剧了也不恼,甚至没有转过身来,淡淡道:“你弄吧,我挡住电脑了。”
没意思,不理他。
璩贵千右手前伸,沾了点水,把洛城的头发往上梳,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眉弓如月。
“你梳背头也会好看的。”她说,像打扮洋娃娃似的又去整理他的鬓角。
“痒。”洛城小声地抗议了一下,换来背后好友的咳嗽。
“我就在这里啊。”微带警告的话伴随着键盘的敲击声。
老人家们有自己的娱乐活动,一边做足浴一边搓麻将是高级知识分子也抵挡不了的诱惑。李淑珍嘴上说着我不下场,实际上算起点数来又快又准,连老花镜都不用戴。
傅谐则是陪璩湘怡去做肩颈按摩了,结束后自然有别的活动,庭院私汤、星空浴池,一点儿带小孩儿一起玩的意思都没有。
而她那一心工作的哥哥,拒绝了舒适的榻榻米会议室,死心塌地地要跟着他们。
几缕头发黏在璩贵千的耳后,洛城凑近了帮她拨开,身上散发出热烘烘的清淡味:“水温够热吗?泡一会儿有没有舒服一些?”
真奇怪,他们用的明明是一样的香波。
璩贵千的食指树在唇前,示意他小声,悄悄地,别惊动了那个大灯泡。
他们凑得很近,璩贵千用手指比划接下来的行动的时候,洛城能够看见她的其中一根睫毛格外地翘,几乎要飞起来。
先是小小的水声,像是小腿破开池水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哗啦。
当璩逐泓终于反应过来,揪着眉回过头去看的时候,两个人早已跑得不见人影。
**
夜色渐深,温泉别墅外的露营区被几盏暖黄的灯点缀着,光线柔和。
帐篷外,投影仪就在二人身前,光影投在白布上,并没有电影院的荧屏清晰,却朦胧得恰到好处。
幕布上正放着一部法语电影。旁白的声音精灵古怪,配乐里的手风琴悠扬清脆,混合着现实里的夜晚虫鸣和远处若有似无的流水声。
璩贵千靠在洛城的肩上,身上裹着一条厚厚的毛毯,毯子的一角也搭在他的腿上。夜晚的风有些凉,他们穿得严严实实,手上捧着温热的马克杯。
她的头发微微散乱,偶尔被风吹起,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在璩贵千专注地看着这部她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电影时,洛城不时低头看她,看她的睫毛在微弱的光线下投下淡淡的影子。
电影里的巴黎街道经过了镜头的选择,快速切换的画面和艳丽梦幻的色彩,组成的世界梦幻而充满诗意,又凝聚成小小的一个,从她的瞳孔中映出来。
不可思议。
洛城想,她真是不可思议。
含一口路易波士茶在嘴里,在女主角敲响第一个邻居的门时,璩贵千放下杯子,把手搭在他的手心里。指尖是暖的,他轻轻握紧,不让温度散失。
璩贵千侧过头,对他笑了笑,没有说话,但眼神里有一种安静的满足。
露营椅旁边的草地上,几片叶子被风卷起,轻轻翻滚。
明明不在温泉边,这绝不可能是水汽,却让他分不清是雾气还是星光。
电影里的对白还在继续,绿色开衫的女主角没有获得想要的答案,但他们已经不太在意剧情了。
毕竟他们都知道接下去的发展。
璩贵千的头靠得更近了些,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脖颈。洛城伸手调整了一下毯子,确保她不会被风吹到。又伸手去探了探她小腹前的热贴是不是还有温度。
春天的昼夜温差很容易让人生病,何况她还是在免疫力不强的经期。
时间变得缓慢。
“冷不冷?”璩贵千问。
“不冷,你呢?毯子够不够?”
她往洛城身边蹭了蹭,把毯子拉得更紧了些:“嗯,够了。不过你要是冷,我们可以再拿一条。”
“不用,这样挺好。”他低头看了看璩贵千的面色,伸手把毯子往她那边掖了掖,“要不要去睡了?电影也快结束了。”
“要看完再走。”大约在这样的夜里,声音很难不是黏黏糊糊的。
于是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看着已经看过的故事跳着轻快的华尔兹滑向美好的方向。
“下次,”璩贵千打了个哈欠,“绝对不能再看这一部了。”
话是这么说,等下次挑电影的时候,她又会犹豫再三,然后说:“不如再看一遍吧。”
好像知道洛城心里在想什么,璩贵千捏捏他的手指:“下次你来选。”
“好啊,”洛城说,“找一部看不懂的文艺片。”
“然后我们就会看到睡着?”
“我们应该会一直聊天一直聊天,直到它终于放完,两个人一起松一口气,”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然后一起睡着。”
“好吧,”看着女主角走过无人的地铁站,璩贵千满意地点点头,“也不错。”
“你喜欢我的安排?受宠若惊,”洛城凑近了,那股暖烘烘的清浅香味再次包裹了她,“……谢谢你邀请我。”
一小步也好。
谢谢你允许我进入你的世界。
闪动的光影中,女主角私自带走了父亲花园里的小矮人园丁,送它去环游世界。主题曲转入更为轻快的节奏,口琴声欢畅起舞。
昏暗的光线将他的轮廓映得更加柔和。
“嗯,不客气。”璩贵千说。
到底是什么味道?她把头颅埋进洛城的颈窝,像吸猫一样深深地呼气。
对她来说,让一个人进入自己的领域,需要很多的勇气和思量。
但没关系。
慢慢来,慢慢来就好了。
蜗牛背着它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然而这厢她决定了一步一步慢慢来,另一边,在某一个寻常的早餐时分,璩湘怡通知自己的宝贝女儿一个不幸的消息。
发丝间隐约可见几缕银白,璩湘怡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语气轻缓:“收拾收拾东西,下周去总经办报到。”
第104章 总经办是一片暗流涌动的海域。……
叮咚, 璩逐泓手里的勺子落在碗里,瓷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要这么早吗?”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
璩贵千过了一段难得的松快日子。
没有早课的日子里每天睡到自然醒,吃一顿悠哉悠哉的早午茶后根据当天的日程安排决定什么时候出门,是去学校上课、图书馆自习, 还是去公司在妈妈的眼皮子底下做课外作业, 在顶楼专属于她的办公室里慢悠悠地整理文件、回
复邮件。
“傅思思”当然没有再出现人前, 璩贵千乘坐的车会直接到达地库, 她乘坐璩湘怡的专用梯上楼,遇不到任何意料之外的人。
“不算早, 去露个脸吧,”璩湘怡放下平板电脑,抬眼看向不满地捞着牛奶麦片的儿子,“你今天不是要去见院线方吗?”
怎么还不出门?
璩贵千没忍住和爸爸对视一眼, 两人俱是忍俊不禁。
这两个人每天都在互相嫌弃, 不是妈妈嫌哥哥老是在家蹭吃蹭喝,就是哥哥觉得妈妈太严格太不近人情。
可要是没看见彼此两天,暗戳戳打听的也是他们。
“每周几次?我这个学期课多了。”真正的当事人璩贵千关心自己的切身利益,问道。
“看你的课表,”璩湘怡看了眼手表,“时间不要紧,妈妈也没有那么狠心。”
“只是去露个脸, 让大家知道你, 嗯?”
循序渐进。
之前的实习只是小打小闹,让她身在其中地了解顶楼之下所有齿轮的运行状态。
但总要让她的名字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别人眼前才好。
璩湘怡起身往门边走, 右手绕过椅背揽住璩贵千的脖子,安抚地拍了拍:“不用做什么事,空闲时多听多看就好了。”
璩贵千主动抬头在妈妈的脸上啾了一下:“嗯嗯, 去上班吧,我下午上完课过去。”
她们要一起读财报,更准确地说是教她如何解读财报,那已经在妈妈的日程中预留出了时间。
到了该去总经办报道的那天,璩贵千早起陪holiday慢跑后,难得地和妈妈一起出门。
虽然是第一天上班,但璩贵千在这一片也并非陌生人。她时常出没于顶楼,与高管股东们打照面是常有的事。
璩湘怡本想让张怡萱带她过去,但在出电梯前心念一动,还是自己牵着她的手出门了。
从电梯到玻璃门有一段短短的路,璩贵千竟生出了一种被妈妈牵着手送去上学的感觉。
“璩董。”有人和妈妈打招呼,而她也点头回应。
一路行前。好奇的目光、尊敬的目光、刺探的目光。
璩贵千将这些尽收眼底,跟着妈妈的步伐前进,甚至有闲暇在脑中闪过别的念头。
工区桌前陈列着的绿萝郁郁葱葱,显然被保洁阿姨照料得很好。
今天穿的是嫩黄色的衬衫和白色西装裤,从前在市场部是合宜的,在这里似乎有些太稚嫩了。
但管他们呢。春天就是要见到些颜色才应景。
得到消息的罗天川与她们在办公室门口撞个正着。
这些年来罗天川跟璩湘怡合作融洽,璩贵千见他的次数要格外多些,打招呼时也并不生疏:“罗叔叔。”
璩湘怡貌似嗔怪地拍了她一下:“以后工作时间要叫职称。”
“好吧,璩董。”璩贵千一手捏上黑色皮包带,先尊称了一下她。
璩湘怡能够停留的时间有限。
将要对罗天川说出的一句“好好照顾她”没有说出口,不曾掩饰的银色发丝在灯光下并不明显,璩湘怡捏了一下璩贵千的手臂,声音沉稳:“玩得开心。”
不需要道别,她们的距离甚至比从前上学时更近了。
“好。”璩贵千眉目一弯,想好了中午要上去蹭妈妈的休息室。
这场面让罗天川揉揉眉心,一大早的,不知怎的竟心生疲惫,想起在大洋彼岸定居的子女来。
是时候该退休了?
早已财务自由的人脑海中再次晃过这个出现过很多次的念头,又在看到桌前厚厚的文件堆时偃旗息鼓。
璩湘怡走后,罗天川将她介绍给了总经办的众人。
并不需要额外的口舌,这个少见的姓氏为她的身份打上了注释。
更何况,在这里工作的人对集团的股东状况有着更深的认知,几乎是立刻将她与股东名册上的某个名字划上了等号。
自然,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会有人给她不痛快。
所见的都是笑脸,望过去全是殷切。
刘薇很快下来和她见了一面,一并送来了她常用的办公物品和工位陈设。
从前“傅思思”的东西在整理之后并没有扔掉,她将它们放在了顶楼属于自己的办公室中。
而现在,果然,她在这里有了第二个工位。
太阳往西边挪,云层在身后飘移。
众人的视线不再在工位上空汇出比飞行航班更密集的线条,耳边传来的哒哒声也从聊天框内的八卦变成了文档编辑的节奏。
璩贵千从电脑屏幕后面伸出小半个脑袋,在金边眼镜的掩饰下左瞄右瞄。
这里的工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忙碌。至少和璩贵千曾经在市场部的见闻相比,员工的紧绷状态和处事风格完全上了一个台阶。
一段时间之后璩贵千对这一点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尽管她只在没课的时候的去公司坐坐,有时甚至在工位上写自己的课程论文。
尽管她的工位空闲的时间比使用的时间更长。
尽管就算她在工位的时候,也只做了熟悉会议材料和写会议纪要两件事。
但其他人。
每天有看不完的文件,开不完的会,见不完的人。利益关系纵横交错,一个提案的背后是无数条决策链的角逐,只有工资卡上的数字能够弥补工作带来的心力交瘁。
总经办是一片暗流涌动的海域。
而不幸的是,她本人就是刚刚浮出海面的亚特兰蒂斯。
璩贵千特意关注过今年的校招生定岗在总经办的人是不是成子旭。看到一张陌生的脸时,她心里还是或多或少松了口气。
在这里工作的年轻人并不多,多数得力员工是三四十岁的成熟职场人。向她示好的行为并不突出,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去茶水间泡一杯咖啡,边上一旦有人也势必要寒暄几句。
但冒失地打听靠近的人并没有出现。
大家的段位要高得多。没有人请她吃饭,没有人送她礼物,没有人约她喝下午茶。探听消息更是无稽之谈。
没有人愿意在没看到利益的情况下,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贸然顶上一个汲汲营营的名头。
但与之相对的,和傅思思的实习经历比起来,在这里,她的人际关系就要乏味得多。如果是在公司吃午餐,要么是陪妈妈,要么是叫上刘薇和她一起。
“有点无聊,”璩贵千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洛城忙碌的背影,坦言,“说真的,我以为会更刺激的。”
厨房里飘着
浓郁的香气,洛城在试着按照她奶奶给的菜谱做红烧排骨。他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工作的大部分都是无趣的,”他抬手拿了老抽,犹豫着倒了一点,“不要太早下定论,说不定再过两周,就风云涌动了?”
工作的全貌是要在时间中慢慢显露的。三个月左右,才看得清这个部门的生态环境、职业前景,察觉得到那些日常寒暄之下的暗流。
洛城转身,手上拿着筷子:“来尝尝咸淡。”
他们都已经吃过晚饭了,这纯粹是和拼积木一样的解压爱好。
璩贵千咬了一口,皱眉:“有点咸。”
她打了个补丁:“我被家里的厨师养刁了嘴。你第一次做已经很厉害啦。”
洛城自己尝了一块,不置可否地拿起锅盖合上,推着她出了门。
“我去洗澡。”
油烟味。
说着要行动的人却没什么动作,手上把她揽得更紧了些。
“气馁了?”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两人的剪影。
“十指还有长短,人当然会有不擅长的事,”他的声音闷闷的,“但是有些难过,浪费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
哪有什么浪不浪费。
最近洛城也很忙。他近期在做零售链中的廉政治理,积压多年的财务数据使他经常加班到深夜,更不要提底下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他们见面的时间并不多。
他很少这样孩子气地说话。
恋爱的伊始比她更端着,总觉得自己年长几岁,有义务让一切都变得完美无缺。
啪啪。
璩贵千拍拍男友环在身前的手:“那你还不快去洗澡。”
停顿了两秒,她当然感知得到空气的粘稠,毕竟是她自己往里面倒了糖粉。
这句话的后果是,那双手缓缓下移,肌肉紧绷,一个用力将她端了起来,像抱大型犬似的往浴室走去。
放在腰上的手很痒,她扭了一下,很惊讶自己这时候的第一个念头是,他究竟怎么挤出时间去健身房的?
规律的生活、愉快的心情,夏天到来的时候璩贵千发现自己重了一些,她默默延长了每天早上和holiday一起跑步的时间。而在这样一个寻常的早晨,璩贵千接到了朱欣怡的电话。
“元宵在医院,你来看看它吧。”
朋友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她们太熟悉彼此了。
“我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