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知恩图报“赔你的。”
宋云开对外公开的生日不是真实的,防玄学推定,月份日期都与姜近高中时知道的不同。
姜近把真实生日年月日的各种变形试了一遍,没有成功。
又想着也许阿月知道的就是公开那个,也试了一遍,同样无解。
运气不好。
她自嘲地笑笑,把手机重新塞进包里,躺回kingsize的大床上,思绪也泛泛回到宋云开身上。
君腾的企业形象与宋云开的个人魅力深度绑定,姜近的公关工作其实本来轻松。
宋云开个性太强有力,夺目的激情,夺目的恶劣,像午后的烈日,厌他的避之不及,而爱他的却会为他做一切找补,用幻想补足仰望时看不清的细节。
许多人热爱君腾,建立在热爱宋云开的基础上,喜欢他桀骜不驯剑走偏锋,喜欢他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知道他嘴毒,渐渐也习惯并美化为真性情。
人一旦到达这境界,成为类似宗教崇拜般的投射对象,几乎刀枪不入,永远不可能塌房。
但在姜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没被神化。他是个中学生,懂得伪装成好脾气、尊重人的样子,在许多人眼里是品学兼优的校草,姜近也喜欢过短短几天。
冬令营伙食很差,按每餐20元收费,却没什么油水,姜近每次吃过午餐到下午两点就饿,吃了这几天亏,她决定另辟蹊径。
营区有人观察敏锐,比如看她不太顺眼的苏盛,在姜近溜出去“加餐”的第三天就跟宋云开议论:“那个小白脸好娇气,每天跑外面去吃饭,真拿自己当少爷。”
宋云开平时没那么关心别人:“哪个小白脸?”
“初中生,都说帅,兜头帽衫,目中无人。”苏盛报了一连串提示词,夹带着贬义。
在他看来他哥们也长得帅,健壮,有男人样,剑眉星目、玉树临风那些词用在他身上是不为过的。
可那个人像绣花枕头,让他潜意识瞧不起,并不是酸葡萄。
宋云开猜出他说的是姜近,听说把姜近误认成美少年的人不少,苏盛还蒙在鼓里。但他不想拆穿,还想看苏盛多出几天洋相。
“唔。”他意味不明地应一声,把手里的空餐盘放下,“她从哪个门出去的?”
“东门。”苏盛奇怪他干嘛关心这细节,宋云开已经掉头从食堂入口出去了,“嗳?你去哪儿?”
荒郊野外,扫一眼干净卫生的店没几家。
宋云开逛了七八百米,在一个面馆找到她。
她还是一如既往,高智的眼睛,毫无笑意的脸,生人勿近的气场,比小时候看起来更讨厌了。
宋云开假装没看见她,背对她寻了座位,在更靠近门面处点了排骨面和三鲜年糕,小菜蘸碟送了许多,依次排开,显得有些铺张。
姜近埋头吃一份什锦两面黄,不怎么美味,图它面饼扎实、汤汁浓厚,供给一下午脑力劳动。
她看见了宋云开,心思挂着他,人家朝她说过一次话,还没形成过对话,还有没有印象不好断言。
怎么吸引男生注意,对姜近是个全新领域,做题时火花四溅的脑子像个驴拉磨的大石轮,转得费劲。
她眼睛四下转一圈。
店里就两人忙活,一个是坐柜台收银的老板,一个是像弹球一样四处送餐的店员。
姜近朝店员招手,说话声不大:“有醋吗?”
店员顾不上她,没走过来,从远处喊话:“桌上塑料瓶里有,没有的话看看别人桌。”
姜近于是有了正当理由,直奔宋云开桌边,对着他面前一堆小碟挑选起来。
宋云开应声抬头,被她那双黑眼睛一看,忽然局促了。
她看人的眼神很怪,像铁钉一般往人身上钉,仿佛同时还附加审判的批注,“这里长得不错”、“这里不怎么样”。
待他定一定神,想提醒她店员是让她拿桌上的公用挤挤瓶,错失了开口时机,姜近已经伸手把他桌上一碟蘸料取走了。
宋云开:“?”
据他所知那碟是海鲜酱油。转念一想,她吃过知道错了还得再来,也算好事。
可是姜近很快吃完她的面,没有再来过。
客进客出,总把穿堂风带进店里来,她站在收银台前结账,女生特有的轻声细语被风裹挟往门口吹。
宋云开依稀听得她说“要先给妈妈打个电话,叫她把手机时限放开才能扫码付款,因为这个是儿童手机……”
听得笑起来,笑意只一闪,倏忽被羡慕替代,心里像柠檬汽水冒了串泡。
姜近结了账,自顾自往回走,出门时一低头,没去看宋云开吃没吃完。
以她的感受推测,宋云开对她毫无兴趣,肯定知道她拿错,不说主动帮忙把醋送来,连看也没回头看她一眼,不像正常人反应,太冷漠了。
姜近也就十几岁的毛躁小女生,热情和耐心都有限,独撑不起来什么深情暗恋,感觉到对方态度不好马上泄了气,暗暗骂了几句“有什么了不起”,劝自己不要再想。
低头走在路上,面前忽然投下阴影。
姜近抬眼往上看,三个男生朝她聚过来,另有几个散在人行道下面,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目光纷纷落在她身上。
“小兄弟,”为首的叼着烟,头发抓成立体前刺,大喇喇伸手过来,一把拽下她的头戴式耳麦,“这耳机不错。从市区来的吧?是研学?还是军训?”
他手上用劲,耳机线毫无阻力地和她手机分了家。
姜近顺势后退一步,攥紧手机,正欲藏进口袋,被刺头扯着胳膊拽出来。
“藏什么呀?你这手机……”刺头一手拎着耳麦,另一只手随意摆弄着抢来的手机,碎碎念评头论足,“手机杂牌,”说着颇为遗憾地跟身后两人交流心得,“不是苹果,真他妈倒霉。”
那两人嘻嘻哈哈怂恿:
“问问呗。”
“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耳机手机都不重要,如果需要,整个书包当场扔下也不值得惋惜,被这些街溜子纠缠造成人身伤害才是损失惨重。
姜近浑身血液翻涌,疯狂计算,从哪条路线狂奔能解出这道追及问题。
还得有个小意外打岔,让他们分心才能制造起始距离差。
姜近想起宋云开,他吃完饭回程会路过么?她知道以他刚才在店里冷漠的态度出手帮忙的可能性很小,但仍然抱着万一的希望,也许他机智聪明,可以帮忙报警。
刺头没给她多少思考时间,马上回过头继续勒索:“带钱了吗?哑巴啊你?钱,听不懂?微信支付宝总有一个有点吧?密码多少?我他妈问你密码多少!”
姜近脑袋被手机的硬角抵得生疼才松口:“973872”
空气凝固三秒。
让人毛骨悚然的窃笑声从四面响起。
刺头忘了输密码,反而放下手机低头凑近她脸面前:“女的?”说着把她兜帽一把掀开回头大声笑道,“怪不得这
么矮!还挺漂亮。几岁啊?几年级?”
一群人肆无忌惮跟着嘲笑:“该不会抢了个小学生吧?”
姜近心往下沉,就怕遇到这种局面,他们对她本人的兴趣多过对她钱财的兴趣。
刺头对她连连后退总不回答提问的行为相当不满,掐着她后颈将她捞近:“你刚才不是说过话吗?装什么哑巴!”
烟臭味喷到脸上,姜近皱了皱眉。
她反而冷静下来,这伙混混初衷应该只是谋财而不是害命,让他们感受不到戏弄人的快乐,他们也许就能回归正题。
“9、7、3……”她面无表情地报数。
“什么?”刺头愣了一下。
姜近指了指他手里的手机:“不是要钱吗?给你好了。”
她意想不到,自己习惯性的说话语气让对方体会到了“打发穷鬼”的羞辱。
刺头积蓄着怒火:“你再说一遍?”
姜近没听出弦外之音,按字面意思答道:“973872。你开机后得让我跟我妈发个申请,今天手机使用时间不够了,转账也需要她同意。”
刺头输入密码的手指停下来,眉头也逐渐紧锁,越听越糊涂。
本来目标只是要挟个小孩弄点烟钱,接下去流程怎么听起来成了绑票勒索家长?
对付成年人他有些底气不足,再说万一家长报警,这罪名可就上升了一个高度……
小小的脑袋似乎不足以处理这么复杂的意外变化。
密码输完,手机弹出对话框【您今天的整机时间只剩1分钟了,是否申请延时?】
女生毫无波澜略显无奈的声音响在侧旁:“儿童手机是这样的。”
在刺头听来,这成了有恃无恐的挑衅。
他猛地出手捏住她的下颌:“小屁孩,耍我?”
姜近从对方手上几欲捏碎她下颌骨的力度感知到大事不妙,谈判失败。
要跑,现在是最后时机。
与此同时,身后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姜近。”
午后的荒郊,人行道上许多无名的草胡乱长,她回过头,春天在一点一点化开。
男生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显得白净,眼睛深墨色,对比强烈,视线轻轻停在她脸上。
她暂停对跑步速度的计算,有点意外他知道自己名字。
世界寂静须臾。
风经她吹向他,扯着卫衣以折线描出宽肩的轮廓。
她敏锐觉察到那副优越体格与他目中无人的恣意之间的微妙联系,并因此燃起希望,不确定地往上看,又从他脸上读出戏谑,紧张起来。
下一秒,他对她发出明确指令:“跑!”同时一脚踹在刺头胸口。
姜近没有回头,听见噪声中最尖锐的那声手机落地,略微有点心疼,此后距离拉长,战况混乱。
要提防那伙混混中有人来追她,一步也不敢放慢。
她一口气冲回营地,十分好运在食堂归还餐盘的长队中一眼认出苏盛,把他从队伍里拽到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带几个人去帮宋云开,东湖路距东门四百米,有七八个不良少年。”
那个早春,每个人心里都有些未解之谜。
后来苏盛的理解与姜近的理解有点出入,在他看来是姜近及时通知“救”了宋云开,所以才导致宋云从此对她念念不忘。
宋云开却不觉得自己对姜近念念不忘,他认为即便有那么点关注也被自己藏得很好。
要知道他并没有比姜近大多少,正当装酷耍帅的中二病发作期。
英雄救美的行动之后,理应他掌握主动权,换姜近对他知恩图报才对。
那天之后他唯一一次主动搭讪是课间路过她座位,飞快地扔了个新手机的白色方盒在她面前:“赔你的。”
然而秉承着“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原则,他没有去观察姜近的表情变化。
应该会高兴吧,不再是儿童手机。
姜近欲言又止,想问他要旧手机,里面还有手机卡,可有直觉他大概不记得捡,问了反而有怪罪的意思。
心中纠结两天,轻轻放下了。
姜近一大优点是极少内耗,不过她的确好奇过几天,宋云开在冬令营那些日子总是新伤叠着旧伤。
起初她心怀歉疚,暗中许愿他脸上的伤口早日痊愈,眼见着日渐好转,她的心理负担就轻一些。
可好势并不长,过几天他伤势反而看起来更严重。
姜近怀疑过自己的眼神,最后才确认是又又又又受伤了。
这当然也算未解之谜。
不过姜近有自己的猜测,连带着“英雄救美”的暧昧色彩都黯淡了——
他大概只是热爱打架?
第15章 夺舍“首富的床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宋云开要是知道姜近这样理解自己,非得吐血三升。
此人表里不一,白长了叱咤风云的精英皮套,和姜近不一样,他极度内耗。
假如某天姜近在距离他500米开外掉头就走,他会认定自己哪个行为惹她反感了,逐帧自检好几个小时。
后来随着对姜近的了解,他也知道,姜近落下东西跑回去拿这种事是再正常不过的。
在冬令营时,姜近整个人都是他的未解之谜。
她在摆脱危机后还记得通知苏盛带人来帮忙,在他这儿被判定为“有良心”。
但她过后就恢复正常——实在太正常了,他没有迎来那些“满心仰慕星星眼”的反馈,竟怅然若失,种种迹象仿佛她已经把那件事彻底忘了,在他这儿被判定为“良心不多”。
姜近毫无知觉的另一个小宇宙里,宋云开已经一个人演完了从“被需要”到“被遗弃”的四幕剧,他以为会对两人关系造成重大转折的一件事居然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有天做题的间隙,姜近突然想起忘了问,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名字的?
明天再问吧……
宋云开每天只睡五个小时,这应该是他睡在工厂时被发现的规律,公司某个员工传出去的,并非营销号杜撰。
彤彤妹妹的口供也可以佐证:“哥哥从不睡懒觉的。”
所以他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行为会显得格外反常。
姜近一边吃饭,一边琢磨,和老板一起迟到也是迟到,考勤系统不讲情面;可是自己先打车去公司又显得没人情味,他那人爱生气;实在不行,只能挂外勤……
好在他还没完全踩中迟到线,如果能十分钟搞定早餐,去公司车速稍快点,应该来得及。
只是也不好催他。
姜近看过去,目光迎着他由远及近,这人又气色欠佳,黑眼圈重得像一夜操了半辈子心。
不好惹,得谨言慎行。
她不吱声,彤彤胆小,也不敢吱声,空旷的餐厅里一丁点餐具碰撞声都显得刺耳。
宋云开坐下喝了口鸡茸粥,气不打一处出地睨着姜近:“你上次不是说认床吗?怎么不认了?我看你加倍精神。”
重音落在“加倍”二字,有点咬牙切齿。
“但我认你床啊,你这人从小就把床弄得很舒服,像《小熊家的不速之客》里面小熊……”姜近话接得太自然,以至于没怎么过脑,直到听见宋云开重重咳嗽一声。
抬起头迎上他瞪得像铜铃的眼睛,才意识到话有歧义。
深呼吸,硬换成赞美和歌颂:“啊……首富的床散发着金钱的味道!呼吸之间,焦虑感瞬间就消失了!”
“你闭嘴。”宋云开痛苦地从上往下抹了把脸,不想听她这些鬼话。
姜近回到他身边,他当然高兴。
可是姜近被什么邪门马屁精夺舍了,开口“老板”闭口“首富”,很要命。
彤彤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知道不能笑,赶紧敛回去。
他笑不起来,姜近是个什么臭脾气他太了解,这些“美言”听着像嘲讽。
不过沉下心一想,又舒适了。
喜欢他的床四舍五入就是喜欢他,讨厌的人肯定连床也讨厌。姜近这个人多少还会是念点旧情的。
宋云开端着那份救命之恩的傲娇持续到冬令
营结束,等待姜近来向他道谢、送他礼物。
他甚至想到一些细节,姜近不敢出营区了,附近也没有上档次的店铺,礼物她不会买,也许会手工做个简陋的,或者用破卡片写一两句祝福,收到时他一定要表现得习以为常,千万不能露出一点受宠若惊。
这脑内剧场演了至少一百遍的场景,最后到底也没成真。
姜近好吃好睡,日日埋头做题,除了将溜出去加餐的行动换成坐在教室啃面包,生活毫无变化,连多看他几眼的现象都没发生。
宋云开每天只能生闷气,直到离营考试成绩发布,他惊觉她进步神速,从做题错一大半到拿下二试测评,她只用了20天。
人家专心学习,也不算过错,心下轻而易举原谅了她。
但原谅无用,有了地理上的距离,开学后各忙各的,没能维持联系。
再见面就到了夏天。
让他意外的是,夏天的姜近更加孤傲,比冬天包裹得更加严实,不仅总戴着空调罩衫的帽子,还加上了口罩——在那些尚未出现疫情的日子,无论上课下课,终日只露一双眼睛。
这回竞赛队很多人已经认识了她,不再有人把她错认成男生,不过因为不常见,很多人已经忘了她脸长什么样。
夏令营地点换成了一所知名高校的教学楼,住腾出来的大学学生宿舍,四人一间,条件并不比上一个“集中营”好多少。
宋云开的入营手续由他爸秘书处理,下属为领导办事总是会有点超规格,给他要了单间。
身边同学见怪不怪,知道他爸是谁,住个单间不算什么,他出门没有被保镖环绕已算低调。
姜近和其他人一样住四人间,有三个女生室友。
那三人都比她活泼,初中与宋云开和苏盛同班,东熙附初名声在外那个六班。刚刚经历的中考把大家分散到各处,一个女生与他同校不同班,另两个去了江城中学。
三个学姐对姜近关照有加,四人上课总挨着坐,进出都以小团体为单位,男生们不太方便接近其中之一。
不过并非没有破绽。
宋云开发现她比三个学姐待在教室的时候更少,在教室吃东西的习惯已经不见了,每次老师一宣布下课她就第一个冲出教室,不到上课她绝不露面,学姐们提前到教室顺便帮她占座的次数不少。
这个规律,苏盛也发现了。
自从她做过打架风波小信使,苏盛对她也多了点好奇,和宋云开不同,他没必要端架子,好奇就可以直接问。
有天中午问过姜近室友:“那小怪马怎么从来不跟你们一起自习?”
宋云开第一次听“小怪马”这外号,不过立刻就知道指谁,感觉十分贴切。
“不知道。”周舟笑吟吟地答,“她不喜欢教学楼,说风水不好。”
“啥?她还懂风水?”苏盛更乐了。
“是啊,说教学楼在斜坡上,‘青龙逃逸、白虎当头’,待久了容易走霉运。”
苏盛大为震撼,冲向走廊往下探头一看,平时没注意,教学楼真在一个斜坡上!当下就要拉宋云开逃离“霉气罐”。
宋云开被拖着走,笑得怠惰,丝毫不信,心知小怪马单飞一定另有原因。
所以她溜出众人视野时,他也留意跟过、蹲守过她。
接连几天,没发现她偷练秘籍暗藏玄机,她只是更喜欢待在宿舍,比别人晚出早归,老实得像只鹌鹑。
宋云开忍不住暗自吐槽,她天天包得像颗粽子怎么就不会中暑。
下过许多天阵雨,气温不见得降,行道旁花箱里的两色芙蓉葵簌簌落个不停,一半月白一半桃红,飘了浅洼一路。
天晴了,梧桐叶遮住暴晒,也把看不见的暑气捂在近地面,蝉声一阵阵摇晃蒸笼。
女生走在前头,书包是白色,蒸笼里一只虾饺似的,空调罩衫的拉链敞开着,在阳光下,边缘透明,随着步幅不断掀起的衣角透明。
转弯后走上一条更宽的横街,绿叶托举着红绣球与蓝绣球,色彩戏剧感似毕加索的画。
女生倒在被微微褪色的花墙下。
静止一小团,完全透明。
他心跳一滞,急跑到近处。
额头发烫,口罩下脸色红红的,脉搏像调了四倍速。
完蛋!好像真让他日复一日地“诅咒”成功了,心上顿时压了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时候的姜近让他感觉稚气可掬,浓睫毛像儿童画里绽开的太阳花,短发矮个,腿长没腰,爱生病,照顾她和照顾小孩子一样。
现在她眼位长高了,脸上生出筋骨,反倒一副能照顾人的气势。
一起出门去地下车库,她伸手拦着电梯门让彤彤先进出,很习惯成自然,这倒也就罢了。她毕竟比彤彤年长许多。
但是,车停在君腾大楼地库总裁固定车位上,下车的一瞬间,一个高个子长下巴气势汹汹的女人突然像狮子狗一样冲出来时,姜近也条件反射地挡在宋云开身前。
更年长、更高挑、更强壮这三样她一样不占,也好意思做拦老鹰的母鸡。
这让宋云开忍俊不禁,竟没有被陈秋红的叫骂影响心情,手从身后松松搭在她左肩上,施了点暗力带她后退。
狮子狗女士很快被迎上前的保镖左右架住,拉开一段距离,却没人能控制住她的嘴:“……你爸爸说你带女朋友回家了,既然你女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把女儿还给我!她是你亲妹妹!她才十七岁!”
姜近错愕地回头问:“谁?”
宋云开忙着跟对面吵架:“她十六岁!看你怎么当妈的!永远记不清她几岁!你今天有本事说出她生日,我就还给你!”
那女人微怔两秒,气势短了一半还在硬撑:“十二月五号……哦不……十二月十五!”
“毒妇,”宋云开从牙缝里挤出冷笑,“回去看看出生证再来发癫。”
说着转身迈着长腿跨进了专用电梯。
“宋云开!你是畜生!你还我女儿!”电梯门关上前幽静的地库还回旋着歇斯底里的叫喊。
姜近被喊懵了,毫无意识地乱了职级跟进高管电梯。
直到楼层数字变成14,她才喃喃发出声音:“彤彤是我们抢来的?”
宋云开没答话,专心注视楼层显示屏,算是默认。
姜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我们抢抢车也就算了,抢人孩子是不是太过了?”
他斩钉截铁:“她妈就是个垃圾。”
这也不是你抢人女儿的理由啊。
姜近挠头。
“彤彤和你有血缘关系吗?”
“有没有关系不重要。”他很是不耐烦,又像努力为她耐心了,补充道,“我爸不会认,也不可能同意鉴定。”
很好,宋云开把无法证明亲属关系的未成年女孩从人家亲妈身边抢走了。
上次传了个乌龙绯闻都差点地震,谁知现实是升级核弹版。
“这件事你跟瑞廉公关那边报备过吗?”
“没。”
电梯“叮——”一声到达他的楼层。
“我暂时没问题了,我会看着办的。”她淡淡的语气听起来有种平静的疯感。
宋云开已经走出去,忍不住转身看她。
“哦对了,我们什么时候约架?”姜近一边补按自己的楼层,一边笑眯眯弯着眼问。
“随你,提前半天通知我。”
“好的。”
已经迫不及待想揍他了。
第16章 事态紧急“我在你家楼下,现在心情一……
事态紧急,姜近即刻约李和铃碰头,商量如何应对抢孩子的事做点预案,使其软着陆。
这事眼下还应处于保密状态,需要避人耳目。
但马上要采取行动,公关公司是避不开的,见面地点索性定在了瑞廉公关的会议室。
李和铃听了一半,意识到严重性,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征求过姜近意见,出门把负责君腾业务的媒介经理Henry叫进会议室。
Henry那人相貌本来欠佳,听完几句概述更加表情痛苦,脸上演得像老鼠
办丧事。
他叉腰叹口气,坐下来一动不动,唯有小眼睛还在眨,表示努力思考。
君腾前任公关总盛致给他造出这样一个亦正亦邪的大好人设,99%概率塌不了房,谁知他还能“夹缝中求生存”,走出一条身败名裂的奇路。
Henry抓重点很快:“重点是未成年,这在海外尤其敏感,我们应该给那姑娘改个年龄。”
姜近:“但她是在校学生,还要继续上学。18岁读高一说不通。”
Henry:“能不能送出国去?”
姜近:“宋云开不会同意,他说过不能让彤彤离开他视线范围,不能出国,而且要转公立。”
“嘶——”李和铃翻了个白眼,“我一直怀疑宋总背着我们看了一些霸总文学,年龄差强制爱什么的。”
姜近:“不是那种关系。他确实把彤彤当妹妹,主张彤彤妈妈不够格做母亲,现在没具体说是什么原因,不过……我相信他。”
“你相信没用,”李和铃无情否决,“去大街上随便逮个路人说说看有没有人信呢?我们霸总认为别人妈当得不好,所以把16岁美少女抢回家?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但凡他是孩子爸爸都算他有点立场……”
Henry面无表情打断道:“有道理。我们可以把他往孩子爸爸这方向解释。他有一两个私生女感觉很正常,在美国更算不上事,影响不了股价。”
李和铃:“26岁有个16岁的私生女哪里正常了?这个年龄差就是很尴尬,上不接天下不着地。”
Henry:“你不要那么老实,16岁就真说16岁。先放一点假消息说宋云开有私生女已经读小学了,再辟谣说是初中,反复放假消息再辟谣可以让大众脱敏,慢慢形成‘他有私生女’这个印象。未成年信息是受保护的,没有媒体能曝,再者看客也不会太关注细节。只要搅乱了信息流,万一爆出来他抢人小孩就很容易往‘争夺抚养权’那方面联想。”
李和铃沉默许久,承认这是目前可行的办法,但风险仍然很高:“打疫苗而直接致死的案例也不是没有。也许我们应该请示一下总监或者老大?”
就这样,瑞廉的媒介总监Maggie也被紧急叫进会议室,虽然具体执行的工作人员还没参会,但已经俨然成立了“作战小组”。
Maggie听完简报只觉得头大,问姜近:“就没考虑过给这孩子找更好的去处?”
姜近笑起来,刚发现自己没有考虑过劝宋云开放弃,几乎是在遇到问题第一时间就开始思考公关对策替他收拾烂摊子。
也许是因为彤彤的态度,她虽然怕他但很敬重他,甚至爱屋及乌喜欢其他上门的公司员工。
16岁是自己有主意的年龄,离开她妈妈而留在这里看起来是她的选择,一般人不会做这种选择。
为什么相信他,只说是直觉,在工作场合显得很草率。
但姜近确实很早就知道,宋云开是爱管那种闲事的人,路遇同学被为难会上前干架,碰上同学生病会帮忙救援,把单间让给同学午休也不求回报。
姜近不知该从何说起,媒介总监其实不是为了听她翻出陈年旧事佐证宋云开的人品,所以她只是笑了笑:“肯定考虑过,也许他没有信得过的人。”
这是姜近作为甲方代表在职权范围内能做的表态,事实不能改变,公关公司只能尽力去化解掉它可能带来的舆论风险。
Maggie无奈地点头表示会意,继而严肃道:“这会打乱我们刚做好的智能驾驶公关方案的节奏。辉跃撞君腾,双方都会成为热点,这时候如果一方流出私生活八卦反而更容易成为新焦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放风本来只是为了‘脱敏’,控制不好可能直接爆出压不住的热搜,模糊重点后辉跃倒是全身而退了。”
“所以,我建议换我的方案。”姜近稍作停顿,“我们在交警大队有熟人吧?本地生活频道自媒体关系如何?”
李和铃最快接话:“非常好,那是我以前跑的线,现在给Lumi了。”。
晚上十点,当爆炸性新闻迅速占据头条时,宋云开正在从医药园区去往新海工厂的车上。
江城生活频道自媒体每晚跟随交警查酒驾已有月余,期间闹过不少出圈的笑话,有对着测试仪屏气妄图蒙混过关的,有没看见镜头当场贿赂交警被抓包的……
但都没有这次突发情况劲爆。
本来豪华超跑被拦就颇具看点,车主从驾驶室出来时步履都有些踉跄,却不承认醉酒,气焰十分嚣张,一掀胳膊把交警递到面前的测试仪打翻在地,交警跟在身后教育,警示他如果不配合吹气就得进警车强制血液测试。
车主走到车后打开后备箱取出东西转过身,交警开始迅速后退。
直播在七秒后中止。
这七秒足以让人们看清他手里是一支步枪。
五分钟内,连这支步枪的型号和性能介绍都传遍了全网。
关键还在于人们也认出了,车主是著名的辉跃二公子——周子轩。
这一晚各大社交平台可谓全面开花,曾经与周子轩传过绯闻的明星和网红轮流被推上热搜。
其中还有几个小流量,撇清关系的声明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吃瓜群众观光团四处打卡行程繁忙。
闹这么大的刑事丑闻可不是任何公关公司能压得住的。
在下一个爆炸新闻出现前,人们会一直关注非法持枪、醉酒驾车的二世祖受到了什么惩罚,他花边素材又多,半个月到一个月内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离不开他,辉跃必将推迟新车发布。
据瑞廉估计,彻底平息这场公关风波的影响需要三个月。
即便一两个月后新车发布强行恢复计划,也要考虑高调宣传是否会让热点重回对周子轩的讨论,够他们头疼好一阵了。
宋云开幸灾乐祸吃完这个瓜,把ipad扔还给总助,大笑“天道好轮回”跳下车去。
君腾厂区工作服是黑底红边条,普通人穿上都要精神三分。
宋云开宽肩窄腰,换了工作服英姿勃发,进入厂区健步如飞,王傲在那里等他,总助都跟不上他。
不过与他春风得意的笑脸不同,王傲依旧是平日那张扑克脸,像有一团青灰的瘴气笼在面前。
宋云开走到近处拍拍王傲胳膊:“实验进展还顺利么?”
“进展是顺利。”王傲从相向改为与他同向行走,压低声问,“您看了周子轩的新闻吗?”
宋云开想想又愉悦:“没看我这么开心?真他爹活该!”
“关于周子轩您可能还需要了解点东西。”
王傲的语气有点阴森,终于让宋云开收了收外放的情绪。
“什么?”
王傲示意他走到一边单独看,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指着照片上并肩而立的两人解说:“这是周子轩,这是姜近。”
宋云开拧起眉,脸色骤变。
照片看起来是在一个海外靶场拍的,姜近端着AK在射击,周子轩插着兜笑眯眯站在她侧后方观战。
“你从哪儿搞到的这个?”
“人脉。狗仔跟周子轩主要是为了跟女明星,姜近不是明星,被拍到了也没人买单,但我看着……这好像对我们有点意义。”
宋云开把照片塞回纸袋,眼风摆过来:“这张照片买断,费用找总裁办报,这件事你不要对第二个人说。”
“明白。”王傲见他掉头走了,跟紧几步,“不看实验结果了?”
“明天再看。”宋云开三步并作两步,已走回入口处,却没有转去换衣服的意思。
“那我,还继续查吗?”
“查。”宋云开惜字如金,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近回到家刚洗完澡,还在擦头发,看眼手机被吓一跳。
十二个未接电话。
她放下吹风机给宋云开回拨过去。
对面抛来冷冰冰的两个字:“下楼。”
姜近微怔,条件反射往窗外望了一眼:“下什么楼?”
“我在你家楼下,现在心情一般,不想上去打扰你妈,你下来谈。”
姜近:“…………”
谁能想到这人毫无预兆大晚上把车开到树港区去了?
眼下姜近在二十公里外自己的出租屋,并且不能让他知道藏身之处。
在她脑细胞擦出火星的几秒里,他觉察到这反常的沉默,先发制人:“你不在家?该不会现在还跟周公子在一起吧?”
姜近从称呼中听出他的敌意,虽然目前对他生哪门子气一头雾水,但保命策略必然是避其锋芒。
“我在瑞廉会议室加班,盯舆情。”
宋云开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个答案,较劲的语气听起来不怎么信:“……好,你就在那儿等我,我现在过去。”
时间22:44。
姜近预计10分钟能到瑞廉,而宋云开从树港出发,需要40分钟。
她选择先吹干头发。
第17章 下套“她说谎骗我,我没拆穿她,她自……
瑞廉是前年成为君腾战略合作公关的。
两年间宋云开来瑞廉的次数一共两次,上次是前年。
所以也不可能有机会见过从工厂跑出来连工作服都没换的宋云开。
今天加班的年轻姑娘们收获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视觉福利,宋云开从走廊里经过,从前私下毒舌吐槽君腾工作服像顺丰快递的姐妹也不吐槽了,互相递着眼神,衣装靠人,得看谁穿。
男士们却全然看不见衣服的存在,羡慕他停匀的身板,却又自觉不到自律上的差距,只轻飘的含酸感慨,健身都是有钱人的奢侈品,上班伤元气,再练也没用。
不过当事人顾不上这类路边评价,经人指了路,气冲冲直奔芝诺会议室。
宋云开推门进入,围着会议桌坐着的半圈人都站起来。
媒介经理Henry长得不高大,姜近站在他身边,与他差不多高,一手抄在裤袋里,长发顺肩散下去,神态是慵懒的,身姿仍修长挺拔,竟显得比身旁男人更英武一点。
是英武不是柔美,却有种说不清的招惹感。
猛一看过去,让人思维忽然停顿了几秒,原本言行的节奏被打乱了。
宋云开定一定神,把散开的注意力重聚起来,开门见山,把手中纸袋朝她面前的桌上扔过去:“是你给周子轩下的套?”
“嗯。”姜近看过照片放回桌上,说不意外是假的,这么冷门的照片也有人拍。
Henry好奇探头,把照片拿去看了。
宋云开:“你跟他什么关系?”
“相亲对象。”
“相、”宋云开被气笑场了,“你还要找对象?”
姜近真诚地点点头:“要啊。”
宋云开指着Henry手里的照片,难以置信的语调:“这种人都可以?”
姜近语气平常:“接触了一下,不怎么合适。”
“接触?!长能耐了啊姜近,不合适还能使美、人、计!”宋云开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怒极反笑,“你跟我欲言又止要说的方案就他妈这种馊主意?”
“能避免君腾卷进去共沉沦,我觉得还行。”
“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同意了吗?我同意你这么干吗你就自作主张?”
李和铃听了第一句没压住嘴角,受了株连被宋云开狠狠瞪一眼。
姜近情绪毫无波澜:“对不起,我错了,好了么?下次我一定多请示。”
宋云开有种一拳打在棉花包上的憋屈感,好半天又憋出一句:“你这什么态度!”
“你怎么又生气了,我也是为了君腾。”
“君腾不需要你拿自己私生活做文章。你以为这是你做的牺牲,我会感激你?我想到你对这种人笑过都觉得恶心!”
“那你别恶心了,我没笑,我就打电话约了个饭,我还没去。”
“……”宋云开一时无语,转而又想起那张照片,“照片怎么解释?”
“说了那时候是相亲对象,元旦假期和家人一起旅游碰过面。”
“你十一月就入职君腾了,元旦还去跟人相亲?”
这质问太过荒谬,入职君腾连相亲也不允许了……
姜近停下没答,只扬了扬眉毛示意“要不要听听你在嚎什么”。
宋云开略微冷静下来。
姜近:“能翻篇了吗?”
“你说翻篇就翻篇?”宋云开又起劲了。
“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你心里根本就不以为然,只是嘴上随便道歉!”
“道歉了也不行,你想让我怎么做你说吧。”
宋云开被她逆来顺受的态度气得眼冒金星:“你他妈要是认识不到错误你递辞呈。”
“我不。”姜近终于反抗了一次。
宋云开感到气稍稍顺了过来。
姜近慢吞吞说:“现在是你对我不满意,你可以开掉我。我虽然不能领N+1但是可以领失业金,主动辞职没有失业金。”。
宋云开坚信自己的感觉没有错,姜近就是在跟他犟。
等她服软松口,等了两天,对方没动静。
与此对比的是网上高潮迭起的热点,关于辉跃周公子丑闻的讨论一浪高过一浪。
公司里为数不多知道辉跃“一比一造车”内幕的要员都松了口气,公关战打得不错也算反制了一局。
只是宋总看起来面无喜色,不知还存有什么隐患。
宋云开静不下心,烦躁得像五脏六腑都被火舌燎过,下午暂时闲下来,忍不住给姜近发了条语音微信:“你以为你装死冷处理就能混过去?”
过一秒,收到个红色感叹号。
系统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宋云开冷笑一声,当场把手机摔墙上弹飞出去五米。
总助跟在身后满地捡手机残骸,一抬头,高管电梯已经上了楼,没等他。叹口气,暗自吐槽:自从姜近来了,老板就中了含笑半步癫。
宋云开回到办公室,在电脑上OA系统里搜姜近,名字后面挂了个小小的外勤标识。
昨天她也挂外勤!哪来那么多外勤!
宋云开立刻拨通韦副总内线,叫他用人事行政最高权限的账号查姜近备注了什么外勤理由。
韦浩一通操作,在电话里回报:“……唔,这两天她都在瑞廉开会。”
宋云开不置一词。
挂断内线换了外线,他打给韩锐大声控诉:“姜近居然把我微信拉黑了!”
韩锐本来就语速慢,再掺入一丝笑意,听起来有种火上浇油的效果,他说:“这种事也是常有的。”
“她有什么理由拉黑我?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前天晚上一开始根本不在瑞廉!不信你查!查你们公司会议室的时间!肯定在我打电话之后!”
韩锐没有不信,但还是顺着他调了一下记录:“会议室使用时间没问题,是晚上九点开始的。不过,姜近的来访记录有两次,她十点半离开过,十一点零五分又来了。比你早到一刻钟。”
宋云开沉冤得雪一般:“我就知道!她凭什么那么理直气壮?她说谎骗我,我没拆穿她,她自己就不能心虚?”
韩锐平静宽慰:“这个是因人而异的。”
宋云开烦他虚头巴脑打官腔,不如来点实际的:“你把她从瑞廉赶回来,不许她再踏进瑞廉半步!我看她还能躲到哪去跑外勤。”
乙方给甲方代表下驱逐令,职业生涯中闻所未闻。
韩锐耐着性子没指出他的荒谬,只说:“她是盛致的姐们,你不要让盛致难做。”
“盛致会难做吗?她肯定帮姜近。难做的只有你,你怎么就不能帮我?你这个妻管严!”宋云开骂完人,直接把电话撂了。
韩锐平白挨一顿骂,笑着摇头。
愤怒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电话那头,还有人莫名其妙被迁怒。
宋云开撂了电话一抬眼,看见总助刚进来:“你他妈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想干什么?”
总助心说,我是您助理,谢谢。
总助面上展现出良好的职业素养,心态平和物我两忘:“这是新手机。晚上的饭局按计划还是取消? ”
“饭饭饭就知道饭,你是个饭桶分不清轻重缓急?”
“那我去取消饭局,让章凛过来送您下班。”
总助的情绪稳定显得他像个狂躁症,让他再次想起被姜近敷衍的心理阴影。
好在,宋云开对彤彤还有绝对掌控力。
他平时很少在家吃完饭,彤彤今天有点高兴,很快高兴就转化成巨大的压力。
宋云开指挥她:“给姜近打个电话,就说你听凛哥说她辞职了,问她是不是真不回来上班。”
陈佳彤有点为难:“可我不知道她手机号。”再说也不是特别熟。
宋云开一副全然不是问题的潇洒,把号码报给她,接着嘱咐:“她要是说没辞职,你就叫她赶紧回来上班。”
陈佳彤双手握着手机直哆嗦,快社恐发作了:“我也不是她老板,怎么催她上班?”
“你可以委婉地说,表达一下对她的思念。”
陈佳彤:“…………怎么说?”
宋云开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说,吹胡子瞪眼吓唬小孩:“你都已经上高中了,这点语言表达能力都没有?”
小孩才能被他唬住,勉为其难跑去一边打电话。
过两分钟回来报告,展现了极佳的语言表达和概括能力:“姐姐说她没有辞职,让我好好学习别管大人的事。”
“她没说回不回来上班?”
“她说她每天都上班,只是你无理取闹她不想理你,除非你自己跟她道歉。”
宋云开眼睛瞪得像铜铃:“她说什么?叫我跟她道歉?”
陈佳彤:“你们吵架了吗?”
宋云开:“……嗯。”
陈佳彤:“那是该道歉吧。”
宋云开:“?”。
姜近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君腾,阿月的事还云山雾罩。可是宋云开现在一心针对她,她只能避其锋芒躲几天,贵人多忘事,但愿他过几天就想不起这些小事。
现在他显然在气头上,没有按理智能缓解冲突的办法。
毕竟,逼迫小孩子来打电话当说客,哪个精神正常人能干出这种事?
姜近把这人想简单了,以为避一避能躲过去。没想到低估了他兴风作浪的上限。
半小时后,瑞廉客户经理李和铃的电话打到她手机上,语气比彤彤还无奈无助:“老宋发的这微博是冲你来的吧?这该怎么处理啊又上热搜了。”
姜近黑云压顶,紧急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出微博。
宋云开在微博上公开宣战:[你不是喜欢赖在瑞廉吗?行,你忙吧!我是不会道歉的,你他妈少装纯情pua我!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三天内滚回我面前来,否则我每天给你搞个热搜头条保证你有的忙!]
姜近沉默了一会儿:“……他怎么又发‘你他妈’了?”
李和铃揉揉眉心,预感有一场恶战:“他前天就犯病了你没注意。”
第18章 热搜体质“狗日的微博陷害我”……
宋云开上了个低位热搜。
并且由于公关公司目前一头雾水还没出手干预,这个热搜正以很快的速度攀升。
本来宋总因骂人而上热搜已是大家司空见惯的剧情,但这次有点不一样。
“你他妈少装纯情pua我”那句让人嗅出一丝感情纠纷的味道。
不过万万没想到,和他一起上热搜的另一个名字是瑞廉合伙人肖君尧。
肖君尧,男,风流倜傥,有点小帅,因两任前女友是二线小花和国际名模捎带出了点名。
瑞廉公关另一位合伙人韩锐比较低调,很少公开露面,而肖君尧爱出风头,所以人们熟知的瑞廉老板是肖君尧。
宋云开的喊话清楚写着“赖在瑞廉”、“让你有的忙”。
顺理成章的,喊话对象被理解成了肖君尧。
互联网上,爱磕男男cp的群体总是声量较大,但凡是俩雄性搁一起都能引发群情激昂,更不用说肖宋两人颜值还算养眼。
内因叠加外因,磕成了眼下的热度。
对此,肖君尧本人感到哭笑不得。
他难得早起,在上午抵达办公室吃了点自己的瓜,听完汇报仍匪夷所思,据说今天甲方代表姜近也在现场跟着一起处理状况,自然得去探探虚实。
提到宋云开的发疯起因,姜近笑得腼腆,说话含蓄:“他跟我在工作方案上有点分歧,之前他拍过板的计划因为突发情况临时被替换,这几天我一直跟着在盯辉跃的舆情没回公司,他就更生气了。”
这么一大堆解释中只有“宋云开针对的人是姜近”是可信的。
肖君尧不傻,宋云开指控姜近pua自己,肯定不止是工作纠纷。
不该多事的他不过问,只关心工作推进。
“现在能控制住他别在发新动态添乱了吗?最好能让他把上条微博删了。”
会议室一阵沉默,答案不言而喻。
肖君尧对天翻了个白眼:“真是祖宗!先降热度吧,辉跃那事儿还要把控好节奏推波助澜几天,Maggie出面跟宋总沟通一下吧,别抢戏。”
Maggie无奈微笑:“他不接我电话,都转给助理了。”
肖君尧转向姜近,试探着问:“他接你电话吗?”
姜近扪心自问,打电话给宋云开她能说什么。
劝他冷静删微博?他在气头上听不进去。
道歉?她已经道过了,对方不接受道歉。
捋捋思路,他目的似乎是逼她辞职。
眼下自己手里没有任何能谈判的筹码,只能以退为进。
三分钟后,宋云开在OA系统里收到一条提示,来自姜近的辞职申请。
宋云开:“?”
要不是收到系统提示,宋云开都差点忘了姜近属于事业部,他还算她直属领导。
怎么就闹到辞职了?
哦,是自己叫她辞职的……
这一刻,宋云开正在从38楼前往1楼的电梯里,他条件反射伸手按了下一层的楼层按钮,但电梯下行太快,已经错过了这层。
总助立刻悟出他的意图,保险起见往下数了五层,终于在第32楼把电梯停住。
宋云开没说原因,一言不发神情严肃走出电梯,按了上行按键,但电梯必须先去一楼,他又嫌慢,转身推开安全通道大门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去。
难为总助一边给章凛发消息推迟出发一边跟随他跑回37层。
37层主要是人事行政部、总裁办、总经办和党群、秘书处,概述为公司管家。
宋云开径直走向韦总监的办公室,只在门外助理办公区问了句:“他在吗?”
但没等助理搭话,他就已经闯了进去。
韦总办公室刚好没人,见他进门立刻起身。
宋云开在门口停住:“你看看系统里有没有一条姜近的离职申请?”
韦总马上操作电脑:“嗯对,有一条。”
“在系统里给她驳回。她发错了。”宋云开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韦总:“…………”
发错了?
我看起来像从不上网的人吗?
本来韦浩还不太确定宋云开在微博上骂的是公关公司还是公关部门的人,这下锁定唯一,是姜近了。
宋云开走出两步又停下回头,像有什么没交待完却没琢磨清楚措辞,手指伸在半空停顿了长长的几秒:“下午六点给她驳回,她打电话你下班可以拒接。”
韦总:“……明白。”他顺便问,“对了,谢佩凝要求加薪,怎么处理呀?”
宋云开:“那是谁?”
韦总一脸无语:“是你的第二行政助理,你每天开会都能看见她的,”也许因为他不记得自己最常见助理这件事太过离谱,韦浩忍不住强调一句,“她跟你四年了。”
“哦。”宋云开还是没想起具体是谁,“她现在薪水多少?”
“税前66 。”
“你先放她一周假吧,让我考虑考虑。”宋云开没多做停留,贴心地帮他关上办公室门。
一切恢复原状,犹如刚才的小插曲没发生过。
双方对话总助都听见了,想不通有什么必要值得他亲自冲到行政层来叮嘱,也不是十万火急,本来一个电话能解决的事。
电梯下到一层,宋云开走出大厅,章凛总能把时间算得正好,让他不用放慢脚步就能行云流水直接迈上车。
车门关上后,他拿出ipad开始处理一些零碎邮件,一边对总助说:“你跟韦浩说,那个要求加薪的行政助理,通知她休年假办离职吧。”
“好的。”总助立刻应下,但按捺不住好奇,稍后问,“她哪里做得不好吗?”
“我对她没印象,看来她工作没什么出彩之处。”宋云开快速翻页,用触屏笔签字“而且君腾被做空那些晚上总裁办只有你在。”
总助想说君腾海外上市,过美国时间不是全体员工的义务,不过这点应该用不着提醒,只能帮着同事说说情:“她毕竟是个女人。”
“那是她唯一的优点。”宋云开认真看着邮件,随口答。
看来无法再改变他已经做的决定。
总助问:“接替她的人,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高冷一点,要对外代表公司形象不能给人太软弱的感觉,但实际为人处世不要太生硬,聪明点,擅长沟通。”宋云开说着突然抬起头,“和你一样就行。”
“谢谢。我明白了。”总助喜忧参半。
老板希望下一任助理是个高冷但有亲和力的女性,并且愿意在他等待冬日凌晨五点大盘收市的时候出现在他视线范围里保持存在感。
机器人的研发进展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姜近在线上提交辞呈之后离开了瑞廉,这几天跟着公关公司连轴转加班几乎日日熬到午夜1点,也有些疲惫,回家补觉。
醒来时已是下午,看看手机却一片宁静,一条消息一个未接来电也没有,发出去的那条辞职申请还没有处理。
姜近吃了点零食,看了会儿关明月的通话记录,有一点新发现,便尝试给秋朗打了个电话约晚饭。
秋朗今天不忙,两人一拍即合,在距离的中轴线上挑了个口味合适的南方菜餐厅。
秋朗是小资文艺本地女孩,吃饭讲情调,要安静好聊天,还要临江看风景。
美中不足是姜近赶上下班高峰期从高架过江,堵了一会儿,让她好等。
姜近到的时候,冷菜已经上了四个。
秋朗在位上招手示意她方位,等人到跟前捂脸惭愧:“我实在饿了。”
“本来也说让你先吃,瞎客气什么。”姜近落座后也不客气,往嘴里连塞两块玲珑肉,从背包里拿出通话记录,指出圈画重点,口齿含混地解释,“这个电话在三年前的一阵子几乎每天都要打给阿月。而且每次……”
“都是差不多时间,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秋朗也很快发现规律,“通话时间都不长。会不会是外卖?”
阿月的人际关系好排查,因为相对简单。
原因秋朗和姜近都知道。
刚参加工作那半年,阿月还天真,兴致勃勃想融入新集体,但很快就失望,她只是从一个工科男多的地方转移到了另一个工科男多的地方,一个组十个人有九个是男人,开起会来抽烟抽得乌烟瘴气,这都还是小事。
那年冬天有次聚餐时,阿月说起同事的可恶,他们男人整日成群结队,她只好独来独往,信息自然没他们灵通。
他们有两次故意不将工作任务通知给阿月,小团体内部把工作消化了,转头却在组长跟前说是阿月工作不上进,连分内事没做。
她读书时也遇过一次类似事件,小组作业五个男生一个她,她几乎每周都催问,负责那个男生总说不着急,到截止期之前一周却突然提前交了作业,同时向助教告状“关明月全程没参与作业”,导致她拿到最低分。
为此也吵过架,甩出一堆微信群截图自证,但于事无补,事实就是他们五个人做了课题而她没参与。
阿月不知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些人,只是一朝被蛇咬,长出戒备心,发誓防火防盗防同事,以后再不想和同事做朋友。
从她的通话记录看,后来她也一直是这样践行的,与同事大多是泛泛之交,通话时间就显得无话可说。
通话记录中频次高的电话通常都是外卖,姜近已经排除了许多。
这个电话大部分日子是主动打给阿月,但并不是没有阿月打给它的记录,在相近的十点多钟,通话是有来有往的。
“这个时间点,不太可能叫外卖。”姜近说,“我也是去了君腾才知道,君腾每晚十点会供应一次免费宵夜。所以一般员工会选择加班到十点,吃完宵夜再回家。有免费福利不吃,非要另外点外卖,不合理。”
秋朗点头认同:“那有没有可能是固定专车?她不是正好在这个时间段回家吗?”
“我现在住在她那儿,除了下雨天通常都走回家,才一公里,步行不超过20分钟,最便宜的专车要14元,我觉得不太划算,阿月比我更节俭。除非专车价格更低……”
“拼车?”她反应很快。
姜近猜想:“你看这像不像在公司有个固定的拼车搭子?”
“很有可能!”
“而且我们住的这个小区在公司到地铁站半道上,要不是为了尽量避免别人知道我住哪儿,我想找拼车搭子是挺容易的。可能阿月在公司并没有交心朋友,但有稍微关系近点的‘熟人’。”
“有办法从公司内部查到这个号码吗?”
“除了这个还有三个我之前怀疑有点特殊的,都想交叉对比一下。如果有重点怀疑对象,我们公司OA系统可以查看指定员工的联系方式,不过以我的权限,如果查看指定人的手机号,系统会给对方发送弹窗征求意见,这是我之前没太轻举妄动的原因。”
秋朗想了想:“苏盛和丁俊驰,他们会不会比你有更高权限?”
“他们和我一样,查看同一个大部门职级比自己低的员工手机号不用发送弹窗,如果跨部门,或要查看比自己职级高的员工,也会触发征询提问被查的当事人。只有一个部门例外,他们权限比较高。”
“HR?”秋朗猜。
“对。但我扫了一遍人事行政部,一个眼熟的名字都没有,只能现发展新关系。”
“有困难吗?”
姜近停下讨论,闭了闭眼睛,脸上蒙上一层阴霾,顿时语调低了亮度:“宋云开太难相处了。这两天他正发小鞋给我穿。我也不知道……”
她这才想起看一眼手机,早有一条系统消息等在那里。
辞职被拒了。
看时间是6点发送的,是她开车时。
“看来他不是真打算炒我鱿鱼。”她接着说完,苦笑一声。
“炒鱿鱼?”秋朗惊讶于像姜近这样的社牛竟能和有故交的学长闹这么僵,“你打老板了?”
姜近放下手机叹口气,感觉双肩像压了石灰似的沉重:“没有,我不知道他想让我做什么,而且我感觉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让我做什么。从小时候就这样,每次他冒出来骂我一顿不知道在发泄些什么,然后他再消失,下次出现就忘了这段。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处理了公司事务,以最少的牺牲付出最小的代价,但他莫名其妙就生气了……”
手机上闪现的一片亮光打断了她的诉苦,是一条微博推送。
这类推送一般是热搜上的重要新闻。
姜近难免多看一眼,这一眼,就让她瞬间浑身汗毛竖起来,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宋云开发微博”几个字格外刺眼。
点进app看见完整内容。
宋云
开于19:48发了一条微博:[上一条微博不是我发的,盗号了,狗日的微博陷害我。你是了解我的,一定要相信我。]
姜近:“…………”
由于距离现在已过去20多分钟,微博管理员已经发了官方打脸澄清:[查询后台日志证实:@宋云开本月四次发微博IP一致、登录设备一致。为确保账号安全,建议开启登录保护,有问题请联系微博客服。]
按照常理,李和铃应该会对此发表点评论,但今天没有。
姜近不知什么事件又触发了宋云开的癫症,担心公关公司对自己有意见,草草吃了几口菜,决定去一趟瑞廉,至少表明个态度。
等她赶到瑞廉,却没见到前几天会议室灯火通明的盛况,只有李和铃和另一个媒介小姑娘在有说有笑地吃外卖。
姜近错愕地把包放下,问:“不需要做点什么吗?”
李和铃笑着说:“没事,宋云开就那几种发疯模版,这算杀伤力最低级。也没什么可做的。”
Henry听说姜近来了才跟进来打声招呼。
李和铃:“要不要撤热搜?”
Henry:“现在已经不高了,省点钱。”
李和铃朝姜近眨眨眼:“无伤大雅。”
姜近安下心,又有点生气,像这样一惊一乍的事看来没少发生。
宋云开不知给别人工作添了多少麻烦,一天天净陪着他加班了。
姜近找位置坐下,把他从微信小黑屋放出来,给他发了条劝诫:[你把微博删了吧,成年人闯的祸本该自己收拾]
等了一分钟,宋云开没有回复,大概在忙。
她放下手机,与此同时,会议室其他三个人手机却响起同一种提示音,三人看过手机像向日葵似的一致转头看向姜近。
Henry努力瞠着本来长得不大的双眼,保持他一贯的镇定:“女朋友?”
姜近慌张拿起手机打开微博。
好的,宋云开删了一条发了一条:[和女朋友闹了点矛盾,占用公共资源抱歉。]
让你删没让你发新的啊!
第19章 谈心“改变世界的梦想能实现吗?”……
非说是“女朋友”,倒也不是不行。
跟他出席过一次社交场合,冒充过一次女朋友,大概在一段时间内得对外宣称是女朋友。
姜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一晃神,过了辟谣的最佳时机。
会议室内外很快忙碌起来,虽然不至于对君腾声誉造成伤筋动骨的影响,但创始人和女朋友吵一架上三个热搜,多少显得有点精神不稳定。
姜近也不敢再多一句嘴,默默又把宋云开的微信扔回了黑名单。
晚上十点,雨下得越发火炽,从乙方公司回家需比平日绕远一点,街道上有不属于这个时间的喧嚣,千万粒红色刹车灯闪着光,车辆在积水里泼喇泼喇地涌动。
进家门,姜近把雨伞立在门边沥水,忐忑地拿出手机看一眼,瑞廉效率很高,宋云开的消息已经从热搜榜上消失不见了。
等她冲澡换一身衣服出来,手机上多了两个未接来电。
这号码她还没存,但已经记得了,是彤彤。
也许是为了“某种尊严”?姜近发现每次自己把宋云开微信拉黑了,他也会放弃其他联系方式,打她的手机号或用公司OA也能联系上,可他偏不,非要都使唤彤彤当传声筒。
姜近只觉得对不起彤彤,倒霉孩子无端被卷进这种破事。
凝神片刻,她回了个电话给彤彤。
妹妹听起来有点慌张:“姐姐,你能不能……过来我家一趟?”
“嗯?”姜近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下着安静的中雨,并没有打雷闪电,“出什么事了?”
“我哥喝多了,然后,嗯、”女生迟疑着停下来,憋了好几秒才挣扎着飞快地说出后半句,“一直叫你名字。”
“嘶——”
耻度这么高的剧情他怎么编得出来?
一个大人还逼迫小孩说这些!
姜近垮下脸:“扯什么鬼,他在你旁边吧?你让他接电话!”
“嗯嗯……没有,他走了。”彤彤大喘一口气,小小声说,“但喝多了是真的。他上次喝多,自己不停打电话把人摇来陪他喝,闹了整个通宵。我明天还要考试,姐姐你能管管他吗?”
姜近:“…………”
也不知道什么迹象让彤彤觉得她能管住他。
姜近住处离滨江半岛不远,因为深夜加下雨还是开了车出门,很快到了,这条线已经轻车熟路,过门禁进门乘电梯上了顶层,按下门铃。
以为来开门的会是家中佣人,或备受烦扰的彤彤。
没想到是宋云开本人。
姜近晚餐去江畔吃的,衣装比上班漂亮些,才穿了那么两小时,洗过澡再出门又把那身穿了起来。
一件亮黑色绸T,领口有细细的十字星银坠,外套搭在小臂上,刚到短袖季节,衣服下流出的胳膊是未见过阳光的白,像奶糖,让人目光落在那里有些不礼貌,视线低一点,马上抬到高处。
才洗过的头发自然蓬松,她嫌乱,束起一半绑成高马尾,露出精致的下颌线,黑眼睛哪怕定定看人也有光晕流转。
动物世界里的貂在觅食的时候就是这般神情,清澈的眼,可爱的脸,凶狠抓田鼠。
宋云开心里暗嘲,来就来,还精心打扮了。
但也说不清嘲的是她还是自己,反正他挺吃这套的,不拧巴,心情大好把门推得更远让她进来,一点没掩饰脸上得逞的笑意。
对上视线的瞬间,姜近就知道上当了。
宋云开根本没喝酒,一口也没喝!
这么无耻的大人,骗小孩撒谎!
姜近进门抱臂杵在玄关里,仿佛一点也不想再往里走,绷着脸:“你说彤彤妈妈不够格,你又够了?自己骗人还教小孩骗人。”
“谁骗人了?”宋云开优哉游哉往里面踱步,“我正要去喝一点,你一起来。”
谁要跟你“一起来”?
姜近说:“你闹完了,那我回去睡觉。”
“你把我微信放出来。”
姜近从背包侧袋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扫开屏保,被他一把抢了就走。
“欸。手机还我。”
宋云开置若罔闻,把手机塞进自己牛仔裤口袋,没收。
他边走边说:“你让我删微博我删了,你让我道歉我也道过了,别那么小气,难不成你又要耿耿于怀晾我几年?”
按他的诡辩盘一遍剧情,好像他还更占理了,真是恶人先告状。
姜近没那么容易被他忽悠,纯粹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手机被抢了,跟着手机走。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你跑来瑞廉骂我又发微博骂我、逼我辞职又逼我回公司,然后道歉又求和,我是全程没明白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像有个电影在我眼前放映完了,可我一点没懂。”
宋云开给她倒了半杯红酒摆在岛台她面前:“因为你听不懂人话、智商不足一百、领悟水平均线以下。”
姜近作势要走:“……人身攻击就没意思了。”
宋云开越过桌面拉住她胳膊,讨饶地笑:“不是攻击啊。我说的是事实。我第一天就说得清清楚楚,反感你为了君腾和周子轩接触,做这种事跟当擦边女主播骗男人钱养家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
可以说毫不相干。
姜近跟不上他脑回路,有点宕机。
“而且你还表现得满不在乎,好像做这种事是家常便饭,我能不生气么。”
姜近无言以对,喝了口红酒,需要清醒。
她没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有点无措,宋云开将其视为她已经被说服的信号,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微微挑起了眉,更进一步:“你
去相亲,我觉得非常失望。同样我也明确表达了出来,你又不当回事。你说我不该生气么?”
姜近:“啊?相亲怎么?”
又招惹你了?
他拿出冠冕堂皇的歪理邪说:“你刚一进公司马上开始相亲,以后呢?顺理成章就有了结婚生育一连串的麻烦。我希望君腾所有人是为了改变世界来到君腾,而不是为了蹭薪水养家糊口来到君腾。做事业如果不能全力以赴,那不符合我们企业文化。”
姜近:“原来在君腾做事业前提是断子绝孙。”
宋云开:“话别说那么难听。”
难怪呢,都说宋云开是融资高手,哪个投资人能经得住他这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听了许多胡言乱语,姜近把剩下半杯红酒一口气喝完,决定麻痹一下自己。
就当是被天使面孔蒙骗养上了比格,也不过就是精力旺盛爱折腾,成天驴叫werwerwer,不算什么大缺点,又不咬人,忍忍算了。
忍几个月,阿月的事有了结论就能走,宋云开这人不好相处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酒杯一放,姜近深深缓一口气,换出笑容点头如捣蒜:“嗯嗯嗯你说得有道理,生而为人,就应该为了事业全力以赴。”
“你又在心里骂人。”宋云开揭穿。
姜近:“论迹不论心,怎么还读心指控了?”
宋云开收了声,他自己手机响了,他拿起看了一眼,没接又放回桌面,经这一打岔,对姜近的讨伐似乎有点续不上了。
他瞄了她一眼,沉默着把两个酒杯倒满,声低了两度:“你讨厌我,干嘛来君腾?”
姜近拧起眉,这人怎么能在极度自负和极度自卑中一键切换?
“我没有讨厌你。”虽说另有所图,但这也是实话。
“那我发朋友圈你从来不理。”
姜近:“……我从来不看朋友圈”,除了调查别人时。
“你不仅看,你还跳赞。”
“……什么叫‘跳赞’?”
“在我前面几小时发的人你点赞了,在我后面几小时发的人你也点赞了,唯独跳过我。”
姜近有点百口莫辩,不知从何说起:“你肯定看错人了,首先我几乎不看朋友圈,也不会给人点赞,我们俩把微信加回来也就最近几天,我忙得没什么时间看手机,更加不可能针对你。”
“我不是说最近几天。”
“什么时候也不可能,我上一次有闲情在朋友圈给别人点赞还是七八年前。”
“我就是说七八年前。”宋云开理直气壮。
姜近:“?”
两秒后她摇摇头:“不可能,你诈我,我们俩根本没几个共友。即使硬算上丁俊驰苏盛他们,我也不可能给他们点赞的同时无视你,你们的朋友圈论无聊程度差不多。”
宋云开逮住她话柄:“有一次你先给余建点了赞,跳过我又给周舟点了赞。而且你把话说清楚我朋友圈怎么无聊了?”
余建是东熙高中竞赛队教练,周舟是住过同一间宿舍的竞赛队学姐。
这么一想倒是有可能。
姜近秀才遇见兵,决定跳过这个话题:“我口误,不是无聊,是我看不懂。你们都喜欢在朋友圈发理工科研,我聊不来那些话题。现在误会解除了,我没有任何针对你的敌意,我们现在在同一个公司工作,最好还是维持基本的礼貌和体面,像其他同事那样。嗯。”她停顿一下,仿佛在对自己确认,“我要回家了。”
说完这些也忘了要手机,她拿起搭在高脚椅背上的外套,往门外走去。
每次都这样,她不与人发生争执并非性格温和,而是不屑与人争执。姜近在后退的时候总是把玩世不恭写在脸上。
他站着没动,“喝酒不能开车,我没义务派人送你。”
“不用,我找代驾。”
宋云开跨一步抵过她三步,扣住她手腕,用质问近似恐吓的语气:“你进君腾就是为了跟我维持基本的礼貌和体面?”
她仰头看过去,他又变得有点凶,有点急躁。
而她就像看见闪电的耀眼白光无声明暗两三次之后才能听见远处天边滚过一声雷,滞后,隔绝,无法追及他的感受。
在他近在咫尺的灼灼目光下,她只觉得不自在,热,蚂蚁沿脊梁攀爬,手腕挣一下。
他紧握着,角力似的,微眯着眼。
雨越下越大,通往露台的落地玻璃门把雨声隔绝在外,余光只见黑沉沉的影子朝这边压来,混沌由地向天生长。
在这一瞬间的混沌中,她忽然不由自主地朝他倾斜,如同圆规的支脚倾向它的定脚。
“不是,”她叹了口气,“我最近有点迷茫,想休息,我以为在你这儿我能找回安全感。”
宋云开对她平静柔韧的笑容向来没有免疫力,像出现轻微的过敏反应一样放手,急切地要求她转变观点:“你可以有安全感!”
姜近明白了,会心一笑。
消解他愤怒的方法这么简单她居然忘了。
宋云开喜欢被需要,族长家长那样大包大揽,认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有个像气球似的因膨胀而飘摇的超我。
她坐回岛台边喝闷酒,像对父母抱怨学校的小孩:“你看过我写的君腾报道,像这种报道每出一篇需要很长时间的调查……”
他善解人意地点头:“我知道。”
“离开报社前的一整年我被压了四篇报道。这个世界不需要新闻,我也找不到理想,没什么方向了。”她说到这里停顿片刻,留下填空时间让对方自己体会。
接着她一边翻包,一边形式化地问,“可以抽烟么?”
他不喜欢烟味,但环境总让他让步,尤其提议的人是她。
“嗯。也给我一根。”
宋云开把烟叼进嘴里,眼直勾勾盯着人。
视线对上时,姜近有些纳闷,已经把火机随手扔在桌面,才领悟到他那眼神是在等她顺手帮点上……
再重新拿起来又显得多此一举。
事实是两人从前一直算不上熟悉,偶尔见面除了学业没太多可聊的话题,闲谈也经常处于陌生中半掺尴尬的氛围,并没有达成过“你一抬手我就知道要指哪个方向”的默契。
姜近总在不明所以,只有少数几次在事后许久才后知后觉略微猜到他当时意图,大多数时候在阴差阳错之路走到底,她还莫名其妙。
而宋云开通常在她爱答不理的第一刻就开始破防,心里叭叭叭的骂声要让她全听见早绝交了。
窗外雨一直下,两人重新陷入沉默。
他自己拿起桌上的打火机。
为了缓解尴尬,她又往自己酒杯里添了半杯。
“你呢?改变世界的梦想能实现吗?”她一低头,微张的唇间轻腾起妖娆的白烟,接着她偏头朝他望来,透过那一片薄雾。
他擎着烟的手停顿须臾,忽觉得飞来的眼风像潋滟酒水里混了偏光,有点荡漾。
不对,以姜近的情商应该不具备那种意识。
他一掀眼皮:“干嘛?你的目标是毁灭我的梦想?”
姜近知道了,人极度无语时真的会笑。
第20章 奴隶契约“姜近是不排斥跟我结婚的”……
章凛把宋云开叫醒了。
早晨送彤彤去上学他就看见宋云开睡在沙发上,介于那和他当时的工作毫无关系,他选择视而不见。
不过刚才回来换车时他接到总助的电话,让他就近帮忙确认宋云卡是否还活得很好以及为什么不接手机。
不接手机的原因显而易见,他睡在沙发,手机就在离他两米处的茶几上,但是任凭铃声响个没完他也置若罔闻。
至于“是否活得很好”?
章凛把他推醒,用机器人般毫无波澜的声音提醒:“现在是上午十点,一个半小时前你应该出现在君图投资开会。”
宋云开勉强支撑着坐起来,靠在沙发上问:“那不是我的公司吗?”
“……是。
“章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等我开会天经地义。”
章凛:“……能确定时间具体让他们等到几点吗?”
宋云开晃了晃因宿醉还昏沉的脑袋,起身已读乱答:“我先冲个澡清醒一下。”
章凛没法擅自替他估算时间,只能给总助回复:[刚醒,活得很好]
考虑到露台那边还躺着一位美女,应该算活得很好。
冲澡卓有成效,宋云开终于想起露台上还有个人,从楼上下来后直奔室外。章凛跟到露台,弯腰捡起被他踩了一脚的A4废纸。
宋云开拍拍姜近的脸把她弄醒:“看你没用的!喝这么点酒就醉得不省人事,这和睡马路差别也不大。”
姜近醒得急,再加一通贴脸嘲讽,平时表情不丰富的脸也转红。
行动先于意识,她用手背给脸降着温坐起来,慢半拍想起昨夜并不是她一个人放飞。
两个人坐在露台沙发上喝酒聊天,一直到凌晨两三点,雨停了,把露台篷收起来,最后还看见了星光。
可是眼下看起来,宋云开衣冠楚楚,神采奕奕,丝毫没受熬夜与宿醉影响,萎靡不振的只有自己。
她哪能想到半小时前宋云开被章凛刚叫醒时和自己半斤八两。
姜近迅速整理仪表,把扎发的皮筋拆了重绑:“几点了?”
“十点半!看你睡得香没好意思叫你,谁知道你就一口气睡到日晒三竿,我会都开好一个回来了。”
姜近没精力去分辨他那话是真是假,俯身穿鞋系带。
章凛听不下去宋云开满嘴跑火车,抖抖手里刚捡的A4:“那婚前协议怎么处理?婚还结吗?”
宋云开微怔:“什么协议?”
章凛把有字的一面转向他们:“标题是婚前协议,你们签字画押了,内容就一句话,君腾归你,其他财产归姜近。”
姜近停止一切动作,石化几秒,只有眼睛敢跟随宋云开转动。
昨晚的记忆里没有这段,断片了。
宋云开跨了几步去章凛那边接下这张“烫手山芋”,一时骑虎难下,一分钟前他还在假装精神焕发,这白纸黑字红指印的荒唐罪证横空出世,他形象崩得很彻底。
好在姜近顾不上深思,只顾着尽快逃离现场,扔下含糊的一句“没法律效应的,你撕了吧”就跑了。
出门进了电梯静下心才觉出不对劲,那内容哪叫“婚前协议”?她不仅怀疑自己昨晚把宋云开揍了,暴力胁迫他签下奴隶契约。
细思极恐。
与此同时,宋云开还愣在原地回味,虽说是够荒唐的,但姜近让他撕了他却没撕,只是对折了起来。
回过神,他和章凛对上视线,从中读出点冒犯的审视,自辨道:“打印机卡了,这不是试打印机么。”
章凛又想起前面那堆“迟到正义”宣言,善意提醒:“按协议,君图不是你的公司了。”。
“这说明,在某些条件具备的情况下,姜近是不排斥跟我结婚的。”宋云开把好心情延续到上车后与韩锐讨论时。
章凛觉得这很难评,把座位间的隔板升了起来,换耳根清净。
电话那头,韩锐除替他的投资人捏把汗之外没有太多想法,这家伙喝多酒能随便签字按手印,下次被人当猪仔卖到金三角也不是没可能。这当然不是个值得庆祝的现象。
韩锐努力试图理清思路:“你把全部身家送给她,她依然排斥,才会让我感到奇怪。”
“你先别管送什么的前提条件,就说结论,是不是她动了跟我结婚的念头?”
韩锐:“……是。不过、”
宋云开不耐烦地打断:“你又‘不过’‘不过’的,老跟我唱反调,是不是嫉妒我!”
韩锐笑出气声:“我是说,不过那是因为她喝酒上头了。酒醒了她什么想法不好类推,我只知道女人没你想得那么爱结婚。她现在有自由,而快乐通过恋爱也能获得,婚姻本质上更接近于一种经济关系,你看姜近缺钱吗?”
宋云开半点听不进去,强词夺理:“谁不缺钱?你不缺?”
韩锐换了个角度:“你不缺,就算你缺也不能从姜近那儿取。你为什么会想结婚?”
“你自己结了婚不让我结,是不是你婚姻生活不幸?”
“那没有。”
“那你就是见不得我也过得好?”
韩锐:“…………”
短暂沉默后,韩锐放弃了以理服人:“你自己琢磨吧。我只是提醒你考虑清楚,结婚不是找个漂亮女伴这么简单,各方面契合都很重要。”
他留着水面下的冰山没说出口,有理由怀疑宋云开并没有和任何女人在清醒状态下和平相处超过48小时。
时间线回溯个一两天还见他在热搜上蹿下跳作死,现在看来,惹他翻脸又把脸翻回来的人估计就是姜近。
韩锐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俩闹矛盾,主要责任肯定不在姜近。
宋云开可没这种自知之明。
他扪心自问,回忆种种。
他很了解姜近,还很聪明,不了解她的部分他能推理,就算是猜,他也有几分猜中的运气,这还不能算“天造地设”么?
对,运气。
运气是故意之外的一点玄学,比故意更来之不易。
17岁那年他翘课和姜近去看电影《异形》的前传,出影院时下了比昨夜更大的雨。为了暂避那场雨,两人在影院边的甜品店买了冰淇淋在商场阳光栈道吃。
他倚靠栏杆面朝玻璃廊道,姜近朝外坐在廊道的边沿,两腿悬空宕着,商场中庭有繁密植被,栏杆外时而一阵桂花香上浮。
工作日顾客不算多,但集中在这条有阳光而无雨的通道人又相对热闹,常有路过的人盯着宋云开身上穿的东熙校服看,目光里带着因臆断而生的隐秘批判。
他理直气壮把那些人一一瞪得疾走。姜近一抬头,见他在跟人打眼神架,笑了起来,但是不干涉他。
姜近不那么爱发表意见有时让他特别安逸,倘若海难后与人作伴流落荒岛让他选,他也选姜近。
为了打发时间,他给她表演魔术。
“心里想一个你的人生数字,不要说出来,我能猜到。”
姜近那人很可气,明明还是高一小屁孩,却一点不喜欢捧场,笑着拆台:“学长你已经上大学了,怎么拿那种无效小学数学计算骗女生。”
宋云开信誓旦旦:“不可能跟你玩那么低级的,这不是数学,是心理学。不信你想好试试。”
“我想好了。”
“912729能不能被它整除?”
姜近:“…………”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她意料之外的问题。
姜近眨着眼心算了一会儿:“……不能。”
“是9。”他猜,正确的概率不是100%,但他用了肯定语气。
那一刻,他终于看见姜近的笑意中少了几分冷淡多了一些崇拜。
小女生弯了弯眼睛,手卷着废弃的吸管纸包装问:“怎么这样就知道了?”
他故弄玄虚:“魔术揭秘要被抵制的。”
如果对她心算速度的了解具体到一个区间,那么猜到她的人生数字就并不是难题。
但唯心主义者也容易走入这种误区,那并不能算姜近的人生数字,它只是姜近在平常的一天坐在甜品店里脑海中随机冒出来一个数,姜近自己很快就忘了,而宋云开认为它有一种特殊的纪念意义。
于是在许多年后,当他需要寻找彼此默契的证明时,这个数又像蛰伏已久的病毒冒了出来。
他很坚定地说服了自己,并对韩锐也展开说服:“我们俩各方面都很契合。她心里想什么我都能猜到。”
韩锐能回答什么?
他只能尊重祝福:“那真难得。”
挂断电话后,宋云开看见姜近难得主动给他发了条微信。
[昨晚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除了签协议)]
后半截的括号让宋云开略微不爽。
签协议怎么能算“奇怪的事”?
那明明是你内心深处的欲望!
宋云开懒得打字,回了条语气不友好的语音给她:“你只是喝了酒,又不是吃了毒蘑菇!”
也就是说,应该没有透露过与阿月有关的事。姜近安下心来停止反思。
不过这意外失控
让她后怕。
两人是怎么发展到签协议这步的她百思不得其解,连一点零星的记忆碎片都找不回来。
太松弛了,以后可再不能在君腾的人面前露这种破绽,说漏嘴就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事件的另一当事人则毫无反思觉悟。
姜近吃过午饭,加班处理完公司公关部的一系列文件,准备离开时,接到了瑞廉客户经理李和铃的电话。
乙方问:“老宋今天又蠢蠢欲动,和你有关吗?”
不能武断地说完全无关。
姜近心虚绕开话题:“他怎么蠢蠢欲动了?”
李和铃如实汇报:“他登上了微博三十几次。”
姜近翻着眼睛想了想自己所知的宋云开行程:“今天休息日没什么要事,听他说好像就是去君图开个投资例会,大概开会无聊吧。”
李和铃:“他还点赞了两条星座微博,第一条是:想拿捏射手女,你必须要知道的是……”
“好好好。”姜近及时打断避免社死,“我知道了,宋云开在研究星座,他以前经常这样吗?”
李和铃:“在我任职期间没有过。”
很好,射手女,说不定还真和她有关。
姜近不禁发怵,难道在阿月之外的领域自己还是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究竟什么事能让他产生“拿捏”的胜负欲?
她只好寻求场外帮助:“那处理这种情况有预案么?”
“没有。不过也不是没办法。要不要和平台打个招呼先封他一阵?平时发现不了,他准备发微博才会有拦截提示,就算他坚持要发也给我们留个准备的时间差。”
有这么好的办法不早说?
姜近笑着拉开车门上驾驶室:“那赶紧封,先封他三个月。”
“……你真狠。”
三个月内他再闹,她也笑不出来。
支线太多了,她腾不出太多精力招架,杜薇私人的邀约虽说目前和主线无甚牵连,但她在公司说得上话,也许短期内跟她处好关系比与喜怒无常的老板处好关系更现实。
杜薇请姜近其实没有要事,当时只是宴会上紧急与她套个近乎防止宋云开觉察到她在打探韩璐的去向,并不是真想要姜近给出张罗活动的建设意见。
姜近心知肚明,露面走个过场,在杜薇的引导下跟她的经理聊了聊,就坐在上次她徘徊于周围的那栋楼,紫杉院15号。
结束后杜薇留她吃饭,空余一点时间,带她从茶室到会客厅小坐。
从进门起,场景换了三处。
不难发现杜薇热爱现代艺术,每间厅墙上都有大型挂画。
起初姜近没特别注意,但目及之处已经在脑海里留了印象。
第一幅,缺少眼睛的侧脸长着山羊角,乍看会误以为是潘神,细思不是。
第二幅是丙烯小画,看起来画风不同,橙白花丛很有表现力,有了提示回想觉得与其说那是花丛不如说是九尾。
而眼前这幅,火焰底色,青红相融,依稀可辨男人的半张脸。
杜薇发现她的视线在那幅画上停留许久,自豪地主动介绍:“AidenValerio,拍下他三幅画之后我和他成了朋友,他亲自来我家帮我挂的。”
姜近问:“他是华裔还是爱好东方文化?”
“爱好。下笔很有神性,不是吗?”
这么巧,杜薇拍下热爱山海经意象的当代画家三幅画后成了朋友。
看来那个在公司有话语权、取山海经意象命名核心项目的人,我们都知道是谁了。
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姜近心里涌起一股复杂情绪。
她曾经认为,杜薇对宋云开只是单箭头,她的执着只是没苦硬吃,并不值得额外关注。
但现在她认识到宋云开可不无辜,他给想要利用的人没少发送错误信号。
他把重要任务的命名权交给杜薇,让她感到被信任和重视,他对她无伤大雅的纵容更像是故意的,满足她微不足道的虚荣的同时,让她死心塌地为他卖命。
他很擅长用夸张和吵闹把自己包装成不拘小节的样子,但是回想彼此相处的细节,他对情感的洞察非常敏锐,姜近觉得,比自己要敏锐。
她不禁嘲笑自己,怎么会把宋云开理解成一个单纯的捣蛋鬼?
单纯捣蛋鬼是没有能力在自己的商业帝国里造神的。
他能让别人迷恋自己但不需要承担后果,他乐于享受藕断丝连但不想面对情感的深度。
穿过迷雾看事实才是真相,姜近赞同他,欣赏他,相信他,关心他的情绪,用自己私人关系解决他的公关危机,他胡搅蛮缠反过来责备,也就意味着他不需要领情。
不仅不领情,他还成功地让她不知所措,陷入自我怀疑,直到刚才——
她还在问自己:“我是特别的那个?还是也被他操纵了?”
相信杜薇也常深陷在一模一样的心理斗争中。
多了不起,宋云开能批量制造“杜薇”!
手机响了短促的一声打断她的思绪。
姜近垂眸扫一眼,是宋云开的微信:[你不是想去小圈会吗?明天去不去?]
前提是还差一场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