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山匪(中)(二合一) “他在床上叫你……
今夜的月光很亮,但雁鸣山顶上盘踞着一团终年不散的云团,将皎洁的光亮遮挡去了七八分。
姑娘们被两个山匪粗暴地拉扯起来,排成一队往外走。
沈京墨压低了脖子走在最末,身后那山匪淫邪的目光抹了胶一般粘在她的腰臀上,不时发出一声粗重的吞咽。
令人作呕。
沈京墨强忍着胸中翻腾的不适与恐惧,被捆在背后的双手紧握成拳,紧张到颤抖不止。
身后山匪手中的火把挨着她一侧肩膀,火光灼烫,沈京墨不由得往另一侧挪了小半步,悄悄抬眼观察四周。
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月亮,周围很暗,暗到她甚至看不清前面一个姑娘的影子,不远处却有明亮火光汇聚。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朝亮处望去。
前头不远,一间大屋火光通明,不停有人抱着酒坛进进出出。门外一侧燃着篝火,火堆旁同样摆着许多酒坛和碗碟。
再远些的房子都没有光亮,黑漆漆一片,她看不清,也不知里面是否还有更多山匪。
沈京墨收回视线,往两侧瞥去,寻了半晌,也未寻见下山的路。
看来她们的顾虑确有道理,山上土匪比她们人多,仅凭这几个姑娘,想要在后有追兵的情况下趁夜逃下山去,太难了。
须得让这些五大三粗的山匪失去行动的能力,她们才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沈京墨这样想着,攥住的拳头又紧了几分。
而她腰间的香包,却十分明显得瘪了许多。
“大当家,一共十六个,都带来了,”走到那间亮堂的堂屋门前,山匪解开她们手上的绳子,高声喝道,“站成一排,都把脸抬起来!”
沈京墨被人一把推上前去,险些撞上一个男人的肩。
她下意识地皱眉抬起脸,一眼便看见了满脸横肉、眼上还有一道骇人伤疤的大当家罗三,当即就吓了一跳。
他脸上那道伤疤实在难看,尽管看得出早已愈合,却仍是泛着粉色的一道凸起的肉痕,足以想见当初这劈头盖脸砍下来的一刀用了多大的力气,场面又是何等血腥。
罗三满目凶光,加上伤疤和一脸的横肉,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可待看清沈京墨的脸时,他却如遭雷劈一般定在了当场!
一旁的萧景垣瞧见罗三直勾勾盯着沈京墨看,暗自白眼一翻,酸溜溜地提醒他:“大当家的可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他这一出声,才总算把罗三的魂给喊了回来。
罗三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陈君迁那小畜生倒是美梦成真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说完,罗三脸上的表情变了三变,从震惊到不忿,再到得意与阴狠。
他挪脚往旁边那姑娘面前走去,眼神却在沈京墨脸上多黏了片刻,这才转过脸去打量了那瑟瑟发抖的小姑娘一眼,鞭子盘成几圈握在手中,朝她肩上一推,小姑娘踉跄着向后倒去几步,被一个山匪抓住,淫笑着拉到了一边,往篝火那边走。
小姑娘被拖走时不停看回来,可再走几步,哭声就听不见了。
她被推进一圈山匪中间,瘦小的身影很快便被火光和魁梧的男人淹没。
余下的姑娘见状,纷纷吓得哭了起来。
罗三的目光一个个扫过她们的脸,留下了九个面容姣好的,将剩下几个丢给了手下。
接着罗三走回到沈京墨面前,二话不说,猛地将她扛在了肩上,大笑着走进了灯火通明的聚义堂。
“放开我!”
沈京墨拼命挣扎,却被罗三一巴掌拍在了屁股上:“省着点儿力气等下有你叫的!”
沈京墨屈辱至极,死死咬着嘴唇,眼泪登时流了下来。
剩下的八个姑娘也被几个山匪连扛带拽带进了堂屋。
聚义堂中央摆着一张长桌,桌上摆满了酒碗和大块的熟肉,长桌两头的角落里也堆着数不清的酒坛。
罗三径直走到最里面的主位上才把沈京墨放下,她脚还没站稳,便被罗三用力一拉,摔坐在了他腿上,再想起来,腰却被紧紧钳住,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她只能嫌恶地撇开脸去,朦胧泪眼故作不经意地扫过整间堂屋。
长桌两旁除了罗三和萧景垣,还有七个山匪,想来地位比门外那些篝火堆旁的山匪要高。
聚义堂的大门被关上,九个人各自抱着一个泪眼婆娑的姑娘。
谢玉娘和云岫先生不在其中。
沈京墨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山匪们没有聚在一起,而是分成了两拨,这情况不在她们的计划内——
她给每个姑娘都分了些香粉,可外面人多,就算谢玉娘她们七个人把所有的香粉都顺利掺进酒中,也不一定能药倒那么多人。
而屋中这几个姑娘年纪大多尚幼,被山匪粗鲁地箍在怀里,已经吓得僵住了,连反抗都不敢反抗,只剩压低了声音哭泣。
计划赶不上变化,真见到了凶恶的匪徒,她们都被吓破了胆,做计划时那本就不多的勇气,此时早已荡然无存。
不能指望小姑娘们下药,沈京墨只能祈祷她们的计划莫要暴露。
姑娘们还在流泪,山匪们却已经开席了。尽管聚义堂里只有九个男人,嘈杂却不弱于门外,沈京墨耳边全是下流的荤话和酒碗碰撞的声音。
坐在罗三右手边的山匪冲他举起酒碗:“大哥今儿真是威风!取人首级如砍瓜切菜,一刀一个,弟兄们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是啊大哥!自打三年前被那小畜生烧了寨子,咱都委屈多长时间了?兄弟这口气当真是咽不下去啊!这回好了,咱们灭了他的村子,绑了他的女人!这婆娘长得也带劲,配得上大哥!”
“对!先睡了他的女人羞辱他,再用这女人把姓陈的引来,然后……”
说话的山匪手掌在脖子前一划,其余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已经看见了陈君迁的脑袋挂在寨门上随风飘荡的情景。
罗三听罢也笑,凶脸上的肉跟着抽动。他转眼看向沈京墨,大腿一颠,沈京墨的身子霎时间抖了一下。
罗三盯着她,话却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二当家说得对!今儿晚上让县令夫人伺候咱们喝酒!”
说罢,沈京墨被他推了起来,撞到面前的桌沿上,腿面顿时便是一疼。
四周尽是羞辱的笑声,沈京墨垂眼找见离自己最近的酒坛,颤巍巍伸手抱过来。
这是个下药的好机会。
她强压下心中的慌张,死死咬住嘴唇,企图靠那点点刺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两只手却抖得愈发剧烈。
酒坛上的封泥很难挑开,沈京墨的双手又“不听使唤”,一连拔了三四次才总算成功。
她悄悄向一侧挪了半步,刚好挡住背后的罗三的视线,趁无人注意,用挑开的封泥遮住另一只手,飞快地张开手,把藏在掌心的香粉撒了进去。
她掌心满都是汗,有些粉末已经粘在了皮肤上,她也不知自己究竟下了多少药量,可再耽搁,她怕罗三起疑。
香骨朵制成的香粉落入酒坛,瞬间便融进了浑浊的酒里。
沈京墨不放心,怕香粉还未均匀散开,抱起酒坛时两只手继续抖个不停,直到觉得摇得差不多了,才总算把酒倒了出来。
为了把戏演好,她甚至还洒了些酒出来,眼泪也吧嗒吧嗒掉。
罗三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直到酒快要溢出来,他才笑着按下沈京墨手里的酒坛,一手端酒碗,一手把她拉回了腿上,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罗三左手边,萧景垣一面对怀中的姑娘动手动脚,一面还不忘盯着沈京墨。看见罗三如此粗鲁地对待这样的美人,不禁心中暗骂罗三这大老粗暴殄天物。
“大当家的可别高兴过了头,忘了我们的约定,”萧景垣凉凉地再次提醒,“我带个半死不活的美人回去可没用啊。”
罗三面露不悦,却并未发作,瞥了萧景垣一眼:“萧大少只管放心,我罗三向来说话算话。要不是有萧大少协助,这趟下山还捞不着这么些好处,我会记着萧大少的好的。”
只是,他又看回沈京墨的脸,心中暗道,这么漂亮的美人落在萧景垣手里,还不如留下当他的压寨夫人,可惜了。
罗三说罢便不再理会萧景垣,自顾自抓过酒坛来倒上一碗酒喝下,看向沈京墨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淫邪。
“听说县令夫人姓沈,”罗三嗤笑,“陈君迁那小畜生在床上叫你什么?是叫沈大小姐,还是青青啊?”
青青是谁,沈京墨不知道,也完全无心去想。她只觉得这下流的问题实是侮辱人,羞愤地将头转到一边去不说话。
罗三见她这副表情,也不逼她答话,而是倒了一碗酒递到沈京墨嘴边。
“我不会喝酒……”她忙向后躲。
罗三却一把捏住了她纤细的腕子,把酒碗往她嘴边塞,淫笑着:“不会喝才更要喝。”
“大哥说得对,不会喝酒的美人儿喝醉了才放得开,更带劲儿!”
话落,众匪纷纷有样学样地给几个姑娘灌起酒来。
罗三笑得更为猖狂,见沈京墨依然不从,眼一瞪:“别给脸不要脸,难不成想让我灌你喝?!”
眼看着罗三的手就要伸上前来掐她的脸,沈京墨只好咬咬牙,颤抖着接过酒碗来,眼一闭,猛地一仰头,虽洒了不少,辛辣的酒液还是不可避免地滑入喉中好几口。
她登时就被呛出了泪,丢下酒碗猛地咳嗽起来。
酒如刀刃般刺喉,更何况里面还掺了令人呕吐昏沉的香粉。
罗三和一众山匪看着狼狈的沈京墨,哄堂大笑。
她却根本顾不得这些,只觉得胃里一阵绞痛翻腾,整个人都像被放在了火烧烤一般又热又疼。
这是很劣质的便宜酒,一般人都喝不惯,更何况她本就不会喝。
上次喝酒还是柳翠仪大婚那天,但那时陈君迁在她身边,喝酒前还盯着她吃了东西垫了肚子。
不像这次,她胃里空了一天,烈酒烧得她的胃痛苦不堪。
她剧烈地咳嗽着,眼泪愈发汹涌成海,既是咳的,也是怕的。
喝酒前,她看见几个姑娘打出的信号,她们手中的香粉都混入了酒里,那些山匪大概是不认为几个女子会有能力反抗,并未对她们设防,酒一碗接着一碗地喝。
可香粉何时才能起效呢?她好疼,也好怕,害怕香粉药不倒这些熊一样壮硕的山匪,害怕她们撑不到香粉起效那时。
而这却是她们唯一的求生手段。
沈京墨强忍了片刻,终于再也忍无可忍地扑到墙角去狂呕起来。但许是太过惶恐,她刚一起身,才觉双脚发软,竟扑倒在地,一下子碰翻了十几坛酒。
酒坛咔嚓嚓碎得四分五裂,浑浊的酒液洒了一地。
屋里安静了一瞬。
沈京墨趁乱用手指去抠自己的喉咙,可掺了药的酒还没完全吐出来,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慌忙转头看去,就瞧见罗三一脸阴沉地看着自己。
这女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却粗手笨脚,浪费了他那么多酒。
可沈京墨回眸那一刻,清凉酒液沾湿衣裳,美人杏目泛红,眼角垂泪,显得可怜又无措,竟让他心中升起许多怜悯与保护欲,先前的怒火也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火。
“娘的……”罗三低声咒骂一句,提了提裤子,上前来抓沈京墨的手臂。
身后的山匪也开始起哄:“恭喜大哥抱得美人归!”
萧景垣暗中咒骂。
姑娘们无比同情地看向沈京墨,随即又都绝望地移开了视线。
沈京墨看着那只近在眼前的大手,心中只余无限凄凉。
香粉若是再不起效,她就真的唯有一死才可以保全清白了。
她掩在身下的那只手向地上摸去,抓起一块酒坛碎片握在了掌心,绝望地闭上了眼。
下一刻,却听“咚”的一声,重物落地,惊起一阵短促的风,扬起沈京墨散乱的发丝。
她惊愕地睁开眼。
罗三仰面倒地,靠他最近的山匪喊着“大哥”冲上前来,可还没等靠近,身体也软软地歪倒了下去。
很快,聚义堂里九个男人,都纷纷晕倒在了地上。
聚义堂里的九个姑娘都愣了一下。
紧接着,门外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冲天火光自篝火堆的方向而起,陡然映亮了阴云密布的夜空。
聚义堂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一脸是血的谢玉娘提着把饮饱了血的大刀,半只脚跨进门里,一把抓住靠她最近的一个吓得僵在原地的小姑娘猛地一拽,冲屋中所有人喊:“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说罢,谢玉娘把小姑娘往外一扯,一面催促她们快走,一面快步跃进聚义堂,取下墙上的火把,又踹碎数个酒坛,任凭酒液迅速蔓延覆盖了大半间屋子,接着将火把往屋中间的地上一甩。
火星落地,酒瞬间燃起。
大火自长桌左侧攀上桌腿,刹那间便卷上一个山匪的衣角,那山匪许是喝了太多掺香粉的酒,火舌缠上他皮肤时竟也未醒。
在火势蔓延到长桌另一侧前,堂屋最里头的沈京墨推着呆在原地的几个姑娘拼命往外跑。
“快走,快……!”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山匪,她们只好从他们身上跨过去。
沈京墨走在最后,刚一抬起脚,脚踝就被一只手猛地攥住了!
她收势不住,身子往前跌去,摔在一个山匪身上。山匪吃痛地“唔”了一声,却未苏醒。
沈京墨慌忙翻过身去。
她脚下,萧景垣脸色涨红,额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瞪着她,手狠狠抓着她的脚踝。
雁鸣山的酒太难喝了,他只喝了几口,并未彻底晕过去。
沈京墨的骨头都快被他攥断了。她咬紧牙关狠狠用力一踹,将他的手挣脱开,爬起来就跑。萧景垣却也猛地往前一扑,又扯住了她的裙角,嘴里模糊地咒骂着“贱人”。
沈京墨再次被他绊倒,掌心和膝盖被粗糙的沙土地擦破,痛与血齐涌而出。
疼得她站不起来。
抬眼望去,那几个姑娘都已在谢玉娘的带领下跑出了聚义堂。
她跑在最后,兵荒马乱中,无人察觉她不曾跟上。
沈京墨心中闪过一瞬间的绝望与慌乱。
只剩她一人,她该怎么办?
但不等她想什么,身后的萧景垣已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不顾即将蔓延而来的大火,狞笑着朝沈京墨踏来一步。
“贱人,你算计得了罗三,算计不了老子!给我过来吧你……”
萧景垣说完,向沈京墨扑了过来!
沈京墨听见他的声音,慌张地翻过身,两手不顾疼痛,边往后退,边四下摸索,寻找可以防身反击的东西。
她背后抵着一个昏死不醒的山匪,沈京墨转过头,一眼瞧见山匪腰上的大刀,想也没想,将刀抽了出来!
低头,闭眼,双手握刀,沈京墨用尽了全部的气力,向前刺了下去!
“噗呲”一声,温热的血飞溅而出,落在她手背和衣袖上,黏腻湿滑烫得她身子猛地颤抖。
萧景垣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沈京墨此时才敢睁开眼睛。
只见萧景垣两手捂着裤裆,大量的血液正从指缝间喷涌而出,状似涌泉。他痛苦地倒在地上,疼得一边哀嚎一边打滚,很快就疼得晕死了过去。
沈京墨浑身都在发抖,两条手臂保持着挥刀的姿势僵硬了许久,才恍然回神似的,将沾满了血的大刀扔掉,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背后的聚义堂很快被火光吞没。
到了外面,沈京墨才惊愕地发现,篝火旁那些山匪全都倒在了地上,每个人的喉咙都有一道伤口,流到衣襟上的血都已经干了。
大火如同野兽肆意吞噬着尸身。
沈京墨四处寻找着下山的路。
谢玉娘她们想必已经离开了,她得自己找路离开。
可她还未走出两步,聚义堂里却传来一阵女子凄楚的哭声。
沈京墨脚步一顿,匆忙回身。
被带进聚义堂的一共九人,她迅速在脑海中回忆方才的画面,在她被萧景垣抓住前,她的确瞥见八个人离开……
不对!当时谢玉娘也在其中,也就是说她们还落下了一个人!
沈京墨心中“咯噔”一声。
救人么?火势这么大,她也自身难保。
可不救……
方才被留在火场独自面对萧景垣时的绝望和恐惧犹在眼前,如今被落在聚义堂里的那个姑娘,该多惶恐多无助。
并没有犹豫太久,沈京墨看了一眼那盘绕上柱子的火龙,低下头冲进了火中!
此时的聚义堂已经火光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沈京墨循着声音,险而又险地避开砸落下来的碎木,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匪的身子,终于看见了一个挣扎爬动的身影。
她飞快地跑上前去,一把拉住那女子的衣袖:“快和我走!这儿要塌了!”
“啊!不行……”那女子却发出一声惨叫,声音因疼痛而颤抖,“我的脚……”
沈京墨回头去看,却恰对上女子的双眼。
两人此刻才看清彼此的脸,皆是一怔。
是唐家娘子。
沈京墨知道她也被掳了上来,却不想被留在火场中的竟然是她。
惊讶过后,沈京墨率先反应过来,低头看见她脚上一道深深的划痕,赶忙扶住了她的胳膊:“我扶着你,快走!”
唐家娘子闻言也不再耽搁,将半边身子的重量倚在沈京墨手臂上,强忍着剧烈的疼痛,一瘸一拐地往外跑。
才走出聚义堂,她的脸色就已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顺着脸一滴滴砸在衣襟上。
“她们应该已经走了,我们也得抓紧时间……你可认识下山的路?”
脱离火场,沈京墨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唐家娘子脸上的痛苦之色稍稍减轻了些,喘了几口气答道:“还有些印象,但很难走……”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小心!”
唐家娘子话未说完,只听不远处传来谢玉娘一声惊呼。
不等二人反应过来,一只滚烫的手猛地扯住了沈京墨的头发,将她整个人用力向后抓去!
“想杀老子……做梦!”
*
雁鸣山下,谢遇欢带着永宁县衙的一众衙役坐在路边休整,众人脸上身上皆是灰尘与伤口,狼狈至极。
不远处狭窄的山道旁,摆放着数十具山匪的尸体和触发过的陷阱。
谢遇欢的扇子已经被撕破,凌乱地别在腰间。他翻了翻被划开几道口子的衣袖和其下隐约可见的伤口,呲着牙吸了口气,询问一众衙役:“还能动么?”
衙役们伤得比他更重,没力气说话,只重重点了点头。
“那就接着上山……”
谢遇欢说着,余光之中,瞥见一个人影疯了似的纵马而来。
众人迅速起身拔刀。
等那人靠近,谢遇欢眼前一亮,心中一块巨石似乎也终于能落地了。
他快步迎上去:“大人!”
一众衙役这才借着昏暗的月光看清楚,来人竟是本该在长寿郡的陈君迁!
长寿郡距离雁鸣山六十里有余,寻常人纵马奔驰,也要花上一整夜,可他们派去报信的人应该傍晚才到郡中,大人怎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况且他们都知道,大人并不会骑马。
来到众人眼前,陈君迁扯开身上的束缚,翻身下来,谢遇欢这才发现,他竟然用缰绳将自己捆在马上,跑了一路!
“大人……”
“情况如何?”陈君迁没有心思寒暄,自从听到葡萄村北雁鸣山的山匪洗劫,他就知道,那些人是冲着他去的。
而她是最大的靶子。
谢遇欢沉沉叹息,将他与衙役一路拼杀,却被满山的陷阱和山匪不断截杀的事说了一遍。
“大人之前猜得不错,山上绝不止三十七人。罗三有意引我们上山,目标……应该是你。”
陈君迁目中简直就要喷出火来。
三年前他一时心软,听信了罗三求情的鬼话,放过山上仅剩的几个山匪,允许他们在山上好好过日子,没想到……
养虎遗患。
“伤重的,留下休息。还能动的,随我上山!”
他说罢,身形摇晃了一下,又很快站稳,随即率先往山上冲去。
谢遇欢跟在他身后。
陈君迁骑回来的马累得瘫倒在了路边。
谢遇欢经过马匹身旁时,马鞍上有什么东西在月光照耀下微微反光。
他弯腰去摸。
马鞍两侧,竟满是磨出来的血迹。
第42章 山匪(下)(二合一) 那一刻她在想,……
山顶上的匪寨已被熊熊大火包围,火舌如同噬人猛兽一般将所有能够燃烧的东西全部吞入腹中。
聚义堂里,烧断的房梁彻底砸了下来,“咚”的一声闷响落在一片狼藉的长桌上,滚烫的尖锐断口不偏不倚,如一把刀正正刺入罗三的大腿,剧烈的疼痛让他顿时苏醒了过来。
罗三头晕脑胀,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身处火场,周围都是不知是死是活的弟兄,个个如同烂泥一滩,躺在地上不曾动弹半分。
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罗三暴怒地大喝一声,双手握住灼热的、足有人腰粗的木头横梁,随着又一声暴喝,竟将那木刺从肉里拔了出来!
血汩汩涌出,罗三盛怒之下,却感觉不到疼似的,东倒西歪地朝着门口两个女人走去。
两个女人并未察觉到他到来,竟还不知死活地站在那里说起话来!罗三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个正是陈君迁的女人,当即抬起烫得满都是血泡的手,死死抓住了她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扯!
“小心!”
“想杀老子?!”
“啊!”
三个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沈京墨只觉得自己的头发被狠狠撕扯,头皮的剧痛让她登时便流出了泪。她无法对抗罗三的蛮力,整个人猛地向后跌去。
电光石火间,她搀扶着唐家娘子的手下意识地用力推去,将她推出了罗三可以抓到的范围。
谢玉娘提刀赶到,接住了腿脚有伤的唐家娘子。
“放开她!”谢玉娘将唐家娘子护在身后,横刀身前逼视罗三。
罗三哪会怕她一个小姑娘?
他一把把沈京墨扯到身前,铁一般坚硬的手掌掐住了她的脖子,手指扣住她颈侧鼓鼓跳动的血管,将她当做挡刀的肉盾朝着谢玉娘走去,万般不屑地嗤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罗三步步紧逼,谢玉娘只得后退——
她很清楚,自己绝非罗三的对手。
她虽自幼跟随家中长辈天南地北地走镖,可也只是有些防身的手段和胆量,倘若对上的是几个小喽啰,她尚有自信与之一战,可面对凶名赫赫、手下亡魂无数的罗三……
她只能一退再退。
可她也不能放着沈京墨不管,看罗三那暴怒的模样,沈京墨留下很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谢玉娘且退且思索,焦虑不安的冷汗顺着脸颊不断滴落。
罗三看出了她的心虚,猖狂大笑着加快了脚步,逼得谢玉娘险些跌倒在地。
他手中的沈京墨自然也看出了谢玉娘并非罗三的对手,也明白她迟迟不走,是还想救自己。
但她更清楚,自己走不掉,也清楚自己落在罗三手中,只怕会生不如死。
生死存亡之际,沈京墨作为命悬一线的人质,却意外地成为了对峙双方中最冷静的那个人。
罗三是聚义堂中九个男人里第一个晕倒的,也是最早苏醒的,可见他喝下的香粉并不多,再加上身强体壮,对药效定然也有几分抵抗的能力。
时间越久,药效越小,他就会越清醒。
“走。”
沈京墨突然开口,语气平静到其余三人皆是一怔。
“总好过都死在这儿……走!唔……”
罗三手上的力气陡然增大,沈京墨顿时眼前一黑,短暂失去了视物的能力。
“走?老子让你们一个也走不成!”
罗三说罢,一直藏在背后的鞭子猛然甩出,直奔谢玉娘的腰身而去!
谢玉娘慌忙收刀去挡,可罗三那一鞭力道极大,竟生生将她手中的大刀抽打地飞了出去。
谢玉娘也被这力道震得退开好几步。
只这一下她便彻底看清了自己和罗三的差距,想要从他手里救人,只会让她自己和唐家娘子也搭上性命。
纵然不甘心,谢玉娘也只好咬咬牙,带着唐家娘子连连后退,然后转过身头也不敢回地往山下跑去。
匪寨中很快就只剩下了罗三和沈京墨两个站着的。
夜深了,山顶上起了风。
罗三腿上的伤口还未止血,半边腿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冷。
他朝山下瞥了一眼,埋伏在半路的信号烽火已经不知熄灭了多久。
这说明,县衙来人了,他埋伏在山道上的暗桩,恐怕早被全部拔除。
他恨恨地回头,阴沉的目光扫视过满地狼藉和连成片的火海。
雁鸣寨是他的半生心血,曾抵挡过那么多人马的奇袭,哪成想今日却毁在了几个女人手中!
杀意自眼中一闪而过,罗三挟持着沈京墨往山的另一头退去。
*
雁鸣山的山路既窄又陡,谢玉娘和唐家娘子下山时,只觉得脚下都是一样的黑,也不知哪一脚就会踩空,跌落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她们只好摸索着、紧紧攀着嶙峋的石壁一点点前行,提心吊胆,一刻也不敢松懈。
没走几步,厚厚的云团不知被哪来的风吹走,久违的月光突然透过薄纱一般的云层洒了过来,恰好照亮了两人面前的山路。
二人一愣,待确认前路的确清晰可见后,都像是看到了希望般,忍不住喜极而泣。
有了光,两人下山的速度又快了一些。
唐家娘子的腿虽受了伤,但二人急着逃命,谢玉娘无暇停下来为她包扎止血。
好在她伤势算不得太重,在这样的路上本也走不快,倒并未因此拖慢多少速度。
两人一前一后,翻过最狭窄的一段山路后,终于找到一处平坦些的地方可以喘口气。
“我看看你的伤……”
谢玉娘正要蹲下身去检查唐家娘子的伤口,就突然听得身后不远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顿时警觉起来,一把扯过什么都没察觉到的唐家娘子来,按着她贴近石壁蹲下身来,借路边半人高的草丛遮掩二人的身形,示意她噤声。
唐家娘子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谢玉娘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慌忙紧紧捂住了嘴,心脏砰砰狂跳起来。
声音愈发近了,谢玉娘能肯定那是人的脚步声。
她的掌心渗出了紧张的汗。
下一刻,身前的高草被人猛然拨开,谢玉娘倏然抬脸,就见一把明晃晃却已有些卷刃的刀冲着自己的天灵盖劈来!
扬起的发丝拂过刀刃,谢玉娘一时连躲的力量也没有,只能惊骇地瞪大了双眼。
那把刀却在距她头顶不过三指高处停了下来。
“你可是那走镖的谢家丫头?”
直到听见这声问话,谢玉娘才回过神来。
面前十几人都穿着衙役的衣裳,拿刀这人她虽不认识,但他身后两步开外站着的,正是陈君迁!
“小陈大人!”谢玉娘忙扶着身后的山石站起身来向他快步走去,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小陈大人,你们总算来了!”
陈君迁认出了她,越过她往后看去,却发现石壁之下已经吓得站不起来的人并非沈京墨。
“我娘子没和你们一起下来?”上山的路上他们遇见了之前跑下来的姑娘们,知道沈京墨被落在了后面。
谢玉娘脸色一白,咬着唇摇头:“她被罗三抓住了……她让我们走。我救不了她……”
陈君迁的心顿时慌了。
“你再说一遍,她在罗三手里?!”
谢玉娘哭着点头。
陈君迁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山顶匪寨,冲天火光已将整个山头尽数吞没。
“罗三还在寨子里?”
“我不知道,我们走的时候他们还在,可是火已经……”
谢玉娘不仅懊恼,为何刚才不再坚持一下,等小陈大人带着援兵赶到,他的娘子就不会出事了。
“我们下山的时候火已经很大了,罗三应该不会多做停留,但雁鸣山这么大,我也不知道他会带着夫人到哪里去……”
“我知道。”
谢玉娘话音未落,一个声音颤抖着将她打断。
众人纷纷循声看去。
唐家娘子起身走向陈君迁,脸上蹭着许多烟熏火燎过的黑灰,分外狼狈。
“罗三没有追过来,只能是从另一个方向下山了,”她说着哽咽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不愿提及的过往,但还是没有犹豫地讲了出来,“大人从这里上山,穿过寨子,往那个方向走。”
她指了指南方。
“那里的林子很密,没有路,下到半山腰会有两条不太明显的岔路,一条下山,可以跑出永宁县,另一条会通往一处断崖,断崖下是饮马河。罗三一定会往南走,但会走哪条岔路,我不确定。”
但这些对于陈君迁来说已经足够了。
只是……
他定定地看着唐家娘子,没有急着动身。
见他沉默,唐家娘子抬眼与他对视:“她救了我,我不会害人。大人信我。”
“我信,”陈君迁轻声道,“多谢。”
有了继续追踪的方向,陈君迁立刻做了安排:“留下两个人送她们下山,先带她们去县衙呆一晚。其他人跟我走。”
说完,陈君迁正要接着上山,却听谢玉娘突然开口:“大人!还有一件事,我下山前发现寨子里有间草房,离火场有些距离,里面关了很多人,我打不开门锁,还请大人别把他们落下。”
关了很多人?为什么?难不成罗三还想做些别的什么?
一时想不出答案,陈君迁惊讶过后,迅速点点头说了句“放心吧”,随即带上人往山顶赶去。
刺眼的火光越来越近。
夜风吹在身上,分明冰凉沁骨,陈君迁却觉得那火似乎正烧在自己身上,烧得他慌乱不已。
他两条大腿内侧在回来的路上早已被马鞍磨得鲜血淋漓,此刻却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跑得比任何人都快。
在找到她之前,他唯有一遍遍祈祷——
等他。一定要等他。
*
天快亮时,雁鸣山上开始下起了雨。
冰冷的水滴落在沈京墨颈后,冰得她轻轻一抖,意识也逐渐清醒。
她茫然地眨眨眼睛,发现眼前黑影幢幢,如鬼怪般张牙舞爪地朝她扑来。
可她却感受不到连一丝一毫的害怕,仿佛一块木头似的,不会怕、不会惊、不会有一丁点的情绪波动。
她木然地低头去瞧——
原来是自己在木讷地往前走,而那些鬼影,只是密林中的一棵棵参天大树。
她的视线继续低垂着,连抬起脑袋的力气也没有,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全凭系在两只手腕上的一条鞭子拖着走。
从昨日被这帮山匪掳走至今,沈京墨粒米未进,连连受惊不说,还空着肚子喝下了半杯掺了药粉的烈酒。
眼下药性还未散去,她胃里翻腾不止,又晕又想吐,两条走了半天山路的腿也疼得厉害。
终于,又走出十几步后,沈京墨再也无力支撑,膝盖一颤,摔倒在了草地上,被雨浸湿的泥土沾在她脸上,她却连抬手抹去的力气也没有了。
走在前面的罗三感觉到手上的鞭子一沉,拧着眉毛转过身来,见沈京墨瘫死在地上,狠狠拽了一把鞭子:“别给老子装死!”
沈京墨被他拉扯地挪动了一下,却仍伏在地上没有起来,额头被石子擦出了一道血痕。
她的力气和魂魄都仿佛被抽干了,嘴唇苍白开裂,有气无力地一掀眼皮,看了罗三一眼,突然莫名地笑了。
“你干脆把我杀了。”
沈京墨语气幽幽,仿佛在嘲弄罗三的落魄。
罗三顿时来了火气,大步上前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将她提坐起来,贴近她脸前咬牙切齿地笑:“找死?当老子不敢杀你?”
沈京墨苍白的脸被迫扬起,眼睛半睁不睁地看看罗三,随后干脆眼皮一合,像是在等待罗三掐断她的脖子。
“我活着是个累赘,你有何不敢杀。”
她并非有心求死,只是如今摆在她面前的,的确没有一条活路——
罗三虽然腿上有伤,行动不便利,可对付她一个弱女子仍是易如反掌,单凭她一人绝无逃走的可能。
她不清楚葡萄村被这些人祸害成了何等模样,但山匪洗劫村子,八成不会留下活口。昨日村里男人都去了县里赶集,等到回村,发现尸体再赶去县衙报官,县衙的人定会先去排查死者和失踪之人,等确定屠村是雁鸣山的山匪、而非寻常流寇所为,再纠集人马上山,起码要等到天黑。
雁鸣山山路难行,摸黑上山还不知要花多久,更何况罗三一直往密林中走,就算是神仙来了,只怕也难以在这深山老林里找到两个有意躲藏起来的人。
刚被罗三挟持离开山寨时,她悄悄将香囊里所剩不多的香粉撒在了沿途的草叶上,祈祷很快就会有人循着香气找到她。
可眼下天都要亮了,香粉也早在半路就已经撒完,就连香囊,也被她当做最后的希望,丢在了路上。
然而如今却下起了雨,香粉融于雨水中,就再也找不到了。
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再过一段时间,也许罗三就能走出大山,甚至离开永宁县。
到那时,谁还能找得到她呢?
所以,与其落在罗三手中生不如死,还不如干干净净地死在这里。
起码可以少受些罪。
挑衅的话说完,扣在沈京墨脖颈上的手指逐渐收紧。
很快,她便感到呼吸困难,漂亮的五官因为痛苦拧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手脚无意识地抽搐。
她脑海中忽得闪过很多不连贯的画面,有父亲母亲,有翠蝉,有傅修远,有血泊中的柳翠仪。
还有陈君迁。
和他为她翻新的小院。
她大概此生都无法再看见了。
沈京墨抽搐的幅度逐渐弱了下去。
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罗三突然松开了手。
一口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肺中,沈京墨瞬间睁开了眼,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到眼泪淌了满脸也没有停下。
罗三蹲在她跟前,居高临下盯着她冷笑:“想激我杀了你?想得美!”
他说着,抬眼看了看两人来时的方向,确定没有人追上来,才又低下头去,伸手拍了拍沈京墨的脸。
“老子今儿要是福大命大跑出这大山,你他娘的以后就给老子暖被窝!要是倒霉跑不出去,你他娘还得给老子挡箭呢!老子可舍不得杀你啊。”
沈京墨躲开他的脏手,用通红的双眼狠狠瞪去。
可她的眼神哪有什么威慑力?罗三压根不放在眼里,冷笑一声,又牵起鞭子另一端使劲一扯:“接着走!”
*
清晨时分,山风依旧凉。
站在两条分岔小径前,陈君迁浓眉紧蹙。
左边的小路直通深林,老树遮天蔽日,寸步难行。右边看上去稍平坦些,只是此刻的天刚蒙蒙亮,看不清这条路究竟通往何处。
他只带了六个人,剩下的都被他留在了火烧过的山寨里,扑灭大火、清理焦尸、护送谢玉娘所说的那些被关押在草房中的人下山。
六个人,若是分开走,无论哪一队遇上罗三,都不一定对付得了。
他必须选出一个方向去追。
可一旦他选错了……
陈君迁手中攥着一只脏兮兮的香囊,熬了一宿的眼底满是血丝。
“左边。”
身后一个衙役走上前来:“大人,实在不行,我带两个兄弟走右边,要是碰上罗三,我们给你发信号。”
衙役话没说完,便被谢遇欢按住了肩膀。谢遇欢摇摇头没有说话,示意他们都听陈君迁的。
陈君迁没有回头,也无心解释,带头往左边走去。
众人沉默地跟上。
*
不远处隐隐传来轰隆流水声,乍听竟有万马奔腾之势。
沈京墨跪坐在冷冰冰的湿地上,虚弱得几近昏厥。
罗三坐在她前方几步远的地方,正揭下早已被血浸透了的布料,用撕下来的半片袖子重新包扎大腿上的伤口。
沈京墨双眼半睁,死死盯着他。
察觉到她的目光,罗三不屑地笑了一声:“瞪老子干嘛?有力气了就接着走。”
“这不是下山的路,”她嗓子喑哑,“你不逃走?”
罗三冷哼了一声,心道女人果然愚蠢。
临离开山寨时县衙的人就往山上赶来了,他有伤,路上难免留下血迹惹上追兵。
暂时藏在这处断崖附近是最好的选择。那群衙役肯定会往下山的方向追,但他们不知那条路艰险难走,稍不留神就会踩空。等他们意识到追错了方向,他早就带着这蠢美人从前山逃走了!
只要离开了永宁县,重新找个山头,凭他罗三的本事,不出三年,定能再创雁鸣山当年的辉煌!
罗三如是想着,阴郁沉闷的心情不禁好了许多。
陈君迁等人就是在此时,远远地看见了他们。
众人眼前皆是一亮,心道大人的判断真是准确极了。
陈君迁却抬手示意众人压低身子不要出声,眉头更是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现在的位置距离断崖太近,再往前走,地势开阔,能遮住人的树很少,容易被罗三发现。但他们手里没有弓箭,就算有,他也没把握能从这里一举击杀罗三。
该怎么做,才能将她毫发无损地救出来。
就在陈君迁焦急地思考时,身后不知是谁踩断了一截枯枝,“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动,立刻惊动了罗三。
罗三倏地抬头,一眼就和不远处伏低了身子的陈君迁对上了视线。
眼见暴露,众衙役齐齐拔刀出鞘围了上去,罗三面前形成一道半弧形的包围。
罗三见状,一把抄起手边的鞭子,将沈京墨拉到身前,自己则矮下身躲在了她背后,只露出一只眼睛来恶狠狠地盯着陈君迁,慢慢向后退去。
很快,沈京墨就被罗三挟持着,退到了断崖边上。
方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直到此刻,因绝望和疲惫而变得迟钝的沈京墨才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竟是陈君迁!
她顿时怔住。
他不是在长寿郡么?回程至少要一天的时间,他是如何赶回来的?
她愣愣地看着他,原本干涸的眼眶突然泛起一层水雾,不同于先前咳嗽时的泪,却也一样抑制不住。
自谢玉娘和唐家娘子走后,她已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左右都是死,惶恐也无用。
可见到他的第一眼,委屈和害怕却如同潮水般、不再受控地肆意漫涌上来,吞掉了她最后一丝强装出来的勇敢。
沈京墨通红深陷的眼眶和止不住的泪,陈君迁看在眼里,掩在袖中的双拳紧握,用力到咯吱作响。
但他面上却并未表露分毫对她的在意,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暂且压制后,眼神凉薄地看向她身后的罗三。
“罗三,你是冲我来的,我来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没必要牵连无辜。”
“无辜?她是你的女人!她无辜?”罗三从沈京墨背后探出头来狞笑,眼上的刀疤如一条恶心的肉虫在扭动,“姓陈的,三年前你烧我山寨杀我兄弟,我这道疤也是拜你所赐!我忍了你三年,三年啊!今天老子杀了你的女人,赔我的脸和一百多号兄弟的命,公平吧?”
罗三说罢,得意地大笑起来。
陈君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女人有很多,杀了这一个我可以再娶,这算什么报复?罗大当家就这点气度和脑子,只会拿一个女人撒气?”
猖狂笑声被打断,罗三却不吃他这套说辞:“陈君迁你别装了,这女人和青青长得这么像,你舍得她死?”
陈君迁眼神顿时一凛。
沈京墨也看见了他的反应,提到青青这个名字时,他的身子都绷紧了。
断崖之上诡异地沉默,唯余脚下河水奔腾声轰隆不绝。
陈君迁:“就算舍不得又如何?谁还能喜欢谁一辈子?缅怀几天不就够了。倒是你罗大当家,背后是断崖,断崖下面是饮马河,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他越说越觉得好笑:“当年你主动求我放过你手下的兄弟一马,我还敬你是条汉子,没想到三年过去,窝囊了!你们道上的规矩,是冤有头债有主,你却不敢找我,只敢拿我的女人泄愤。真可怜啊……”
陈君迁说着说着,罗三脸上猖狂得意的笑意逐渐退去,很快便被挑起了怒火。
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冲着陈君迁叫嚣:“姓陈的!别说大话闪了舌头!你他娘的要是有种,自己上来换你的女人!咱们一命换一命!老子倒要看看你敢不……”
“好啊。”
罗三话没说完,陈君迁直接往前迈了一步,逼得罗三下意识又退了半步,讶然:“你还真敢?”
“我有什么不敢?我看是你不敢!三年前你挨了我一刀,心里怕我了吧?”
陈君迁语带嘲讽与不屑,继续往前走去。
身后衙役纷纷阻止:“大人……”
谢遇欢连忙制止衙役们的动作,只低声叮嘱他们盯紧了罗三的反应。
此时的罗三已经被他接二连三的嘲弄彻底激怒。
他恨恨瞪着陈君迁,掐着沈京墨脖子的手缓缓松开,向前一推她的背,同意陈君迁来换她。
毕竟陈君迁说得很对,杀了一个女人只能让他难过一时,但他想要的,是他陈君迁的命。
沈京墨两只手腕还被罗三的鞭子绑着,细嫩的皮肤早已被摩擦出血。
见陈君迁过来,她想要出声阻止,可早已没了叫喊的力气。
她只能含泪摇头。
她是想活,可不是以他的性命为代价!罗三恨毒了他,一定会杀了他的!
可陈君迁却像是看不懂似的,脚步始终没有停下。
她又被罗三推着往前走了半步。
就在沈京墨与陈君迁之间相隔不过五步之遥时,她恍然间瞥见一束光斑在陈君迁胸口一闪而过。
沈京墨仓惶间猛然回头去看。
几乎是她回眸的同一时间,罗三抽出一把袖珍小刀,猛地朝陈君迁心口扑去!
“大人!”
衙役们抢身上前,但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
陈君迁和罗三距离又太近,压根无处可躲!
电光石火间,距离罗三最近的沈京墨全然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咬紧牙关,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一头狠狠撞向罗三胸口!
罗三此刻眼里只有陈君迁,没想到沈京墨会突然横插一手,更没有料到这个蠢女人竟还有如此力道!
他只觉胸口像被千斤巨石砸中,痛得呼吸一窒,身子失去平衡地向后跌去。
而他身后即是悬崖。
脚下踩空的那一刻,罗三心中大骇,本能地四下去抓一切可能抓在手里的东西……
撞开罗三的匕首后,沈京墨随着力道往前冲了两步才终于收住身子,紧接着转过身拼命朝陈君迁跑去。
陈君迁伸过手迎上来接她。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她指尖,沈京墨却被一股力量拉倒在地,身子直直朝悬崖边滑去!
是她手上的鞭子!鞭子的另一头还在罗三手里!
断崖已在眼前,沈京墨想要挣开束缚,已然没了时间。
身子失重坠落的一瞬间,沈京墨脑中一片空白。
也许,她注定要殒命在此。
她努力过了,抗争过了,但命运如此,谁也没办法了。
只是她没想到,她跌落断崖的下一刻,一个身影紧接着也跳了下来!
“大人!!”崖上传来一声声呼喊。
但下坠的风在耳旁猎猎作响,沈京墨听不清。
她只看见了他。
为什么……
为什么要跳下来?!
但下一刻,她那颗已经安然接受宿命结局的心,却再次被希望和安心填满。
那一刻她在想——
他来了。她不会死了。
第43章 上药、同寝(二合一) “看不见你,我……
等到沈京墨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躺在西屋的床上了。
她身上的湿衣服还未换下,冰冰凉凉地黏在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河腥味,上面盖着一条薄薄的被子。
她的意识并未完全清醒,双眼半睁半合间,总觉得自己还在奔腾的饮马河中随波逐流。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渐渐恢复知觉,原本还能忽略的疼痛,却也慢慢漫卷上四肢百骸。
沈京墨抬起手来,掌心的挫伤已经不出血了,还结了薄薄一层血痂。
她又去看另一只手。
轻轻一抽,才发现那只手正被什么东西牢牢抓着,她稍稍用力也没有抽出来。
沈京墨扭动酸痛的脖子转头去瞧。
西屋有两张床,此时并排抵在墙下,中间隔开了半只手臂那么宽的距离。
她在其中一张上,另一张上躺着的是陈君迁。
视线下移,他的手正与她的十指相扣,力道之大,勒得她手指都泛红发紫了,也不肯松开半点。
沈京墨怔忪地看着两只紧紧相连的手,目光慢慢转回到他脸上。
他额头脸颊都是被尖锐的石头划破的伤口,经过河水浸泡,变得有些发白。
他还没有醒,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紧蹙的眉头一刻也不曾放松。
她静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意识愈发清醒,记忆也随之汹涌而来,她眼中忍不住盈满了泪。
雁鸣山的断崖上,她如同一只折翼的鸟绝望地坠下云端时,一个温暖的怀抱紧随而来,不顾一切地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包裹。
她的脸埋在他坚实的胸口,呼啸的寒风被他的体温彻底隔绝。
看到他追下悬崖那一刻,她好想问他为何要这样,问他究竟将他自己的性命置于何地。
可被他拥进怀里那一刻,她却自私地把他抱得更紧。
那场漫长又迅速的坠落中,他是她能攀附的唯一。
她感受到心安。
沈京墨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落入水中,只记得巨大的水花声从头顶传来,那力道若完完全全砸在她身上,只怕粉身碎骨都不够。
可她却只感觉到了一丝轻微的疼痛。
只是接下来的激流将她从他怀中卷走,飞快地向下游冲去。不识水性的她在奔腾不息的水流中上下沉浮,冰冷的河水一口接一口地灌进她的口鼻,呛得她无法呼吸,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再之后的事,她就记不清了,只是脑海中隐约有些印象,在她快要窒息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两片柔软覆上她的唇,她才终于能再次呼吸。
屋中甚是安静,沈京墨看着陈君迁的侧脸,突然明白了在雁鸣山上被罗三掐住脖子、濒临窒息又松开后的那一瞬间,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不曾想通的感受究竟是什么——
就如同被他从水中捞出来的那一瞬,她在想——她还活着,真好。
他也活着,没有被她害死,真好。
屋外忽得响起了脚步声和细碎的说话声。
沈京墨赶忙抬手拭去眼角的泪,坐起身来,想要在屋外的人进来之前,把手从陈君迁掌心抽出来,可试了几次都不成功。
不等她接着努力,房门已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是谢遇欢、陈家父子,和一个郎中模样的老人。
见沈京墨醒了,几人一怔,顿时高兴地围拢过来嘘寒问暖。
沈京墨才醒,脸色仍显苍白,也没吃过东西,身子虚得说不出几句话来。
陈大忙让陈川柏端来吃食和水,等沈京墨稍稍吃下些东西,郎中才将她与陈君迁的情况一一说来。
“你们两个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能保住这条命已经是奇迹了。”
尤其是陈君迁——沈京墨入水时被他护在怀里,挡去了许多力道,反倒是他,险些摔断了脖子。
寻常人遇上此等情况,不死也要重伤,他却还能在湍急水流中救她上岸,怎么不是奇迹呢?
沈京墨默默听郎中说话。
她的情况,就算郎中不说,她自己也感觉得到,身上虽有不少伤口,但都是小伤,只要按时上药,休养几天就好了。
倒是他,伤得极重,尤其右手小臂的骨头都断了,八成是摔入饮马河时撞上了礁石,所幸断骨没有刺穿皮肉,但伤筋动骨一百天,饶是他身体强健,也得要些日子才能恢复。
郎中说着,将煎好的药放在了桌上:“这两碗药你们一人一碗,以后每天一服,药方我留在这儿。这碗药膏用来涂抹伤处,最后这份,趁热给他敷在断臂上,等凉了再换热的接着敷。”
沈京墨刚醒不久,脑子算是清醒,却不大灵光,怕自己记不住郎中的医嘱,想去找纸笔来记。可陈君迁的手活像把锁,她挣不开。
眼看着四个男人八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和陈君迁紧握在一起的手,沈京墨不由觉得脸热,急忙请郎中再说一遍。
郎中耐心地重复过后,指着躺在床上还未醒来的陈君迁说:“除了他脸上、手上这些露出来的,还有一处,也要记得擦药。”
沈京墨:“何处?”
郎中:“两股之间。”
沈京墨一愣,耳尖腾地一下热了起来,错愕地看向陈君迁,喃喃道:“怎么会伤到那处呢……”
郎中上了年纪,耳背,没有听见沈京墨的喃喃低语,又叮嘱了一遍记得擦药,便随陈大离开了。
陈川柏想要留下照顾兄长,却也被陈大喊了出去,省得他留下来,沈京墨不好为自己上药。
谢遇欢走在最后。
等其余三人出了门,他脚步一顿,又退了回来。
“嫂夫人,”他看了陈君迁一眼,轻叹一声,对沈京墨道,“大人要我守口如瓶,但若不说,在下于心不忍。”
沈京墨惊讶又惶恐地看着一脸郑重的谢遇欢,让他请讲。
“大人跳下断崖后,我率人绕道下山,在河岸边找到了你们二人。那时夫人已经昏厥,大人尚有意识。
“山道难行,我们只临时做了一个抬人的架子。大人执意要我们先救夫人,自己忍痛行走,直到进村前才体力不支陷入昏迷。但直至昏迷,大人也不曾放开夫人的手。
“还有他腿间的伤,是他从长寿郡骑马半夜赶到雁鸣山时磨破的。大人不会骑马,方才郎中处理时,在下瞧了一眼,可谓血肉模糊,与衣裤都沾在了一起难以剥开。”
谢遇欢没有去看沈京墨的反应,只将自己该说的通通说了出来,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这些话,大人不让说,是怕夫人担心,但在下以为,对一个人好就该明明白白让她知晓,否则对付出之人实是不公。
“在下与夫人并无深交,但与大人相识已久,有些话,便自作主张地说了——大人为救夫人,命都不要了,唯望夫人,莫负此深情。”
谢遇欢说罢便走了。
留下沈京墨一人在屋中久久不能回神。
她的目光茫然无措地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最后落在陈君迁紧皱的眉头上。
谢遇欢所言固然令她颇受触动,却也让她费解——
她自忖自从来到陈家后,与他相处起来虽然也算和谐,但毕竟都心有所属,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他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对她情根深种,竟甘愿为了救她,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
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除去原本大小姐的身份,她与寻常女子并无多少不同,不过是多了一副好皮囊,但他却绝非看重相貌的肤浅之人。
青青。沈京墨想起了这个被罗三反复提及的名字。
罗三说,她与青青长相极为相似,陈君迁对这个名字显然也很在意。
会是他的心上人么?
沈京墨把青青、罗三、陈君迁这三人放在一起想了许久,有了一个令人震惊却又合情合理的想法——
那位叫青青的姑娘的确是他的心上人,两人情意相通,感情甚笃,却被罗三所掳。他因此与罗三结下梁子,三年前带人上山将罗三的匪寨烧了个精光。
只是他未能救下青青,所以才迟迟未娶,只能靠一幅画相睹物思人。
所以罗三用她威胁陈君迁时,他才会紧张,才会在她摔下悬崖后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追下来。
许是怕往事重现,许是将对青青的感情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是了,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为何这三个月来他待她如此之好,为何连跳崖这么危险的事都不做丝毫犹豫。
终于想明白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沈京墨轻轻叹了一声,看向陈君迁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同情和惋惜。
这样也好,倘若他能在她身上看到些青青的影子,能靠她这张相似的脸获得几分安慰,也算是她报答了他的恩情。
想到这里,沈京墨又是一声轻叹,随后将药膏拿来,为他上药。
她的右手被他抓着,只能靠并不灵活的左手一点点擦药。
脸上和手上的伤口很快便涂好了,沈京墨将药勺放回药碗里,低头往下瞧去。
接下来的伤在他两股之间。
她可犯了难。
犹豫半天,沈京墨打算叫陈川柏来帮忙,毕竟亲兄弟之间应该不会见外。可她嗓子是哑的,手又被陈君迁扣住,出不去也叫不出声。
但若不上药,伤口着了水,又极易感染溃烂,必须得及时处理。
她心里着急,却没一点办法,为难了好半晌,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左手伸向了他腰间。
他身上也盖着一条薄被,沈京墨把被子掀到他腰下,随即撇过了脸去。
她不敢再看。
但不看,就只能凭手去摸索。
她也不敢用力去按,生怕摸到不该摸的东西,只好用指腹一点点触碰。
就在她终于摸到他裤腰的时候……
陈君迁缓缓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他初醒,眼神无法聚焦,脑子也混沌。屋中只有沈京墨在动,陈君迁迷茫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被她的动作吸引,落在了她的左手上。
她的手好漂亮,纤细修长,皮肤也白。
就是扒起他裤子来显得有些笨拙。
他也不知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糊涂的脑子也做不到思考,只是下意识就想要帮她,却不成想右手刚一动,一股钻心蚀骨的疼痛便瞬间席卷而来,疼得他脑袋瓜一下就清醒了。
他口中溢出一声抑制不住的痛吟,沈京墨闻声,慌张地一抬眼,正巧对上他的视线。
四目相接,沈京墨的脸瞬间变得滚烫,猛地缩回了拉扯他裤子的手。
“我只是想给大人上药!”她语速飞快地解释。
沈京墨说完,眼神向摆在一旁的药碗瞥去。
陈君迁的目光也顺势转移,瞧了瞧碗中淡黄色的药膏,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很淡很淡的笑容,说不好是仍未彻底清醒,还是并不介意沈京墨的小动作。
见他反应如此平淡,沈京墨的羞怯和窘迫也退去许多,轻声问他:“大人现在……可有哪里不舒服?郎中就在外面,要不要我去叫人?”
“不用,就是胳膊断了,没法用劲儿,别的倒没什么。”
陈君迁轻描淡写地说完,见她又瞥了那碗药膏一眼。
他敛眸,笑着安慰她:“我自己来吧,那伤的位置怪尴尬的。”
沈京墨如释重负,点点头,向外抽了下被他紧握着的右手。
没抽动。
她困惑地看他。
陈君迁也不解地看回她。
“大人……”沈京墨轻轻捏了下他的手背,把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抬起来举到他眼前摇晃。
陈君迁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一直抓着她的手,尴尬地笑了笑,才不舍地把手撒开:“握太久了,都习惯了,就忘了。”
沈京墨抿唇不语,扶他坐起,在断臂下塞上两个枕头垫平,再把药碗挪到他手边:“那大人先上药,我出去等。”
她说完便走,但刚迈出一步,就又被陈君迁攥住了手腕。
“你我是夫妻,我伤得这么重,你却丢下我一个人上药,不惹人怀疑么?”
沈京墨耳尖泛红,为难地咬唇凝眉。
陈君迁松开手:“我背过身去弄,你别介意,很快就好。”
许是身子虚弱的缘故,他声音很轻,语速也很慢,沈京墨听了,心里没来由地难过。
“大人手不方便,就这样上药吧。我去看看内服的药还烫不烫,大人弄好了叫我。”
她说完就走到了桌前,背对着陈君迁。
须臾,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地衣物摩擦声。沈京墨目不斜视地垂眸盯着药碗,两只手捧着碗沿试探温度。
大约是药还有些热,温度顺着掌心传到脸上、颈上,加上背后衣物摩擦的响动和不时传来的吸气声,让她的脸色红如胭脂。
又过了片刻,身后的动静终于止息。
沈京墨又等了等,才端着药碗转过身去,脸色绯红似霞。
再看陈君迁,似乎脸色也微微泛着红。
“药能喝了。”
她把药放在床头,取了块巾子来把他手上残留的药膏擦干净,看着他把药喝完,又将外敷的草药敷在他的断臂上。
收拾好用过的药碗药膏,沈京墨把饭食端到了床上,语带歉疚:“听谢大人说,大人从长寿郡纵马赶回县里,一宿不曾休息,也不曾用过饭……”
陈君迁看了一眼盘子里的蒸饼和米粥:“你吃过了?”
沈京墨点点头。
他这才坐正了身子,却没有接她递过来的一整块蒸饼,而是拿起她吃剩下的半块,就着清粥吃了起来,但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
“不合胃口?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
“别去,”陈君迁握着沈京墨的手把她拉回到床边,“现在吃不下,饿了我再吃。你身上也有伤,好好休息。”
沈京墨犹豫了片刻,默默坐回到自己那张床上,陈君迁这才把手收回去。
屋里分外安静,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话。
他们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回忆起这一夜发生的事,两个人都心有余悸。
回想到在断崖上,她纤弱的脖颈被罗三掐在手里,脸上满是泪和泥浆,两眼哭到红肿,陈君迁顿时想起了在武凌山上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晚。
她也是一样无助、一样可怜。
那时他无比庆幸,幸好这次他赶来了,没有再像上次那样,让她一个人漫无目的也没有希望地奔跑下去。
可他更加自责,分明早就察觉雁鸣山不对劲,为何没有再多想一想,多加些防备?
他害怕,但凡有一件事没有算对、有一步走得慢了,他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
每每想到这一点,陈君迁就不免后怕。
所以从他醒来后,陈君迁的眼神就一错不错地粘在沈京墨脸上,舍不得移开片刻。
沈京墨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搅弄了半晌衣摆,他的目光还是一样的火热直白。
方才她有事可做,还能稍稍转移些注意,如今该做的都做完了,再让他这么盯着,便不自觉地感到局促。
她试探性地抬眸,双眼无辜地看向他:“大人是有话要对我说么?”
陈君迁拧了下眉,犹豫片刻,问她:“我在断崖上和罗三说的那些话,你怪不怪我?”
当时他说,即使罗三杀了她,他至多缅怀几日,早晚会再娶。
但他们本就约定好三年后和离,她也不过是青青的替身,她没有不满的立场。
于是她摇摇头:“我知道大人是为了救我。”
一问一答结束,屋里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沈京墨终是没能压抑住心中的疑问,轻声问他:“大人为何……为何要那样做?”
陈君迁被她问得一懵:“哪样?”
“……跳崖,”她当真不懂,“那断崖那么高,大人为何追下来?”
这个问题她自从他追下断崖那刻就一直在想,当时那种情况,若换做是她,不管坠崖的人是谁,她都绝无跟着跳下去的勇气。
陈君迁听罢也是一愣,似乎这算不上什么问题,他自然也就没有准备答案。
思考片刻后,他问她:“你会不会水?”
沈京墨怔,摇头。
“那你可知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就算下面是水,也会和地面一样硬,砸下去,是会死人的。”
沈京墨眼眸一颤,这才想起来害怕。
她长在上京,城内外少有高山,更无大河,故不识水性,更不曾跳过水。当时在断崖之上,她听见陈君迁说崖下是饮马河,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以为就算落水,至少还能活。
如今方才知晓,若他不曾追来,她今日,必死无疑。
“可……可如此一来,大人岂不是也有危险?”
方才那郎中也说过,他没有摔断脖子,还能活着带她游到岸上,堪称奇迹。
她先前不知高处落水的可怕,如今知道了,才意识到他为救她冒了多大的险。
见她又红了眼眶,陈君迁忙找补道:“我从小在山里蹦跶,虽然没从那么高的地方跳过水,但也算经验丰富了,不会有事儿的。你瞧我这不是还活蹦乱跳的?”
沈京墨知道他这是安慰她的假话,眼泪依旧掉个不停。
陈君迁没再开口,静静等她哭完,递过去一条巾子给她擦泪,直到她不怎么哭了,才又开口。
“对不起。”
沈京墨意外地看他,鼻子一抽一抽地:“大人说什么?”
“我走之前,在河边和你说的那些话,对不起。”
沈京墨愣了一下。
他此时提起那些话,她只觉得恍如隔世。当时明明气得她不行,可如今他一身是伤地躺在她面前,她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生他的气了。
“我的命都是大人救下来的,大人不必与我道歉。”
“这是两码事,”陈君迁却极为认真,“救你是我应该,气你是我不对,我该道歉。”
沈京墨轻轻点了下头,算是接受他的道歉。
见她如此,陈君迁才稍稍放松下心情,复又想起了什么,突然懊恼地咂了咂舌。
“我这刚想起来,这回去郡里,给你买了好些衣裳首饰,但是回来得匆忙,都落在长寿郡的官驿里了。便宜那个馆丞了……不行,下回再去得找他要回来!也不行,到时候他肯定自己偷摸穿过用过了……还是给你买新的!”
陈君迁自说自话,沈京墨忍不住笑了一下,再看他的神情,知道他是故意说这些话来逗她的。沈京墨抬手擦了擦眼泪,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两人说完了话,谢遇欢适时地敲响了房门。
此次雁鸣山的山匪下山烧杀抢掠,葡萄村损失惨重,但陈君迁身负重伤,得静养些许时日,县衙的事、以及雁鸣山的后续处理,都要交给谢遇欢去打理。
知道他们两个有公务要说,沈京墨端起空药碗走出了屋子。
直到天擦黑,谢遇欢终于从屋中出来,行色匆匆而去,她才带着热好的饭菜和晚上的药回了屋。
喝过药,两人准备就寝。
陈大和陈川柏另有住处,东屋还未收拾妥当,他们两个这几日怕是都要住在西屋了。
沈京墨扶着陈君迁躺好,坐回到自己床上,却迟迟没有躺下,看看陈君迁的床,再看看自己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片刻后,她突然起身,翻开柜箱取出了前不久用过的竹竿和布帘。
“拿这个干什么?”陈君迁想要下床帮她,但右手不能动弹,只好作罢,却还是坐起身来帮她扶住竹竿,好让她腾出手来把竹竿固定好。
沈京墨将布帘搭在横杆上,刚刚好挡在二人中间。
“这样好了,大人尽早歇息吧。”
她说完,也躺到了床上。
两天一夜不曾好好休息,她早就累坏了,身子一挨到柔软的床褥,立刻便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眼看就要睡着,耳边却忽得响起窸窣轻响。
沈京墨还没来得及打眼去瞧,搭在床沿外的右手就被人抓住了。
她扭脸一看,陈君迁的左手从布帘底下探过来,把她的手攥在了手里,捏了两下后,干脆与她十指相扣。
“大人这是……”
迟疑了一下,布帘那头传来沉沉的声音。
“我害怕。你不抓着我,我做噩梦怎么办。”
第44章 阴云终散(二合一) “小陈大人真的是……
三日后,沈京墨除了身子尚有几分虚弱外,伤势已大好。
陈君迁身上的小伤口也愈合得七七八八,只是断臂和两股间的伤情较重,只能在床上躺着。
可他偏偏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才躺了三日,便觉得浑身难受,恨不得吊着胳膊出去绕着村子跑上两圈才舒服。
陈大自然不会由着他来,明令禁止他下地。他就拿些小玩意儿去诱哄陈川柏,让他去把陈大藏起来的拐杖偷来,兄弟俩偷溜出去放放风。
只可惜东西还没偷到手,陈川柏就被在后院溜达的“二红”撞了个正着,“咯咯咯”地叫了几声,陈大还以为有人偷鸡,赶到后院把藏在鸡窝里的陈川柏揍了一顿,又把拐杖换了个地方藏。
这下陈君迁没法子了,只好把目光投向了沈京墨。
在陈家,陈大最疼的就是她这个儿媳。
原本沈京墨是不打算答应他的,奈何陈君迁又是给她戴高帽,又是装可怜,当真是能屈能伸。她实在拗不过他,只好趁陈大出门采药之际,扶着他在院子里走上几步。
今日阳光极好,虽已入秋,天气却不冷,院中的树叶也不见变黄,入目仍是一片苍翠之色,与满街黄叶的上京截然不同。
陈君迁拉着沈京墨的手,贴着墙根绕了两圈半,她眉宇间便显出些许疲惫,他见状,正要提议回屋歇息,陈家的院门却被敲响了。
来人是谢遇欢。
这几日陈君迁在家养伤,他隔三差五便来家中找他一趟,一是探病,二是汇报县衙的工作。
沈京墨和谢遇欢一道将陈君迁扶回屋里,又给两人倒了水,识趣地出去了。
屋中只有陈谢二人,陈君迁也不与他寒暄,直问:“审得怎么样了?”
谢遇欢:“匪寨都快烧秃了皮,只剩三个活口,都审过了。其中一个说是寨子里的三当家,知道得多一些,说罗三自打三年前寨子被烧,就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去年开始,南边战事不息,不少人逃难至此,还没进永宁县,就被这帮土匪连蒙带骗拐上了山,男的做苦力,或者收编做土匪,再去抓新的壮丁,女人被瓜分,老人小孩就被关在草房里当人质。”
谢遇欢长叹一声,接着说:“原本罗三不打算这么早动手,但前些日子那场大雨把他们的庄稼地全给毁了,土匪们吃不上饭就要造反,罗三就把计划提前了。正好,萧景垣那个混账东西也对大人怀恨在心,两个人一拍即合,一个出钱一个出人出力,逼姓付的书生来接近夫人打听消息,趁大人不在,屠了村,抢了山洪后赈灾的钱粮和女人,还在山上设伏等大人去。”
说完,谢遇欢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乐了一下:“哦还有,那天晚上萧景垣也在雁鸣山上,没死,昨天刚醒,问什么招什么。这混账想对夫人不轨,结果让夫人一刀把下边给废了!大人,夫人可真是女中豪杰,人不可貌相啊!”
他边说边冲陈君迁竖了个大拇指。
陈君迁“啧”他一声:“说正事儿呢。”
“嗯嗯,说正事儿。大人记不记得大雨过后,有人传夫人的谣言?这事本来也查得差不多了,昨天晚上萧景垣直接招了,也是他授意的,造谣传谣那些人都已经抓起来了。不过大越律法没有相关的罪名,只要不是污蔑天家,要是审不出别的,就只能放了。”
谢遇欢一口气说完,陈君迁又等了等,见没了下文,拧眉追问:“雁鸣山这事的后续安抚呢?”
“已经上报了,毕竟死了好几个人,县衙也伤了几个兄弟,抚恤银必须得发。”
“被抓上山的十六个姑娘呢?”
“送回家了。”
“没了?”
谢遇欢不解:“还要做什么?”
陈君迁无奈地叹了口气:“十几个年纪轻轻的大姑娘被一群土匪掳上山一晚上,别人会怎么传?三年前怎么做的你忘了?”
谢遇欢恍然大悟:“大人的意思是……”
“去请几个姑娘来,说我有事和她们商议。我记得出主意逃跑的是谢家丫头和云岫先生吧?就请她们来。”
谢遇欢立马去办。
沈京墨在院中晒着太阳发呆,只看见他急匆匆而去,又急匆匆而返,身后跟着谢玉娘和云岫先生。
谢玉娘一进院就瞧见了她,一脸愧疚地与她道歉,怪自己身手太差害她陷入危险之中,又庆幸她安然无恙,否则她定会愧疚一辈子。
云岫先生默默听着,等谢玉娘说完,冲沈京墨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等她们寒暄完毕,谢遇欢将两人带进了屋中。
沈京墨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也猜得到和雁鸣山之事有关,也想听上一听,院门就又被人敲响了。
她只好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脸局促的唐家娘子,臂弯挎着个小篮子。
沈京墨一愣,莫非他也要见她?
“你是来找大人的?请进……”
“不,我不找小陈大人,”唐家娘子扭捏地勾着手指,“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只见唐家娘子轻轻“嗯”了一声,低着头不看她,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肯抬起头来直视她的双眼。
“我是来谢你那晚在雁鸣山上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折返回去,我可能已经被烧成一捧灰了。”
她的道谢在情理之中,却在沈京墨的意料之外。她听完,惊讶地一时忘了回应。
唐家娘子的神情更加窘迫,接着像是给自己找补似的,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别误会!感谢只是感谢,不代表是朋友……以后你要是做出什么对不起小陈大人的事,我还是不会放过你!”
说罢,她将弯臂的小篮子一把塞进沈京墨怀里,丢下句“送给你们”后,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去,一瘸一拐却迅速地走掉了。
沈京墨喊了她两声,她却走得更快了。没办法,她只好把篮子收下,掀开摆在上面的白布,里面果然是些补身子的吃食。
村里刚遭山匪洗劫,她还能拿出这些吃的,想必是费了一番心思。
沈京墨盯着篮子里的鸡蛋,无奈地笑了笑,把东西放进了厨房。
虽然唐家娘子临走前放了句“狠话”,但沈京墨觉得,她日后应该不会再为难自己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谢玉娘和云岫先生终于出来了。
沈京墨迎了上去,想和她们再说说话,却发现两人的眼睛都红红的,像是哭过。
“你们……可是大人说了什么重话?让你们受了委屈?”虽然陈君迁不是这样的人,但沈京墨实在想不出她们到底是为何要哭。
云岫先生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拉着沈京墨的手,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由衷地说了一句。
“小陈大人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转过天,沈京墨才从陈川柏带回来的县衙告示里,明白了云岫先生那句话的缘由——
先前被山匪掳上山的十六个姑娘,有一个算一个,皆因剿匪有功,尽数受到表彰。
县衙不仅给每个姑娘都送去了赏银,还用红绸红花装点,银钱虽不多,排场却极大,热闹得让全永宁县的人都羡慕不已。
她也有一份。
捧着红绸包裹的盒子,沈京墨吃惊地合不拢嘴,愣在原地半晌,才想起去找陈君迁。
他正在屋里无聊地翻画簿。
她拿着告示给他读了一遍,询问他这样做的原因:“告示里写的,和那晚发生之事并不完全一致,是大人特意安排的?”
他点头:“救下她们之后,谢遇欢问过她们发生了什么,结果发现她们说得完全一样,但其中几个年纪小的回话时眼神乱飘,显得有些心虚。谢遇欢又追问了两句,就都说了,口供是云岫先生提前和她们串好的。”
“不过她们的说辞还是有漏洞,”他笑了一下,并无恶意,“被山匪掳走一夜,就算没发生什么,也难免教人嚼舌根。她们要是以后还要在永宁县生活,这件事就得好好解决。所以我昨天请了云岫先生和谢家丫头来,把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让谢遇欢润色过后详细写在了告示里,不管谁来看,都找不出错处,也就无从质疑她们的清白。再加上县衙出面表彰,就更坐实了告示里的话。这样一来,她们下半辈子至少不需要被流言困扰了。”
“我们的确是清白的。”
“我知道,”他拉过沈京墨的手,让她坐在自己床边,笑着冲她竖起大拇指:“剿匪英雄沈大小姐,县衙抓不了的土匪头子,沈大小姐一出马就成功了。”
罗三的尸体几天前在饮马河下游被冲上了岸,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谢遇欢当天就告诉了他。
这个盘踞雁鸣山、为祸一方许多年的大山匪头子,终于再也无法害人了。
“沈大小姐居功至伟。”
陈君迁说完看着她笑,可沈京墨却低着头不做反应。
他疑惑地低头去看她的表情时,她却飞快地起身跑了出去。
转过脸时,有两滴清泪落在了他的被子上,慢慢晕染成两团深色的斑点。
陈君迁愣了一下,赶忙跳下床,抄起拐杖追了出去。
他腿间的伤算是愈合了,但走路摩擦还是会痛,不敢快走,起初还能跟在沈京墨身后不远,后来走着走着,就渐渐看不见她的背影了。
好在她去的方向是村后的饮马河,他忍着疼赶到时,发现她果然蹲在河边一棵树下,脸埋在臂弯里小声啜泣。
找到她了,陈君迁也算是放下心来,慢慢朝她走去,一直走到树旁站定,低声问她这是怎么了。
像是知道他会追来,听见他的声音沈京墨并未感到意外,兀自又哭了一会儿才抬起脸来,红肿如荔枝的两只眼睛看向平静流淌的饮马河。
她没说话,只是无声地哭,泪水比刚刚更加汹涌难抑。
陈君迁颔首敛眸,猜到她一时半会儿不会和自己道明原由,也没再打扰她。
他把拐杖放在树下,半边身子倚在树干上,就这么安静地陪着她哭。
沈京墨哭了好一会儿,抬手抹去泪花,微微转过脸来看了陈君迁一眼。
“心里有话不想和我说?”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像怕惊扰了她。
沈京墨还是没有回音,眼泪却又涌了上来。
她的衣袖都哭湿了,陈君迁垂眸看着她颤抖的肩,心疼不已。
“不想和我说的话,就和它说吧,”他拍了拍背后那棵一人宽的老树,一瘸一拐地慢慢绕到树后,不教她看见,“它会认真听,不会打断你,也不会说给别人。”
他说完就不再出声了。
沉默了片刻,沈京墨吸吸鼻子,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树下,一只手轻抚上粗糙的树干。
她没有立即开口,眼泪先于心里话翻涌上来,很快便打湿了她脚下的一小片草地。
直到哭累了,沈京墨才终于肯说话。
她的声音随着下巴一起颤抖,轻到几乎听不见。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没有让翠仪在家中等我,要是我让她陪我一起去学堂,或者……或者我和她一起留在家里,她也许就不会死了……”
她会和她一起被山匪抓到山寨里去,会和她一起想办法逃走,会和她们十六个人一样平平安安地下山,收到表彰和赞扬。
之前几日,她努力避开东屋,尽量不去回想屋中那血腥残忍的一幕,可今日看到告示和随之而来的赏赐时,她却再也无法阻止自己去回想。
这几日她夜夜梦魇,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梦回出事之前,上一刻翠仪还在说着要悄悄给林陌然准备生辰礼物,下一刻,她却苍白地躺在一地血泊里。
然后她会梦到雁鸣山那一夜的火和遍地焦尸。
她每每被这一幕惊醒,后半夜便再难以入眠,唯有盯着布帘那头陈君迁模糊的影子,才能稍觉慰藉。
她总在想,倘若当初她做了不一样的决定,说了不一样的话,或者她能跑得再快一点,是不是结局就会有所不同。
还有林婶。
回家后她身上有伤,一直无法出门,再加上心中有愧,不知该如何面对翠仪的家人,所以迟迟没有去林家探望。
可直到前几日她才偶然得知,林婶在山匪进村那日,就被杀死了。
而原因,竟然是几个月前在饮马河边为了护她,动手打了萧景垣那个恶霸!
两条人命,两个与她熟识的人,全都因为和她走得近而死。
都是她的错。
全都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我,你们都不会死……”
这些话她在心里憋了好多天。
有时她怔怔地看着陈君迁,眼前却会无端出现他也一身是血地倒在她面前的画面。
或许她真的是个连金龙王都无法保佑的不祥之人,所以凡是亲近她的人,才会都落得一样悲惨的下场。
她又开始感到后怕——这次跳崖陈君迁虽保住了性命,可万一还有下次呢?
她好怕有朝一日她会害死他。
可他有伤在身,她不敢把这些话说给他听,免得他与她一起烦心。
所以她就只能把心事埋在心底,成为午夜梦回时难以化解的心结。
好在眼前的老树不会说话,沈京墨一面流泪,一面把这些日来压在心底的话统统说了个遍后,突然觉得好累好累。
好想找个肩膀靠一靠。
于是她张开双臂,轻轻把脸贴在了老树的树皮上。
合眼,两行清泪疲惫地落下。
听不见她的喃喃低语,陈君迁缓缓转过了身来,面对着眼前的老树。
清风吹过树叶发出哗哗的响声,掩盖住了他向前挪动的脚步声。
他轻环住半圈树干,将一侧肩头抵在了树上。
他在心中默道,她不会害死他。
他还会陪她度过很多很多天。
初秋的风带着花果清甜吹近又走远,沈京墨在树下静静站了小半天。
眼泪就要流尽时,她听见陈君迁问,想不想听他说说话。
她没应声,也没拒绝。
陈君迁猜这是默许的意思。
他站在原地,隔着树轻轻开口。
“我做县令三年多,虽然没办过多少大案,但寻常小案经我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么多案子里,没有一件,是错在其他受害之人的。”
沈京墨一怔。
“你所做的,不过是和好友在家中相聚,不想劳烦她与你一起顶着烈日往返两处,才让她在家中等你。这些决定不会伤害任何人。倘若没有萧景垣,没有罗三,没有雁鸣山的那些人,她就不会死。没有人会死。
“如果你说柳翠仪和林婶的死都该怪在你头上,那那些真正的行凶之人,难道反而无罪么?”
陈君迁问完,沈京墨久久没有做出反应。
他也愿意给她思考的时间,顿了一顿,提议:“这次的案子已审清,五日后当街处置三个土匪和萧景垣。你,要不要去看看?”
“可是……我朝律令不是规定,死罪须上达天听,地方官吏不可私自做主么?”
见她终于有了回应,陈君迁知道她先前一直在认真听他讲话,无声勾了勾唇:“是,但落草为寇的匪徒除外,还有与匪徒勾结者,可当场斩杀,或由地方官吏做主,当街枭首示众。”
她不再做声了。
“你若看,五日后我陪你一起去刑场。不过那场面会很血腥,看了,可能会睡不着觉……”
但究竟看与不看,选择在她。
良久,沈京墨挪动脚步,绕过老树走到陈君迁眼前,红肿的双眼我见犹怜,脸上泪迹未干,神情却分外坚定。
“看。”
她知道他说这番话的用意,也知道只有亲眼看着该杀之人受到应有的惩罚,她才能迈过这道坎。
“不看的话,我这辈子都睡不着觉。”
*
五日后,长寿郡守府。
孟沧一大早正窝在徐氏怀里听曲儿,听到陈君迁今天就要当街砍了萧景垣的脑袋的消息,吓得他一屁股从榻上滚了下去。
“老爷!”徐氏慌慌张张把他扶起来,心疼地给他掸去衣服上的灰。
孟沧无暇他顾,抓住前来报信的属下再次确认:“那个萧景垣?”
“是,那个萧景垣!”
孟沧那双小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那可是萧景垣啊!谁不知道他表舅在上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陈君迁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萧大少爷?!
那位大人物要是怪罪下来,他们谁都开罪不起啊!
“还愣着干什么去永宁县拦人啊!”
“是是是!”
孟沧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把鞋穿好,要亲自去永宁县一趟。
还没走出郡守府去,第二个传信的属下便到了。
“大人!永宁县令陈君迁命人来报,雁鸣山匪与其同党,除当场斩杀者,今日已尽数处置!”
“嘎——”,孟沧两眼一翻,晕倒在了徐氏怀里,圆滚滚的身子把徐氏也压倒在了地上。
属下赶忙把他拉起来,又是掐人中又是大声呼喊,折腾了半天,孟沧才幽幽醒转。
“……真杀了?”
“是,一个不留!永宁百姓都在夹道欢呼,声音大得,咱这儿都能听得见!”
孟沧一口气险些又没喘上来。
陈君迁啊陈君迁,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那些山匪无所谓,都是没权没势的,你想杀几个杀几个,可萧景垣人家在上京可是有人的!连他这个郡守都不配和人家那位表舅说上话,你怎么敢的呀?!
可眼下木已成舟,脑袋都砍了,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把萧景垣的头再接回到脖子上。
“快……修书一封去上京,这事与我无关,我……哎哟!”
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想提前调回上京养老,算是不可能了。
孟沧光是想想,就头疼得不行!
*
孟沧的信使不敢耽搁,八百里加急将解释的信送往上京。
上京繁华远非长寿郡堪比,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信使险些被这热闹迷了眼。
将信一路送到傅府,严肃的老管家问明白了来者的身份和目的,这才把信收下,不甚在意地掀掀眼皮:“老爷还在宫里。劳烦回去转告你家大人,往后这等小事,就不要来叨扰我家老爷了。”
直到傍晚,鹤发童颜的尚书左仆射傅升才赶在宫门落钥前出了宫。
到了府上,他还要替皇帝批阅奏折。等用过了晚膳,又将这几日各地递上来的奏报看过一遍,管家才把白日里孟沧那封信交给他。
傅升只匆匆扫了一眼信的内容,便将信纸丢在了一边。
“不过是个远房表姐家的继子,借我的名义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早就该杀!这个孟沧,我看他真是老糊涂了……”
老管家应着“老爷说得是”,就要去把信收起来丢掉。
傅升伸手去拿茶盏,但刚摸到茶盏的边就又收了回来。
“等等,信里说,永宁县的县令,叫陈君迁?”这名字他总觉得耳熟。
老管家:“是,就是沈三郎的女婿。”
“哦,是他,”傅升听完眼珠一转,笑道,“沈三郎真是好眼光。去,把长公子请来。”
“是,老爷。”
第45章 沐浴(二合一) 这辈子,他都认定她了……
今夜月明星稀。
傅升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还未换下官服的尚书左仆射坐于桌案后,对面端坐着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人。
神清骨秀,芝兰玉树,只看行走坐卧时的仪态,便知其人风骨。
傅升端详着这个自己最为骄傲的长子,俊朗的眉眼与他年轻时颇有几分相似,只是面无表情时,看起来多少有些冷漠疏离。
片刻后,他将一封信摆在桌面上,推到傅修远眼前。
“长寿郡来的,看看吧,你那沈妹妹可是嫁了个了不得的人呐。”
听见“沈妹妹”三字,傅修远面无波澜地垂眼,飞快扫过信中文字,平静地回了句:“是,沈伯父的眼光自然极好。”
傅升沉眉:“你还在怪为父没有为沈饶求情?”
傅修远敛眉垂首:“儿不敢。”
傅升:“沈饶为人太过刚直,得罪了陛下和百官,就算为父能帮他一次,他也早晚因此遭难。帮他,只会连累傅家。”
傅修远:“儿明白。”
傅升顿了一顿:“你那沈妹妹数月前就动身去了长寿郡,却一封信也不曾给你写过,可见你们之间的事,她已放下了。你也该放下了。”
傅修远闻言,放在桌案之下的双手猛然一紧,神情却并无半分变化,淡淡应道:“父亲说得是。”
傅升:“你放心,为父会念在与沈家的情分上,帮衬她一些。此次她的夫婿除恶有功,为父会让孟沧为他寻个更好的职位。”
傅修远:“谢父亲。”
看着傅修远的表情,傅升不禁心中叹息。
这些日来,不管他这个做父亲的说些什么,他都是这副不咸不淡的反应,嘴上说着恭敬,其实心底里还是在生他的气。
但他们是父子,就算他这个父亲有诸多不是,也轮不到他一个小辈给父亲脸色看!
父子二人沉默对坐片刻,傅升不悦地转换了话题。
“离玉城公主出降只剩不到半年了。该做好准备的都要及时做好,”傅升说完不忘提醒,“玉城公主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万不可怠慢。”
傅修远:“公主指定的南海珊瑚和夜明珠,已派人寻来三十余件,公主皆不满意,眼下还在寻找。其他的,均已备妥,父亲不必担心。”
傅升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器物家什准备好了,人也该准备好才是。该忘了的,最好都别记得。”
傅修远:“父亲说得对。公主乃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儿能尚公主,是傅家之幸。”
是傅家之幸,却是他傅修远的不幸。
傅升听得出他话里还有怨气,拧着眉,挥挥手让他退下。
傅修远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来,一如既往地恭恭敬敬行礼道别,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正如他面无表情地来,活像个了无生气的行尸走肉。
傅升望着长子的背影,无声叹气。
他傅升从一介白身一路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儿子?论聪明当世难寻,却又傻得令他心忧。
叹惋半晌,傅升将老管家叫了进来。
“告诉孟沧,给这个陈君迁升个职。不必太高,不会来京的闲差即可。”
“是,老爷。”
*
升迁的调令是半个月后下发到永宁县衙的,谢遇欢接到调令的一早就转交给了还在家中养伤的陈君迁。
“果毅都尉?”陈君迁疑惑,“武官?”
谢遇欢点头:“正六品。恭喜大人。”
陈君迁眉头都皱成了三条竖线:“我一不会打仗二不懂练兵,当武将?再说哪有县令升都尉的,孟老儿升错人了吧?”
谢遇欢:“也没有不识字就当县令的,大人当先例也该当习惯了。”
陈君迁抬起腿来在他膝弯踢了一脚。
不过,不管升什么官,能升就是好事——
能升,就离上京更近一步,俸禄也会比以前更多。
谢遇欢走后,陈君迁捧着调令在屋里转圈圈。
他的腿已经大好了,只剩右臂还绑着板子不能动,这些天要是沈京墨在家,都会和他一起在村中走走。
只是今日她去了河边洗衣裳,升官这等好事没法立刻和她说,陈君迁心里简直像有小猫在抓挠,根本坐不住。
绕着桌子走了七八圈,陈君迁把调令放好,喊陈川柏进屋来,先把这好消息告诉了他。
陈川柏听了两眼直放光:“真的?!哥,那我以后是不是每个月能多吃两回酱肉了?”
陈君迁在陈川柏脑袋瓜子上一拍:“就知道吃!去烧点儿热水,给哥搓搓澡!”
按照陈家的惯例,遇到好事,必先搓澡。陈君迁小的时候,甭管是帮他爹采到了罕见的珍贵药材,还是打到了兔子狐狸且没伤到皮毛,他娘都会烧锅热水,把他按在凳子上,用粗糙的巾子给他浑身上下狠狠搓一遍,寓意去除旧尘,迎接好消息。
他小时候不懂,只觉得好不容易洗个热水澡,舒服得很。后来娘不在了,这习惯倒是让父子三个保留了下来。
“好嘞!这就去!”
等烧好了热水,陈川柏把院门一关,搬出四张凳子到院子里,两两一排摆好。陈君迁把衣裳扒掉,赤条条往凳子上一趴,温度刚好的热水往背上一浇,陈川柏卖力地搓了起来。
陈君迁享受地眯着眼晒着太阳,舒服得很快就睡着了。
等他睡醒一觉,陈川柏正拿水往他背上泼,还一脸的苦色。
陈君迁疑惑地问他愁什么。
陈川柏指着地上的水盆:“哥,嫂嫂这都不嫌弃你,看来是真爱你啊。”
陈君迁顺势看去,本来清澈的半盆热水都浑得看不见底了。
他窘得呲牙,赶忙找理由:“你哥我都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了,想洗也得洗得了啊!”
陈川柏扁了扁嘴:“前头还搓吗?”
陈君迁扯过他手里的巾子,坐起身子自己搓了起来:“你小子啊,也是敢嫌弃你哥了。”
他自己迅速地搓了个干净,正要擦干穿衣,突然想起屋中还有一罐面脂,忙让陈川柏拿来,给他全身上下都涂了一遍。
面脂是拿猪油膏制成的,抹在手上滑腻腻的,虽然混了香料去遮盖猪油味,但还是有些残存的余味。
陈川柏无比嫌弃地吐了吐舌头:“哥,你变了。你以前从来不用这种东西的。”
陈君迁冷笑一声嘲他不懂:“疼媳妇的男人就是要好好保养自己,等你有了媳妇就知道了。”
陈川柏撇撇嘴,要是娶媳妇就得用这种恶心的东西,他宁可不娶!
等两人折腾完,陈君迁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和手臂,虽然皮肤还是有些糙,但好歹比以前光滑多了,他自己摸着都觉得好摸。
兄弟俩把院子和凳子擦洗干净搬回屋去,很快就临近晌午了。
沈京墨抱着刚洗干净的一筐衣裳回了家。
饭后,陈君迁把调令拿给她看。
“升迁?好事啊!恭喜大人!”沈京墨替他高兴,笑容灿烂地接过调令来一看,“嗯?都尉?”
陈君迁夸张地点头:“我也怀疑升错人了,不过名字没写错。都尉就都尉,我不挑。”
沈京墨虽然诧异不解,但听他这挑瓜捡菜的语气,也笑了出来:“好吧,官场的事我不懂,总之还是贺喜大人了。”
她声音本来就甜,加上雀跃的语气,更是甜进陈君迁心里去了。
他得意地挑了下眉:“两个月后到任,看来我还能再休些日子。不过,卫府在长寿郡,离村子有些距离。你……要不要随我去郡里住?”
陈大肯定不会去,当初他去县里上任前就问过了。陈川柏一定也会留下来陪着爹。这两个人的意见压根不需要问,只有她的想法他还不确定。
沈京墨想了想。当官的走马上任,若去别地任职,都会带上亲眷一起。但他只是个六品的都尉,没有自己的宅子,只能和其他兵士一起住卫所,就算是单独的屋子,她去了也多有不便。
更何况她还有个学堂,总不能刚开起来就丢掉。
她将原由和陈君迁一讲,他也不好强求。
“你留下来也好,长寿郡那头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过学堂这两个月就先歇课吧,出了那么大的事,乡亲们应该也无心上课了。正好你也多……歇歇。”
多陪陪我。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沈京墨沉吟片刻,应下了:“但是课也不能荒废,我若闲着无事可做……要不就教川柏识字?”
“教我。”
“啊?”
“教我识字,我可比那小子聪明多了,”也不知他哪来的胜负欲,说完觉得这理由不够充分,又补充道,“都尉是个武官,卫所里那帮人八成也没几个识字的,我多少学一点,保不齐就是整个卫所最有学识的那个了。”
他边说,还一边露出一副十分骄傲的神情来,看得沈京墨不禁莞尔。
“也好。两个月虽说不长,但大人如此聪明,说不定去了卫府后,就能写信回来了?”
“那可不!”他顺杆就爬,见她偷笑,又道,“不过我一个人学东西太没意思了。这样,你教我读书,我教你游水,如何?”
“游水?”经过先前落水后险些淹死在饮马河中那档子事儿,沈京墨对水多少有些发怵,抿了抿唇,“还是等大人手好了再说吧。”
“也成。”
二人说完,一时无话。
沈京墨正在想着下午还能做些什么,就听陈君迁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自言自语起来:“好像是该沐浴了……”
声音不大,刚好教她听见。
“大人现在要沐浴?”
陈君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麻烦么?”
“这有何麻烦?”沈京墨起身,“我去烧水。正好前些日子买了浴桶,我去搬来。”
浴桶不大,一个人坐在其中刚刚好。
沈京墨烧了一大锅热水,调好了温度,对陈君迁道:“水备好了,温度也刚刚好。大人慢慢来,我出去了。”
陈君迁正在床前脱外衣,见她要走,忙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腕。
沈京墨回眸,见他衣衫半敞,登时红了脸。
“大、大人,还有事么?”
陈君迁眼中也闪过一丝羞臊,但很快就掩盖了过去。
只听他面色如常:“我手不方便,没法擦背。”
“那我去叫川柏……”
“你是我娘子,是我最亲近之人。这种事还要叫我兄弟……会被怀疑吧?”
听到他这话,沈京墨死死咬住下唇,脸红得快要滴血。
“可是、可是……我……”
见她抬脚后撤,陈君迁身子一僵,突然痛苦地皱了下眉。
“怎怎么了?”她忙不迭上来扶他。
“手有点疼,没什么大事儿。”他粗重地喘息了几口,不再提擦背的事,只悄悄打量她的反应。
沈京墨的眉毛都拧成了尖,看看面前的浴桶,又看向陈君迁,他脸上的痛苦之色更凝重了。
“那……只擦背。”
“好!唔……”陈君迁光顾着高兴,险些忘了接着装痛。
沈京墨没有察觉到他的得意,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走到浴桶前。
陈君迁抬手脱衣,连个招呼也没打。
她慌张地扭过脸去,双眼死死盯着屋子一角,目不转睛,连呼吸都压得极轻,脸上烫得厉害。
“反正等下也要看,看一眼又不会少块儿肉,”他边脱边笑她,“我有那么难看?”
他当然不难看,不久前她还亲口说过他好看。
但这是两码事!
不过他第一句话说得没错,等下帮他擦背,就算之后可以闭着眼睛,也总是要先看一眼找准地方的。
左右都要看,看就看,就算掉块肉也不是她掉。
沈京墨深吸一口气,动作僵硬地转过身去。
陈君迁只有左手能动弹,脱起衣裳来不方便,自然就脱得慢些。她转过身来时,他还在解里衣的扣子。
沈京墨紧张地咬着唇,看他动过太慢,怕水凉了,想要帮他解,可手伸到一半却又不敢,只好又缩了回去。
等他慢慢脱完衣裳,只留了最贴身的一条裤子,沈京墨红着耳朵把衣裳叠好放到一旁的凳子上,扶着陈君迁的胳膊送他进浴桶里坐好。
“先擦背吧……大人转过去一点。”
陈君迁听话地转过身,敷着草药的右臂搭在浴桶边沿。
沈京墨沾着浴桶中的温水打湿巾子又拧干,走到他背后站定下来。
他的肩很宽,后背开阔,腰却瘦,随着转身的动作,结实的肌肉在劲瘦的腰间收束,再配上小麦色的皮肤,颇具野性与力量。
沈京墨只偷偷看了一眼,就觉得喉咙发干。
她飞快地眨眨眼睛,巾子轻轻贴上他坚实的背。
碰到他的一瞬间,他似乎很轻很轻地颤抖了一下子。
沈京墨的眼睫随着他的颤抖也轻晃,像是被水珠迷了眼。
“擦吧。”他提醒她,声音微哑。
“嗯……”
巾子慢慢搓过他的肩,滑入水下,再带着淋漓的温水浇打在他背上。
陈君迁无处安放的左手在水面之下紧握成拳。
巾子浸满了水,沉甸甸得发软,虽说不似她指尖那般柔软,但触碰的力度轻轻柔柔的,还是惹得他喉头发痒。
“可以再重一点儿。”
他说完,又咬牙屏住了呼吸。
沈京墨没有应声,手上的力道倒是乖乖地加重了些。
“大人身上很干净,没必要太用力。”她低声解释。
“可能是在家里躺了太久,没有风吹雨淋过,自然干净些。”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接话。
沈京墨微微笑了笑,但继续擦了没两下,却停了下来。
她指着他肩头一点血色:“我没怎么用力,怎么会擦破了一片。是大人挠破的?”
陈君迁转头:“哪儿?”
“这里。”她的指尖轻轻戳了下那片红周围的皮肤,没想到竟出乎意料的光滑,她一怔,禁不住好奇地又轻轻一碰,接着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飞快地把手缩了回来。
陈君迁的余光瞥见了她的小动作,悄悄弯了弯唇角,装作没有察觉到她的触碰,认真看了一眼肩头,确实有一小片皮肤泛着红,细看还有些血点。
猫儿现在手劲儿竟然这么大?!搓个澡都能把他的皮搓破?
“可能是不小心抓破了,没事儿,不疼。”
确定不是自己弄的,沈京墨才又放心地给他擦起背来。
他上午刚被陈川柏狠狠搓过全身,如今当然干净得不行,沈京墨很快擦完了背,将巾子缓缓放进水中:“背擦好了,我先出去了。”
“哎!”陈君迁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温热的水花瞬间濡湿了她的衣袖。
沈京墨张大了双眼问他还要做什么。
“我这左手这几天用得太多,手腕肩膀都疼得厉害。可以的话……”
他没把话说完,却转过了身靠在浴桶壁上,把巾子又递回到了她手里。
“只擦下胸口就好。”
沈京墨后脑勺直发麻。
可巾子已经塞到手里了,再想推拒也迟了。
她只好往前一步靠在浴桶外沿,探手去擦他胸膛。
轻轻擦了几下,一抬眼,就发现他正静静盯着她看。
沈京墨的脸变得更红,手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犹豫片刻,起身绕到了他脑后。
这下他总该看不见她了。
她双手绕过他脖颈,轻柔擦拭。
他却把头往后一仰,正对上她垂下的眼眸和一截白皙的颈子。
“大人……”
“你……”
两人同时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后,谁也没有再说下去。
沈京墨看见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一滴水珠顺着他的动作滑落到胸膛。
“大人身上很干净,没必要擦,泡一泡就出来吧……我去外面等!”
她急匆匆地说完,把巾子塞回给他,红着一张脸飞快地跑出了屋子。
*
一个月后,永宁县新任县令到任。
陈君迁虽还在养伤,却还是坚持去了县衙一趟。
有些该交代的事情,他必须和新县令交代清楚才能安心。
新任县令也很年轻,只大陈君迁两岁,是大前年的进士,听说过陈君迁目不识丁却做了三年县令的事,对他颇为好奇,聊了几句,更觉投缘,便边闲谈边交接,花了大半天时间才肯放他离开。
陈君迁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收拾了自己的东西。
见他伤后终于回来,衙役们纷纷围了上来,边恭贺他升迁,边抹着眼泪让他常回来看看。
谢遇欢怕他们挤着陈君迁的伤臂,只让他们一人说几句话,就把众人都轰回去干活了。
到了陈君迁的屋子里,谢遇欢帮他收拾东西。好在属于他的物件并不多,一个小包袱都没装满。
收拾妥当后,两人没急着走,在桌前坐了下来。
陈君迁看着谢遇欢,笑问:“我走了,你打算干嘛去?”
谢遇欢不在县衙当差,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帮他这个兄弟。
谢遇欢展开扇子摇起来:“我孤家寡人一个,干点儿什么不能活?倒是大人,到了长寿郡可不比永宁县。在这儿你是地头蛇,想做些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没人说三道四。到了那儿,能压你一头的可数不胜数。大人,办事低调点儿。”
陈君迁挑眉:“你在教我做事?”
谢遇欢面不改色:“毕竟是前师爷,操心的命,改不了。”
陈君迁笑着说了声“知道了”,指着他手里那把修补痕迹十分明显的扇子:“上回见这扇子都撕了,怎么不换一把?”
这么不精致,可不像注重体面的谢狐狸的风格。
“心上人送的?”
谢遇欢摇头:“用了很多年,舍不得换而已。”
说完他就岔开了话题。
“往后可能不常见到大人了,我还是想多句嘴,”谢遇欢严肃起来,“大人家里还有父亲和弟弟,日后若再遇到雁鸣山那日的险情,也请大人多为陈伯和猫儿想想。”
陈君迁垂下眼去不再看他了。
他知道谢遇欢又在提醒他什么,也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他那次跳崖也的确吓着了很多人,谢遇欢提醒得对。
“那么高的悬崖,就算大人福大命大,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才……”
“她是为我才掉下去的。”
陈君迁打断谢遇欢的话,神情认真地看向他。
谢遇欢一噎,不明白他的话。
“那日你们离得远,看不见,但我看得清清楚楚,罗三的刀离我只有这么远”,他拿手比划了一下,“我躲不开。如果不是她拼死把罗三撞下悬崖,我大概已经死了。”
“你们觉得是我救了她,实则是她先救了我。”
陈君迁说着笑了起来:“之前你在这间屋子里问过我,我做出的种种改变是为了我娘子还是那幅画,当时我答不出来,现在可以了。”
这辈子,他都认定她了。
第46章 吻(二合一) “讨厌我亲你么?”……
转眼已是十月初,天气略微转凉,白日里日头还是晒得人汗流浃背,到了傍晚却会多上一丝清凉。
陈君迁的右臂恢复得比郎中预想得更快,已经拆掉了用来固定的板子,虽因长期不动变得不大灵活,但断骨已经长好,就算做些大的动作也不会再痛。
这些天他闲在家中,虽说白天还能与沈京墨读书学字,但他学得太快,沈京墨准备的几本启蒙书,他只花了一个来月就学完了。日子久了,不免觉得憋闷无趣。
如今终于等到身上的伤全都好了,陈君迁活动活动僵直许久的手腕,看了看屋外明媚的日光,问沈京墨要不要今天下午就去和他学游水。
沈京墨从没下过水,以前至多在沈府后院的小湖里游过船,听到游水,总觉得掉入饮马河那日的窒息感又回来了,不禁脸色泛白,支支吾吾地不大敢去。
陈君迁听出她害怕,一边准备着下河之后要换的干衣裳,一边安慰她:“别怕,我在呢。饮马河有一段水势很平缓,水也浅,平日里没人去,正好教你。”
他再三保证水中安全,沈京墨才犹豫着答应,取了件常穿的鹅黄色衣裳交给他。
陈君迁拿过衣裳塞进小包袱里,又打眼瞧了瞧她身上这件白色的布裙,挠了挠颈侧:“去换件衣裳咱们再走。”
沈京墨不解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裙子:“这条不行么?”
陈君迁僵硬地眨了两下眼睛:“咳。颜色太浅了,下水会变透。”
沈京墨顿时红了脸,赶忙把他推出屋去,锁起门来翻箱倒柜地找衣裳换。
她平日里不爱穿深色的衣裳,总觉得显老气,柜箱里多是些白、粉、黄之类浅淡又鲜亮的颜色。
翻了半晌,沈京墨不情不愿地拿出了一条深紫色的。
那是陈君迁去长寿郡时买给她的,后来调令发下来时,被人一道送了回来,款式倒是不差,就是颜色太过深沉,沈京墨只看过一眼就塞进了柜箱底下,从没穿过一次。
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换好衣裳,沈京墨理了理弄乱的发丝,拉开门,看见陈君迁正站在院中等她。
“大人久等了。”她提起裙裾小跑到他身边。
陈君迁闻声转身,看见一袭紫色长裙的沈京墨时,眉眼忽得一挑。
沈京墨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脸热,忙抬手装作挽发掩饰羞意,垂眼悄声问:“我穿不惯深色……很难看么?”
衣袖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滑至臂弯,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与她纤细的颈子一样,被深紫色的布料衬得愈发雪白。
“好看,”陈君迁又咳了一声,佯装自然地拉过她的手,眼神在她颈间流连几眼,才道,“走吧,趁天暖和。”
饮马河横穿整个永宁县,流经葡萄村的部分水势较平。陈君迁拉着沈京墨穿过村中人洗衣挑水的河段,沿着河对岸光滑圆润的青石往上游走了小半个时辰,路过一片茂密的桂树林后,眼前的景色已与沈京墨过去见过的大不相同。
周围十分开阔,身后的树林挡去了青灰的房屋,只有河水平静地流淌,河两岸不再是坚硬的青石,而是柔软的细沙。
除了他们二人,四下便再无旁人。
陈君迁放下衣裳和吃食,脱掉鞋袜,赤脚踩在柔软的沙地上。细沙被太阳晒了半天,早已热烫灼人,他刚往河那边走了两步就被烫得跳了起来,连忙跑回来踩在鞋上,看得沈京墨掩唇直笑。
“鞋子脱掉,我抱你过去。”
虽说脚不能露于人前,但这里只有他,再说下水哪有还穿着鞋子的,沈京墨听他这样讲,也不扭捏,扶着他手臂将鞋袜脱掉,小巧精致的绣鞋整齐地摆在他的两只大鞋旁边。
她往下扯扯裙摆,圆润的脚趾踩在绣鞋上面,害羞地微微向内扣。
陈君迁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故作夸张地颠了她一下,提醒她“抱紧了”,等她的手臂环上他脖颈,他两脚一蹬,踩着滚烫的沙地飞快往河里冲。
河水很浅,靠近岸边的地方水只到他小腿,清澈见底,能一眼看见河底的石头。
陈君迁找了片不太扎脚的地方把沈京墨放了下来。
“先试试水温,凉吗?”他怕她跌倒,扶着她的胳膊让她在水里走走看。
这个季节的河水,白天被太阳晒着,再凉也凉不到哪去。沈京墨一手抓着陈君迁的手,另一只手抓起裙摆在河里走了几步,缓缓流淌的水流轻轻拂过她光裸的小腿,柔柔的,带着点刚刚好的温凉。
她笑着摇摇头:“不凉。”
“那往河中间走走,那儿水会深些,大概到腰。”
她抬脚往前走。
站在河里看水,和站在岸上不同,沈京墨低头往前走,视线中的水流不断向下游流去,她总觉得自己也在跟着水流走,走上几步便险些失去平衡。
幸亏陈君迁抓着她的手,看她身子一歪,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水花溅起,沈京墨被这突如其来的失衡惊得心脏狂跳。
陈君迁低头看着她笑。
等她调整好了平衡,从他怀里退出去,才又抓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
如此反复好几次,两人才走到河中间。
“这儿就可以了。川柏小时候也是在这儿学的,你先试试能不能浮起来。”
陈君迁说完,给她示范了一次。
沈京墨知道脚下的水至多没过她的腰,可要她从站着改成横趴着,高于水面的距离突然缩短,她还是心有余悸。
“不会呛水么?”她可还记得饮马河上游的水流有多恐怖,呛得她根本无法呼吸。
陈君迁见她着实害怕,想了一想,突然将扣着她手指的手改为掐住她的腰。
他的掌心温热粗糙,隔着被河水打湿后紧紧贴在身上的薄薄衣料,将她的细腰圈在掌中,沈京墨顿时痒得一抖。
“我托着你,不会让你呛着水的。”
她只好红着脸,慢慢慢慢地俯下身子,脚尖颤巍巍地离开河底。
只一下子她就往下沉。
沈京墨惊慌失措地去抓陈君迁的胳膊,他却先她一步,在她被呛到之前将她捞了起来:“你看,我说过不会让你呛着的。”
沈京墨虽心中惴惴,但有他在身边,的确多了几分安心,见这次没呛着,便来了信心。
他笑眼看她,等她把气喘顺了:“我先教你换气,等你不会呛水了我们再游。”
陈君迁说完就做起示范,怕她听不懂他的描述,干脆绕着她游了起来。
沈京墨虽是初次下水,可学起来却进步飞快,尤其是换气。
陈君迁见状,悄悄松开了托在她腰间的手。
沈京墨没有防备,吓得慌忙去抓他。可两人的衣裳此刻全都湿透了,紧贴在皮肤上,她根本抓不住。
慌乱间,沈京墨终于抓住了陈君迁一根手指,慌忙用力往身前拉,却不想把自己拉进了他怀里。
两个人湿漉漉地贴在一起。
陈君迁不禁发出一声得逞的低笑。
沈京墨抬头瞪他:“大人故意使坏吓我!”
陈君迁不承认:“你这不是会游了?”
他说得倒也没错。沈京墨剜了他一眼,两手一推他胸膛,把自己推出去几步,一个人试着游了起来,不要他帮忙了。
陈君迁抱着胳膊朝她走过去,她就再往远处游一游。他只好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她一个人在水里玩得欢。
许是在这方面颇有天赋,沈京墨只花了一下午时间,就能自己游上一段了。当然,要是换了水流湍急水又深的河段,她肯定不敢下水,但在这样浅浅的地方玩一玩足矣。
游了小半天,陈君迁回岸上取吃食来。沈京墨的衣裳都贴在身上,不敢上岸,在水中吃了几口补充点体力,就又迫不及待地去游水了。
她这一玩就玩到了傍晚。
这季节的水白天里游泳刚好,天一黑就凉了,虽说这一带就算到了晚上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着凉了总归不好受。
陈君迁喊沈京墨上岸。
她却掀起一捧水花来,欢快地冲他喊“再游一会儿嘛”。
“再晚就要起风了。”
陈君迁话刚说完,河中突然平静下来。
水面上无波无澜。
沈京墨不见了。
陈君迁一怔,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依然没有听到回应。
他心中一紧,扔下手里的东西大步朝水里跑去。
这一带水底很平坦,没有沟壑,也没有什么大鱼,她怎么会突然消失?
陈君迁一口气跑到她消失前所在的位置,紧张地呼喊她的名字。
此刻天已经黑了,水面上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陈君迁找不见她,憋住一口气,埋头往水里扎。
还未入水,只听“哗”的一声,水面破开,水花飞溅,沈京墨俏生生白嫩嫩的脸从水下忽得贴脸冲上来,吓了陈君迁一跳。
她脸上挂满水珠,吓过他后便立马往岸上跑,边跑边笑得得意:“谁让大人先前吓唬我!”
水花溅了陈君迁一脸。
他一把抹去水珠,长舒一口气后,无奈地笑着朝她的背影追过去:“别跑!”
沈京墨原本跑得不快,一听他追上来了,立刻提起了速度,边跑边回头看他。
还没跑到岸边,背后的陈君迁也不见了。
沈京墨一愣,随即哼道:“想吓我?我可不上当。”
她继续往岸上走,压根没有找他的意思。
走出几步,身后依然没有动静。
她抬脚的动作迟疑了一下,回过身去看向水面。
他是在学她潜在水下么?可是,他闭气的时间未免太久了。
“大人……?”
天黑得很快,月光虽亮,但洒在河面上,水就变成了黑漆漆一潭,沈京墨站在水中也无法看清水底。
又等了片刻,她心里愈发害怕起来。
“大人!”
他水性比她好,应该不会出事。
可万一碰到点什么意外呢?
沈京墨咬着唇,小心翼翼地往河中间探出脚。
下一刻,她整个人身子一轻,竟被一股巨大的力道顶出了水面!
“啊!”
她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低头去看,才发现陈君迁不知何时潜游到她脚下,把她架在肩上扛了起来!
沈京墨受了惊吓,捶打一下陈君迁的肩:“放我下来!”
她骑在他肩上,摇摇晃晃的,只好抓紧他肩头的湿衣裳。
陈君迁不撒手,反而长臂一伸,扣住她的两条腿,边往岸边走,另一只手还故意拍打水面,弄起无数水花,溅得沈京墨睫毛上都沾了水珠。
“大人这是报复!”她抽回一只手来挡水,又气又笑。
他也大笑:“我这人记仇,你不是早知道?”
他一路把她扛到岸边,才掐住她的腰把她轻轻扔到松软的沙地上。
沈京墨只顾着笑,手里还抓着他的衣裳。
他这么一扔,反倒把自己也拽倒在了她身上。
沈京墨笑得停不下来,连陈君迁身子压下来也没抗拒。
他原本也跟着她笑,这一摔却止住了。
她躺在细沙上,笑得眉眼弯弯,濡湿的发丝粘在脸上额上脖子上,长睫上沾着水,白皙的脖颈上也有水珠晃动。
浸湿了的紫色布裙贴在她雪白的皮肤上,看得陈君迁喉头一紧。
听不见他的声音,沈京墨也停下了笑,睁眼看他。
他脑后的夜空中星星很多也很亮,最亮的两颗却是他的眼。
她心里有根丝线突然被什么拨动,心脏跟着加速跳动。
秋夜悄静,晚风吹拂过草丛,传来声声虫鸣。
陈君迁的目光从她眉眼缓缓下移,落在她红润的双唇。
呼吸愈急。
但他不敢轻薄了她。
陈君迁抚在她肩头的手改为撑在地上,欲要起身。
沈京墨的手却突然抓紧了他腰间的衣裳。
四目相接。
陈君迁愣了,沈京墨也愣了。
怔忪片刻,他低下头,一点一点靠近她的唇。
快要吻上之际,沈京墨终于清醒过来,一把将他推开。
陈君迁顺着她的力气翻过身躺倒在她身边。
两人并排躺在沙地上,谁也不敢看谁,喘息了半晌才冷静下来。
许久,他喘着粗气问她:“……回家?”
沈京墨慌张地连连点头,起身把带来的鹅黄外裙往身上一裹,连里头的湿衣裳也没脱,手忙脚乱地套上鞋子,埋头就往回走。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走到村道上时,沈京墨的脸还是通红的。幸好此时天已经黑了,小道上没有别人,否则怕是会以为他们做了什么羞人的事。
回到家,两人草草吃了些东西。陈君迁烧了一锅热水,两人洗去身上的砂砾和河水腥味,一言不发地各自上了床。
床中间的布帘一直没有摘掉。
屋中没有点蜡烛,只有月光从窗外照进来。
沈京墨直挺挺躺在床上,大睁着双眼盯着白亮的窗纸,手指勾弄着衣袖,久久无法入睡。
布帘那头的床板不时发出几声辗转反侧的“嘎吱”声。
半晌,沈京墨咬唇看向布帘那头模糊的轮廓,轻声问他:“大人睡了么?”
陈君迁没回答,呼吸声却比之前更加明显,显然也醒着。
沈京墨懊恼地眨眨眼,总觉得自己方才不该抓他的衣服,尽管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那番举动,却觉得还是该和他解释:“刚刚、在河边,我……”
话未说完,布帘被人一把掀开!
挂布帘的竹竿被巨大的力道掀翻在地,摔在他床板、地上,发出咔嚓几道脆响。
沈京墨惊得正要起身,他却一步跨上她的床,不由分说地吻上了她的唇!
沈京墨瞪大了双眼,半坐起来的身子被他紧紧锢在双臂之间。
她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像有颗颗白色的烟火炸开,却没推开他。
这个吻并不深入,他的唇用力抵在她唇上,呼吸分外急促。
许久之后,陈君迁松开她的唇,借着月光打量她胀红的脸上惊呆的表情,低声问她。
“你讨厌我么?”
沈京墨错愕地眨眨眼睛,摇头。
“讨厌我亲你么?”
她眼瞳一张,紧张地咬住了唇,没有回答。
他作势又来亲她。
沈京墨没有躲,只慌张地闭上了眼。
吻没有落下来,她只听见一声轻笑。
睁开眼,他正与她鼻尖相抵,几乎是用喑哑的气音问她:“不讨厌?”
她只来得及发出半声轻轻的“嗯”,就又被他噙住了唇。
她只好紧紧攥住身下的床单。
他吻得不似方才那般急,似乎也不得要领,只知用唇研磨她的。
这一次他亲了她许久才放开,一只手捧着她的脸爱惜地轻抚:“在雁鸣山上,为什么要冲向罗三?你哪来的胆子。”
他们二人中,总是他来主导话题。沈京墨被他亲得脑袋发懵,他问什么便答什么了。
“那时、没多想……”
他凑上来亲她。
她只好乖乖改了回答:“怕你死了……”
得到满意的答案,他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趁势问她:“不和离了,好不好?”
沈京墨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嗯?”了一声。
“三年后,”他蹭蹭她唇角,“既然总要嫁人,就嫁给我吧。咱俩认识时间不短了,也算知根知底儿。以后咱俩好好过日子,我肯定对你好。”
她怔怔地看着他,一双杏眸如两汪春水。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脑子被亲得乱糟糟的,思考起来都变得迟钝。
她想着青青、想着傅修远,想着他们中间隔着旁的人和旁的情爱,一时做不出决定。
等了片刻,没听到她应允,陈君迁颔首笑了一下,并不气馁,又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没关系,你慢慢想。反正离三年还早着呢。我们先试试,好不好?”
“好……”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心无旁骛地专心俯身下来吻她。
只是这次的亲吻,他像是突然开了窍似的,吻得愈发深入、愈发过火。
沈京墨快要喘不上气,抬手轻搡他的肩,陈君迁便放开她的唇,转而去吻她的下巴、脖颈。
“大人……!”
湿热的吻落在脖子上,沈京墨陡然清醒,慌忙阻止了他的动作。
“不行……”
亲吻是亲吻,接下来的事就不同了。
那等亲密的事,她还没想清楚,更没做好准备。
陈君迁怔了一下,虽舍不得,但还是立刻停了下来,喘息着盯着她看了几眼,蓦地抓起她一只手来。
他把自己的两指递到她手中,教她像握笔一样抓住他的手指,边说边啄吻她的脸:“你就当我的手是笔,告诉我,哪里可以亲,哪里不可以。你同意之前,我绝不越线。”
沈京墨垂眸看向他的手指,犹豫了半天,捏着他的双指缓缓抚上自己的脖颈。
粗粝的指腹一寸寸滑过,她不敢按得太重,反倒让他的触碰带起一片粉红痒意,酥麻难忍。
好不容易画完,陈君迁盯着那道并不存在的分界线轻笑:“意思是,脖子以上都可以亲?”
她胀红着脸不说话——要是说了,倒像是她巴不得要他亲一样。
但这种事哪需要她邀请,陈君迁刚问完她,就又凑上来,把她的耳尖脸颊细细密密地亲了个遍。
最后,他贴在她耳边私语。
“明天要是天气好,还去游水?”
她羞得轻轻点头。
“还穿那件紫色的,好看。”
“……嗯。”
第47章 试婚(加更) 先试试和他好好过日子……
时近三更,浅云遮月,屋中渐渐没了光亮,比先前更加悄静。
沈京墨羞垂着眼推了推陈君迁的肩。
她嘴都快麻了,加上游了一下午的水,乏得很,他倒是神采奕奕,见她推自己,顺势握住她的手在指背上挨个亲了亲,才把她放回被子里去。
陈君迁翻身退回到自己那张床上,侧躺下来,一双明亮的墨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嘴角还挂着笑意。
沈京墨也侧身躺着,察觉到他的目光,张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就要背过身去,却还没等转身,陈君迁探过身子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
他们两人的床是并排在一起的,沈京墨睡左边那张,陈君迁睡右边那张,他这样一握,她就没法转过身子去了。
沈京墨象征性地抽了两下,没有挣脱,嗔他一眼,他还冲着她笑。
也不知他在笑些什么,沈京墨羞得抬起另一只手来挡住脸,却没忍住也悄悄地笑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牵着手睡了一夜。
直睡到天光大亮,村里的鸡叫声此起彼伏,嗓子都快叫破了,陈君迁才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沈京墨恬静的睡颜。
她小半张脸埋在枕头和被褥相接的缝隙里,发丝微微凌乱地贴在脸上,呼吸绵长而轻盈,看上去睡得很香。
陈君迁干脆把手往脑袋下面一枕,侧卧着,又盯着她看起来。
她这一张俊俏的脸上,当属眼睛最为好看,其次是红润的唇,眼下她杏眸紧闭,陈君迁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便落在了她的唇上。
昨夜他抱着她亲了不知几百下,直亲到她轻声喊嘴疼才放过她。
现在看,倒是不红也不肿了。
陈君迁又看了一会儿,见她还没有醒的意思,他轻手轻脚地下床,打算偷偷亲她一下就去给她备吃食。
她睡得很熟,陈君迁还是怕弄醒了她,俯下身贴近她脸颊时,连呼吸都屏住了。
轻如蜻蜓点水的一吻落下,没有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半点痕迹。
陈君迁却没立刻离开。
她的脸又香又软,他原本只是想趁她不知偷个香,可亲了一下后,就舍不得放下了。
于是他又亲了一下。
再来一下。
再再来一下。
他一连在她脸上亲了十几下,越亲越喜欢,渐渐地也就忘了收住力气。
沈京墨其实在他贴过来的时候就醒了,但他的气息太近了,她不敢睁眼,只能任由他胡来。
原以为他亲上几下也就罢了,谁成想他竟然亲个没完没了!
再这么亲下去,麻的可就是她的脸了。
趁他亲的间隙,沈京墨微微动了动身子,装作悠悠醒转地模样缓缓睁开眼,讶异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陈君迁,轻轻唤了声“大人”。
陈君迁“嗯”了一声,一点也不自觉地还趴在她床边,见她醒了,干脆更不忍了,低头在她唇上又重又快地贴了一下:“我去取吃的来,你再躺会儿?”
沈京墨抿着唇点点头。
陈君迁穿上鞋就出去了,也没忘给她把屋门关好。
沈京墨又躺了一会儿,慢慢坐起身来,抱膝发呆。
昨晚的事发生得太过突然,他吻得又急,她脑中一片混乱,只能顺从本能地去回应,就连他的问题,她也全然没有思考的能力。
现在她睡醒了,该面对、该思考的,就无法再回避了。
昨夜他说,不想和离,想好好和她过日子,说肯定会对她好。
最后这句,沈京墨并不怀疑,像他这般疼娘子的男人,放眼上京,打着灯笼都难找。
若只是过日子,陈君迁的确是个很好的人选,能干,人也好,她挑不出他什么错来。
可她想要的不只是一个能过日子的男人。
说她话本看多了也好,认不清形势也罢,她终归才十七岁,少女怀春的年纪,对情爱与婚姻,多少有些美好的向往。
毕竟她自幼看惯了父母恩爱——
沈府最重要的三个日子,除了柳氏和沈京墨的生辰,就是沈饶和柳氏成亲的纪念日。
每年那日,父亲得了母亲亲手绣的帕子,哪怕寒冬腊月脸上无汗,也总要拿出帕子来擦上一擦,炫耀给旁人看。
母亲若是对父亲满意,避开下人偷偷亲上一下,平日里严肃正经的父亲还会边说“不成体统”边红了耳朵,然后再指着另一边脸让母亲再亲一下。
二老做了十多年的夫妻,仍恩爱至此,沈京墨哪怕年少不懂事,也不免对自己的婚事和夫婿多有期待。
她想嫁给自己心悦的人,与父亲母亲一样白头偕老。
从前她以为那个人会是傅修远。
她过去的少女心事,全都和他有关,好姐妹的婚席上,她看着婚服团扇,想的都是自己嫁给他那日该是何等幸福。
如今她已经清楚地知道,他们不可能。
可对陈君迁,她又是什么感情呢?是喜他爱他,愿意与他相伴一生的情么?
她不知道。
她细细回忆起二人相识以来所经历的事,桩桩件件想到最后,定格在雁鸣山的断崖上,他不惜性命追下来的那一刻。
那时她的确感受到无比的心安,仿佛只要他在,就算是天大的危险她也不会有事。
他是可靠的,是足以让她依赖的。
但这是爱么?
倘若她只是因为孤苦无依,因为在这陌生的地方举目无亲,所以才将他当做了唯一的依靠呢?
昨日在饮马河畔,秋夜、皎月、虫鸣、晚风,流水潺潺,他倾在她身上时,她抓住了他的衣裳。
是心动么?还是夜色在骗人?
她一时也分不清了。
她只能确定,昨晚他问她问题时,她答得都是真心话。
不讨厌他,也……不讨厌他亲她。
沈京墨静静地沉思了许久,在脑海中自我博弈了许久,依然没能下定这个决心。
只能按照他说的,先试上一试。若她日后反悔了,再和离就是了。
吃早饭时,她也心不在焉。
饭后,沈京墨留在屋中,陈君迁却出去了。
不一会儿,她就听见敲敲打打的动静自院中传来。
沈京墨打开门去瞧。
陈君迁和陈川柏兄弟俩正在院中盖新房。
说起来,这新房还是她刚到陈家时,为他们成亲盖的,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事不断耽搁,到现在也只盖了一半。
今天太阳很晒,陈川柏光着膀子,后背上满都是汗,脖子上挂了条浸过凉水的巾子。
沈京墨只瞟了他一眼就不敢再看了,转眼去看陈君迁,他却是反常,不光衣裳穿得整齐,头上还戴着个斗笠。
沈京墨一怔,回想起前段时间她和付姓书生在村口遇见他提前下值那日,他也戴着个斗笠,后来被扣在了她头上,说是怕她被晒伤了。
也是怪了,他从前是不怕晒的,她刚来那几日,就见过他光着上身在房顶晒药材。
联想到他开始戴斗笠防晒的时间,还有前几天被她无意中看见的一大罐面脂,沈京墨心中大概有了猜测,倒了两碗水拿给他们兄弟二人,接着就蹲在了两人中间靠近陈君迁的地方,问有什么她能帮忙的。
陈川柏很有眼色的没有打扰兄嫂说话,安安静静地做自己手里的活。
陈君迁转过头看了骄阳下的娘子一眼,让她到屋里躲太阳去。
沈京墨没接这茬,问他:“人都走了,大人还这么认真地保养,是在和谁比呀?”
一个多月前,雁鸣山的山匪被处刑后,书生曾登门道歉。他的父母亲人的确死于山匪之手,只剩下一个三岁的儿子相依为命,他帮山匪做事,的确出于无奈。
就算没有他,山匪也早晚会屠村。
但他确是因为他,柳翠仪和林婶、还有其余那些乡亲才会死伤。
反复考量后,陈君迁没有施以惩处,但也命他即刻离开永宁县,不得再回返。
如今事情已过去许久,沈京墨也放下了悲恸,提起书生来,只当在提一个无关紧要的普通人。
见她猜出了他的小心思,陈君迁反而庄重道:“我这可不是为了和谁比较……”
他一顿,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是为了给你一个满意的郎君。”
沈京墨听罢不由一怔,心里头似乎有什么想法松动了。
可还没等她感动,陈君迁摘下斗笠挡在她脑后,遮住陈川柏的视线,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沈京墨没防备,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眼神往后瞥,提醒他还有人看着呢。
陈君迁却偷着美:“小孩子不懂。”
陈川柏适时地回了一句:“嗯嗯我耳朵瞎了看不见别管我了。”
这下沈京墨更羞了,捶了陈君迁一拳,站起身来跑进了屋。
陈君迁捡起脚边一块小石子丢陈川柏,陈川柏头也没回地扫了扫挨了一石子的背,继续干活。
陈君迁却是把手洗干净,敲开沈京墨的房门去哄人去了。
沈京墨原本就窘迫难当,听见屋门打开,猜也知道是谁,背对着门口假装忙碌擦桌面,擦得分外认真。
陈君迁把屋门关严实,放下斗笠走到她身后。
沈京墨等着他开口。
他一句话都没说,手却先搂上了她的腰。
沈京墨脸色通红地转过来推他,陈君迁反倒掐着她的腰,把她抱起来放到了桌上。
“生气了?”
沈京墨不理他,脸上写满了“明知故问”。
陈君迁调侃她:“亲都亲过了,抱抱还害羞?”
“明明是因为大人在别人面前亲我我才……”
她羞得说不下去,反倒正中陈君迁下怀。
“现在没有外人。我还想亲。”
这种话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还面不改色地盯着她!
沈京墨羞得去捂他的嘴。
陈君迁拉开她的手就吻了下来。
他自打昨天晚上得了手,在这方面就无师自通似的,开窍开得不是一般快。
沈京墨气喘吁吁地软软倒进他怀里时,心里想的都是,真要和他过一辈子,她的嘴还能不能要了。
【长寿郡:处处吻】
第48章 马上吻(二合一) “想我没有?”……
盖好新房的第天,陈君迁就带上调令,出发去了长寿郡。
他家里没有车马,如今不在县衙任职了,也不好再借县衙的驴车,只能早些出发,以免误了到任的日期。
大越的军队分为数种,最好的自然是在上京驻扎、拱卫皇都的皇家卫率,其次是各地驻军,依照驻守州、道的大小、人口和重要程度,有不同的人数和品级。
长寿郡论面积人口都属中等偏上的大郡,但四面环山,历代都是兵马难进、易守难攻之地,是以长寿郡的卫府只算中府,兵士不到三千,其中一千是长期训练无需耕种的精兵,余下一千多则是平日耕田自给自足,只有战时才启用的后备兵役。
陈君迁到卫府报到时,已是三日后的上午。
接待他的人名叫李满,官任左果毅都尉,论品阶与陈君迁是平级。
李满穿着一身光鲜亮丽的常服,脸蛋白净得像个书生,身子骨也瘦弱,身上还有一股味道,说不清是脂粉味还是奶味,总之看上去像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和说书先生讲的那些英武威风的武将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陈君迁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刚刚入伍的小兵。
李满倒是不甚在意地瞥了他一眼,瞧着他那副寒酸的模样,嗤了一声,没精打采地掀掀眼皮,一转身:“东西放下,跟我过来。”
卫府在城郊,方便军队驻扎,除了几个都尉、校尉有自己单独的住所,其余士兵都是十几个人挤在一个行军帐中。
陈君迁分到的屋子不算大,但他自己一人住,有张床就够了。放下行囊,他正了正衣襟,随李满往校练场走去。
此时正该是士兵们操练的时辰,陈君迁原以为会看见一队队的士兵练枪或是跑步,可偌大的校练场上静悄悄的,只有零星几个士兵在扫地。
陈君迁微微拧了下眉,什么也没问。
校练场角落里有一片菜地,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翻弄硬邦邦的土。
李满走上前去,正巧那人挖起一铲子土往后一抛,几颗土渣子撒到了他鞋上。李满嫌弃地不得了,忙把土抖掉,又拿手使劲拍拍鞋面,才不大高兴地冲那人叫了一声:“都尉,人带来了。”
那人站起身来,应了李满一声,也不在意他的态度,转而打量起陈君迁来。
陈君迁也打量他。
这人四十来岁,蓄须,浓眉大眼方正脸,看上去十分和气。
这便是翁逢春,正五品的折冲都尉,卫府里最大的官,陈君迁的新上司。
翁逢春拍了拍手上的土,笑呵呵地走过来拍拍陈君迁的肩:“不错,人高马大的啊,不错!”
陈君迁礼貌地回应翁逢春的话。
三人往校练场外走去,翁逢春边走边对陈君迁介绍起来。
“咱们卫府算得上是整个大越最清闲的了,长寿郡得有七八十年没打过仗,所以你就安心地在这儿当个闲差。
“我手下就你和李满两个副手,卫府这一千兵归他管,还有一千多个府兵,归你管。”
陈君迁应下,又询问这一千多府兵现在何处。
跟在后面的李满翻了个白眼。
翁逢春听他这么一问,就知道是个外行,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现在又不打仗,都在自己家呆着呢!”
陈君迁也是一怔。
合着他这官升的,成光杆司令了。
翁逢春接着给他解释:“再过些天,等地里都没事儿干了,你想吆喝他们来操练也不是不行。不过再有一个来月就过年了,没事儿就歇着,啊,准备准备过年,多回家陪陪家里人。咱这儿又不打仗,操练那么多干啥。”
陈君迁抿了下嘴,没有反驳。
他初来乍到,对卫府的习惯和规矩都不了解,还是多听话少开口为好。
见他这般恭谨听话,翁逢春不免对陈君迁颇有好感,低声道:“你放心,孟大人吩咐过,要我好生关照你。在咱卫府,只要你不出大错,大富大贵保不了,好日子准能过得上。”
想不到孟沧那老小子还有点良心。
陈君迁正要客套一番,不远处忽得传来阵阵铃铛脆响,有些耳熟。
三人齐齐转头去看,就见一个娇俏少女从卫府大门外跑来,一身鹅黄纱衣和满头珠钗随着脚步乱晃,待靠近了,又突然慢了下来,扭扭捏捏地朝三人走过来。
还没等陈君迁看清少女的面容,翁逢春先发出了一声看好戏的“哟”,拉了拉陈君迁的袖子,勾勾手让他跟他走。
陈君迁不明就里,跟着翁逢春走。
孟盈盈见状,忙“哎”的一声想叫住他——知道他今日到任,她一大早就起来打扮,这身衣裳和首饰都是她平时舍不得穿戴,只有见贵客时才会用的。
她听闻他那娘子漂亮得很,可她孟盈盈长得也不差,打小就人人夸她可爱又俏丽,再这么一打扮,他肯定会印象深刻。
可她还没到他跟前呢,翁叔怎么就把人给带走了?
孟盈盈正要去追,方才一直没精打采的李满却突然来了精神,横插一步拦住了孟盈盈的去路,惊喜地看着她用心的装扮,得意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知道我今儿来卫府,特意穿得这么好看来找我?”
孟盈盈瞪他一眼:“臭李满!谁来找你了?你让开!”
说完她就要从他身侧跑走。
李满身手可比她灵活多了,张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不找我,那你找谁?”
“要你管!”孟盈盈说完,把李满往边上一推,追着陈君迁和翁逢春的方向去了。
“哎!”李满愣了一下,赶忙也追上去。
经过李满这么一耽搁,陈君迁和翁逢春已经进了屋关上了门。孟盈盈面对着紧闭的房门,想敲门,又怕翁叔在和他说正事,不敢打扰。
都怪那个臭李满!
孟盈盈回过头去狠狠瞪了李满一眼,就要在门外等陈君迁出来。
李满见状忙讨好地扯了扯她衣袖:“你要找翁叔,谁知道他还得多久才出来呢?要不去我屋里呆会儿?我爹给我带了好多好吃的,西域的南疆的好多没见过的,走!”
孟盈盈接着瞪他:“谁稀罕了!”
“哎呀来吧!”李满却是拉住了她的胳膊,连拖带拽把人拽进了自己屋里。
等两个小祖宗走了,站在门后的翁逢春才笑呵呵地摇摇头,对陈君迁解释,果毅都尉一职,不大不小,清闲自在,通常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来做的,李满就是。
李家在长寿郡是数一数二的富商,与孟家交情甚笃,李满更是打小就喜欢孟盈盈,一门心思要做孟沧的乘龙快婿。
不过孟盈盈的心思就不好说了,他这个当叔叔的也不好在新下属面前落了宝贝侄女的面子,便没再说下去。
陈君迁这下对自己的同僚多少有了些了解,不过他对别人的感情故事没什么兴趣,甚至连孟盈盈的脸,他都没看清。
比起这些八卦轶闻,他更关心自己的差事。
可他一个手底下没兵的都尉,能有什么正事可做?翁逢春就是想给他安排也没得安排。
不过新人嘛,刚到任上想有所表现是很正常的,更何况孟沧也看重陈君迁,翁逢春乐意给他个机会,开始冥思苦想起能交给他的差事来。
想了半天,没想出个结果,孟盈盈倒是不知怎么被李满气哭,跑回家告状去了。
翁逢春出去拦也没拦住,只能去教训李满。
李满却一脸不悦地盯着陈君迁,咬牙切齿道:“右果毅都尉想要差事做,不如去更新下我们郡的舆图好了。”
翁逢春看看李满,再看看陈君迁,也不知他哪来的邪火。不过他这提议倒是不错——按照大越军规,各州、道驻军有及时更新地方舆图的职责,按理应该三年一更新,但长寿郡的舆图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更新过了,年年拿旧的交差,确实不大好。
陈君迁也不明白李满怎么对他这么大敌意,但他也无所谓,他不主动得罪这位小少爷就是了,再说绘制舆图要常常在外跑,不用在卫府和这位同僚低头不见抬头见,他觉得挺好。
于是翁逢春一拍板,就把这事交给了陈君迁,至于交期……
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交呗。
*
在卫府度过了无所事事闲得发慌的几天后,陈君迁终于挨到了休沐日。
休沐前一日,李满就急不可耐地跑回家去了,据说是要去偷他爹的宝贝如意给孟盈盈赔罪。
陈君迁心里惦记着沈京墨,也是归心似箭,但还是规规矩矩地等到了下值的时辰,才牵上翁逢春送他的那匹枣红马回家。
这马是匹脾气温驯的老马,陈君迁虽然还不怎么会骑,但一路走走停停,也在休沐那日下午到了家。
远远看到家的时候,陈君迁心里美美的。
和她成亲后,这还是俩人第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他买了好多新奇的玩意儿和衣裳首饰,她见了肯定高兴。
不光沈京墨,陈大和陈川柏也都有份。
想着她的脸,陈君迁牵着马快步走到院门前,推门进院,吆喝了一声“我回来了”。
等了片刻,无人应答。
陈君迁一愣,把马拴好,进屋找人。
三个人都不在家。
没人记得他今天休沐吗?!
陈君迁走出屋子站在小院里,手叉着腰哼了一声,随即又钻回了屋里。
娘子不在家,多半是在学堂。
他这下反倒不着急了,去厨房找出两个菜饽饽吃掉,打了桶水,扒下吃了一路灰的衣裳,把自己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抹上面脂,从她做好要卖的香囊里挑了一个系在腰上,美滋滋地往学堂走去。
*
沈京墨已经在学堂忙了一上午,此时才吃过饭,在学堂后面的小屋里歇晌。
陈君迁去长寿郡赴任后,学堂也重新开了起来。她每日又要教小孩子读书写字,又要和姑娘们刺绣,忙得脚不沾地。虽然好说歹说,请来了云岫先生偶尔帮她教教课,也还是累得不行。
经过雁鸣山那件事后,更是有姑娘私底下找她,希望她多教教她们弓箭,好歹是个防身的手段。沈京墨答应了,也就因此变得更忙了。
晌午在小屋里歇了没一会儿她就醒了,总觉得今日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可就是想不起来具体有什么事。
想不起来也就不想了,上午有小孩把学堂里的桌椅弄坏了,她得趁下午姑娘们来刺绣之前整理一下。
学堂的门关着,但没锁,沈京墨推门进去,一眼就瞧见原本乱七八糟的桌椅,不知何时全都摆放整齐了!
她一愣神,门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把她抱了个满怀!
沈京墨吓得险些叫出声来,背后那人却预料到了一般,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光天化日之下,竟遇到这样的登徒子!
沈京墨浑身一抖,抬起脚来,狠狠地踩在身后那人的脚上!
“啊嘶——”那人果然松开了她。
沈京墨急忙从他怀中出来,转过身往后退了两步,正要叫人,才看清眼前的人正是陈君迁!
“大人?你怎么……”
话没说完,他也不顾脚还在疼,抢身上前捧住她的脸,深深吻了下来。
沈京墨轻轻推了他两下就不再挣扎了,边任由他亲边想,原来今日是他休沐的日子,难怪她总记得有什么事要做。
陈君迁亲着亲着,把她抱起来放到了最近的一张桌子上。
亲够了,陈君迁才放开她的唇,抵着她的额头问她:“想我没有?”
沈京墨可还记着他刚才吓唬她的仇,自然否认:“没有。”
他又狠狠亲她一口:“想我没有?”
“没有……”
又亲。
这次不光亲,一只手还偷偷挠她后脖颈。
沈京墨痒得受不住,只好退了一步:“一点点吧。”
一点点也是想了。想了就成。
见他眼露得意之色,沈京墨补充道:“姑娘们想多练习弓箭,村里没几户人家有,我想大人赶快回来帮忙做几张呢。”
原来是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才会想他。
看着沈京墨狡黠的笑,陈君迁又俯下身来:“行,那我先把报酬收了。”
说完不等她答应,又在她唇上肆虐了好半天,才蹭蹭她红肿的唇角松开了她。
陈君迁:“下午跟我出去走走。”
沈京墨:“姑娘们马上就来刺绣了。”
陈君迁:“你在不在她们都一样能绣,你就当歇半天。今日我休沐。”
沈京墨:“大人休沐,我又不休。”
陈君迁听她这样说,低头在她脸上咬了一口,凑近她道:“闻没闻到什么味道?”
沈京墨凑到他脖子上去闻。
陈君迁趁她靠近,作势就要亲下来,却被沈京墨预料到了,手一抬,刚好堵住了他的嘴。
他吃瘪,但还是不死心地亲了亲她的手指。
沈京墨吸吸鼻子:“是我前两天新制的香味,还挺衬大人的。”
陈君迁满意地点头:“还有呢?”
沈京墨又闻了闻:“猪油味?”
陈君迁见她故意装不懂,只好自己说明白了:“是面脂的味儿。还有澡豆呢。我刚一回来就把自己洗干净了,沈大小姐真不赏个光?”
他这话说得好像有歧义,沈京墨不禁脸色一红,抬手推他:“做夫子的,哪能因玩乐而怠惰?这还怎么教学生?不行。”
她说着就要跳下桌来,陈君迁哪肯让她跑,两手一撑桌面,把她围在了中间,又贴上来吻她。
沈京墨推不动他,只能任他亲。
亲着亲着,窗外传来女孩子的说话声,由远而近。
沈京墨赶忙用力推搡陈君迁,用眼神示意他姑娘们要进来了。
陈君迁却不放开她,双臂一收,把她紧紧抱住,故意使坏接着亲她。
姑娘们的声音愈发接近,沈京墨已经能听清楚她们在讨论什么料子和绣线了。
她生怕被人撞见,可力气又抵不过陈君迁,只好恼羞成怒地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即使这样他也只是松开她的唇,手还圈着她,压低声音问:“歇不歇课?”
沈京墨才不想让他得逞,可一个“不”字刚说出口,他就又要亲上来。
她只能妥协:“歇就歇!你快起来,有人要进来了!”
陈君迁这才满意地后退一步。
沈京墨忙跳下桌子来,刚整理了两下被他揉乱的发丝,姑娘们的声音就已经来到了门口。
她赶紧把陈君迁推到门后,把门打开一条缝。
“沈姐姐来得好早呀,”姑娘们纷纷和她打招呼,“怎么脸红红的,病了吗?”
沈京墨尴尬地咬着唇点了点头:“是有些不舒服。要不大家回家去绣?明日我若是好些了,再帮大家看。”
姑娘们通情达理,叮嘱沈京墨好生歇息,实在不行多歇几天也无妨。
沈京墨目送众人走远,才关上门来狠狠瞪向始作俑者。
陈君迁靠在门后的墙上没皮没脸地冲她笑:“咱俩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怎么好像在偷……”
沈京墨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消停了一会儿,沈京墨的脸色总算恢复了正常,两人把学堂的门一锁,陈君迁回家去牵马。
沈京墨喜好骑射,对好马更是爱不释手。陈君迁得的这匹老马虽说不是顶好,但也不差,长得更是极为漂亮,沈京墨一见着就舍不得移开眼了,摸摸马脸,嘴里发出些稀奇古怪的动静。
陈君迁瞧着稀罕,调侃她难不成还能和马说话。
沈京墨和枣红马同时嗤了他一声。
等熟悉了老马的脾气秉性,沈京墨才和陈君迁一道往外走,去找片平坦又无人的地方跑跑马。
到了村外一片开阔地,沈京墨翻身上马。
陈君迁没有跟上。
她低头看向马侧的陈君迁:“大人不上来?”
陈君迁面露难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骑马。”
沈京墨:“那大人是怎么回来的?”
陈君迁:“牵马走回来的。”
沈京墨:……
陈君迁:“你教教我。”
他一向“好学”,射箭要她教,写字要她教,骑马也要她教。
但是一想起他去长寿郡之前,她教了他一首小诗,他学得飞快,还喜欢得紧,给她念了好几遍后,死乞白赖地非要给她点学费,缠着她非要让她亲他才行的无赖行为,沈京墨就不想教这个学生了。
沈京墨:“那大人就看着我骑好了。”
她说完就要走。
陈君迁赶紧把马拉住:“夫子教学生怎么能这么怠惰?”
沈京墨:“大人忘了?夫子今日歇课呀。”
他没招了,只好耍混,拉着缰绳不让马走。
沈京墨没办法,只好向他伸出手来:“那大人上来吧。”
陈君迁握住她的手,但不敢用力,怕他太重了,反而将她从马上拽下来,于是另一只手抓住马鞍一使劲,这才上了马背。
他坐在沈京墨后面,两只手环过她的腰抓住缰绳。
沈京墨不由脸热:“人家学马都是坐在前面的,大人怎么坐我后面去了。”
陈君迁:“我比你高,坐你前面挡你视线。没事儿,坐马肚子底下我都能学,你只管跑你的就是,我看看就会了。”
沈京墨一顿,突然坏笑一声:“真的?”
陈君迁心里暗叫不妙。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沈京墨已经策马飞奔起来。
陈君迁往后一闪,赶忙抱紧了她的腰。
她得逞地笑。
陈君迁只好咬她耳朵:“沈大小姐几日不见,学坏了。”
她回头朝他笑:“那大人猜猜是和谁学的?”
他不答,低下头来亲她。
沈京墨还在策马飞驰,吓得赶紧拉住缰绳。
马一停,两人的牙磕在一起,疼得她皱眉:“我还要看路呢!”
陈君迁见她真要生气,忙道:“我看着呢,不会出事儿的。”
她不信,把缰绳放他手里一放:“这么说来,大人已经学会骑马了?”
陈君迁自信地挑了下眉尾:“差不多吧。”
沈京墨:“那大人骑回去吧。”
他倒也不推辞,一拽缰绳掉转方向:“行啊。你亲我一下,我就让它走。”
她瞪他:“天天亲时时亲,大人亲不腻呀?”
陈君迁:“我家娘子美若天仙,好不容易让我亲了,怎么会亲腻呢?”
他说话直白,反倒让她脸上一热,心里也跟着微微一动。
他好像……说的是真心话。
沈京墨一害羞,头就低下去不看陈君迁了。
陈君迁见等不来她的亲吻,也没气馁,低头在她耳后落下一吻,反正他亲她也是一样的。
接着双腿一夹马腹:“走了!”
沈京墨赶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也不知是他的确聪明,还是在卫府偷偷学过骑马又骗她说不会,陈君迁这次骑马虽说还不熟练,偶尔出些小差错导致二人险些撞到树上,但总得来说,骑得还不错。
起初沈京墨还有些紧张,后来就彻底放心地由着他掌控马匹。
她随着风靠倒在他怀里,任凭他把她带到随便什么地方去。
两个人在村外跑了半个时辰的马,玩够了也闹够了,才回家歇了片刻,陈君迁就收拾好工具,要带沈京墨去山里伐木给她做弓箭。
沈京墨在马背上让他亲了好几回,可不敢再跟他出去了,和他打商量:“劳烦大人把木材带回来,我在院中陪大人做可好?”
有陈大和陈川柏在家,他总不敢胡来了吧。
陈君迁却严肃道:“做弓箭的木头都不小,扛回来太不方便,一来一回也浪费时间,得在山里就地取材就地做。我做弓箭,你得帮我看着,万一有野兽把我叼走了怎么办?”
沈京墨信了他的邪,跟他进了山。
等到傍晚回家时,沈京墨确定了,这山里最贪吃的野兽,就是他!
第49章 军规吻(二合一) “我在想,大人要亲……
晚饭后,沈京墨率先洗漱完毕,匆匆忙忙跑进新房收拾。
新房自打盖好后,陈君迁还一次也没住过,她一个人用这么大一间屋子,便不自觉地放纵了些,有些洗过还没来得及收的衣裳就随意搭在了椅子背上。
今夜他肯定是要住这屋的,要是让他看见了,她可要羞得没脸见人了。
沈京墨这边着急忙慌地还没收拾完,陈君迁就洗漱好进了屋。
她赶忙把手里最后一件兜衣丢进柜箱里,压住盖子盯着他。
陈君迁被她盯得一愣,以为她还记着白天在山上把她抵在树上亲到腿软的仇,但看她那乱飘的眼神和绯红的脸色,又不太像生他气的模样,于是问她:“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呀,”沈京墨眼神胡乱瞟着屋里,最后落在床上,“我给大人拿床被褥。”
说完她转过身去,小心翼翼地打开柜箱,飞快将兜衣塞到最底下,随后才抱出一床被褥来。
眼下已是十一月了,虽说永宁县不似上京那般寒冷,但这时节的地面也是阴冷潮湿的,她专门给他挑了最厚实的一床来,铺到隔潮的席子上。
陈君迁正在喝水,放下碗时,她也刚好把地铺铺好。
他一怔:“不让我睡床上?”
蹲在地上的沈京墨也是一怔,抬头看他:“那……我睡地上?”
两人四目相对,都觉得有些尴尬。
陈君迁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把刚铺开的床褥往起卷:“这屋床做得大,睡三个人都够了。亲都亲过,睡一张床怎么了?”
不提还好,他一提亲嘴,沈京墨果然想起了下午的事,从他手里抢过床褥来又铺开:“隔着一匹马和一地木头大人都能亲过来,一张床哪够大?”
陈君迁又往起卷,这次把她手也卷进去了,让她没法再铺开:“都说好要试试和我过日子了,你忍心让我睡一辈子地铺?”
沈京墨皱眉。
她只说了试试,可没答应和他过一辈子呢!
不过地上确实又凉又潮,他从长寿郡大老远跑回来,也该睡得舒服些。
但是考虑到他这些日来的表现,沈京墨觉得此人的品行还有待考察,便打算和他僵持一下,不能这么轻易就让他得偿所愿。
陈君迁哪还能给她反悔的机会?趁她犹豫,连人带被褥一起抱起来放到了床上,自己也脱了鞋准备上床。
沈京墨赶忙从被子卷里抽出手来,顺手还揪出了一条薄褥卷成长长一条摆在床中间:“睡床可以,不许越界。”
陈君迁满口答应——只要能睡床,什么都成。
沈京墨还是不大信任他的承诺,外衣也没脱就钻进了自己那床被子里,用身子把被子边沿压住,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警惕地盯着他。
陈君迁看着她防贼似的眼神,无奈地笑。
他这些日子的表现是有多差啊?
不过没关系,能让他睡床,说明她心疼他,心疼他,就是心里有他。
这么一想,他心里头还挺舒坦,慢慢悠悠把被褥铺好,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这张大床是新打的,只她一人睡过,上面全都是她的气息。
陈君迁躺了一会儿仍没睡意,想和她说说话,扭过脸去,才发现她早已面对着他这边睡熟了。
他看着她安静的睡颜,还有两人中间那条已经被她的手弄乱了的分界线,不由得笑了。
他转过身面朝她侧躺,目光描摹她的脸,许久才舍得睡去。
大概是这一天过得太累,次日鸡叫过三遍,沈京墨才懒懒睁开眼来。
她一眼就看见了陈君迁。
沈京墨懵懵地眨了眨眼睛,这才想起昨夜同意他也到床上来睡,她还在两人中间放了一条楚河汉界。
她忙低头去看,这才发现那条薄褥早就被她踢得歪歪扭扭,往他那头移去了好几寸。他倒也守规矩,身子都快要贴住他那边的床沿了,却连被子也没有越界。
再摸摸自己的脸和嘴,似乎也没有发麻的迹象,沈京墨这才放下心来,把陈君迁推醒。
“大人今日不回卫府么?”
就算如今有了马,从家里去卫府也要个把时辰,他再不起身就要耽误了。
陈君迁昨天熬了个大夜,眼下虽被沈京墨叫醒了,人却还困顿着,赖在床上不肯起,也不让她下床去,握着她的手腕说什么,要她亲一下才有力气起床。
沈京墨用过早饭还要去学堂,没时间和他闹,只好飞快地在他脸上贴了一下,踢踢他的腿喊他让开。
陈君迁这才神清气爽地坐起身来,顺手把她的被子一起叠了,边叠边和正在洗漱的沈京墨解释:“翁都尉知道我家离卫府太远,又是头回离家这么久,特地多准了我一天假。”
这事他昨天就该和她说,但小别胜新婚,就把这茬给忘了。
沈京墨洗过脸,正拿巾子擦手:“这位翁都尉人倒是不错。那大人何时回去?下午?”
陈君迁走到水盆边,就着她洗过的水擦脸,听她这么问,不禁侧目看她:“这么着急撵我走?”
沈京墨心中腹诽,却没有承认,眼神往院里一瞟:“哪有?大人若是不急着走,就帮我把弓箭做完好了?”
陈君迁:“你还真是一点儿不心疼我。”
沈京墨:“反正大人闲着也是闲着。”
他笑了笑没反驳,也乐意让她使唤,但该收的报酬总不能少。
陈君迁弯下腰,在自己脸上点了两下,明示她不给报酬不干活。
沈京墨也懒得挣扎了,飞快碰了一碰他的脸,到厨房拿早饭去了。
自打陈君迁去卫府任职,他们二人还是第一次坐在一起用早饭。他没有要紧事做,吃起东西也不急,边吃边和她闲话。
陈君迁:“昨儿事情多,我给忘了,这回给你买了几件新衣裳,看着都是你没买过的新样式,得空了试试看。”
他每次出门都喜欢给她买衣裳,沈京墨推脱过几次也不管用,就他那点儿俸禄,只怕全都浪费在她的吃穿用度上了。
沈京墨原本吃饭时是不讲话的,但和他呆得久了,渐渐地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晚上回来再试吧,”她用过饭就要去学堂了,只能先应下他,又讲话题转移到了他身上,“大人在卫府不忙么?怎么才去几天就准假。”
按照常理,他这新官上任,开始几日应该很忙,就算不练兵,也该多花些时间和上司下属熟络起来才是。
陈君迁听她提到卫府的事,眉头却是一沉,将他这几日来所观察到的简单说给她听。
“我在卫府呆了五天,只有第二、第三天上午操练了两个时辰,不光是兵,就连那些校尉、队正,也都懈怠得很。第一天晚上下值后,还有人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喝花酒。”
沈京墨的父亲原是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对这等做派最看不上眼,她耳濡目染,也瞧不起这种人,是以听陈君迁这样说,当即皱了皱眉头。
陈君迁见状忙道:“我没去!”
沈京墨原本也没担心这个,让他继续说。
见她不在意,陈君迁不大高兴,但还是接着讲起几位同僚来:“翁都尉是个好说话的老好人,李都尉……还是个孩子,我少和他来往就是了。眼下整个卫府上下都很松懈,我闲得难受,但是手底下没有兵,想练都找不着人,所以就接了个绘制舆图的活儿。”
沈京墨:“绘制舆图?长寿郡的舆图?”
陈君迁:“嗯,说是二十多年没更新过了,我看了一眼旧的,光是永宁县一带就有不少错处,要是哪天真用上了,不得把人都带沟里去。”
沈京墨:“可绘制舆图也不简单,遇山翻山,遇水过水,说不准还要遇上猛兽,大人一个人去?”
陈君迁先前也不是没想到这些,安慰她道:“明儿我先从永宁县开始画,这附近我熟得很,不会有事儿。等去其他地方的时候,我再借几个机灵的兵跟我一起去。”
沈京墨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等用过了饭,陈君迁送沈京墨去学堂。
想起昨天他在学堂里做的好事,沈京墨没肯再让他进去,怕他又胡来。
今日沈京墨到的有些晚,学堂外已经有人候着,陈君迁知道分寸,没再逗她,只让她早些回家试衣,还说自己带了军规回来,要她读给他听。
沈京墨一一应下,把人打发走后,顶着一群促狭的目光进了学堂。
等她结束这一天的课回到家,院子里已经多出了好几张做好的弓,陈君迁正拿着一张试准头。
见她回来,陈君迁放下手里的活,把剩下一点木材存好下次再做,去厨房端了晚饭和她一起回了屋。
吃完了饭,天还没全黑,陈君迁借着这最后一点余晖,打扫起屋里来。
屋里压根不脏,沈京墨也不知他在收拾些什么,坐在桌前读他带回来的军规。
陈君迁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每路过一次屋子中间的桌子,就低头在她脸上亲一口。
有几次她头太低了,他甚至还抬起她下巴来亲。
起初沈京墨还会瞪他,可他亲完就走,压根不看她的反应。到后来她就习惯了,每次他走过来时,还认命似的主动扬起半边脸来给他。
沈京墨觉得奇怪,这男人之前分明不是这样的,怎么应允了他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是男人都如他这般给不得一点甜头?
虽然她也不讨厌他这般就是了。
她自然不记得,半年前他们成亲那晚,他就想和她这样亲热了。只是她那时不愿意,他也就硬生生克制住了。如今她不反对了,他当然也就不再拘着,随心所欲地来了。
就这样亲了不知多少次之后,沈京墨轻轻叹了口气。
陈君迁问她怎么了。
沈京墨摇摇头:“我在想,大人要亲到什么时候才能亲够。”
陈君迁听完走上前来,捧住她的脸一口气连亲了十几下,最后转着眼珠十分认真地想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
“反正不是今天。”
沈京墨无奈地笑出了声,不再理他了。
陈君迁又在屋里转了一会儿,天也彻底黑了。
他打开柜箱,把买给她的衣裳抱出来放到了床上,招呼沈京墨来试。
正好军规枯燥无趣,沈京墨也不想看了,起身走到他身旁一看,陈君迁已经把衣裳一件一件地铺在了床上。
她只大概扫了一眼,发现大多是些红的、紫的、绿的颜色,和她平日里常穿的白色、浅粉之类大相径庭。
沈京墨挠了挠下巴,问他:“这么浓重的颜色……可是有何寓意?”
如果他说是长寿郡的特色喜好,或是美好祝福之类的,她倒也可以勉强接受。
陈君迁拿起一条红似火的放到她跟前比划,咧嘴一笑:“显白。”
沈京墨顿时不想试了。
陈君迁看见她小脸一垮,赶紧找补起来:“沈大小姐本来就白,平时穿得素,是怕太过耀眼惹人羡慕!没事儿,这几件你要是不喜欢穿出去也没事儿,明年开春以后跟我游水的时候穿就行。”
沈京墨哪能猜不出他的那点小心思,气得上来踩他的脚。
他身上哪哪都硬实,拧她是拧不动,只有踩他脚的时候会疼。
陈君迁拿着衣服往后躲了两步就被逼到了柜箱前,再没地方可退,但沈京墨还在低头踩他。
他干脆一把把她给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沈京墨双脚离地,手臂也被锢着,只好晃动小腿踢他的腿。
她这点力道,陈君迁根本感觉不到痛,抱着人大步走回到床前,一手脱掉她的鞋子,把她放到床上去。
站在床上,沈京墨总算能俯视他了。
她把手背到身后不去接他递过来的衣裳:“大人要是再胡说,我就把这些衣裳都丢掉,一件也不穿!”
“我错了!”他在跟她道歉这事上也是颇有经验,认错及时,态度端正,从不扭捏。
沈京墨又嗔了他一眼,这才肯接过他手中的衣裳:“你转过去。”
陈君迁不想转,但刚刚才惹她生了气,他此时只好乖乖听话。
沈京墨换好衣裳,叫他转了回来。
她试的这件是明艳的大红色,以往她觉得过于扎眼,从来没穿过这样的颜色,眼下又没拿铜镜,不知穿着好不好看,只能问陈君迁的意见。
陈君迁点点头:“好看。”
再细问怎么个好看法,他看看她的脖颈,若有所思,正要开口,沈京墨赶紧瞪了他一眼。
他只好把“显白”两个字咽回肚子里去,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好看。”
沈京墨懒得理他。
之后的几件衣裳,他件件都说好看。试到后面,沈京墨干脆都不再问他的意见了,反正问来问去也都是那两个字。
还剩最后一件。
沈京墨脱下身上那件青色的,穿着中衣蹲下身去拿最后那件紫色的。
衣裳拿起来,底下还勾着什么东西。
她伸手摸出来,打眼一看,脸色瞬间胀红——
那件衣裳下竟还压着一件嫩绿的兜衣!
“这……”
听到她的语气不对劲,陈君迁忙转过身来,一眼瞧见她手中那条翠嫩的兜衣,顿时也是一愣。
这些衣裳都是在同一间成衣铺子里买的,结账时,老板娘说他是难得的大主顾,兀自塞了条什么东西进去,说是赠送给他娘子的,他只当是件寻常衣裳,还为此谢了那老板娘一通。
没想到竟然是件兜衣!
肯定是挂在那件衣裳上了,他刚刚才没有看见。
沈京墨的脸色已经红得快要滴血了。
他忙和她解释起来:“真是那老板娘塞进来的,我不知道!”
沈京墨不信:“这种东西都是自己缝,哪有成衣店会卖的!”
陈君迁也无辜:“……难道是我自己偷偷缝的?”
沈京墨又好气又好笑,挥起手里的兜衣甩他。
陈君迁笑着一躲,反把那兜衣抓在了手里:“我真没骗你!好了好了不试了,我把它放了,你眼不见心不烦。”
沈京墨瞪了他一眼,这才松开手,转过头去不想再看那兜衣一眼。
陈君迁把床上的衣裳都叠好放进了柜箱。
那条兜衣压在了最底下,合上柜箱前,他又偷偷看了一眼。
嫩绿也显白。
等他盖好柜箱转回身,沈京墨已经穿着中衣躲进了被子里,脸还红红的,但看上去不怎么生气了。
陈君迁走到床前问她:“还读军规么?”
沈京墨两手扒着被子边沿,想了想,觉得不困,于是点点头,让他把灯拿到床上来,自己也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陈君迁把灯和军规放到床上,又给她倒了一碗水润嗓子,随后自己也脱鞋上床,和她一样裹好被子,两个人面对面,像两团肉鼓鼓的粽子一样坐好。
他打量了那灯一眼。
以前家里只有蜡烛,火光只能照亮方寸之地,稍微有点风火苗就跟着抖,如今有了灯就不同了。
陈君迁:“这灯是哪儿来的?”
沈京墨抬眼一瞧灯,又瞧瞧他,颇为得意地笑道:“前几日卖出去一种新制的香,又给人绣了两件婚服,赚了些银子,就去县里买了这灯。在上京管这叫‘气死风’,不管多大的风,都吹不灭其中的火烛,而且罩子清透,不遮光。”
陈君迁在卫府见过,知道这灯不便宜,当即抓起她的手,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番,见这双手还是那么白嫩细腻,没有多少操劳的痕迹,才举到嘴边来亲了一下,语气意外地认真:“娘子辛苦。”
灯光映照下,他眼神格外温柔。
沈京墨没料到他突然说话如此温柔,再加上冷不丁唤她“娘子”,她顿觉害羞,清了下嗓子,抽出手来拿起军规:“咳,我给大人读军规。”
泛黄的光线太亮,陈君迁看不清沈京墨脸上的红晕,但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又红了脸。
他将手收回来,裹好被子,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手,笑着提醒:“卫府就这一张军规,库房里翻了好久才找出来的,别撕了。”
她喃喃道:“才不会。”
陈君迁低头笑。
沈京墨大致扫了一眼军规,猛地想起柳翠仪曾经说过,陈君迁三年前刚当上永宁县的县令时,只让当时的县丞将律法通读一遍就能背下来的事,问他是不是真的。
陈君迁自信地挑挑眉毛:“当然是真的。不过不是逐字逐句,但也差不太多。怎么,想考我?”
沈京墨来了兴趣:“若真如此,大人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陈君迁:“赌什么?”
沈京墨拿过昨晚那条“楚河汉界”来摆在两人中间:“我给大人念一遍军规,大人要全背下来,念完我就抽考。若是大人记错、或是记少一条,就一天不许亲我!”
陈君迁盯着她亮堂堂的双眼,自然没有错过其中闪过的坏笑。
他点点头应下这个赌局:“那我要是记对一条,你就亲我一次。”
沈京墨:“不行,三条。”
陈君迁:“好!三条就三条。”
见他这般胸有成竹,沈京墨心里犯了嘀咕,但她还是不信真的有人能一下子记住这么多枯燥乏味的规矩。
倘若换成有趣又有逻辑的轶闻,她还能试上一试,可这些军规她看了就打瞌睡,别说背了,要不是答应给他读,她连看都不会看到完。
她抿了两口水,开始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陈君迁双眼放空,身子随着她的朗读声一前一后小幅度地摇晃。
大越的军规细分下去得有上百条,但长寿郡的卫府一时找不到那份详细的,就只有一份简明扼要的,列了二十一条大规矩。
里面有些字他还不认得,只能叫她来念。
沈京墨不一会儿就念完了,将那薄薄一张纸叠起来放到身后,狡黠地笑看向陈君迁。
他抬起头来:“问吧。”
沈京墨张张嘴,却发现自己不记得题目,只好赶紧打开军规又看上一眼,这才转回头来问他:“军规第三条,说的是什么?”
陈君迁眨眨眼睛想了片刻,将第三条军规完整地背了出来,沈京墨对照着白纸黑字去看,才发现竟是一个字也不差!
她一愣,转回脸来看见陈君迁自信满满的笑容,突然觉得自己主动打这个赌似乎不大明智。
但赌约已经立下了,没办法反悔。
陈君迁催她接着提问。
沈京墨不信邪地问他第七条是什么,他想了想,竟又打了出来,这次只错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字。
沈京墨咬住唇不敢再问了。
陈君迁却慢条斯理地伸出一根手指,探到那条“楚河汉界”下面,轻轻挑起,慢慢丢到一边去,边丢边问她:“怎么不问了?”
当然是因为再问她就要亲他了啊!
沈京墨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最后再挣扎一次。
她背转过身去,找了字数最多的一条:“第十九条呢?这次要一字不差才行。”
面对她临时乱加码的行为,陈君迁不甚在意,多想了一会儿,便将整条军规完整地背了出来。
背完,他看着沈京墨颓丧的脸,强忍住笑意,在自己嘴上轻轻点了两下。
沈京墨不动。
“愿赌服输,沈大小姐可不能赖账。”
她只好欠起身子在他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虽然失败了一局,但她还是不信他真能把这么多字全都记住,于是不甘心地又将剩下十八条全部问了一遍。
最后也只好不情不愿地又亲了他六次。
亲完最后一下,沈京墨一头栽倒在床上,重重呼出一口恶气。
陈君迁把灯和军规放回桌上,回到床上看着她笑:“是你要赌的,怎么,赌之前没想过我会赢?”
她愤愤地抬眼看他:“肯定是刚刚念过,所以大人还有印象。明天我们再赌一次。我就不信大人睡一夜,明早起来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陈君迁:“行啊。不过明天再赌,我要改赌注,背对一条亲一次。”
沈京墨:“那要是背错了一条,就三天不许亲我!”
陈君迁:“说好了,不许反悔。”
沈京墨:“大人别趁我睡着偷偷看才是。”
两个人带着赌约睡下。
翌日清晨,沈京墨还迷迷糊糊地睡着,就被陈君迁戳戳脸蛋喊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还没全亮的天色,睡眼惺忪地问他怎么起得比“二红”还早。
陈君迁将一张纸塞进她手里,接着精神头十足地在她面前背起军规来。
沈京墨一边揉眼睛一边对照手中的军规。
这次没用她提问,他直接从第一条背到了最后一条,虽不是一字不差,但也是没有错漏,就连顺序也没错。
沈京墨一边困得睁不开眼,一边愿赌服输地在他脸上嘴上小鸡啄米般地亲了二十一下,随后把军规往他怀里一塞,倒头又睡了过去。
第50章 蘑菇吻 她啃了下他的嘴:“呸呸,报吃……
沈京墨再次醒来时,陈君迁已经不在了。
桌上留着一张字条,字丑丑的,不过意思能看懂,他说他去绘制舆图了,下次休沐时再回家陪她。
只不过“舆”字不会写,他画了三个三角和三条波浪,代表山和水,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什么军中传信用的密符。
沈京墨拿着字条看了两遍,忍着笑把它叠好收了起来——等他下次休沐,非得让他写三十遍“舆”字。
水盆里已经打好了水,一摸竟还有些余温,沈京墨快速洗漱好走出门,院子里最显眼的地方,摆着好几张弓和几捆箭。
接下去几日,沈京墨日日抽出个把时辰,教姑娘们射箭,有时不止是女子,老人、小孩、甚至是人高马大的男子,也会跑来一起学。
自从雁鸣山那件事过后,村里人虽面上不说,但心里都绷紧了一根弦。这些日子不光是她这里热闹,谢玉娘她爹近来不走镖,也日日在村里教人耍大刀。
五日后陈君迁休沐归来时,沈京墨正在学堂里和姑娘们一起刺绣。
他站在窗外,看见她绣上几针,就要揉揉手臂,脸上的神情也不大舒服,便去院中抓住一个正在练箭的小孩一问,才知道她这几日果然日日教人射箭,那胳膊能好受才怪。
站在院里沉吟片刻,陈君迁调头离开了学堂。
傍晚时分,沈京墨敲打着酸痛的臂膀,慢慢回了家。
她这两条胳膊已经疼了两日,昨天下午更是连抬都抬不起来了,吓得她今日没敢再碰弓箭,不时揉捏两下才算好些,但她两只手都不舒服,捏起来也使不上劲,只能瞎敲打几下缓解酸痛。
到家时,屋里已经点起了灯。
其实看见门口拴着的马时,沈京墨就知道陈君迁回来了。
她进屋里去,他便去厨房把晚饭端进来。
吃饭的时候,她连筷子都拿不稳,手抖个不停,只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在屋里慢慢踱步,边走边伸展手臂和腰肢。
见她难受得紧,陈君迁赶紧扒拉了几口饭后也不吃了,拉着她到床前按倒,轻轻给她按摩起肩和手臂。
沈京墨趴在床上,客气了两句,就安心享受起他的服务来,闭上眼舒服地发出几声喟叹。
陈君迁边揉边劝:“学堂是重要,但也不能拿命去拼。休息几天吧。”
沈京墨:“就是这几日拉弓太多累着了,过些日子习惯了就好了,没事的,大人别担心。”
陈君迁听完手劲一重,沈京墨“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扭过脸来瞪他:“大人下手也太狠了!”
陈君迁也瞪她一眼:“我还没使劲你就疼成这样,还敢说过几日就好?”
沈京墨没法反驳,只好认真道:“我就是忘不了雁鸣山那事,趁着有空,就想多教教她们箭术,好歹能防身。要是因为我怠惰,导致那样的事重演,那就是我的罪过。谢家不也在教人练刀嘛,多学点防身的本事没什么不好的。”
陈君迁听完一时没再说话,手上的动作也温柔了许多。
又按了半天,他才轻声开口:“明天别去学堂了,在家歇息,后天我带你去山里走走,放松一下。”
沈京墨:“那怎么行?”
陈君迁:“我已经和云岫先生还有谢家丫头说过了,请她们替你教几天课。你明天就算去了学堂,也会被撵出来。”
沈京墨不信:“我的学生都极爱戴我,才不会把我撵出来。”
陈君迁笑笑不说话。
又揉了不大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沈京墨不顾陈君迁劝阻,执意去了学堂时,谢玉娘带着几个姑娘挡在门口,还真把她给“撵”了出来。
沈京墨看着自己的学堂、自己的学生,再看看身后陈君迁的笑脸,气哼哼地往家走。
不教课,她突然觉得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度过这一天。
陈君迁也不闹她,只让她好生歇息,不许看书也不许碰笔,愿意活动就在家里走走,不愿意活动就去补补觉,他则去准备明儿带她进山要用的东西。
沈京墨实在闲得无聊,只好去睡觉。
可白天睡多了,到了夜里反而不困了。
晚饭后,她躺在床上揉胳膊。
陈君迁已经熄了灯,屋里只有月光照亮。
他刚躺到床上,转头就瞧见她亮晶晶的一双眼睛正盯着他。
见他发现了,沈京墨眯眼一笑:“大人困么?”
她这么问,当然是不想让他困了。
陈君迁看了她两眼就懂了她的意思,盘腿坐起身来对她道:“趴好。”
沈京墨笑嘻嘻地翻过身趴在床上,陈君迁像昨晚那样给她按摩肩颈和手臂。
揉着揉着,沈京墨突然把脸埋进被子里,“吃吃”笑了起来。
陈君迁扒开被子问她笑什么。
沈京墨转头看他:“大人这样好像翠蝉。”
陈君迁边揉边问:“翠蝉是谁?”
沈京墨:“我以前的贴身丫鬟,特别可爱一小丫头,和我一起长大,小我两岁,做事情利索,尤其擅长按摩,每次我写字画画时间久了肩颈不适,她揉上一会儿就不痛了。”
她说着说着,语气逐渐低落。
怕她忆起往事心情不好受,陈君迁沉默片刻,突然捏着嗓子喊她:“那小姐您看翠君我这手法怎么样呀?”
沈京墨被他这嗓音恶心得一激灵,转过身来打他。
两人在床上打闹了一会儿,沈京墨玩累了也笑累了,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陈君迁等沈京墨睡饱了才叫她起身。用过饭后,两人牵着马出发。
之前几日,陈君迁已经把附近的武凌山重新探了一遍,在舆图上补上了缺失的岔路和山涧,这次带她去的地方,据他所说,他此前也未曾去过。
两人先是骑马而行,走了快一个时辰,前面就只剩狭窄的山路,只能下马步行。
这座山在旧舆图上名叫玉带山,山势较武凌山更险峻,较雁鸣山更平缓,风景却比这两者更美。
陈君迁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沈京墨的手,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走过一段山路,找了个平坦之处坐下画图。
陈君迁把马拴在树上,铺开垫子和图纸,坐在她身旁帮她研墨。
沈京墨回忆:“方才我们从山下走到此处,用了一个多时辰。此处应该是玉带山的最高峰,从这里往下看,下到山那头也是差不多的距离,以我们的脚程来算,大概是……”
她握着笔杆默默算起数来。
陈君迁在旁边一起算,最后两人同时得出了结果,竟相差无几。
沈京墨在旧舆图上标注起来。
这副舆图是打仗时用的,他们今日携带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完整的舆图拼在一起,需要指战车才能铺开。长寿郡何处有山,何处是水,何处能容大军休整,何处需要大军绕道,都是图上必须标注的信息。
二十年前制作这副舆图的人只大概标出了山脉的名字,恐怕连这些地方都没亲自去过,以至于他们按着图走时,几次走错方向,险些坠入山谷。
因此,沈京墨重新制图时,便画得分外仔细。
所需的数字都有了,剩下的就只有画图。沈京墨擅长画画,陈君迁帮不上她什么忙,就坐在边上看她画。
但她只画了几笔就停了下来。
陈君迁:“怎么了?还缺什么?”
沈京墨:“我不曾做过舆图,不确定说得对不对。我觉得这旧图上的比例……似乎不大对。可我只带了笔墨,没法测量比对。”
陈君迁拿过图来看了几眼,也觉得图和他实际走过的路不相符。
他把图纸放回她手中,返回马匹处,从行囊里取出一把短匕,捡起一根树枝削成短短一指宽那么长,随后走回到沈京墨身边,拿过她手里的笔,按着树枝的长度,在笔身上刻下一道又一道短线。
陈君迁:“先拿这个当尺,比例对就行了。”
沈京墨欣喜地接过笔来,继续修改起舆图。
有了工具,图画起来就快了许多。
沈京墨把这一段图改完,把图纸晾在地上等墨干,接着站起身来舒展腰肢和肩膀。
她边揉肩边对陈君迁道:“大人说是让我来放松,结果还是要我执笔。我看就是骗我来做白活的。”
陈君迁刚把她的笔墨收回行囊,蹲在垫子上收拾着,准备稍后在此处用饭,听她这么说,他大喊冤枉:“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请沈大小姐出马,我自然是准备了丰厚的报酬的。”
沈京墨一听,好奇地走过去,伸出手问他要报酬。
陈君迁把下巴搭到了她手掌心:“呐,收好。”
她就知道他会这样!
沈京墨抽回手嗔他一眼,强忍住笑意:“谁稀罕了!”
说完她就背过身去往远走不再理他。
陈君迁喊了她一声注意安全,见她没走几步就停住,离着危险地带起码有十几步远,他才放心地低下头去接着收拾。
他们出发时装了一袋菜饽饽和蒸饼,还有他休沐时买回来的肉干与糕点,陈君迁打开袋子伸手进去拿,突然又觉得总吃这些常吃的实在太过乏味。
他往林子深处看了看,将袋子收紧口放回马背上,问沈京墨想不想吃点新鲜的换换口味。
“什么新鲜的?”沈京墨眼前一亮,跟着陈君迁往林子里走。
陈君迁边走边低头寻找着什么,沈京墨不懂,默默跟着他,学着他的模样一起找。
走出去不远,陈君迁突然加快脚步走到一棵树下,剥开土,拔出一颗什么东西,如获至宝般转身递到沈京墨眼前:“早就听人说这种蘑菇只有玉带山上才有,拿来熬汤鲜美得很。”
沈京墨打眼一瞧,这蘑菇伞盖圆润且扁,色泽灰扑扑的,还没有他半个掌心大。
她往周围几棵树底下看了一眼,指着那些大小不一但颜色形状相近的:“这些都是?”
陈君迁冲着其中一个个头偏小的蘑菇一扬下巴:“那个又小又高的不是。那个叫溏板菇,也是玉带山上才有的蘑菇,不过有毒,不能吃。”
沈京墨原本还想和他一起采蘑菇,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不想动手了:“如果不小心误食,会如何?”
陈君迁想了想:“溏板菇毒性不强,如果只是吃了一点点,倒也不至于太难受,只是会出现幻觉,多喝些水吃些东西,休息半天就好了。”
若只是如此倒也还好。沈京墨又看了一眼他手里那一小个蘑菇,心想要是让他一个人采,等采够两个人吃的分量,只怕要到下午了。她于是挽起袖子,和他一人一片分头去采。
这玉带山平日里少有人来,更何况他们现在在山顶,就更没有人上来了,所以林子深处遍地都是蘑菇。
沈京墨一个接一个地往怀里扔,采得不亦乐乎,觉得采蘑菇可比挖野菜有趣多了。
挖了半天,她怀里已经抱不住了。沈京墨站直身子捶了捶酸痛的腰,朝陈君迁走去。
走出两步远,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动静,沈京墨吃惊地抬头去看,只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小小身影“吱吱”叫着,从这棵树荡到那棵树上,很快消失在了树叶之中。
经过她头上时,一块被啃食过的果子残渣掉了下来,擦过她的唇落在她脚下。
沈京墨抬手擦了擦嘴,加快脚步去找陈君迁。
陈君迁也已经采了不少蘑菇,加上她那些已经足够两人熬一锅蘑菇汤了。两人并肩走回到扎营的地方,陈君迁在火上架起小锅,从旁边的山泉处接了些水,将蘑菇洗洗干净撕成小块扔进锅里煮。
沈京墨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双目无焦地盯着脚下,一言不发。
陈君迁只当她是累了,没有打扰,背对着她忙碌。
突然,两只小手从身后摸了过来,从他胳膊底下伸到胸前,一把将他死死抱住!
陈君迁一惊,转过头去问她怎么了,可话还没问出口,耳朵就被她狠狠咬了一口!虽然没出血,但也有点疼。
他赶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掰开她的手,站起身来面向她,正要发问,她就又扑了上来,两条腿盘在了他腿上,手臂勾上他脖颈,身子一点一点往上蹭。
边爬边自言自语:“你这棵树怎么这么难爬呀……”
陈君迁一愣,让她再说一遍:“我是什么?”
沈京墨仰起脸来,眼神犯着迷糊:“大树!”
陈君迁眨眨眼:“那你是什么?”
沈京墨骄傲地一甩头:“小猴只!”
陈君迁无奈地看着她把他当树爬,回头去看她采回来的那堆蘑菇——里面果然掺杂着几个溏板菇。
果然不该让她动手采蘑菇。
不过好在她没把溏板菇吃下去,看样子应该只是碰过毒蘑菇后没有洗手,又擦了鼻子嘴巴才会轻微中毒。
陈君迁回手托住她臀部,省得她双手脱力后掉下去,抱着她往山泉那边走。
沈京墨这下省了力气,挂在他胸前荡来、荡去,荡来、荡去。
“饿啊……”她小声嘟囔。
陈君迁没听太清楚,让她再说一遍。
沈京墨不悦地皱起眉头来教训他:“我是猴只!你见过猴只会讲话的吗!笨蛋大树……”
陈君迁这下听清了,不由失笑,还得点头应和:“你说得对,小猴子的确不会讲话。”
沈京墨这才露出个迷糊的笑容,接着眼睛一眨,伸出一只手去揪他的鼻子:“吃的……”
陈君迁两只手都抱着她,没法制止她的手作乱,躲也躲不开。
沈京墨揪了几下都没揪下来,委屈巴巴地瘪了嘴,视线依依不舍地离开陈君迁的鼻子,落在他的唇上,随即又是一喜。
她突然来了力气,勾住他的脖子身子向上一提,在他嘴上啃了一口。
陈君迁身子一震。
虽然他常缠着她索吻,可她以往都只在他脸上随意贴一下,极少主动咬他的唇。
她这是中了多少的毒啊?
不等他作何反应,她又软绵绵地覆了上来。
红彤彤的两颗果子,一口没啃下来,她又啃了一口,只觉得入口柔软,但就是如何都咬不下来,也尝不出究竟是什么味道。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舔了舔。
“呸呸!报吃……”
她舌头微微发麻,吐字都不清晰了。
陈君迁知道这是溏板菇的毒性导致的,也没工夫制止她,更无暇去想什么旖旎之事,把她带到山泉前,用流动的水不停冲洗她摸过溏板菇的手后,又用水囊装了大半壶水喂她喝。
等水全都喝完,沈京墨只觉得腹中饱胀难忍,趴在地上吐了起来。
陈君迁蹲在她身后轻轻拍她的背。
等她吐干净,再喂她吃些东西,睡上一觉,也就该好了。
陈君迁这么想着,伸出手去剥开沈京墨的头发,找起虱子来。
找了一会儿没找到,他突然整个人就是一愣——
他又不是猴?
难道她刚刚啃他嘴的时候,也让他中毒了?!
趁着毒性尚浅,陈君迁赶紧扑到山泉边,张开嘴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起了水。
沈京墨在一旁吐完,看了他一眼,指着他憨笑,只是没笑两声,就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红霞漫天。
她躺在一顶帐子里,身下是柔软的草地和隔潮防湿的油布。
沈京墨缓缓坐起身来,头隐隐作痛,胃里也空得难受。她在地上呆坐了片刻,回想起昏倒之前自己做过的事,不禁又羞又窘。
帐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沈京墨一抬眼,帐帘刚好被掀开,陈君迁正要进来,却发现她已经醒了,便叫她出去吃东西。
沈京墨“嗯”了一声,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先整理起自己的头发来。
这次进山要轻装简行,她没有带簪子一类容易掉的发饰,只用一条发带束发,梳理起来也方便。
很快,沈京墨整理完毕,缓缓走出帐子。
中午她就没有吃东西,再加上中毒后吐了半天,现在整个人不仅饿得厉害,身子也疲乏无力。
他们还在上午扎营的地方,玉带山的最高处。此时云层尽染霞光,脚下的山林也染上了一层神秘的粉蓝色,分外漂亮。
沈京墨走到陈君迁身边坐下,面前的火堆已经熄灭,上面架着一个烧干了的小锅,锅底焦黑一片,已然不能再用了。
陈君迁把带来的干粮拿出来,递给她一块糕点。
沈京墨伸手去接,但伸到一半又想起手上有毒,起身要去净手。
他拉她坐下:“已经给你洗过很多次了,还用树叶子擦过,干净了,吃吧。”
他语气也淡淡的,没什么精神。
沈京墨大概能回忆起他缘何如此,脸色微红没去看他,接过糕点来低头默默吃着。
用过晚饭,天也黑了,陈君迁接了些山泉水洗漱完,想要进帐子歇息,沈京墨却抱膝坐在外头,仰着头看天。
他的视线也随着她的目光往天上瞧。
今晚的夜空很干净,没有云雾遮挡,点点星芒缀满了低垂的夜幕,仿若银河倾泻,触手可及。
看了一会儿,陈君迁钻进帐子,片刻后,带了条厚实的被子出来,披在沈京墨身上。
她回头看他,冲他微微笑,伸手把被子裹紧。
他在她身边坐下,和她一起仰头看天。
“今夜星星真多,”她语气有些萎靡,却难掩兴奋与欢喜,“真美。”
陈君迁少见地没有出言附和。
沈京墨转头看他,他正搓搓手,对着掌心呵气。
山上本就比山下凉,更何况他们还在玉带山最高的地方,夜里更寒冷。
沈京墨犹豫片刻,将靠近他那侧的被子敞开,搭在了他另一侧肩头。
陈君迁低下头来看她,正对上她的眼睛。
对视一瞬,她撇过脸去,小声让他把被子收紧些别进风。
陈君迁抬手去拉被角。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他这次进山只带了这一条被子,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披着不够长,胸口凉嗖嗖的。
沈京墨只能往他身上靠,可靠得再近,不够长还是不够长。
她想了想,准备回帐子里找些什么东西来盖在身上,可还没起身,就被陈君迁一把抱住,以抱膝而坐的姿势,端到了他胸前。
没等沈京墨反应过来,他扯过被子两头,把她紧紧裹在了自己胸前。
背后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身前是遮盖严实的被子,沈京墨浑身暖洋洋的,惬意地向后轻轻靠去,倚在他肩膀上转头看他:“大人是故意只带一条被子的吧?”
陈君迁见小心思被她轻飘飘揭穿,也不装了,大大方方在她唇上飞快一吻:“是啊,沈大小姐不会舍得我挨冻一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