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此地无银 原来还是做不到彻底放下。……

    香囊浸得透湿,鼓鼓囊囊的灌满了河水。

    傅修远顾不得许多,将那香囊翻来覆去仔细检查一番,确定并无损坏后,才将它紧紧攥在掌心,任凭其中浑浊的河水顺着指缝淅沥流淌。

    他一身狼狈地站在河边的斜坡上,抬眼看向河岸之上的玉城,巡营的火光落在他墨玉般的眼中,恰如他此刻竭力压抑的怒火。

    士兵们不知他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都聪明的没有靠近,就连巡营时都刻意绕开路走。

    河边夜风起,冷如刺刀。

    傅修远的一小截腿浸在水中,疼得宛如无数毒虫在啃噬。

    玉城冷冷地看着他,眼中的泪已经被夜风吹干了:“想不到堂堂傅氏的长公子,谪仙一般的人物,也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本宫真该谢谢她,让本宫得以见到驸马如此情深义重的一面。”

    傅修远双拳紧握,攥得咯咯直响。

    “钱嬷嬷传回的消息你也听到了,她和那都尉感情好得很,你还对她念念不忘,为她请缨出征,难不成还幻想有朝一日能和她再续前缘?!”

    玉城说完,挑衅地盯着他的眼。

    她想看看,他究竟会因为沈京墨而失态到何等地步。他若敢因此对她说一句重话,那么等到了长寿郡,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了沈京墨的命——

    他太在意她了,只有她死了,自己才能心安。

    良久,傅修远拔腿上岸,没再看玉城一眼,径直向军帐走去。

    经过她身侧时,他放慢了脚步,语气平淡到听不出情绪:“公主衣服还湿着,尽快去换掉吧。往后,请勿再动微臣之物。”

    说罢他便再未停留,大步向前走去。行舟对公主行了一礼,小跑着跟上傅修远。

    玉城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平静。

    她错愕地转过身去,就只看到傅修远英挺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没入一顶顶亮着灯的营帐中,看不见了。

    回到军帐时,傅修远的腿已经疼得无法站立,刚刚走到案前,他便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幸亏有行舟跟在一侧及时将他扶住,才不至于太过狼狈。

    “公子,”行舟心疼地将他扶到案后坐下,端来烧好的水伺候他沐浴更衣,“刚刚应该让我下河的,晚上河里多冷啊!您的腿哪能受得了啊……”

    傅修远穿着湿衣服久了,浑身冷得打颤,手却仍死死握着香囊不放。

    行舟看着他那在昏黄火光下仍显苍白的唇,一边为他擦身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公子是不是还对小姐……”

    “不是,”傅修远这次否认得很快,“只是戴在身边很多年,不习惯没有它。而且我主动要求带兵出征也不是为了见她,是为了南方三郡的百姓。只要南方安全,百姓安全,她自然也会安全。”

    行舟微微抬眼看他,小声道:“公子,我没问这些……”是他此地无银了。

    傅修远身形一僵。

    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接受了她嫁给别人的事实,就连听到钱嬷嬷回报的消息时,他也只是告诉自己,她与郎君感情甚好,这是好事。

    原来还是做不到彻底放下。

    他没再辩解,拿过行舟手里的巾子为自己擦拭。

    行舟便去给他揉腿。

    “公子,你和公主,往后要怎么办啊?”

    他实在不忍心看自家公子后半生就这样僵持下去,彼此磋磨一辈子。

    傅修远擦身的手微微一顿,继而接着擦洗起来,没有再回应。

    另一侧的公主行帐中,玉城怒气冲冲地将案上备好的饭菜全部扫到了地上,疯了似的踢打着几案和绣墩。

    身侧的三个小丫鬟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上前阻止,只能压低了脑袋站在一旁,生怕公主的怒火波及到自己身上。

    踢累了,玉城伏在榻上,失声痛哭。

    妙意落了水,此时在自己的帐子里休息,安慰玉城的活儿自然落在了另一个名叫妙容的丫鬟身上。

    妙容给另外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们把地上的饭菜收拾好,再去做些新的来,她则取来干燥的衣裳,劝玉城更衣。

    “公主何必如此糟践自己的身子,要是染了风寒,陛下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玉城哭红的眼睛无神地看着地面,一抽一抽地啜泣。

    她的确是故意落水,目的就是想最后再赌一次,赌他不会无动于衷,赌他心里有一点她的位置。

    在冰冷的河水中沉浮时,她也有过片刻后悔,可看见他跃入水中那一刻,她恍然间仿佛回到了数年前在洛河之上被他搭救的那晚。

    那是一样的黑夜,一样在豫州,她乘画舫观景时不慎落水,是另一条船上的少年奋不顾身地将她托起送回画舫,她才幸免于难。

    后来她得知,那俊朗少年是度支尚书傅升的长子,名修远,字伯鸿。

    她以为他也记得那晚,以为民间流传的那位对他芳心暗许的洛水神女就是她。

    可那时的傅家不配尚公主,她便一再拖延出降,直到傅升成了尚书左仆射,傅修远终于配得上成为当朝驸马,她才欢天喜地地去向父皇言明要嫁给他。

    如今看来,记得那晚洛水相救之事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玉城绝望地合上了眼。

    妙容跪在榻前,讨好地安慰她道:“殿下别急。那沈家小姐嫁给了一个乡野村夫,这一年过去,指不定落魄成什么样子了。那长寿郡穷得可怜,没有真金白银养着,再美的人也不好看了。驸马现在割舍不下,是因为记着她好看的时候。等到了长寿郡,见到现在的沈家小姐,驸马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玉城听罢睁开眼来,冷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本宫需要和一个村妇相比,才能瞧出好来?”

    妙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膝行着向后退去两步,跪伏在地诚惶诚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殿下天姿国色,倾世难寻,岂是一个村妇能比的?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玉城凉凉地瞥了她一眼:“行了,起来吧。”

    妙容的腿已经吓软了,方才公主一开口,她还以为自己今晚要小命不保。

    缓了半天,妙容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垂着脑袋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玉城上下瞧了她几眼,站起了身,双臂一抬:“更衣吧。”

    妙容颤巍巍地为她换好干净的衣裳。

    此时另外两个丫鬟也捧着新做好的饭菜进来了,看见妙容苍白的脸色,张了张眼睛,无声询问她发生了什么。妙容微微摇摇头,什么也没说,站在案边为公主布菜。

    玉城刚刚落了水,今夜又冷,丫鬟们特意做了一桌暖胃的热粥和清淡小菜。

    她只吃了几口便让人把菜撤下,对妙容道:“替本宫给长寿郡守去信一封,就说本宫到长寿郡后,请当地官吏携女眷迎接,一个也不许少。他傅修远不是个痴情种么?那就让他当着本宫的面,演一出郎情妾意的戏,给本宫添些乐子好了。”

    妙容哪还敢多嘴,应了声“是”,低头研墨去了。

    行帐外,行舟听闻此事,慌忙跑回傅修远的军帐,将公主的话原原本本复述给他。

    傅修远听罢凝眉不语。

    他此去本不欲见她,可若是玉城下此命令,孟沧定会照办。

    不见还好,若是见了面,谁知道玉城会怎样为难她?

    “你去公主帐外候着,若有丫鬟出来,替我问问妙意身体如何。”

    傅修远说完,行舟一愣:“啊?公子你怎么还有心思管别人啊?”

    “去办。照我说的做。”

    “这……您要真关心妙意姑娘,要不我去她帐子里看看?”

    傅修远没再说话,定定地看着行舟。

    行舟一拍脑门:“我知道了,您是怕有损妙意姑娘清誉!我这就去公主帐外候着。”

    妙容将玉城脏了的湿衣服拿出行帐时,就被在一旁等候多时的行舟拉住,压低了声音问妙意情况如何。

    妙容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行舟一急,将傅修远遣他来问的事说了出来,随后又露出一副“说漏嘴了”的懊恼神色,妙容只觉古怪,但没多问,只说妙意喝了姜汤已经睡下了。

    行舟“哦”了一声回去复命。

    玉城在帐中听见了行舟的声音,待妙容回来,问她行舟是不是来过,是不是傅修远让他来探望她的状况。

    妙容不敢隐瞒,如实答道:“行舟说驸马让他来问问妙意如何了。”

    “妙意?”玉城拧了眉。

    *

    长寿郡卫府,陈君迁刚刚结束操练,收兵回营。

    前不久他找到了一处适合练兵的荒野,怕士兵只在卫府中操练,真遇到战时的复杂地形难以应对,便拉上他们出去真刀真枪地练了一天。

    回到营房时,有人来报说孟沧正在他房中等他。

    陈君迁看了看天色,心道这三更半夜孟老儿不在府上睡觉,来找他做什么?

    他把手中的长枪扔给赵友,让他带着士兵回去歇息,自己去见孟沧。

    陈君迁的单人营房里,孟沧已经等候他多时,困得眼皮子直打架了。

    陈君迁进来,对他行了个礼,搬过椅子坐下。

    他操练了一整天,身上满是灰尘和汗水。孟沧嫌弃地往后挪了挪,和他客套了两句。

    “陈都尉啊,先前提议让你娶盈盈,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不过那也是因为你很优秀,我很看好你嘛!你不愿意呢,我也不强求,咱们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我还是你的老上司,你还是我最看好的下属。”

    陈君迁默默听着,脸上带着客气的微笑,等着听他这次前来的真实目的。

    果然,说完这一番话后,孟沧话锋一转,冲他笑道:“听说陈都尉每逢休沐都要回家一趟?”

    陈君迁不知道他想要什么,点点头称“是”,没再多说一个字。

    孟沧讪讪地笑着:“那你下次回去,记得把夫人带过来一趟,我有事请她帮忙。”

    他能有什么事需要请她帮忙?

    陈君迁不解:“何事?”

    “再过不久玉城公主就要到了,我想了想,长寿郡最好的府邸就是我家,等公主来了自然是要住进我府上的,但是你也去过我那宅子,什么风格的庭院都有,不知上京贵人更爱哪种。你家夫人是上京来的,熟悉贵人们的喜好,请她去指点一二,看看有没有哪里安排的不合适,我也好提前着人去改不是?”

    后面的话陈君迁没好好听,单是“玉城公主”四个字,就足以让他震惊。

    皇帝有那么多公主,怎么偏偏就来了一个最不想见到的。

    “大人,我娘子是戴罪离京,让她来,怕冲撞了贵人,要不还是算了。大人的府邸谁来了都说好,贵人一定喜欢。”

    “哎,”孟沧一挥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所以才提前来找你嘛。你让她来看一眼,用不了多长时间,看完了我找人送她回永宁县,不让他们碰见不就行了?”

    “可是……”

    “好了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下次休沐,可别忘了!”

    孟沧说完,不顾陈君迁反对,笑着走了。

    留下陈君迁在房中忧心不已。

    随军的是玉城公主,那么那位领军的驸马,自然就是傅修远了。

    陈君迁罕见地感受到了心慌。

    第82章 可爱 “不和离。”

    这次休沐日前夕,陈君迁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沈京墨在屋里坐着,双手托腮,面前摆着好几件衣裙,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听到屋门开合,她惊喜地抬头看去。

    陈君迁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他的眉很直,不笑的时候眉尖微微下压,不怒自威。

    沈京墨一怔,问他可是心情不好。

    他看向她,也愣了一下,随即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大概很不好看。

    “没有,只是有些累,”陈君迁没有说实话,露出一丝笑容来,走到她身后站定,将手中一束在村口摘的小花送给了她,随后将手搭在她肩头,俯身亲了亲她的发顶,“怎么摆了这么多衣裳?”

    沈京墨仰头细究他的神色:“姑娘们说今晚在村后庆祝花朝节,正不知该穿哪件呢。大人要是累了我们就不去了。”

    “你想去么?”

    “我还好……”

    “那就是想去。”相处这么久,他大概也摸清了这位大小姐的习惯,知道她这是想去的意思。

    他低下头来吻上她的唇,缠绵了好一会儿,他松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夸张地舒展了一下腰:“好了,我精神了。你换件喜欢的衣裳我们就走。”

    “大人不用为了我这样勉强自己,我又不是非去不可。既然累了,就该早些休息。我把衣裳收起来。”沈京墨说罢起身,把衣服拢到一起,转身就要放进柜箱。

    陈君迁横跨一步拦住了她,从她怀里挑出一件水碧色布裙:“咱俩还没一起过过花朝节,我想去。就穿这件吧。”

    说完,他把剩下几条裙子接过去,放进柜箱,留她去更衣。

    沈京墨心中还是期待过节的,只是担心他才推脱不去。既然他也想去,那她也没什么好犹豫的,背过身去把衣服换好后,才发现他竟也换了一身衣裳,与她身上这件颜色一模一样。

    沈京墨一怔。

    今日花朝节,村中年轻的男男女女几乎都会聚在一起庆祝,一想到等下要见那么多人,他挑中这两件衣裳的心思便昭然若揭。

    沈京墨禁不住笑了起来,与他一道往村后走去。

    葡萄村地方小,多人聚会时大多选在同一个地方,与除夕守岁在一处。

    陈君迁回来得晚,他们两人来到篝火旁时,其他人早已跳起舞来了。

    按照花朝节的传统,男子要在篝火前跳舞,中途可以邀请心仪的姑娘加入,姑娘若是愿意,说明对他有意,两人跳完一段便可以互赠花朝礼。

    陈君迁向沈京墨解释完,便放开她的手,加入了正在跳舞的小伙子们。

    姑娘们朝沈京墨招手,她便坐了过去,围在篝火旁看男人们跳舞。

    花朝节上的舞步是统一的,几乎人人都会跳,男子独舞的部分要更复杂些,须将男性的力量、野性尽数展现出来,才好讨姑娘的欢心。

    人群里有几对和沈京墨他们一样的新婚小夫妻,娘子在一旁坐着看,郎君边跳也边盯着自家娘子,眉目传情,教那些尚未婚配的姑娘们看见了,挨个调侃一番才罢休。

    沈京墨倒不想盯着陈君迁瞧,可她没得选——别的男人还会围着火堆转着圈地跳,这人却专门站在她眼前跳,她要是眼神稍稍移开一点,去看旁人一眼,下一刻他那高大的身子就随之转过去,把她视线阻挡得严严实实,教她眼中只能看见他一个。

    她只好没好气地嗔他一眼,却换来他更肆无忌惮地遮拦。

    沈京墨拿他没法子,只能抱膝而坐,仰着脸好好看他跳舞。

    陈君迁露出满意的笑来,跳得愈发起劲。

    只是他虽跳得认真,可那舞步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不知为何,平日里做什么动作都灵活的一个人,跳起复杂些的舞来却笨拙又滑稽。

    沈京墨看着看着,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还以为他什么都会呢。

    见她笑个不停,他还以为是喜欢看他跳舞,跳得更来劲,也就更不协调了。

    难怪他说村里谁家跳大神都喊他去帮忙,原来他不管跳什么舞都像在跳大神。

    沈京墨的眼角都笑出了泪。

    旁边的姑娘用肩膀撞了一下她的手臂,贴耳笑道:“沈姐姐也别太溺爱小陈大人了。”

    沈京墨一愣,急忙否认:“我哪有?”

    另一侧的姑娘抢答:“小陈大人跳成这样,我们都不敢看,怕笑出声,沈姐姐却一直盯着看,还看得那么认真。”

    “就是,你都不知道你刚才那眼神,就像这样,”另一个姑娘抬起两只手放到眼前,十根手指一张一合,“都是爱的光芒啊!”

    沈京墨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动手去捂那姑娘的嘴:“不许胡说!”

    姑娘们连笑带闹的,分去了她本来全部放在陈君迁身上的注意。

    陈君迁跳舞地动作慢了下来,瞅准了时机向她伸出手来,要拉她一起跳。

    他那舞步刚让姑娘们嘲笑过,她可不想和他一起丢这个人,把手背到背后不让他抓握。

    陈君迁一看,也不跟她客气,走上前来一把把她竖着抱了起来。

    这下沈京墨没办法了,只好无可奈何地加入他,可他的步子着实不算美观,她一点也不想学。

    陈君迁见状,干脆拉着她转圈。

    她穿着那件水碧色的长裙,肩上披着他送她的氅衣,清雅素净,像枝头的嫩芽。

    转了没多久沈京墨就觉得头晕,脚下一歪,一头栽进他怀里。

    她头晕目眩起不来,也顾不得旁边还有人看着,额头抵在他胸口,笑得浑身都在颤抖。

    陈君迁停下来抱住她,问她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沈京墨半晌才仰起脸来,眼角都是笑出来的泪花:“大人从前不参加花朝节舞会,其实是怕把倾慕你的姑娘们吓跑吧?”

    他眉头一皱:“我跳得不好?”

    沈京墨憋笑摇头:“大人跳起舞来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他也被她的笑容影响,没头没脑地笑起来,“很有魅力是不是?”

    沈京墨“噗嗤”一声,又笑了半天才总算能说出话来,却又不想打击他的自信,斟酌了片刻,望着他的双眼道:“很可爱。”

    虽然通常只有猫啊狗啊小孩子啊才会被夸可爱,但她实在想不到更好的词了,总不能说他跳起舞来笨笨的。

    谁知陈君迁听见她说“可爱”,竟还十分高兴:“可爱好啊,谁不喜欢可爱的?要不我再给你跳一段?”

    沈京墨赶紧拉住了他。

    他两人原地转圈的时候,其余的姑娘小伙也都纷纷找到合适的对象,找个安静的地方互诉衷肠去了。

    火堆旁的人渐渐变少,陈君迁目光灼灼地看向沈京墨,眼神问她他的花朝礼呢。

    沈京墨一哑,装作没看懂他的意思,掩唇打了个哈欠:“大人累了吧,是不是该回去了?”

    她着急回去?兴许香囊放在家里了,这里人多,她不好意思送他。

    陈君迁这么想着,便牵起她的手往回家走。

    到了家,沈京墨飞快地打水洗漱,随后便脱衣上床,看样子是真的困乏至极想要睡了。

    陈君迁以为她还有惊喜,便又等了一会儿,可她还是没有动静。

    他心中的期待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花朝礼是送给心上人的,她的确从未说过会给他绣香囊。

    是他太过自信了。

    在屋中静坐了片刻,他起身洗漱过后,摸黑爬上了床。

    沈京墨并没有睡着,听到他上床的动静,却迟迟不见他来抱她,不禁转身一瞧,才发现他竟背对着她,身上还盖着另一条被子。

    她抿了抿嘴,身子挪到他背后,摇了摇他的胳膊:“大人不高兴了?”

    他坦诚地“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闷。

    “因为我没有送你香囊?”

    “……嗯。”

    “我要是不送你香囊,你以后就都要和我分两床被子睡?”

    陈君迁这回赌气没说话。

    沈京墨等了他一会儿,仍没听见回应,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几声,从枕下摸出一样东西,拉过他的一只手:“你摸摸这是何物。”

    陈君迁一碰:那东西还不及他手掌心大,入手微凉,丝滑如绸缎,两面还有微微凸起的图案。

    不是香囊还能是什么?

    他心里大喜,作势就要仔细观赏一番,可刚一低头,香囊就被沈京墨一把夺了回去,藏回了枕头底下。

    “给我看看!”陈君迁转回身来,手摸进她枕下。

    沈京墨一把按住枕头,把他的手推了回去:“不是不想看见我,要背对着我睡?转过来干什么?”

    “我哪敢啊,”知道她给自己做了香囊,陈君迁乐得合不拢嘴,一面赔笑,一面把她搂进怀里,箍住她的两只手臂,趁机去拿香囊,“你让我看看绣的什么。”

    “不给!”沈京墨把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枕头上,“还没绣完呢,绣完了再看!”

    陈君迁手一停:“什么图案这么复杂,还没绣完?”

    他那语气,好像刺绣是件多简单的事情似的。

    沈京墨忍不住瞪他一眼:“正面的虎早都绣好了,还不是你非要再绣朵芙蓉!我这几日绣活本来就多,每天晚上点着灯绣,绣得我眼睛都花了!”

    陈君迁一下子就听到了重点:“早都绣好了?你早就知道花朝节?”

    “我……”眼看说漏了嘴,她干脆瞪他一眼,不和他说话了。

    陈君迁心里美滋滋的,靠过来压着她亲:“早就知道还骗我说没听过,从哪儿学坏的?”

    “还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她被他亲得躲不开,说话气喘吁吁,“要不明天我抓紧补几针?再有半天就好了。”

    “不要。不是说眼睛不舒服?不绣了,别把眼睛看坏了。”他一边说一边亲了亲她的眼尾。

    沈京墨自有打算,没再和他说什么。

    陈君迁的手却伸进了她的被窝,去解她的衣扣。

    她忙推他一把:“不是累了吗?”

    “香囊没有,还不让我要点别的抵账?”

    他没几下就把她扒了个干净,将被子甩到一边,拿过自己的衣裳垫在她身下。

    一开始他俩还没经验,每次做完都弄得哪里都是,第二天还得拆洗被褥,麻烦得很。后来他就学聪明了,她的衣裳金贵,他就拿自己的衣裳垫着,一件不够就两件,毕竟洗几件衣裳可比洗一床被褥省劲多了。

    沈京墨配合地欠了欠身子。

    陈君迁正要进入正题,却突然停了下来:“鱼泡还没泡。”说完就要下床去取。

    沈京墨拉住他胳膊,红着脸一指床脚的水盆。

    陈君迁回头一看,水盆里漂着一个透明的鱼泡,显然早就预备上了,此时已经泡软可用了。

    他一喜,把鱼泡捞出来挤干水分,边戴边笑看她:“你果然也想我了。”

    她瞪他:“谁想你了?我是知道你回来肯定要……我有备无患。”

    陈君迁不听她找借口,俯下身来噙住了她的唇,将她接下来的欢愉呻吟尽数吞入腹中。

    做着做着,他突然觉得不对,伸手一摸,手指竟沾染了血色。

    陈君迁慌忙停了下来,点亮烛灯一瞧,果然是血迹!

    “我太用力了?疼么?这……”他惊慌失措地取来水盆和巾子给她擦拭。

    沈京墨起初瞧见他手上的血,也慌张了一瞬,可他每次都会给她足够的时间准备,她方才也并未觉得疼痛。

    “今天什么日子?”

    “初十。”

    沈京墨默默算了算日子,松了口气:“我没受伤,大人不必担心。”

    陈君迁一怔:“那是……?来月事了?”

    沈京墨没想到他懂得这个,胀红着脸点了点头,自己收拾起来:“我这日子一向不准,没想到今日会来……”

    家里有草木灰,她让陈君迁去弄来一些装入月事带,穿戴上之后,陈君迁又给她烧了一壶热水,随后打了一盆清水来,将床上那件染了血的衣裳、连同她的亵裤一起放进去揉搓起来。

    沈京墨喝过热水,低头一瞧他竟在洗这些,立刻羞红着脸走了过来:“我来吧。”

    陈君迁没让她接手:“凉水才能洗掉血,我来,你别碰凉水。”

    沈京墨羞得耳朵都红透了,又怕影子映到窗户上,便把灯罩摘掉,举着蜡烛在他跟前蹲下,一手遮住烛光,只给他手底下这方寸之地照亮。

    陈君迁搓洗完她的贴身衣物,接着洗自己的衣裳,边洗边抬眼看她,才发现她窘迫至极的神情。

    他不禁笑她:“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以前我娘的贴身衣物都是我爹洗的,洗得可高兴了。”

    沈京墨紧抿着唇不说话。

    等他洗完,两人把湿衣服挂在窗下,这才吹灭蜡烛躺回床上。

    陈君迁让沈京墨侧躺下,背贴在他怀里,他则飞快地搓了搓手心,撩起她的兜衣,把温热的手掌贴在她微凉的小腹上暖着。

    方才两人做到一半就被她的月事打断,谁也未曾尽兴。如今他粗粝的大手就这样贴在她光裸的肌肤上,沈京墨怕他又起兴致,只让他暖了一会儿便要将中衣穿回。

    陈君迁的确被不上不下地吊着,有些不舒服,也不敢再靠她太近。

    两人都把中衣穿好,才又规规矩矩地躺下。

    但屋中仍有情事未了的余韵,两个人谁也没有睡意,睁着眼盯着床帐看。

    不多时,他忽得握住了她一只手。

    沈京墨转头看他。

    “你说,要是有的选,你会选我,还是傅修远?”

    沈京墨一愣:“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就是突然想到了。”他没有告诉她傅修远很快就会到长寿郡来的事,只扭脸对上她的眼,又问了一遍。

    沈京墨只觉莫名,但看他问得认真,她只好答:“十七岁之前,我一定会选他。因为那时我早已习惯了所有重要的日子都和他一起度过,所以以后的日子也该要和他在一起。不过现在嘛……”

    她故意拖长了音,没继续说下去,只眼睛亮亮地看向他。

    陈君迁忍不住笑:“现在会选我。”

    “不对,”她也笑,“现在我只想睡觉,不想回答问题。”

    说罢,她转过了身去背朝他,任他再怎么摇晃,都只是笑,却不再回话了。

    陈君迁知道她来月事,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好气哼哼地重重出了口气,一把把她搂进了怀里,才肯好好睡了过去。

    反正明天他休沐,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好好“拷问”她。

    谁知,次日上午,赵友竟从卫府赶到他家里来,将他叫走了。

    沈京墨昨天半夜肚子疼,今早便醒了晚了许多,睁开眼没瞧见陈君迁,却看见了他留在桌上的字条,说他有急事要去处理,今夜不一定能赶回来,还叮嘱她莫碰凉水也不要再绣香囊,趁学堂歇课,她也该好好休息一天才是。

    沈京墨将字条看了两遍,收进了一只小匣子里。

    左右她也无事可做,香囊又只剩几针便能做好,用过饭后,她便坐在窗下绣起芙蓉来。

    等到香囊做好,她在其中放上了自己研制的香粉,摆在桌上,颇为满意地欣赏了许久。

    只是单有香粉似乎还不够,她想起他昨晚追问她是否还放不下傅修远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起身取来了纸笔。

    她知道他的不安从何而来,也知道她对傅修远的情谊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结。

    可她很满意现在的日子,她不想这个心结成为他与她之间的隔阂。

    沈京墨将墨研好,提起笔来,打算写首小诗放进香囊。

    可只写了一句,她便停下了笔。

    太过缠绵悱恻的情话她说不出口,过于隐晦的情诗,她又怕他看不明白。

    想了半天,她决定以最简单直白的方式告诉他她的心意。

    于是她提笔,在纸上写下“不和离”三个字,待墨迹干透,放进了香囊之中。

    等他下次回来,刚好一并交给他。

    第83章 风雨欲来 城北出现狼兵

    陈君迁和赵友回到长寿郡卫府的时候,还没进入营房,在门口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那是赵友他们兄弟几人住的营房,这些日子除了赵友,其他几个都在山里画舆图,已经很久不曾回来过了。

    陈君迁嗅到血腥气,皱着眉快步走了进去。

    营房中的血腥味道更加浓重,如稠密的浓雾般扑面而来,呛得赵友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陈君迁也是强忍着才没有发出声音,眉头紧蹙地往里面看去。

    一张大通铺上并排躺着六个人,除了年纪最小的霍有财,其余几人无一例外,全都受了伤,军医正挨个给他们处理伤口。

    有些伤势稍轻些的,见到陈君迁来了,还能勉强坐起来叫都尉。伤势最重的,却已经连眼都睁不开,浑身浴血,活像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鬼。

    陈君迁一个个看过他们的伤情,眸中厉色顿生:“怎么回事儿?”

    赵友看了一眼霍有财,示意他来说。

    霍有财的脸上也挂了彩,好在伤势不重,不影响行动和说话。

    “都尉,我们在城北画最后一块舆图的时候,遇到了狼兵。”

    “什么!”陈君迁一惊,随即想到其余人需要静养,便拉着霍有财和赵友去他自己的营房里,“具体在什么位置,有多少人?”

    “城北不远的一个无名小村子里,我们去村里借宿,发现整个村子就二十几个人,而且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太对劲,跟看兔子似的。我们在其中一户人家中住下,我晚上起夜,偷听到他们说话,说的都是南羌话!我能听懂一点儿,他们中有八个人已经潜入郡里来了!”

    陈君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霍有财继续道:“剩下那二十几人在城外接应,准备里应外合,看样子是要对咱们这儿动手。我去叫醒其他人准备悄悄离开,没想到被发现了。要不是我跑得快,到城门口喊了人,我们哥儿几个就都交待在那儿了。”

    霍有财说着,狠狠地一捶桌子。

    陈君迁看向赵友。

    先前在玉带山上时赵友就告诉过他,南羌的狼兵会组成小队孤军深入,随后与大军里应外合攻下城池。

    看来他们的确不打算绕过长寿郡。

    “抓到活口了么?”

    “抓住三个,都咬舌自尽了。剩下的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陈君迁重重呼出一口气:“我会把这事禀报给翁都尉和孟郡守,要守城的官兵对进城的人严加盘查。你刚才说有八个人潜入到了城里,知道潜入到了什么地方么?入城多久了?”

    霍有财摇摇头:“南羌话我只能听懂一丁点儿。”

    陈君迁凝眉沉思了一会儿,对赵友吩咐道:“把咱们的兵分成五队,一队驻守卫府,二队分守城中粮仓,三队去守城,四队加强城内巡逻,五队和我去郡守府。”

    赵友听完有些犹豫:“都尉,咱们总共就一千来人,这样是不是太分散了?郡守府和城门口都有人把守,卫府还有李都尉的人呢。”

    陈君迁不答反问:“如果你是潜入城中的狼兵,你会做些什么?”

    赵友和霍有财对视一眼,想了想:“往外递消息?”

    “什么消息?”

    “嗯……城里有多少兵马?”

    陈君迁目光炯炯地看着两人:“城防图、舆图,这些他们一定会来偷。而且我想他们不会只是递消息那么简单,如果能用几个人就瓦解掉大部分的守城力量,他们一定会做。卫府只有两千人,只要在水和食物中下药,长寿郡就没人守了。咱们卫府取水全靠附近几口井,得谨防有人投毒,必须派人昼夜轮流看着。”

    “还有粮仓也是一样,要谨防有人放火烧粮,”陈君迁一条接着一条道,“城中加强巡逻,是给他们以震慑,莫让他们伤害百姓。至于郡守府……”

    他停顿了一下:“朝廷派去万寿郡平叛退敌的大军就要到了,随军来的有一位公主,会住在郡守府中。孟府人多眼杂,难免走漏风声。我要是狼兵,一定会想办法控制住这位公主,到那时,长寿郡不攻自破。”

    听他说完这些,赵友和霍有财脸上都露出了凝重之色,他们见识过狼兵的厉害,知道陈君迁的紧张不无道理。

    陈君迁说罢,轻叹了一声:“我也不能肯定狼兵会做些什么,只能先这样准备下去。这些日子大家都警惕着点儿,有事立刻报知于我。”

    “是。”赵友领命而去。

    霍有财看向陈君迁:“都尉,长寿郡的舆图我们都画好了,只剩城北最后那一块,该探的都探过了,就是还没来得及画到图上。”

    “不急,那些数你记着就成,”陈君迁站起身来,顿了顿,一手握住他的肩用力捏了捏,“先把伤养好再说。”

    霍有财感动地点了点头,离开了陈君迁的营房。

    陈君迁把该安排的事都安排好后,不敢耽搁,立刻去找了翁逢春,要拉上他一起去郡守府。

    谁成想刚走到翁逢春的营房门外,就听见他对手下人说,快去永宁县把陈都尉叫回来。

    陈君迁脚步一顿,高声道了句“不用了”,走进了翁逢春的营房:“翁都尉找我有事?”

    见他回来了,翁逢春先是一愣,随后摆摆手让手下人出去,拉住陈君迁的胳膊便往外走,边走边说:“你来得正好,李都尉出事儿了,你跟我去找一趟孟大人。”

    “李都尉出事儿了?”

    先是城内外出现狼兵,紧接着卫府的果毅都尉就出了事,陈君迁没办法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是啊,”翁逢春边走边叹气,“说是喝醉了酒让人给打了,伤得还挺重。你也知道,公主就要到了,孟大人原本是让李都尉负责守卫公主府的,现在他出事儿了,只能换你顶上了。”

    陈君迁再一次皱起了眉。

    翁逢春倒是没有注意他的表情,说完了他要说的,问道:“你今日怎么会来卫府?不应该在家陪娘子?”

    陈君迁把霍有财带来的消息、以及他的猜测告诉了翁逢春。

    翁逢春听罢也难得地严肃起来:“要是那小子说得没错,那你做得对。公主要来了,咱们这儿绝对不能出事儿。”

    两人说着话就来到了孟府门前。

    孟沧在前厅等着,两人跟在管家身后往前厅走去时,陈君迁看见院子里站着一排年轻姑娘,一个个低着头,听着面前的一个老婆子训话。

    到了前厅,翁逢春把陈君迁刚刚说过的话又和孟沧说了一遍。

    孟沧听完,露出了和翁逢春一模一样的表情。

    他本不觉得南羌会打来长寿郡,毕竟长寿郡一没有江浙富庶,二不像永寿郡那么好打,强攻此处属于费力不讨好,南羌没必要做这赔本的买卖。

    即使是现在,他也尚存一丝侥幸心理,兴许南羌知道了长寿郡的情况,就会改道向东去江浙。

    陈君迁坐在下首处,目光不时瞥向院外的年轻姑娘们。直到前厅里许久没有人说话,他才回过头来看向孟沧:“大人,就算南羌人原本不打算进攻长寿郡,现在也一定会打了。毕竟,公主要到了。”

    他这一句话直直戳中了孟沧心中最大的担忧,要是玉城公主在长寿郡出了事,他第一个就要人头落地。

    不管陈君迁报上来的消息是否属实,他眼下都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陈都尉说的有道理,这件事就交给你负责了,公主到之前,务必把那几个奸细揪出来!”

    陈君迁将此重任接下,孟沧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见状,陈君迁指了指门外:“大人府上怎么这么多人?”

    一想到长寿郡很有可能即将面临战事,孟沧便心里不踏实,对陈君迁的问题也没什么心思回答,一掀眼皮,无精打采地回道:“公主要来了,府里下人不够用,让人牙子送了些过来。”

    “可靠么?毕竟是要伺候贵人的,新人难免出差错,别到时候惹公主不快。”翁逢春虽常驻长寿郡,却也听说过玉城公主的性情,据说在她身边伺候的宫女嬷嬷,最久也不会超过两年,平日但凡出些错漏,不是砍头就是逐出宫去。

    孟沧喝了口茶,抬眼看向院里的姑娘:“这我还是知道的。公主跟前伺候的都是我手底下得力的老人,这些新来的最多打个下手。我已经让管家仔细挑选,好好调教了。”

    说着,孟沧又想起了先前和陈君迁说过的话,将茶碗一放,提醒他道:“陈都尉,记得把你娘子带来替我掌掌眼。”

    冷不丁被点了名,陈君迁看回孟沧,不大情愿地应了一声。

    “行了,狼兵的事就按照陈都尉说的去办。公主来之前你也别回卫府了,就在我府上住,把这些个院子好好检查一遍,务必确保公主的安全。老翁你也是,没事儿就别回去了。记住,保护公主就是咱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公主要是出了事,咱们都得掉脑袋。”

    “是。”

    孟沧安排完便和翁逢春一起离开了。

    陈君迁还要赶回卫府稍做些安排,便没和他们一道。

    走出孟府,天色已经快要暗下来了。

    陈君迁看着街上奔走归家的百姓,和一队提着灯巡逻的士兵,一时间心绪难宁。

    天边飘来一大片阴云,街上忽得起了风。

    距离大军到来只剩不足半个月,他要赶在玉城公主抵达长寿郡前将潜伏在城中的狼兵全部抓住,还要给沈京墨留出时间来重整孟府的摆设。

    陈君迁负手而立,仰头看着那片愈来愈近的乌云,只觉风雨欲来,竟压得人喘不过气。

    第84章 想见她 如果今日命丧于此,他就再也见……

    入夜,长寿郡的大街上已经没了行人。

    晚饭时孟沧和翁逢春商议了一番,当下便宣布城中开始宵禁,天黑之后无故出街之人将被视作奸细处置。至于城外那二十几个狼兵,也已经派出了人去追。

    长寿郡的数十个街坊中皆有士兵巡逻,家家户户屋门紧闭,连灯也不敢点,短短半天之间,全城上下如临大敌。

    陈君迁带着一队人马来到孟府门前,人员撒开,分散在宅子各处。

    门口的侍卫早已得了孟沧的吩咐,陈君迁安排什么便听从什么。

    “自今日起,任何人进出郡守府都要严加盘查,不止搜身,包袱、篮子、衣袖,哪怕是荷包香囊一类的小物件,只要是能装东西的、一眼看不见里面的,都要查。”

    侍卫纷纷应“是”,待陈君迁入府后,便将府门关了起来。

    孟沧让人给陈君迁安排了一处院落暂住,还特意与孟盈盈的院子相隔甚远。

    虽然天色已晚,郡守府中却仍灯火通明,下人们忙忙碌碌,为公主的到来做着准备。

    陈君迁站在院中,看着府中奴仆将尚新的家具摆件一样一样搬走,再换上新得没有一粒灰尘的更新的摆件,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次日一早,陈君迁让管家将这几日新买来的下人带至前院,分发统一的衣裳。

    孟府此次一共买进来二十一个下人,清一色都是女子,管家解释说,是怕男子粗苯,冲撞了贵人。

    陈君迁站在一旁默默看着管家给下人训话,讲的是府上的规矩和服侍贵人须谨记的要点。

    “都记住了吧?记住了就过来拿衣裳吧。”

    “等等,”管家说完,始终保持沉默的陈君迁突然开了口,“一个一个来。刚才管家是怎么教你们的,贵人若是有赏赐,要怎么接?”

    丫鬟们转眼看了看陈君迁,虽不知他是何身份,但见他相貌堂堂,大概也是府里的一号人物,连管家也不敢不听,她们便都乖乖低下头去,双手掌心朝上等待管家分发服饰。

    陈君迁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开始发衣裳,他就在旁边跟着,还让每个收到衣裳的姑娘将自己的出身、以前做过什么活计、今后在府中做什么,全都报一遍。

    这些姑娘都是长寿郡中苦命人家的女儿,年纪轻轻,手却不似贵人家的女儿们肤白细嫩,尤其被分去做粗使丫鬟的几个,手上竟有不少裂纹和冻疮。

    走到一个身材壮实的丫鬟面前时,陈君迁的眉尖忽得一拧。

    那姑娘掌心有一圈硬茧,位置与大小甚是少见。

    意识到陈君迁盯着自己,姑娘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解释说父亲是杀猪匠,自己从小跟他一起杀猪卖肉,刀子拿得多了,手上才有了这些老茧。

    她说得自然又顺畅,陈君迁没再多问,走向下一个。

    二十一个人并不多,很快便发到了最后一个。

    那是个十分纤瘦的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肩膀更是薄得像片纸。

    她手上缠着厚厚的白布,看不见手究竟是什么样子。

    陈君迁问她手怎么了,她也只是抬头看他一眼,就又把头低了下去,一句话也没说。

    管家只好帮忙解释:“这丫头是个哑巴,在后院做些劈柴烧水的粗活,没机会见到贵人。要不是看她身上这件衣裳实在太脏太旧了,连新衣裳都没必要给她发。”

    管家刚把话说完,陈君迁还没来得及再问些什么,就听孟沧从前厅走了出来,笑呵呵地招呼陈君迁进去喝口水:“就是一帮小丫头,也犯得上一个个查?”

    陈君迁走到孟沧跟前,声音不大不小:“大人,南羌的狼兵不久前潜入了城中,难保其中没有女子,还是仔细查验得好。毕竟……”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似乎不太放心院里这些人:“毕竟公主还有四天就到了。万一真有奸细,咱们尽早把她揪出来,后面几天就能放松了不是?”

    孟沧诧异,声音也不由得高了些:“你真觉得府里混进了南羌人?”

    陈君迁没应声,双眼看着面前的二十一个丫鬟。

    须臾,他低声道:“是,府里混进了一个南羌人,消息可靠。大人的城防图可千万要收好了,莫让人偷出府去。”

    孟沧一拍脑门:“你说得对。”转过身,脚步匆匆地往屋里走去。

    陈君迁看向管家:“让她们下去干活儿吧。哦对了,这几日府中戒严,进出都要严查,没事儿都别乱走动。要是发现可疑之人,立刻报给我。”

    “是。”管家恭敬地行了一礼,带着丫鬟们走了。

    之后几天,郡守府中甚是平静,所有人都做着自己分内之事,为公主到来做着最后的准备。

    刻漏走至亥时,陈君迁与孟沧、翁逢春议完了事,在前厅门前分别。

    孟沧这些日子提心吊胆,肥硕的身材竟也清减了不少。城内城外的狼兵都没抓到,他无心与娇妻美妾温存,这些天都是独自宿在自己房中。

    回到屋里,孟沧没有点灯,借着月光抹黑来到床前,掀开床单,揭下一块床板,从床底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盒子,小心地打开往里一看,旋即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那盒子里装着长寿郡的城防图!他每天睡前都要检查一遍,今日却不见了!

    “来人……来人!”

    与此同时,郡守府后院。

    前院的纷乱并未传至下人们居住的后院,此时所有屋子都是黑着的,不需今夜值守的仆从丫鬟们都已睡下了。

    屋顶忽得传来一串“哒哒哒”的脚步声,一个人影从屋檐上跳下来,猫着腰快步来到其中一间屋子的窗下,缓缓站起了身。

    那人口中发出一阵叽里呱啦的声音,听上去并不是大越的语言。

    屋中原本已经睡下的丫鬟听见这动静,猛然睁开了眼,想也没想便跳下床去,拉开了房门。

    屋外的人影已经往前院跑去。

    丫鬟立刻去追。

    追至前院,那人影突然定在院中不再跑了,反而回过身来站定,似乎是在等丫鬟追上。

    丫鬟不觉有异,盯着那人便冲了过去。

    下一刻,一队官兵突然举着火把跑了进来,将两人团团包围。

    孟翁二人和陈君迁走进包围中。

    跟在陈君迁身侧的还有那个杀猪匠的女儿,她指着包围圈中的丫鬟道:“大人,就是她!我早就看她不对劲了,今夜我瞧见她悄悄从孟大人房里出来过!”

    两个士兵上前一左一右按住那丫鬟,火光照亮了她的脸,赫然是那不会说话的哑女。

    此时她一路追过来的黑衣人也拉下了遮脸的黑布,露出一张笑嘻嘻的年轻的脸,走到陈君迁身边:“都尉,我刚才在她窗户外头说了几句南羌话,她果然被我引出来了。”

    陈君迁看了一眼霍有财脸上还未完全消退的淤青和血痕,冲他笑了一笑:“辛苦了。”

    说罢,他朝哑女走了过去。

    “都尉!小心。”霍有财想要拦住他,却被陈君迁拂开了手。

    哑女仰着头,瞪视着向她走近的陈君迁,眼中恨意滔天。

    陈君迁在她面前两步远处站住:“城防图在哪儿?”

    哑女转过脸去,不答。

    “大人,那图那么重要,不在她身上,肯定就在她屋里!”杀猪女兴奋道。

    哑女充满仇恨的目光投向她,她仰起脸来拿鼻子哼了一声。

    “用不着那么麻烦。”陈君迁却转回身来,对角落处的士兵抬了抬手。

    众人的目光随之而去。

    一个士兵手中牵着两只浑身黑毛的高大恶犬走了过来。两犬口中流涎,虎视眈眈地盯着在场众人。

    哑女吓得向后瑟缩,去被士兵按住臂膀无路可退。

    陈君迁微微一笑:“放!”

    士兵闻声撒手。

    两条恶犬没了束缚,低吼着冲进了人群——

    扑向了孟沧身边的杀猪女。

    杀猪女一惊,飞起一脚,将其中一只踹飞出去撞到了墙上,只这一脚便断了气。

    但她没能躲过另一只的血盆大口。剩下那只一口咬住了她的手腕,狠命摇晃着脑袋,几乎要从她手腕上撕下一块肉来。

    方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直到那杀猪女痛呼一声,两旁的士兵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将她按在了地上。

    霍有财一愣,看看哑女,又看看那杀猪女:“都尉咬错人了吧?”

    赵友扇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什么叫都尉咬错人了。”

    那杀猪女也愤愤不平:“大人不抓奸细,抓我干什么?”

    陈君迁不答反问:“你不觉得自己手上很香么?”

    杀猪女一怔。

    “我在城防图上撒了特制的香粉,除非认真清洗至少一刻钟,否则那味道是去不掉的。”

    陈君迁说完,杀猪女顿时变了脸色。

    他却不欲和她多说:“押下去,好好审,城里不止她一个南羌人,都给我揪出来。”

    士兵得令,将那杀猪女提起来往外走。

    见奸细这么简单就被抓住,众人都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那杀猪女突然暴喝一声,竟甩开身后的士兵,猛地扑向了孟沧!

    “大人!”

    始终跟在孟沧身侧的翁逢春抬起一脚,在杀猪女扑上来的那一刻,重重踹在了她心口。

    翁逢春平日看上去虽老实憨厚,下手却凶狠,这一脚下去,竟让那杀猪女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可她毕竟是南羌的狼兵,虽然挨了重重一击,却仍有余力,向后倒飞出去的同时,她手中莫名出现三把狼爪似的小刀,“嗖嗖嗖”飞了出来,目标却不是孟沧。

    而是陈君迁!

    方才她突然发难,在场众人、包括陈君迁在内,注意力全都在保护孟沧身上。

    待到陈君迁反应过来,那三把飞刀已经到了眼前!

    三把刀,一枚瞄准他眉心,一枚直逼他心口,最后一枚,是冲着他的咽喉去的。

    而他身前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那一刹那,陈君迁的身体蓦然一僵。

    “都尉小心!”

    一道人影突然从一侧扑到他身前,带着他一起倒了下去。

    “噗噗”两声尖刀入肉声传来,陈君迁身上那人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呼,滚落在地。

    “赵友!”

    “大哥!”

    陈君迁和霍有财同时反应过来,将中刀倒地的赵友扶起来。

    院中顿时乱做一团,所幸翁逢春大喝一声,指挥手下士兵将那重伤的杀猪女捆了起来,又从身上搜出两把狼爪飞刀,随后将人押了下去。

    “卸了她的下巴,别让她寻死。”

    孟沧补充完,惶惶不安地走过去,问陈君迁和赵友如何了。

    赵友背后和左肩各中了一刀,鲜血顿时染红了大半肩膀,他额头上净是冷汗,咬牙摇了摇头:“我没事儿。都尉没事儿吧?”

    陈君迁也摇头,请孟沧允许府医来给赵友疗伤。

    孟沧刚刚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现在心脏砰砰乱跳,收拾残局的事自然就交给了翁逢春。

    赵友被人扶进房中,府医很快就到了。

    “还好刀上没毒,不过拔出来会很疼,咬住这个。”

    府医递了一根裹着巾子的小木棍过去,赵友却把头一撇:“我不怕疼,来吧。”

    府医也不劝上一句,利索地动手拔刀。

    “啊!”狼爪飞刀弯曲带钩,拔出来的时候连着筋带着肉,疼得赵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角青筋暴起,险些晕了过去。

    霍有财见状,一把将木棍塞进了他嘴里:“这下好了,咱们哥儿八个都添彩了。”

    等处理完赵友的伤,府医转头看了看陈君迁:“陈都尉右臂也划伤了,包扎一下吧。”

    陈君迁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竟也受了伤,只是方才太过混乱,又担心赵友的伤势,便一时未曾察觉到痛。

    他思考了片刻,褪下半边衣裳,让府医包扎:“包厚一点,别透出血。”

    最后一把飞刀擦着他的臂膀飞了过去,伤口不深,只是有些长。

    借着府医包扎的空当,陈君迁嘱咐霍有财:“那个哑女,应该也不简单,你去问问她究竟是什么身份,明日我回来之前要问清楚。”

    “这么晚了都尉要去哪儿啊?”

    陈君迁看他一眼,没有回答,等伤口处理好,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叮嘱赵友好好养伤,说罢便起身去了马厩,将自己的马牵了出来。

    方才那狼兵的三把飞刀射向他时,他脑中一片空白,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与死亡擦肩而过那一瞬间,他仍心有余悸。

    四年前打罗三时,他不是没挨过刀,可那时他并未感觉到恐惧,至少不像今天这样强烈。

    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原因——今日之事都在他计划之内,却还是出了差错。如果刚刚没有赵友舍身相救,他今天也许就会命丧于此。

    那样,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牵着马走出孟府,顶着浓浓夜色,向着家的方向飞驰而去。

    他想见她,现在就想。

    第85章 贪色 “你回来就是为了干这个?”……

    葡萄村距离长寿郡中心不算近,全速跑马须得个把时辰才能到。

    陈君迁赶回到家里时,屋里没有点灯,房门也从里面落了闩。好在前面的窗子没锁,他翻窗进屋,没发出半点动静。

    宽大的床上微微隆起一道纤细的身影,她怀里抱着他的枕头,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她脸上,圣洁得仿若天上的仙娥。

    陈君迁不安的心在看到她的这一刻,终于恢复了平静。

    他坐在床边静静地垂首看了她一会儿,起身从柜箱里取出干燥的鱼泡放进水盆,随后褪下沾染了寒露的外衣,隔着他的枕头在她面前躺下。

    她睡得很沉,呼吸轻轻浅浅吹在他脸上,扬起发丝,带来细微的痒意。

    陈君迁累了一整天,此刻却毫无睡意。

    他只想看着她。

    但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沈京墨眼睛困得睁不开,便只伸手去摸。

    这一摸,手不偏不倚地,刚好搭在了他腰上。

    她一怔,手微微用力捏了几下。

    他腰腹处的肌肉紧实,更何况隔着一层中衣,她自然什么也没捏起来,但那轻轻的触碰却惹得他隐隐发痒。

    陈君迁禁不住轻声笑了出来,握住了她的手按到自己胸口。

    沈京墨这下确定自己并非在做梦了。

    她睁开酸困的眼皮,就看见陈君迁枕着一条手臂,侧躺在她面前,笑意盈盈地盯着她瞧。

    “大人?”她没睡醒,脑子里乱糟糟一团,迟钝地算了算日子,“前天休沐没回来,今日怎么……”

    陈君迁盯着她一开一合的红唇,没等她问完,他猛地覆身贴来,堵住了她的嘴。

    沈京墨的睡意瞬间消散了大半,呜呜咽咽地抬手推他。

    陈君迁非但没放开她,反倒膝盖一顶,翻过身去将她压在了身下。

    两人中间原本隔着的他的枕头被他一手扫到床下,他攥住她的两条手臂,不容她推拒地亲吻她。

    沈京墨被他吻到近乎力竭,本就困顿的脑袋变得愈发昏沉,几乎喘不上气来,一双明眸也染上了迷蒙的水雾。

    直吻到她唇微微红肿刺痛,他才暂且放开她,唇却仍贴在她唇上,一说话,震动便带着她的唇一起隐隐作痛。

    “月事完了吗?”他粗重喘息着问她。

    沈京墨恍惚地点点头:“嗯……你回来就为了干这个?”

    陈君迁却不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再次吻了上来。

    她只能扭脸闪躲:“我没预备那个……”

    “我泡好了。”

    沈京墨再没理由拒绝他,也没力气再说话。

    一连素了小半月的身子轻易便被他挑起了火。

    等她准备好了,陈君迁将水淋淋的鱼泡捞起来。沈京墨的视线随他而动,才发现从床上到水盆之间不过几步的距离,他的目光都钉在她身上没有挪开分毫。

    就连做那事时也是一样。

    以往他坏主意一个接着一个,每次都要换好几种方式才尽兴。

    可今晚他却一反常态,连中衣也没脱,将她压在身下便急不可耐地开始,整整三次,除了中间抱起她面对面坐着来了一回,便再没换过姿势。

    从始至终,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就如同盯上猎物的猛虎,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的眼眸。

    沈京墨长长的眼睫随着他的节奏微微颤抖,难耐至极时,她无意识地将脸转向一边,可下一刻就被他捏着下巴转了回来。

    他不由分说地又吻下来。她困得忍不住想合眼,他却轻轻撕咬她的唇瓣,非要她睁开眼来看着他。

    他眼里有些她看不分明的情愫,浓郁粘稠地将她包裹。

    沈京墨愈发觉得他不对劲。

    可她被他捣弄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凝望着他黑沉沉的眸子,纤长的手臂环上他结实的肩膀,在迅疾的碰撞中与他一同攀上愉悦的顶峰。

    释放过后,陈君迁俯下身来,胡乱吻着她汗涔涔的脸,最后把脸埋进她颈窝,急促地喘息。

    沈京墨终于能合眼休息片刻。

    她搂紧了他的背,一只手温柔地抚弄他的后颈,掌心沿着脊梁滑至肩胛,再回到后颈,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孩童。

    她的呼吸和他一样快,唇舌干得都粘在了一起。缓了一会儿,他支起身来,想要去给她倒杯水。

    沈京墨却把手臂收紧,将他按回了自己怀里,轻抚他背脊的手也没有停下。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的声音微微发哑,却不掩柔情。

    陈君迁的肩颈一僵,沈京墨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松开他,他便用手臂撑起身子,覆在她身上低眸与她对视,松散的中衣衣襟在她身上一扫一扫的。

    沈京墨捧住了他的脸:“是卫府出事了?还是永寿郡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了?”

    他方才的动作实在太过凶狠,像是生怕她会不见了似的,恨不得把她钉死在床上,眼神更是不肯离开她片刻。

    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他才会如此反常。

    陈君迁凝视着她的双眼,许久,冲她笑了笑:“没事儿,就是太想你了。”

    他说完又低下头来吻她。

    他说的话,沈京墨并不尽信,但也不想破坏旖旎的氛围,便抬起下巴迎上他的吻,手也顺着他的肩头滑落下来,攀附在他的手臂上。

    随着他吻得愈发深入,她虚虚搭在他手臂上的手不由得一抖,掌心擦过他右臂外侧,触到了一圈洇湿。

    她一怔,连忙收回手来,借着月光去瞧。

    是血。

    沈京墨顿时大惊失色,推开吻得上瘾的陈君迁,坐起身,抓过他的手臂一看,他右臂外侧的中衣上正渗出殷红的鲜血,范围还在缓缓扩大。

    “怎么受伤了?”她心里头发慌,手忙脚乱地扒下他的中衣,看见那一圈绑得厚厚的白布,眼泪顿时便涌了上来。

    “小伤,不疼。”陈君迁露出个笑脸来给她擦泪。

    “你少骗我。”沈京墨瞪他一眼,吸了吸鼻子,抓过一件衣裳来把身子一裹,赤着脚跑下床去,取来一瓶伤药。

    学堂里总有人练箭时受伤,她便干脆常备着伤药,没想到今日竟会用在他身上。

    把药放到床上,沈京墨又要去取灯来。

    陈君迁一把按住了她,朝前窗努了努嘴:“有影子,别让他们看见。”他回来并未惊动陈大和陈川柏,也不想让他们为他担心。

    沈京墨只好拉着他到后窗下,将窗子打开,好让月光照进来,借着月光给他上药。

    解开一圈圈白布,露出最下面那狰狞的刀口时,沈京墨好不容易快要干了的泪再次涌了上来。

    她颤抖着拿起药瓶,一边给他撒上药粉,一边狠狠剜了他一眼:“都这样了,还敢骑那么久的马回来,还惦记着做那事……你真不怕伤口崩裂!”

    药粉撒在伤口上,冰冰凉凉还带着刺痛,陈君迁倒吸了口凉气,于是又挨了她一记眼刀:“现在知道疼了?让你贪色……”

    陈君迁赔着笑脸,把她抱到柜箱上坐着,省得她没穿鞋着了凉。

    夜风从后窗吹进来,沈京墨身上只穿了一件外衣,衣带系在腰间,两条莹润修长的腿却裸露在外。

    陈君迁一手替她拢了拢衣裙下摆,另一只手去擦她鬓边凉森森的汗,不在乎她是否恼他,语气一如往日温柔:“别受寒了。”

    沈京墨还在因为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而生气,可听见他的声音,却又气不起来了。

    她只能快些帮他上好药,再重新换上干净的布包扎。

    做完这些,她把药瓶放下,抽噎着问他,究竟是怎么受的伤。

    陈君迁见她非要问个清楚,只好无奈地笑着拥住她:“咱们去床上躺着说好不好?有点儿累了。”

    说完他就要把她抱下来。

    沈京墨忙在他手背上拍了一巴掌:“还敢用力,胳膊不想好了?”

    说完,她从柜箱上跳下来,拽着他回到了床上。

    陈君迁左臂一伸,把她搂进怀里,两人脸对脸躺下来,他才把长寿郡中发现狼兵,他和孟沧霍有财等人设计捉拿府中奸细的事娓娓道来。

    “没想到狼兵里还有女人,赵友当初在玉带山上信誓旦旦和我说,三十几个狼兵全都是男人。多亏你郎君聪明谨慎,发现了疑点。”

    陈君迁故作轻松地讲:“第一天晚上,我故意告诉郡守府的人,任何人进出都要严加盘查,那狼兵不敢轻易出府,就算偷到了城防图也送不出去。我让侍卫把出过府的下人名单拿来,发现一次也没出去过的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后来管家给新招进去的下人分发衣裳,我一眼就觉得她手上的老茧不一般,她还骗我说是杀猪留下的,当我和那些官老爷似的没见过杀猪匠的手?我和孟老儿说话的时候,故意漏了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出去,她听见了,这样了一下——”

    陈君迁说着,胸膛短促地收缩一下,道:“这是在嘲笑我呢。我干脆就真装成个傻子,设了个圈套,瓮中捉鳖!”

    说完他把脸凑到她唇边索吻:“很厉害吧?不奖励我一下?”

    沈京墨不搭理他,在他右臂上轻轻捏了一把,疼得他呲牙倒吸气。

    “谁要听你逞英雄了,我问你怎么受的伤。”

    陈君迁抬眼去瞧沈京墨的神情,见她微微拧眉,一脸严肃,只好如实回答了她的问题,只是那过程太惊险,他刻意隐去了那三把飞刀险些刺穿他喉咙的事,只说那狼兵失了准头,让他躲了过去。

    沈京墨听完,轻轻抚摸他的伤臂,哽咽着问:“这次回来,要何时走?”

    “天不亮就得走。”

    她一愣,不再动他,扯过被子给两人盖好:“那没多少时间了,大人快睡一会儿,到时我叫你。”

    他止住她忙乱的胳膊,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我不困,就想再看你一会儿。”

    沈京墨瞪他他也只是看着她笑,好像她瞪眼的样子也格外好看。

    她拿他没法子,可又让他盯得不好意思,于是干脆钻到他怀里抱住他。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陈君迁就该走了。

    沈京墨心疼他的伤,帮他穿衣服,又被他成功偷香了好几次。

    临走时,他对她道:“过几天我让霍有财来接你,去长寿郡一趟。”

    “去长寿郡做什么?”

    “公主快到了,要住在郡守府,孟沧想请你帮忙指点指点府里的装潢摆设。”

    沈京墨讷讷地点点头:“来的是哪位公主?我看看我是否了解她的喜好。”

    陈君迁一噎,不大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他已经和孟沧说好了,只让她指点几句就走,不会和傅修远碰面。

    那就最好连他要来的事也不要知道。

    “我也不知道。到时随便看看吧。”

    第86章 不理他 “那我就亲到你开口?”……

    五天之后,霍有财赶着小马车,接沈京墨去长寿郡守府。

    一回生二回熟,沈京墨过年时曾见过他一次,这次再见面便不像上回那般拘谨,见他憨笑的脸上挂着几道尚未消退的淤青,问他是怎么回事。

    霍有财本来就对这个天仙一般漂亮的嫂夫人颇有好感,听到她关怀的询问,傻笑了几声,一边赶车,一边把他们兄弟几个在城外遭遇狼兵的事讲给了她听。

    只是他说话难免有所夸张,描述狼兵的血腥残忍时,当真把沈京墨吓得不轻。

    好在霍有财讲完后又补充了几句:“不过嫂夫人你别害怕,城里虽然也进来了八个狼兵,但是这几天都让我们都尉给抓着了,城里现在很安全,要不他也不放心接你过去。”

    沈京墨这才白着脸点点头,问他陈君迁是怎么抓到那些人的。

    说到他们都尉的事,霍有财更来了劲头,扬鞭催马都比先前更有劲儿:“郡守府里头去了个哑女,都尉抓住第一个狼兵之后,让我去审审那个哑女。这不审不知道,一审给我吓一跳!嫂夫人你猜她是怎么变成哑巴的?”

    沈京墨又没见过那哑女,自然不知道。

    只听霍有财压低了嗓音,露出一副骇人的表情:“那个哑女就住在我们遭遇狼兵的那个村子里。半个多月前,那伙狼兵进村,把所有人都给杀了,肉都刮下来烤熟吃了!那哑女原来会说话,狼兵见她年纪小,长得还挺标致,觉得她肉嫩,就把她绑起来,先割掉了舌头下酒,身上的肉,准备留着慢慢吃呢!”

    沈京墨的脸色更白了。

    “也是她命大,绳子没绑紧,晚上她悄悄挣脱了,跑到院子里一口井边上,搬开石头藏了进去。那井沿下边那缝子就这么窄,”他边说边比划了一下,怕沈京墨看不见,还专门将手伸进了车里,“这么窄!要不是她瘦,还真钻不进去。她在那底下躲了好几天,才找着机会跑出来。”

    沈京墨疑惑:“那她为何会出现在郡守府?”

    “这不是公主要到了嘛,郡守府里缺仆人,有个女狼兵钻了空子,想混进府里偷城防图,正巧,就让这哑女撞见了!那些狼兵不都在她家里待过嘛,她脑子好使,把三十几个人的长相都记下来了,一瞧仇人去了郡守府,她就也去了,想给全村人报仇呢。”

    “不过那丫头也是笨,遇到这事不报官,靠她自己能干什么?要不是我们都尉聪明,她就让那狼兵当成替罪羊给害死了,”霍有财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我们都尉知道了来龙去脉以后,就让她把几个狼兵的长相画出来,再找郡里最好的画师修正了一下,全城戒严了几天,就把剩下七个狼兵都给抓住啦!”

    在郡守府里抓狼兵的事陈君迁曾和她说起过,但并未细说,沈京墨听罢霍有财的话,才知狼兵竟是如此残忍,连人都吃。

    “那都尉他,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嫂夫人放心吧!自从抓第一个狼兵那次差点儿没命之后,我们都尉就可小心了!这几天满城抓狼兵的时候连软甲都垫上了,没再出事儿!”

    差点儿没命?

    沈京墨心头一惊,上次他明明说那狼兵失了准头,只划伤了一点皮肉而已,怎么会险些没命?

    她眨眨眼睛,看着霍有财那张单纯的脸,想了想,问:“不至于连软甲都垫上吧?上次也不过就是受了点小伤而已。”

    “那是都尉命大啊!”霍有财激动起来,“要不是我大哥一直在旁边盯着,都尉真就没命了!你是没见着那三把飞刀,个个都有我手那么长,嗖嗖嗖,一把冲这儿,一把冲这儿,还有一把直戳心窝啊!我大哥拿后背挡下两把,现在还在床上趴着不敢动呢。”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和咽喉。

    沈京墨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手也紧紧攥住了衣袖。

    分明这么凶险,他却轻描淡写几句,骗她说小伤而已。

    霍有财激情澎湃地说完,才意识到马车内的沈京墨彻底沉默了。

    他愣了一下。

    不对呀,都尉那天晚上不是回过家吗?难道他没跟嫂夫人说这些事?

    想了好半天,他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都尉肯定是怕嫂夫人担心,所以才没多说!坏了坏了,要是让都尉知道他说漏嘴了,回头不得罚他绕着校练场跑二十圈?

    “那个……”他赔着小心朝车帘那头道,“嫂夫人,都尉他真没事儿。你等会儿见着他,别和他说我刚才跟你说了这些哈。”

    马车里没有动静。

    霍有财苦着脸,抬起手来冲自己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教你嘴碎,教你嘴碎!完蛋了吧!”

    后面半段路程,他都不敢说话了。

    到了郡守府,陈君迁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霍有财把人送到,对着陈君迁狗腿地笑了笑。陈君迁困惑地看了他一眼,没搭理,掀开车帘把沈京墨扶了下来。

    等沈京墨双脚落地,霍有财挥鞭就跑了。

    陈君迁今日穿着卫府的衣裳,绛色的袍服之下垫着一张软甲,衬得整个人更显英武挺拔。

    自从城里出现狼兵,他已经两次休沐日都不曾回过家,加上今天又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穿这身官服的样子,陈君迁昂首挺胸,捏了捏她的手,笑得一脸得色:“我穿这身精神吧?”

    岂料沈京墨抬眸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往郡守府里走去。

    陈君迁一怔:才刚见面,他哪里惹到她了?

    他在原地愣了片刻,赶忙抬脚追了上去,从背后去拉她的手。

    沈京墨再次甩开他的手后,干脆将两手交握在身前,不给他动手的机会了。

    陈君迁这下确定,她真的生他气了。

    只是还不等他问清缘由,管家就已经带着沈京墨往府里去了。

    他只好乖乖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歪头观察她的反应。

    来至前院,刚好撞见徐氏扶着孟沧在院里溜达。

    捉拿狼兵那晚,那狼兵朝他扑过去时,孟沧仓惶一躲,闪了腰,这几天天天趴在屋里推拿按摩,今天好不容易才能下地走走。

    管家见他出来了,上前通报说陈都尉的夫人到了。

    孟沧“哦”了一声,转过身来,打算和沈京墨客套几句。

    沈京墨朝他福了福身。

    待她抬起脸来,孟沧肥硕的身子一颤,顿时愣在了原地。

    大年初一那晚他只是听见过她的几个下属夸赞了好几句“美若天仙、天姿国色”云云,却没能见着沈京墨的面,因此倍感遗憾。

    今日一见,他突然就对陈君迁拒绝做他的乘龙快婿这件事感到释然了——

    真好看呐,他老孟也算艳福不浅,可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美的人!

    见他盯着沈京墨两眼发直,陈君迁“咳”了两声。

    徐氏侧目一瞥自家老爷那副没出息的样,扶在他背后的手悄悄往他腰上最疼的地方用力一戳。

    “哎哟……”孟沧顿时疼得冷汗都出来了,转过脸来看向徐氏。

    徐氏却没看他,吩咐管家好生招待后,便与沈京墨和陈君迁夫妇道了别。

    等两人走了,孟沧仍望向沈京墨的背影,一边摇头,一边轻拍徐氏搀在他臂弯的手背:“以前呐,我觉得咱们盈盈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姑娘,你第二,现在看呐,你要排第三咯。”

    徐氏微微笑着,又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把。

    “哎呀!”孟沧老脸疼得一皱,拉着徐氏回屋,“快快快再给我揉揉。”

    *

    沈京墨到郡守府时已近晌午,管家只来得及带她把各个院子先转上一转,就到用午饭的点儿了。

    管家将她请到陈君迁这几日暂住的屋子时,下人们已经准备好了饭食。

    “夫人辛苦了,还请先在此处歇歇晌,老奴下午再来叨扰。”

    沈京墨微笑着送走了老管家。

    屋里总算只有他们两个人了,陈君迁把门一关,笑呵呵地张开双臂去抱她:“又五天没见,想死我了,快让我抱抱!”

    他说着就往她跟前扑了过去。

    沈京墨回眸一瞪眼,脸上哪还有半点笑意。

    陈君迁的身子僵在半空,默默把手缩了回去:“还生我气呢?”

    沈京墨不理他,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荤素齐全,都是些在永宁县吃不着的美味佳肴。

    沈京墨只是看着,却没动筷。

    陈君迁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仰头看着她:“我哪儿做错了,你说,我马上改。”

    沈京墨还是不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没分给他半个,就好像他还不如桌上那只烧乳鸽好看。

    陈君迁又等了她一会儿,她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

    他重而短促地呼出一口气,猛地握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抵在了墙上。

    沈京墨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复了先前那副冷冰冰的神色,把脸扭到一边不看他。

    “是不是我好几天没回家,想我了?”他故意胡乱猜测,低下头来亲她。

    沈京墨“哎呀”一声,嫌弃地把他推开,瞪了他一眼,伸出一根手指来作势要去戳他右臂上的伤。

    陈君迁赶紧侧身一躲:“这么狠?我伤口再裂开了你不心疼?”

    “不是说不怎么凶险,只是一点小伤而已吗!”她气得瞪圆了一双明眸,指着他眉心咽喉和心口,“这儿这儿这儿,三刀,还不凶险!”

    一听原来是这事儿,陈君迁愣了一瞬,立刻反应了过来,笑问:“是霍有财那小子胡说的吧?”

    “他胡说还是你胡说?”

    “我这不是怕你担惊受怕嘛,”他讨好地蹭了蹭她的脸,“反正也没真受什么重伤,何必跟你说那么多呢,再把你吓着可怎么办。”

    沈京墨红着眼圈剜他一眼,举起的手指一转方向,在他胸口狠狠一戳:“你以后再不跟我说实话我就……”

    陈君迁一挑眉尖等待她的下文。

    “我就……”沈京墨凝眉,脑子里飞快思考着该如何威胁他,随即耳尖一红,嗫嚅道,“我就再也不让你碰!”

    说完又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陈君迁笑了起来:“你果然最知道该怎么拿捏我。”

    沈京墨又羞又气,抬脚踩他。

    陈君迁却干脆把她抱了起来,让她双脚离地,一手托住她的身子,按着她脑后来吻她。

    沈京墨连忙往后推他:“你别,这是别人家……”

    “我想你了。”他才管不了那么多,一边吻她,一边把她放到了一旁的柜子上。

    沈京墨左躲右闪不让他亲,他就在她脸上胡乱啄吻,痒得她直发抖。

    亲着亲着,他突然摸到她垂在柜上的衣袖中有一个掌心大小的突起。

    他一怔,随即惊喜地看向她:“香囊?做好了?”

    沈京墨水润的眸子轻轻眨了眨,将衣袖往身后一藏,不回答。

    陈君迁见状,揽住她的腰往怀中一按:“你不理我,那我可就亲到你开口了?”

    第87章 坦诚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彼此坦……

    “你少碰我,”沈京墨坐在柜子上,双脚晃荡着去踢他的腿,“你不也不和我说实话吗,怎么我不理你就不行了?”

    陈君迁后撤一步,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俯下身来与她视线平齐:“那你也可以亲到我说实话为止,我保证不抵抗。”

    说着还把嘴凑过来示意她亲上去。

    “你!”沈京墨被他的无赖气笑了,原先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点气势,顷刻间荡然无存,只能强压下嘴角,掌心堵住他的嘴把他向后推,故作凶恶地瞪了他一眼,“你想得美!”

    陈君迁被她抵得头向后仰,眼看亲不着她,只好在她的掌心啄了几口,趁她痒得缩回手去、却还来不及防备他时,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噙住了她的唇。

    沈京墨的两只手被他束缚在身前,毫无抵抗之力,最开始还能扭动身子去搡他,到后来就只剩红着脸与他唇齿交缠。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笃笃笃”的叩门声。

    沈京墨惊得一抖,贝齿不小心磕破了他的下唇,留下了一道惹眼的红印。

    她慌忙从他怀里出来,跳下柜子整理起被他揉乱的发丝。

    柔情蜜意时被打断,陈君迁眼底掠过一丝未得满足的不悦。

    叩门声再次响起。

    他擦了下唇角,又留了些时间给沈京墨整理好头发和衣襟,这才走过去把门拉开一条缝,将半边身子跨了出去,挡住门内仍在脸红心跳的沈京墨。

    “什么事?”他嗓音低沉,明显不高兴。沈京墨不禁担心地看向门口。

    门外来的是个小丫鬟,手里捧着一床锦被和一只软枕。

    原本被管家安排来给陈都尉的夫人送歇晌的用具,她还甚是激动,毕竟陈都尉人长得好看,听说他夫人更是仙女下凡,她早就想一睹其风采,哪成想门一开,她就撞见陈都尉一脸愠色、眉头微拧地看着她。

    平时还好,可他皱起眉来,实在有些凶。小丫鬟吓得脖子一缩,哪里还有胆子多看他一眼,忙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他,转身就跑走了。

    抱着被子关上门,陈君迁转身看向沈京墨,皱眉不解:“我看上去很吓人?”

    沈京墨俏脸红扑扑的,正对着铜镜整理仪容,闻声瞥他一眼,顿了顿,指着面前的铜镜:“我要不是了解你的性子,也得被你现在这副表情吓着。你自己瞧瞧。”

    陈君迁连被子也顾不得放下,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来细细看进铜镜中,半晌也未起身。

    沈京墨觉得奇怪,他自己长什么样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哪里还用看这么久?

    还好铜镜够大,哪怕他占了半边,也不会妨碍到她。梳理好最后一缕发丝,沈京墨侧目去看他。

    视线一错,刚好对上镜中他明亮的眼。

    锃亮的铜镜中映衬着两人的面庞,一个英气俊朗,一个面若桃花,甚是登对,只是他那一双深邃的星眸并未对着自己那半面铜镜,而是直直看向另一边的她。

    原来他看的一直是她。

    沈京墨被他那直勾勾的眼神盯得脸上隐隐发烫,斜眼瞪他:“看我做什么?”

    “我娘子好看,我爱看,只要看见就移不开眼。”

    沈京墨听了忍不住嘴角微扬,却还是白了他一眼:“你别以为嘴甜几句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陈君迁一听她那语气,就知道她气已经消了大半,出其不意地在她脸上飞快亲上一口后,把被子放到床上,推着她去吃饭。

    沈京墨来时一路车马颠簸,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小碗汤就不想吃了。

    陈君迁却一个劲的往她碗里夹菜,还说什么:“不是生我的气嘛,这菜我爱吃,你都吃了,一口也别便宜了我,罚我干看着吃不着。”

    沈京墨没好气地笑了出来,看着自己碗里那堆成小山的肉和菜,须臾,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饭来。

    陈君迁看着她动了筷子,自己才开始吃饭。他吃得快,端起碗来扒拉几口,一碗饭就见了底,吃到好吃的新菜样,他就继续给她夹。

    沈京墨吃了一小碗饭就吃不动了,可面前还堆着大半碗肉。

    她把碗往陈君迁面前推了推:“我吃不下了。”

    陈君迁看了一眼那道他最爱吃的菜,摇摇头没去夹,继续吃着其他菜:“娘子还没原谅我呢,我只能干看着。”

    话虽这么说,吃起其他菜式来,他又表现得兴致缺缺,眼神时不时瞥一眼她的碗,看上去可怜得不得了。

    沈京墨险些要气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家里怎么欺负他呢。

    她夹起一筷肉来猛地塞进他嘴里:“真想让你的兵看看,他们陈都尉一天到晚都在耍什么无赖。”

    陈都尉一听,干脆连嚼都不嚼了,哼了一声,委屈地把脸扭了过去。

    沈京墨长长叹了口气:“原谅你了!快把饭吃完,不然都凉透了。”

    得了她的“原谅”二字,陈君迁立马笑开了花,风卷残云般将剩下的饭菜都装进了肚子,叫下人来收拾干净后,拉着她去院子里散步消食。

    孟府院落多,他单独住了一处,没有外人打扰,院门一关,分外清静。

    他握着沈京墨的手,一边慢慢走路,一边给她介绍院中的盆景假石。他这辈子还从没住过这样奢华的院子,刚住下来那日,看什么都新鲜,路边摆着的盆栽都让他摸了个遍。

    沈京墨默默听他说,时不时应上两声。

    在院里绕过一圈,他问她:“喜欢这样的宅子么?”

    沈京墨点头:“孟大人家装潢精巧别致,院落又多,每座院子风格不一,这边住烦了还可以随时换到另一座去。”

    他听罢握紧了她的手:“等咱们发达了,也置办这么个宅子。”

    可这样的宅子少说也要千百两银子,就算他们不吃不喝,也得几辈子才能买得起。

    沈京墨莞尔不语。

    又走了一会儿,两人都有些乏,便打算回屋小憩片刻。

    陈君迁把新的枕头被子铺好,沈京墨刚一躺下,他就从背后抱住了她。

    沈京墨拿肩膀搡他一下,警告他:“别乱来啊。”

    “我没想乱来,就抱一会儿,”陈君迁说完就收紧了搭在她腰间的手臂,脸埋在她后颈,嗅着她颈间淡淡的香气,“这几天没日没夜的满城抓狼兵,都没睡几个时辰。”

    沈京墨听出了他声音里那一丝难掩的倦意,顿了顿,取出袖中的香囊,状似不经意地往他怀里一放:“呐,你要的。”

    陈君迁低头一看,轻声笑了出来,拉着她坐起身:“我这手好几天没抹面脂了,糙得很。你那香囊是绸子的,别刮起线来。你帮我系腰上。”

    沈京墨一怔。

    香囊里她放了纸条,他要是怕弄坏不去碰,那猴年马月才能看见?

    但她又不好直言提醒,要不他还以为她多稀罕他、多不想与他和离似的。

    咬唇犹豫片刻,沈京墨什么也没说,一手拿过香囊,另一手去勾他的腰带。

    “等等!”陈君迁突然想起了什么,止住了她的动作,从怀里摸出个钱袋子来,倒出其中的铜板,探进鼻子去闻了闻,“装这里面吧,直接挂在外面,我怕时间一长弄破弄脏了。钱袋子是新的,没有铜臭味儿。”

    沈京墨失笑:“香囊本就是挂在外面的,否则药草香气不就闷在里面发散不出来了?”

    “那不行,我娘子做给我的香囊,挂在外面别人都能闻见,岂不是便宜了他们?”陈君迁连连摇头,敞开钱袋子的口,让她把香囊放了进去,这才心满意足地合上口,挂在了自己腰上。

    沈京墨一边看他系带一边笑话他:“大人带着这个招摇过市,要是让人当做钱袋子抢了去,我可不给你重做新的。”

    陈君迁把袋子系好,抱着她又躺倒回去:“我把它当命根子看着,我看谁敢抢。”

    沈京墨吃吃笑了起来。

    笑够了,她抬眼看向他,语气郑重:“这次就算原谅你了,但是以后你不许再欺我瞒我。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彼此坦诚,你要是连受伤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说,那我可没法安心和你过日子。”

    她鲜少和他说这样的话,但听这话的意思,她是想要和他一直过下去的。

    陈君迁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将她抱得更紧,重重地“嗯”了一声。

    说完话,两人相拥而眠,小睡了半个时辰后,沈京墨又随管家出去了。

    趁着阳光正足,孟沧歇过晌,一个人在屋外晒太阳。

    “老爷,”门口的侍卫找到他,递了封信来,“玉城公主的信。”

    一听是公主来信,孟沧立马接了过去,拆开一看,信中寥寥数语,并未与他寒暄,而是开门见山地点明,公主在长寿郡督军这些天,当地所有官员的女眷都要陪同在侧。

    原本招待公主就不是他们这些官员该干的事儿,毕竟男女有别,可让他这个郡守的夫人们陪同就够了,何必带上那么多人呢?要知道大多数小官的夫人都是小户人家出身,目不识丁,不懂礼仪,万一冲撞了公主那可就糟了。

    但孟沧做官这么多年,治理地方的本事虽平平,揣摩上司的心思却很有一套。

    他将信又读了一遍,便明白了玉城公主真正想要留下的人是谁。

    傍晚时分,沈京墨看过了所有的院落,尽己所能地指点了一番,眼看天色已晚,便打算回家去,毕竟学堂明日还有课,她不能耽搁。

    陈君迁做完了自己手里的事,过来找她,准备亲自送她回家。

    然而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被迎面走来的孟沧拦了下来。

    沈京墨福了福身,与他道别。

    孟沧却笑吟吟地一抬手:“今日辛苦陈都尉和夫人了。我记得陈都尉家离郡中很远,夫人干脆别回去了,就在府中住下。再过几日玉城公主到了,还要辛苦夫人一道陪同。”

    听见玉城公主的名字,沈京墨的神情瞬间一僵。

    陈君迁亦是皱眉:“大人,我们说好……”

    孟沧一挥手,不让他继续说,脸上也露出苦涩的表情:“公主要郡里所有官员的女眷全程陪同,咱们这些做下属的,也不好抗命不是?好了好了,天儿不早了,快回去歇息吧。待会儿我让人给夫人送些衣裳首饰,这几日就留在府中,别出去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想走都不行了。

    “大人……”

    陈君迁还想说些什么,沈京墨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顿了一顿,露出一丝得体的微笑来:“既然如此,那便麻烦孟大人了。”

    孟沧原本还担心陈君迁这个刺头不要应付,没想到他娘子倒是好说话,当即松了口气,连声说了好几遍“不麻烦”,笑呵呵地目送着两人走回院里。

    他随后招来管家,让人送了换洗衣服去沈京墨院中,同时还安排了几个侍卫守在院外,名为保护,实为看守。

    回到屋中时,沈京墨的脸色仍是苍白的。

    她原以为在钱嬷嬷来验过她的身后,玉城公主就该放过她了。

    她甚至已经决定要和陈君迁过一辈子,已经接受也习惯了如今的日子,却偏偏要在此时再见傅修远。

    她跌坐在椅子上,心里很乱很乱。

    陈君迁点上灯,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仰头看她:“我和孟沧说过,只让你来看一眼就走,没想到那老头儿出尔反尔……不如这样,明日你就称病,就算那公主来了,也不能强逼你带病去招待……”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来的是傅修远?”

    陈君迁话未说完,沈京墨便打断了他。

    他一怔,还没说什么,她便提醒他:“别忘了我们今天刚刚说好什么。”

    陈君迁哑然。

    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我确实知道……”

    她不听他说完,伸手去抢他腰间的钱袋子。

    “哎!”陈君迁赶忙抬手去护。

    “既然大人做不到坦诚,那就把香囊还给我!”

    “我不是……”

    他还没来得及辩解,就看着她慢慢红了眼眶。

    第88章 相见 “你怀疑我和他旧情复燃?”……

    看着沈京墨泛红的眼眶,陈君迁心疼得一塌糊涂。

    他抬起手,想要擦去她眼角的泪。

    沈京墨转过脸去,他的指尖划过她鬓角,扑了空。

    他的手僵在半空,顿了一顿,缓缓收了回去,握住了她搭在膝上、没来得及躲开的手。

    “我没想要瞒你什么,我只是……”陈君迁深吸一口气,抬眸对上她的泪眼,“我怕那玉城公主会再刁难你,所以和孟沧说好,不会留你在府上。我想着,只要那时候你不在郡里,就算他们想找你,也总有办法拖一拖。反正也不会见到,何必让你知道来的是他们。”

    沈京墨听着他苍白的解释,紧抿着唇摇起了头:“她是公主,她若想见我,我去哪里能躲得开?就算我在家中,她照样可以派人去把我带来。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不会想不到。你还在骗我。”

    陈君迁神情一僵,沈京墨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你怕的不是玉城公主,你怕的是傅修远,”她定定地看进他眼里,“你怕的是我和他相见。”

    她一语中的,陈君迁的眼睫颤了两颤,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沈京墨眼中的泪更加汹涌:“前些日子你问我,如果有的选,我会选你还是他。那时你就知道他会来。你觉得只要我见到他,我就会不顾一切地和他走,所以你不敢让我知道,是不是?”

    陈君迁没有回答。

    但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沈京墨站起了身。

    陈君迁也忙跟着站了起来,仓惶地看着她。

    她的视线停在他腰间的钱袋子上。

    那里面装着她给他绣的香囊,香囊里是她早就写好的字条。

    她突然觉得很委屈。

    她连花朝礼都送给他了,他还不明白她的心意,甚至觉得她的心依然偏向傅修远!

    她是说过不知何时才能放下过去的感情,可如今的傅修远对她如此无情,他难道认为她是那般自轻自贱、自作多情之人吗?

    想到这里,沈京墨猛地一把扯下陈君迁挂在腰间的香囊,高高举起,作势就要扔进一旁的水盆。

    “别!”陈君迁慌忙上前阻止。

    沈京墨的手同时一顿。

    她捏到了香囊里的纸,心底突然多了一丝不舍,舍不得将这香囊毁掉。

    她抬眼瞪向陈君迁,制止了他的动作。

    他站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僵持片刻后,她将手里的香囊狠狠丢到他身上,转过身,哭着跑出了屋子。

    陈君迁两手慌乱地接住香囊,正要去追她,手却捏到了香囊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一怔,飞速打开钱袋子,取出了香囊里的字条——

    “不和离”。

    每一个字都写得郑重而坚定。

    是她的字,他不会认错。

    陈君迁眼瞳蓦地一颤,将那纸条攥在掌心,飞快地追了出去。

    他们住的小院不算大,除了三间卧房一个花厅和小厨房,还有一处假山和凉亭。

    院门外有孟府的侍卫,她出不去,陈君迁挨个找遍了其余几间屋子,最后在假山背后找到了默默抽泣的沈京墨。

    她蹲在草地上,蜷缩成小小一团,双手交叠在膝上,脸埋在臂弯里。

    听到动静,她红着眼睛抬起脸来,看到是他,又把头撇向了另一边不看他。

    陈君迁单膝跪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沈京墨还以为他是追来解释的,可等了半晌,他却一言不发,她不由得转过头来瞪他:“你来做什么?”

    她话音未落,陈君迁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向前一拉。沈京墨失去平衡,跌进了他怀里。

    她一惊,挣扎着要爬起来,去被他一手按在背上,束缚在怀中不让她退出去,另一只手展开那张字条举到她眼前,语气隐隐带着激动:“你早就这么想了?”

    沈京墨侧目一瞧,立刻又移开眼去:“不知道谁塞进去的。”

    “我没说是在哪儿找到的。”

    沈京墨一愣,气急败坏地去抢纸条。

    陈君迁干脆双臂一紧将她抱牢,盯着她的眼睛问她:“什么时候决定不和离的?”

    “没什么时候,头脑一热随手写的,”她吸了吸鼻子,“现在反悔了……”

    不待她说完,陈君迁深深地吻了下来,把她所有的违心话全数挡了回去。

    这一吻沾染了她的泪,咸中带苦,她一点也不喜欢。

    沈京墨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出去,却被陈君迁抱得更紧了。

    挣扎了很久,她渐渐没了力气,软软靠在他身上。

    陈君迁这才松开她的唇,疼惜地去擦她脸上未干的泪痕,边擦边道:“是我不好,辜负了娘子的情意,误解了娘子的真心。是我不好。”

    他边说边啄吻她的唇角和下巴。

    沈京墨心头的委屈萦绕不散,眼泪又涌了上来,珍珠一般一滴滴落在他衣襟上。

    “现在还怀疑我会和他旧情复燃么?”她扁扁嘴,下巴哭得一抖一抖的。

    “我从没怀疑过你的品行,”他吻去她的泪珠,搂紧了她的腰肢,认真地看向她红肿的眼,“我是怕自己不够好,比不上别人,配不上你。”

    沈京墨吸着鼻子没说话,把头靠在他肩上,抽泣声渐渐平息了下去。

    不一会儿,陈君迁突然道:“说起来,这也要怪你。”

    沈京墨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闻言不由一怔,皱了眉:“怪我什么?”

    “你要是日日在我耳边夸我,说我这也好那也好,处处你都满意,愿意跟我过一辈子,我哪会这么不自信?”

    “你!”他这无赖,分明是他疑神疑鬼,却还倒打一耙,“你摸着良心说,我对你还不够好吗!非得要我什么都说出来……”

    话没说完他就又亲了上来。

    沈京墨被他亲得没脾气了,只能狠狠剜他一眼:“话都不让我说完!”

    陈君迁一脸坏笑地又一啄她嘴角:“是你说要坦诚相待的,那以后你心里怎么想,就要跟我说实话,不能因为我太好了,一句两句夸不完,就干脆不说了。”

    沈京墨没好气地在他肩上用力一捶:“我那是找不到优点,夸不出口!”

    “又不坦诚了。”他惩罚似的,低下头来作势要咬一口她饱满红润的唇。

    沈京墨向后一躲,低低笑了出来。

    见她消气了,陈君迁收起那些玩笑话,认真地看着她说:“我承认,我就是不想让你知道傅修远会来,我怕他真像传闻说的那么好,你再见到他,就更嫌弃我了。”

    这些沈京墨都知道的。

    “那你呢,”他说完,又将问题抛回到了她手里,“刚才哭成那样,就只是因为觉得我不信任你?”

    沈京墨下意识地咬了下唇:“嗯……”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一噎,目光心虚地闪烁起来:“……也有其他原因吧。”

    他眯起了眼。

    沈京墨委屈地皱皱眉头:“我不想见到他们,你明知他们要来也不跟我说!刚才孟大人提到玉城公主的时候,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觉得……心里很乱,很烦,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能冲你……”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弱了下去,最后把脸埋在他颈窝,微凉的脸颊紧贴着他鼓鼓脉动的颈侧,小声道:“对不起嘛。”

    陈君迁听到她最后这句软软的道歉,心都快要化了,一手轻抚她纤薄的背,大度道:“原谅你了。以后每天夸我一次当做赔礼就好了。”

    沈京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在他颈窝蹭蹭,“嗯”了一声。

    两人在假山背后安静地抱了一会儿,他又想到即将到来的玉城公主和傅修远。虽然他们两个说开了,但该来的麻烦还是会来。

    “不如我今夜带你翻墙离开?”

    陈君迁压低了声音,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沈京墨顿了一下,无奈地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大人别说笑了。躲是躲不掉的,到时……走一步看一步吧。”

    *

    四日后的傍晚,大军终于抵达了长寿郡。

    孟沧早已带着长寿郡一众官员及其女眷在城门外恭候多时了。

    沈京墨穿着一条鹅黄色的细布裙,和陈君迁站在一起,前面是翁逢春,再前面是孟沧。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

    “那就是陈都尉的夫人啊,上回坐得远没看清,真好看啊。”

    “是啊,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呢!哎,听说一会儿要来的那位公主也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今日可真是有眼福,能一下看见两位大美人!”

    “就是不知哪位更好看……”

    “不光有美人,陈都尉长得也不错,听说驸马就更英俊了!可惜我家男人官小,只能站最后,怕是看不清啊……”

    孟沧听见背后的议论声,微微侧过脸去轻咳了一声。

    人群中立刻安静了。

    沈京墨低垂着眼,没做任何反应。

    不多时,天际线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紧接着一个个士兵都冒出来了头。

    大军到了。

    孟沧带着众人打起精神,站直了身子,面露笑容地等待公主和驸马。

    另一头,行舟远远瞧见长寿郡城门下站着的那一片人,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公主的马车,催马凑到傅修远的马边小声道:“公子,要不要我先过去知会一声。”

    玄甲红氅分外英俊的傅修远闻声睨他一眼:“知会什么?”

    行舟挤眉弄眼一番:“你懂得。”

    小姐也许还不知来的是公子,万一她也来了,他提前通传一声,好让她回避啊!

    傅修远眨了眨眼,抬头目视前方,一脸坦荡:“我与她都已成亲,相见也只是故人相逢,何须回避?”

    行舟“哦”了一声,心道公子不愧是公子,这都忍得住,不像自己,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小姐了,屁股都有些坐不住了。

    很快,大军便来到了城门下。

    傅修远骑马走在公主的马车旁。

    此时天色已晚,人人视线不清,直到他走到近前,人群中才发出几声吸气声——

    这世上美男子并不少,可好看到这种程度的,当真是几辈子都难得一见!

    陈君迁站得靠前,自然比其他人更先看清傅修远的长相。

    早在一年前他就听谢遇欢形容过傅修远的相貌,可那时他想,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再好看又能好看到哪里去?他还是永宁最好看的俊后生呢,难不成上京的男人就一定比永宁的长得更好?

    可看清傅修远那张脸的那一刻,陈君迁平生第一次,对另一个男子的长相感到嫉妒。

    他握着沈京墨的手蓦然一紧。

    沈京墨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衣袖,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傅修远打马上前,与孟沧寒暄几句。

    可说话间,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向孟沧背后的人群找去,只短短一瞬,就在无数身影中看到了她。

    他握缰绳的手骤然攥紧,呼吸也变得急促。

    孟沧接下去说了什么,他都听不见了。

    什么克制,什么故人而已。

    都是自欺欺人的假话。

    再见到她的这一瞬间,他在来时路上曾无数次告诫自己的那些话,全都作云烟散。

    他根本移不开视线。

    更没办法放下。

    马车中的玉城看着车外傅修远紧绷的背脊,冷冷地笑了一声。

    孟沧与其余众人并未察觉这四人之间有何不对,笑吟吟地恭迎公主与驸马入城。

    “公主,微臣已在府上设宴,为公主与驸马接风洗尘。”

    孟沧讨好地走在玉城的马车旁。

    玉城轻笑一声:“辛苦孟大人了。不过本宫一路舟车劳顿,有些乏了。这接风宴,不如改到明日。”

    孟沧一愣,立刻点点头:“是微臣考虑不周。”

    众人跟在马车后,将玉城公主送到郡守府后,各自散去。

    不少官员的夫人纷纷抱怨,在城门外冻了一天,公主没见着,连饭也没吃上,只是碍于郎君在侧,怕说错了话误了郎君的仕途,才不敢高声说。

    孟沧让人给公主和驸马送去晚膳,随后叫走陈君迁,要他一起再检查一遍郡守府内外的守备。

    沈京墨独自一人刚刚歇下,院门就被人叩响了。

    她起身开门,门外是一个脸生的丫鬟,唤了她一声沈小姐,递上来一封信。

    沈京墨一怔:“何人的信件?”

    “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受人所托,要将这封信交给沈小姐。”丫鬟说完便离开了。

    沈京墨回到屋中,点起灯,拆开信——

    “亥时,郡守府金林苑小湖畔。”

    没有落款,右下角该署名的位置,画着一只鸿雁。

    沈京墨看着那无比熟悉的字迹,乱了心神。

    另一边,巡视完一圈的陈君迁刚刚回府,就被一个丫鬟迎面撞上,递了张字条给他。

    “亥时,郡守府金林苑。”

    与此同时,住在金林苑的傅修远手中也多出了一张约他亥时在小湖边相见的字条,落款处赫然是沈京墨的名字!

    公主下榻的万福苑中,玉城听到小丫鬟回报说已将消息送到三人手中,满意地挥了挥手。

    她斜倚在榻上,妙容跪在一边给她按腿,问她为何要约他们三人相见。

    玉城慵懒地睨了她一眼,哂笑一声:“蠢丫头。”说罢闭上眼睛,命妙容亥时去金林苑,替她看一场好戏。

    妙容默默想了许久,恍然大悟——

    倘若那沈京墨赴约,说明她还贼心不死,惦记着驸马,公主就可以她夜闯驸马住所、心怀不轨为由将她发落,就算公主网开一面,她那郎君知道她夜会驸马,定然也会将她厌弃!

    可要是她不去呢?

    妙容又想了半晌也没想通。

    但是公主肯定明白,她只要再过一刻钟后,悄悄去金林苑看着就是了!

    第89章 落空 靖枣吃很好但傅城睡不着的一晚……

    距离亥时只剩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沈京墨看着屋中的刻漏,一时间坐立难安。

    在城外迎接大军时,她虽然始终低着头,却仍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久久落在她身上不曾移开。

    他骑马入城时,与她擦肩而过,她没敢抬眼,余光只看见他那匹乌云踏雪的宝马、厚底云纹的军靴、暗哑的玄甲飘逸的红氅……

    以及他腰间垂挂着的那枚鹅黄色的香囊。

    那是她及笄那年亲手所绣,图样正是一只鸿雁。

    那时她等着他携雁纳彩,可直到她家中出事,也不曾等到过。

    四年前的旧物,他还戴在身边,又算是何意?

    尽管不愿承认,但沈京墨心里很清楚,看到他还带着自己送的香囊的那一刻,她花了将近一年时间,好不容易筑起的心墙,轻而易举地崩塌了一块。

    她低头看向桌上那封简短的信。

    该去么?

    而另一头的陈君迁拿着那张写着相同消息的纸,也陷入了沉默。

    金林苑是傅修远住的地方,落款应该也是他。

    但他们并不认识,就算是商议军事也不该这么晚了单独约见他一个,还派个小丫鬟来送这样一封莫名其妙的信。

    既然不是为了公事,那就只能是为了私事了。

    他与他之间唯一的私事,就是她了。

    他想找他聊什么?想了解她过得如何,还是别有用心?

    如果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为何不直接找她?

    或者他已经找了她,这封信只是挑衅。

    不知为何,陈君迁脑中无端多出许许多多不着边际的猜测,每一种都让他难以心安。

    瞎想没有意义,只要去看上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一念及此,陈君迁皱起眉头,大步往府中走去。

    屋中的刻漏已走至亥时。

    沈京墨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俯身吹熄了桌上的烛灯。

    灯光熄灭的那一瞬,屋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迅疾且重,似乎很是慌张。

    她回头看向屋门,心道这是郡守府,此时又有公主在,内外守卫定然严密,肯定不会有歹人闯入。

    这么想着,她便放心地走过去开门。

    刚刚走到门后,沈京墨的手还没碰到门框,屋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门外是一脸紧张的陈君迁。

    沈京墨被他这猛地一推门吓了一跳,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表情看上去心惊不已。

    “大人?”她拍拍胸脯顺气,“何事如此慌张?”

    陈君迁没回答,打量了她一番。

    她身上还穿着先前那件鹅黄衣裙,裙摆沾染了城外风沙,颜色显得灰扑扑的。

    他心里莫名放轻松了些。

    没有换衣裳,说明她没打算去见什么人。

    陈君迁走进屋中关上门,问她怎么不等他回来就把灯熄了。

    他的语气透着些许古怪,沈京墨迟疑片刻,看着他将灯重新点燃,如实道:“累了,想歇息了。不知大人何时回来,便先熄灯了。”

    桌灯点亮后,陈君迁坐了下来,眼神在她身上停顿片刻又离开,离开之后又回来,似乎有话想和她说。

    沈京墨被他盯得奇怪,眼神也不觉飘忽起来。

    两人奇怪地沉默片刻,陈君迁将自己手里那封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沈京墨走上前接过信纸,脸色瞬间变了。

    “大人何时收到的?”

    陈君迁观察着她的表情,答:“就在刚刚,一个脸生的小丫鬟送来的。”

    沈京墨将那短短几个字又看了一遍,取来一封已经拆开过的信给他:“大人也看看这个。”

    陈君迁看着两张纸上相同的字迹,目光一凛。

    要是只有一封信,他还不能确定,但两封信摆在一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分明就是个陷阱。

    沈京墨也是在看到陈君迁那封信后,明白了送信之人的谋算——傅修远住在金林苑,她与他曾有过一段情,如今他来到了长寿郡,她若忍不住趁夜去他下榻之处……

    就算没有传出去,倘若陈君迁按着信中所示去了金林苑,也会当场将她捉住。

    还好她没有去见他。

    暗暗松了一口气后,沈京墨又不禁感到后怕——

    万幸她没有将信当真,也万幸他选择了先回来找她,而不是莽撞地擅闯驸马住所,否则不管她去还是不去,她的名声都会被毁掉。

    沈京墨心有余悸,呼吸也不禁变得沉重起来,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复。

    陈君迁见状,起身将她拥入怀中,大手轻抚她的发丝,自己也长长松了口气。

    沈京墨听见了,想起他刚刚回来时那副紧张的样子,问他当时在想什么。

    陈君迁如实回答:“刚才见你熄灯,还以为你要出去。”

    “你以为我要去见他?”

    他没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沈京墨轻轻叹了口气,也抬手搂住他的腰,仰起脸看他:“不是和你说过了,我不想见他。说好要相信我的,怎么又说话不算数了?”

    因为今日之前他从未见过傅修远,不知道这世上竟有与她如此相配之人。

    相配到让他自惭形秽。

    见他不说话,沈京墨踮起脚尖,轻轻亲了亲他:“其实大人还是信我的,所以才回来找我,而不是直接去金林苑捉奸。”

    “捉奸”这词着实不好听,陈君迁皱了下眉头:“我没觉得你会和他……”

    “我知道,但是写信那人是这样想的,”看到两封一模一样的信件时,沈京墨就冷静下来,也想通了,“我若去了,就是与他有苟且,你去了刚好拿奸拿双;我若不去,你冲动闯进去,被人捉住,此信曝光,于我名声亦有损。”

    好在他们都没去。

    陈君迁顿感疑惑:“傅修远为何要这样做?”

    沈京墨一顿:“这些信不是他写的。”

    他凝眉:“可我看字迹和他去年写给你的那封一模一样。”

    沈京墨摇摇头:“他若要向公主表忠心,只需不理会我就好,何必多此一举算计于我?更何况信中约我去他住的地方,岂不是把他也算计进去了?他是傅家的长公子,守礼节,讲分寸,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听她这么说,他也想明白了,如果不是傅修远写的信,那就只能是玉城公主了,毕竟这府里除了她,谁还会记恨沈京墨呢?

    可是沈京墨信誓旦旦地为傅修远的人格作保,他怎么听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沈京墨把话说完,没听到他作何回应,便戳了戳他的后腰,问他怎么看上去还是不开心。

    陈君迁嘴角下撇:“你当着我的面夸别人,还夸得那么自然。怎么不见你这样夸过我?”

    沈京墨失笑,松开他的腰:“你要是精力过盛就出去守着郡守府,我反正要睡了。”

    陈君迁现在根本不想守什么郡守府,只想守着她。

    两人换了衣裳,匆匆洗漱过后一起上了床。

    他从背后把她抱进了怀里。

    “写信的,应该是公主吧。”他甚至没有用疑问的语气。

    沈京墨缓慢地眨巴了几下眼睛:“不是她还能是谁?玉城公主自幼跋扈惯了,也知道我与他的事,她没有直接将我除去,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陈君迁不了解玉城的为人,但经过上次验身之事,也能窥见一二,沈京墨都远嫁到这儿了,她也嫁给傅修远了,竟还不肯放过她,可见心眼不是一般小。

    “明日接风宴,我替你推了吧,”他怕玉城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难堪,“就说今日受了寒,起不来。”

    沈京墨思忖片刻,拒绝了:“她在这儿肯定不止一两天,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明天他也会去,我坦坦荡荡地露面,兴许反而能打消公主的猜疑。”

    她边说边翻了个身,钻进他怀里抱进了他,“只要大人信我,遇事不要冲动,与我商量着来,就算玉城公主布下天罗地网,也伤不着我分毫。更何况……”

    他垂眸看她,等她的下文。

    沈京墨得意一笑,附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句她以往绝不会说的、以下犯上的话:“她没有我和大人聪明。”

    陈君迁怔了一下,随即笑着吻了下来。

    沈京墨以为他只是要给她一个睡前亲吻,便也笑着迎了上去。

    可亲了半天,他非但没有停下的意思,手反倒向下探去,去剥她的衣裳。

    她慌忙按住他的手,小声警告他:“你别乱来。”

    他手不停:“算算日子,今日该我休沐,我们约好的,休沐的时候……”

    “这儿可没有鱼泡!”

    陈君迁的动作停住了。

    沈京墨暗自松口气。

    可下一刻,他却又开始扒起她的裙子来:“没事儿,我不进去。”

    沈京墨懵了:“那怎么做……?”

    “那种书上有,我教你。”

    “……你果然爱看那种不正经的东西!”

    沈京墨拍打了几下陈君迁的肩,但很快,她就腾不出手打他了。

    *

    万福苑中,听说她算计的那三人竟无一人现身金林苑小湖畔,玉城先是一怔,继而气急反笑。

    原本这三人只要有一个去,她就能达到目的,不管是让傅修远死心,还是让沈京墨夫妻不睦,只要让他们不痛快,她就高兴。

    却没想到,这三人倒是默契得很,反教她气得心口发疼。

    她思来想去,也不明白沈京墨为何不去见傅修远。

    她嫁了个乡野村夫啊!原本高高在上的上京贵女,嫁给一个糙汉子,她心里不可能没有落差!她以傅修远的名义诱她赴约,她怎么可能不去呢!

    忿忿不平了半天,她招了招手,将妙容唤来,吩咐她再去办件事。

    另一侧的金林苑中,傅修远一边读着塘报,一边听行舟说着自己从万福苑打听来的消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早料到会如此。

    玉城虽霸道,但自负且愚蠢,这么低级的手段,她自然一眼就能看穿,更何况她了解他的为人,这种下作的伎俩他傅修远绝做不出。

    只是不知为何,听到她的确没有赴约,甚至收到信后也不曾走出住所半步时,他竟会隐隐感到失落。

    就好像他原本有过一些不该有的期待一般。

    第90章 刁难 被人堵在湖心亭里

    次日一早,傅修远召集随军将领商定最终的作战之策,直到晚霞漫天,众人才从金林苑出来。

    孟沧和长寿郡一众官员早已备好了接风宴,只等傅修远办完了正事,便去请他与玉城公主一同入席。

    原本孟沧安排了两处席,一处为男宾席,由他们这些官员陪着驸马,一处则是女眷陪同公主,但玉城公主只看了那安排一眼,就吩咐下来,男女同席,只在中间挂一条纱帘隔开即可。

    在大越,若要讨论公事,男女须得分席而坐,若只是寻常家宴、或只说些私事,不分席倒也不是不行。

    长寿郡的官员猜不透公主的心思,但公主为大,她想要合席便合席就是,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难道还敢质疑公主的决定?

    很快,众人按照官职座次纷纷入席,官员在左,女眷在右。

    傅修远和玉城自然坐在主位。

    这怪异的席位让在场众人都不敢抬头,怕冒犯了对面的宾客,只能低头默默吃菜。

    傅修远更是打从一坐下来就没抬过眼,吃的是行舟夹到他碗里的菜,就连一旁的公主也不曾看上一眼。

    玉城侧目打量一番他的表情,不禁冷笑着举起酒杯来,以袖掩唇,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讥他:“日思夜想的沈妹妹就在跟前,怎么也不看上一眼?莫辜负了本宫的好意。”

    傅修远手中的筷子一顿,没做什么反应,继续吃饭。

    席上分外安静,这可不是孟沧的本意,他提前一个月准备迎接公主驾到,自然是想让公主和驸马记他一功,就连禁足多日的孟盈盈都被放了出来,就是为了在公主面前露个脸,留个印象。

    他冲下属使了个眼色,可下属哪敢在这种时候出风头,只能压低了脑袋装作没看见。

    孟沧气得瞪他一眼,转眼又挂上一副笑脸,举起酒杯奉承起了傅修远:“听闻驸马一路南下,拔除了沿途数座匪寨,还当地黎民安生太平,下官钦佩之至!”

    傅修远微微抬了抬嘴角,让行舟倒了杯清茶,以茶代酒回了孟沧。

    孟沧一怔,看来这位驸马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他只好笑呵呵地把酒喝掉,坐了回去。

    原以为今日的宴席就要这样冷下去了,却不想玉城公主却开口了。

    只听她笑语嫣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目光投向席中的沈京墨。

    “孟大人提到剿匪一事,倒教本宫也想起来了,听说长寿郡也有一位厉害的都尉,半年前剿灭了一个盘踞南方多年的匪寨,而且其中还有其夫人的功劳,当真?”

    沈京墨坐在席末,今日只穿了件素的不能再素的月白布裙,本就不欲惹人注意。但她也知道,她不去惹麻烦,麻烦自会来找她。

    孟沧笑着应和玉城的话,为她介绍了一番陈君迁,临了还不忘了隐晦地自夸一句,提醒公主培养出这样优秀的下属他也有一份功劳。

    玉城的目光在陈君迁身上扫了几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原来钱嬷嬷说沈京墨与她郎君感情甚笃时,她还觉得好笑,毕竟一个高门贵女怎么可能看上一个乡野村夫,就算与他圆了房,定然也是捏着鼻子咬牙坚持,怎会真的与他情投意合?

    先前她的注意都放在傅修远和沈京墨二人身上,眼下是第一次看清陈君迁的长相,倒真是让她倍感意外,想不到这穷乡僻壤,竟也有如此英俊的男子。

    她沈京墨好福气啊。

    玉城的视线从陈君迁身上移开,移至他对面的沈京墨身上,“呀”了一声:“这不是前御史大夫家的沈小姐么?好久不见,原来去山上剿匪了。只是本宫记得沈小姐并不会武功,又是怎么跑到那土匪窝里去了呢?”

    她这么一问,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转移到了沈京墨身上。

    永宁县剿匪的事他们听说过,但具体内情却并不了解。公主这话乍听只是好奇,可在场的都不是傻子,沈京墨一个天仙一般漂亮的女子,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匪寨里?土匪可都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之人,难不成还能放过她?

    以往他们不好意思打听,毕竟陈君迁与他们是同僚,问这些私事容易坏了关系,可现在是公主在问,他们只是旁听,陈君迁就算不高兴,也怪不到他们身上。

    沈京墨当然也知道玉城的意思。

    她攥紧了衣袖,放下筷子,欲将雁鸣山之事详述一番,以证清白,可还未开口,对面的陈君迁便出声了。

    “回公主,剿匪一事结束后,县衙曾张贴了告示,将事发全程详细告知了全县百姓,剿匪有功的所有人也都予以了嘉奖。只是这事儿过去太久,我与夫人都记不清细节了。公主要是感兴趣,明日下官让人去永宁县衙找找告示。”

    意思是,事发经过当地的百姓人尽皆知,他们坦坦荡荡,没什么可隐瞒的,更有官署的嘉奖为证明。至于在山上发生了什么,全以告示为准,毕竟事发是在半年多以前,记不清细节也算不得错。

    玉城犀利的目光看向陈君迁,他却微微颔首,看上去甚是恭敬谦卑。

    “告示就不必找了,本宫与沈小姐许久未见,想起此事,觉得新鲜罢了,”玉城说完,瞥向身侧端着酒壶的妙容,“久别重逢,喝一杯吧。”

    妙容捧着酒壶就要朝沈京墨走去。

    但沈京墨不能喝酒,哪怕只是一口,都难免醉倒闹出笑话。

    陈君迁当即就要开口拦酒,却被玉城先一句“就算是夫妻也不能什么都替”给否了。身侧的翁逢春也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不要违逆公主的意思。

    玉城看回沈京墨,眼中满是阴毒之色。

    沈京墨在上京时就是出了名的一杯倒,妙容那壶里的是烈酒,按着她以往的习惯,喝过酒后定会去没人的地方吹风醒酒。

    等她去了无人之处,安排好的那两个无赖就可以登场了。

    原本她也不想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对付沈京墨。如果她和傅修远只是寻常的公主与驸马,像她那两个姐姐那般对自己的驸马并无感情,她也可以婚后多养几个面首消遣,管他心里想的是谁。

    可她爱傅修远。

    所以她恨沈京墨,她绝不要她好过。

    反正她已经让那都尉破过身了,再多几个男人也无妨吧。

    妙容很快就来到沈京墨面前,在她的杯中倒了满满一杯酒。

    沈京墨看着那杯晃动的酒水,辛辣刺鼻的酒气,她隔着一臂远都觉得反胃。

    玉城紧紧盯着沈京墨:“怎么,沈小姐不肯给本宫面子?”

    听出公主语气不善,在场众人全都不敢动弹,就差连呼吸都屏住了。

    “……不敢。”沈京墨眼眸颤颤,伸手去端酒杯。

    玉城看着她的手抚上酒杯,心里已经隐隐按捺不住兴奋,仿佛沈京墨被歹人糟蹋、被郎君厌弃的情景已然浮现眼前。

    就在此时,她身侧始终安静不语的傅修远突然开口了:“公主的酒定是好酒,不若臣也与公主饮一杯。”

    玉城意外地看向他。

    傅修远叫了妙容一声,让她过来倒酒。

    妙容不敢不听,迈着小碎步朝驸马走来。可还未走到,她突然觉得膝盖一痛,身子竟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手中的酒壶也滚落开去,壶中的酒倾洒了一路。

    玉城满面怒容:“蠢东西,还不下去!”

    妙容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疼得,额头上满是冷汗,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来退下了。

    见酒洒了,傅修远并未生气,神色淡淡地看着地上那一滩印迹:“可惜了这壶好酒。”

    说罢,不等玉城命人再送一壶来,他看向沈京墨,语气极为客气:“既然沈小姐那杯还未曾动过,不知可愿让与我。”

    玉城哪还能看不懂他的意思:“那可是本宫赐沈小姐的酒。”

    “公主要与故人喝酒,何必非要那一杯,臣却是极想尝尝公主赐的酒。行舟,赔沈小姐一杯。”傅修远说着,眼神点了点自己手边那壶清茶。

    行舟立马聪明地跑了过去,拿走沈京墨手中的烈酒,又换上杯茶水,把酒端了回来。

    玉城不知他那壶里是茶不是酒,心道就算是再淡的花酿果酿,沈京墨也撑不过一杯,只不过醉得轻点,不耽误她的计划。

    傅修远去拿行舟手里的酒。行舟端杯的手躲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躲开。

    傅修远对着玉城敬了一下,随即在玉城讶异的目光下,将满满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玉城眯起凤眸,旋即看向沈京墨,盯着她喝完,才总算暂且放她一马。

    片刻后,沈京墨以酒醉不适为由请辞,玉城大方地没有拦她,只是给门口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便引沈京墨出去吹风了。

    陈君迁知道沈京墨的酒量,但不知她喝的是茶,想要跟出去看看,却被玉城强硬地留了下来——他若去的太早,好戏就没法上演了。

    意识到不对,傅修远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了两下。很快,行舟捂住肚子,一脸痛苦地跑了出去。

    随着沈京墨离开,宴席上凝重的氛围有所缓和,孟沧问过玉城公主的意思后,叫了乐队和舞姬上来助兴。渐渐地,席上众人推杯换盏,热闹了起来。

    唯有陈君迁心神不宁,不时看向端坐主位的玉城公主和傅修远,再看看沈京墨离去时的方向,始终放不下心来。

    郡守府后花园有处小湖,湖中心有座观荷的亭子,丫鬟把沈京墨领到此处便离开了。

    沈京墨虽未饮酒,却觉得胸中烦闷,便独自坐在亭中,靠在柱子上出神。

    此时天色已晚,下人给亭子角上挂了灯后匆匆离开,花园里就只剩下沈京墨一个人。

    夜风一吹,她缩起身子,双手慢慢搓搓上臂,宁可冻着,也不肯回到那令人窒息的宴席上去。

    她很困惑,方才玉城公主那样针对她,为何傅修远却要替她挡酒,还让行舟送杯茶来蒙骗玉城。

    他到底是何意?

    她想了半天,自嘲地摇摇头否定了心中那荒唐的猜测。

    安静了没多久,沈京墨突然听见,周遭的死寂当中传来一阵“沙沙沙”的脚步声,似乎正是朝她的亭子来的。

    是陈君迁找来了?

    她出来太久,让他担心了吧。

    这么一想,她起身,打算迎上他一起离开此地。

    一转身,亭子口上堵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