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岁屏
窗扉虚掩, 落日的余晖整片整片地铺躺在窗棂,将外头梧桐叶子的落影照进屋内。
岁屏在满室昏黄中睁开了眼。
鼻尖隐约漂浮着淡淡的药香,身下是柔软温暖的床褥。
她觉得自己应当是做了一场梦, 梦中那些飘渺而又痛苦的记忆让她觉得无比心悸。
闭了闭眼, 待这股心悸散去, 她才撑着手臂缓缓坐起身。
透过虚掩的窗扉, 看到院中一颗梧桐树下摆着一张竹制的躺椅, 时不时有微风吹过,枝叶摇曳, 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是哪里?
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你可算醒了。”
岁屏茫然转头看去,出现在她视线之中的是个一身黑衣的少年,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 抬着下巴, 朝气蓬勃。
少年对上她的眼神,颇有些不耐烦:“别看了, 都伤成什么样了你自己没个数吗?快躺下吧你。”
这语气,实在是老气横秋得不得了。
岁屏已经活了很久嗯,如果她这样子也算活着的话。
她见过许许多多的人, 知道这个年纪的少年大都要顺着捋毛才不会发莫名其妙的脾气, 于是很顺从地便躺了回去。
少年对她这般“听话”似乎很满意, 挑了挑眉, 将手中的药罐往桌上一搁:“药我放这里了, 等凉些了记得喝。”
说罢,扭头便往门外走去。
“等一下。”
岁屏叫住他,见他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她才露出了个笑容,问道:“请问这里是哪里?”
“不知道。”
岁屏愣了下。
不知道?
她抿了下唇:“那是你救了我吗?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流光。”流光顿了下, 像是很不情愿似的,又接着说了两个字:“不是。”
说罢,便又要开门出去。
不是?
不是他救了她吗?
岁屏:“等——”
流光猛地回过头,没好气道:“你烦不烦,伤还没好就这么多话,等人回来了你自己问去。”
岁屏被这么一呛,也并不生气,只是指了指他的手:“抱歉,我只是想说你的手好像烫伤了,最好要处理一下。”
流光闻言,登时耳尖一烫,觉得更加气闷了。
他可是神兽螭龙哎!
自降身份给个凡人煎药已经是对她莫大的恩赐了,她竟然还来提醒他,他因为掌握不好火候只能用自己的炎火来煎药结果烫伤了自己这种丢人,不,丢龙的事。
她简直不知好歹!
流光这胸口这气,直闷到桑宁和云时宴回来还没撒出去。
桑宁也懒得管他这孩子脾气,知道岁屏醒了,脚步一转忙不迭地就看岁屏去了。
岁屏这会儿已经喝了药,见到桑宁,总算放下了那颗悬了半天的心。
她朝桑宁笑笑:“我只不过是把你们从雪地里捡回去,你们却救了我的命,我这回可算是没有捡错人。”
这回?是还有上回吗?
桑宁抿了抿唇,却没有追问别的,只是指了指院子里的流光,笑道:“不只没有捡错人,也没有捡错蛇。”
岁屏怔了一瞬,而后才反应过来桑宁话中的意思。
她意外得瞪大了眼睛:“他就是那条小白蛇?”
桑宁颔首:“要不是他跟我报信,我们也不会知道你们出了事。”
“可是他也被抓了吗?”
岁屏似乎有些不大相信。
她那会儿醒过来看到那人时怕极了,完全没注意到那间屋子里除了她和那人,还有别的呃,别的蛇在。
桑宁下巴点了点,道:“他是被抓了。不过他比你好点,浑身上下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岁屏闻言,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她沉吟了下,道:“我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就可以回家,就不在此处打扰你们了。”
那人恨她,想杀了她,她逃不过,却也不想连累无辜旁人。
更何况是他们救了她,她更加不能恩将仇报,引来那等禽兽不如的东西的报复。
“再住几天吧。”桑宁道:“我快要成亲了,你留下来当宾客啊,不然这里也太冷清了。”
岁屏懵了下:“成亲?和谁?”
“云时宴啊。”桑宁朝她眨眨眼。
岁屏沉默了。
半晌,她才又道:“你真的不觉的他很可怕吗?”
此时,在屋里打坐的云时宴蓦地睁开了眼。
“是有些。”桑宁叹了声气:“他有点厉害,如果以后跟他吵架,我肯定打不过他。”
云时宴:“”
难不成她觉得他会打她?
“那,要不就不跟他成亲了?”岁屏问。
云时宴面无表情端坐在榻上,漆黑眼眸中,窥不见一丝光亮。
桑宁想了想,摇头道:“我都答应他了。”
岁屏:“”
“他要是敢跟我吵架,不等到他动手,我自己就先跑了。”
云时宴:“”
翌日,天刚蒙蒙亮。
岁屏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瞧见床榻前蓦地出现个清瘦挺拔的人影,顿时吓得魂都快飞了。
“道道君。”
话音未落,岁屏便觉得眼前有一道光闪过,好似是将她困在了结界里。
云时宴动了动唇:“你知晓我能听见多远以外的动静吗?”
岁屏听到他这话,立即就明白过来,自己昨天同桑宁说的,或许不只昨天,就是上一回,都被他给听了去!
她战战兢兢,压根不敢看他。
哪怕这回男人没有像上回那般对她动手。
云时宴只说了这句话,便收起结界,往她怀中扔了一张符。
“这是固魂符,贴身上。”
说罢,他便冷酷地转身,消失在了岁屏屋中。
岁屏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有些后怕地咽了口唾沫。
她莫名觉得,这人比那个男人更加恐怖。她都不敢想象,若是日后他也要杀妻证道,桑宁又会受到多大的伤害。
岁屏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此时院子中,流光正不断爬上翻下,等他将贴了喜字的大红灯笼都挂上了屋檐,才侧头看了眼岁屏屋子的方向。
末了,他只是一甩头走开了,嘴里还停不住地嘀嘀咕咕,一会儿念叨岁屏不知好歹,一会儿抱怨桑宁和云时宴没事找事,一边倒是很自觉地取来灵草灵药,老老实实蹲到了药炉边上。
既然这药采都采来了,不用掉也是浪费,可不是因为他担心那个女人的伤,流光心中暗道。
转眼又过了一日。
今日,桑宁起身时已经接近晌午。
一踏出房门,便见院子已经处处妆点上了红绸锦色,房檐廊角挂上了红灯笼,连院中的梧桐树都挂上了红绸花,一片红艳艳的喜庆颜色。
她砸吧了下嘴,心中还有些恍惚:别人谈个恋爱都要好些年,她这就要成亲了?
不过婚礼就在眼前,也是她自己同意的,现在在想这些也未免有些矫情。
桑宁甩了甩脑袋,便转身去找岁屏了。
岁屏修养这几日,身子已经好了许多,见桑宁进来,低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推到了她手边。
“这是赠你的,恭贺你与道君成婚大喜。”
“是什么?”桑宁接过来,刚想打开,被岁屏按住了手。
她道:“里面是缠魂蛊,不要轻易打开。”
“缠魂蛊?”桑宁顿了下:“是蛊毒?”
岁屏一边点了点头,一边喊住从门外走过的人:“道君也进来吧。”
云时宴步子一顿,这才转身进屋,挨着桑宁一侧坐了下来。
岁屏抬手恭恭敬敬给桑宁和云时宴倒了茶,这才重新坐下,道:“缠魂蛊是我养的。你们现在也应当知道了我的状况。”
桑宁先是点了点头,又小声道:“其实你不说也没事的。”
她只听流光前日的只言片语,也知道这大概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又何必非要揭她的伤疤呢?
岁屏摇头道:“你们救了我,有些事我总要跟你们交待清楚,也免得你们日后被我连累。”
“你身上的同心蛊,是自己下的?”云时宴掀了掀眼皮,问道。
“是。他抓我也是想要我解他身上的同心蛊。”
岁屏顿了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片刻后,才重新开口道:“我出生在沧澜境极南之地的深山里,那里有个世世代代养蛊的村子,叫碧蝉村,而我便是村中的蛊娘。”
岁屏十六岁前,碧蝉村中一切安好。可就那一年,村中陆陆续续有人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初时,村民都当是山中出现了吃人的野兽,便组织人进山去察看。这一进去,便再没有人出来。
村长只得带着剩下的村民在村子周围布置各种陷阱。但也并没有什么用,失踪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晚上还在家里好好睡着,天一亮人就没了。
最后,村长没有办法,便决定带着剩下的老弱妇孺迁出村子。
“那些人就是在我们要离开村子时出现的。他们自称是修真门派下山历练的弟子。到我们村子里,是因为察觉到这里有妖气,来除妖的。”
“后来,他们竟真的从山中找出来了妖怪,当着我们的面把它们都杀了。我后来才知道,修真界中,妖怪和妖兽是不同的,那些东西,应当是妖兽才对。”
云时宴掀了掀眼皮:“那些妖兽,便是猲狙?”
第32章 杀妻
“没错。”岁屏点了下头:“我那时不知那些妖兽叫做什么, 还是在遥山镇时才知道的。”
云时宴闻言眉心微微一拢。
沧澜境极南之地的深山,的确已经非常靠近九幽境。
这么说来,至少在千年前便有猲狙从九幽境逃出到了沧澜境内。但这么多年, 修真界内竟无一人察觉此事。
是因为那些人以为猲狙在那时候就被全部消灭了, 还是因为此事被人有意隐瞒?
岁屏停了会儿, 继续道:“村中祸患既已除, 就没有了再迁出去的必要。村长盛情邀请那些人在村中住一些日子, 但他们说要回宗门复命,当晚便都走了。”
“只是第二日, 他们中的一人忽然又回到了我们村中。”
“那人,就是害你变成这副模样的人吗?”桑宁小声问道。
“对,他说他担心山中妖怪没有除尽, 便想着在村中多留几日保护我们。这一留, 就留了好几个月。后来他便同村长说想要和我成亲,村长来我家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岁屏顿了下, 苦笑道:“他相貌好,性子也温和,还是我们村子的恩人, 我自然瞧不出他的别有用心, 还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我, 高高兴兴便同他成了婚, 还在新婚夜, 在自己和他身上都种下了同心蛊。我那时年纪不大,满心满眼都是他,也没有考虑太多, 只是想要同他生死都在一起。
“他在村中待了十年不曾离开。可是忽然有一日,他同我说, 他七窍皆已悟,只要斩断俗世情缘,便可以登临大道。我还以为他这就是要离开村子回到师门,心中虽不舍,却也不愿阻碍他的大道。左右,我们之间还有同心蛊,是不会断了联系的。
“可我话都没来得及说,他便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剑,说要杀妻证道。”
岁屏说到此处,抬头悄悄看了眼桑宁。
“他要杀了我。”
她都说得这么清楚了,桑姑娘应该会听进去吧?
此时却听得一旁的云时宴轻轻嗤笑了一声,他淡声道:“杀妻证道,只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已经断情绝欲,能够不被欲.望和感情左右,于修仙一途上确实是必要的。可此人若只是为了证道而杀妻,恰恰说明他心中对于飞升成仙的欲.望强烈,如此又岂是真正绝欲,又如何能悟得了大道?”
岁屏闻言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不知他是如何想的。只是他在发现他那一剑刺中我的命脉,我却还活着也不能说活着了,我的身体只剩一丝气息,只是因着我与他共有同心蛊,只要他不死,这丝生气就不会散。
“他原先并不知我在他身上下了同心蛊,也不知道同心蛊究竟有何用。他知道后,便要我让他给他解蛊。但这同心蛊本就不是蛊毒,又如何能有解除的法子。我那时想,他既不想与我同心,那便与我同命吧。”
说到这里,岁屏只觉得自己喉咙发紧,连手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可我若是知道他后来会因此事迁怒村中人,我当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那般激怒他的”
因为流血过多,她意识模糊,在屋中歇了许久,她才有力气推开房门,然后瞧见了村中景象。
往日宁静安详的村子,已经被尸体上流出来的血覆盖。
整个碧蝉村,除了她,全都被那人杀了。
在那个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胸口被千斤重的岩石压住了,倾尽全力也无法发出一丝丝的声音。
该死的是明明是她啊!
她宁愿就那么死了,哪怕是成全他的杀妻证道呢?
这时,一个温暖的力道忽然覆到了岁屏紧握的拳头上。
桑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岁屏。
这样的事,落在谁身上都无法承受。如果是她,定是恨不能生啖其肉,将那人挫骨扬灰。可岁屏只是个凡人,只吊着一口气,不死不活。只凭一个虚弱的魂魄,又能做什么呢?
她几乎无法想象岁屏后来是如何熬过来的。
岁屏反手握了握桑宁,待呼吸慢慢平复下来,才闷声道:“没事,我都快记不清这事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倒也没那么难受。只是可惜我没用,当年我若是能死得透一点,兴许就能带着他一起去了”
“他是修士,哪会那么容易死呢?你就算是把自己放火里烤,他说不定也不会感觉到疼的。”桑宁轻声道:“但只要你还在,就有机会啊。”
岁屏沉默了下,终是哀哀叹了声气:“我也知云渺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门,报仇谈何容易?”
“你说,这人是云渺宗的弟子?”云时宴忽然出声问道。
岁屏点了点头:“他说他叫石见,是云渺宗的外门弟子。”
云时宴淡淡道:“历来云渺宗为保证弟子的安全,能够下山历练的,修为至少都需得炼气三阶以上的内门弟子。那些外门弟子,大多数都未真正踏入修道之路,是不被允许下山历练的。”
“是吗?”岁屏扯了下嘴角,讥讽道:“那想来,他连名字和身份都是骗我的了。”
桑宁听了也只能在心中暗暗叹了声气,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知道世上坏人有很多很多,比这个叫石见的人还坏的也有不少。可亲耳听岁屏说起自己的遭遇,她还是想感叹一句: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
云时宴见她神色恹恹地趴在桌上,不由地蜷了蜷手指。
她听了这些,该不会就不想同他成婚了吧?
此时却听得桑宁忽然抬起脸,道:“那个叫石见的,应该就是拍下炼魂珠的人吧,他会不会跟猲狙和傀儡尸之间有什么关系?毕竟,他应当是当年发现猲狙出现在沧澜境的第一批人吧。”
的确,如果按照岁屏所说,当年那些弟子回宗门禀报了此事,按理来说修真界内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声,也许,当年那些人中除了那个石见,其他人根本就没能活着回来。
只倘若当真如此,那人的野心应当极大。
云时宴不自禁地捏了捏之间,但很快又松开了。
说到底,那人与他也没有半分关系
“我知道了!”桑宁激昂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我猜到那人是谁了。”
云时宴:“?”
桑宁冲他眨了眨眼,神神秘秘道:“你们听说过衍霄魔君吗?”
岁屏表示不知道。
而另一边,衍霄魔君本君云时宴:“???”
“我听人说,这衍霄魔君坏得很,他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从前还差点灭了半个修真界呢。”桑宁说出自己的猜测道:“说不定这个叫石见的人就是他化名的,毕竟能干出这种事来的人肯定是个大魔头!”
岁屏:“真的吗?”
大魔头云时宴:“???我记得他被修真界联合封印了。”
“他那么厉害,说不定早就逃出来了呢?”桑宁伸出食指在云时宴面前晃了晃,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他因为被打伤封印修为受损,所以出来后也只能耍点阴谋诡计,用邪门歪道的法子来恢复修为。”
“再说了,都是千年前,哪个先哪个后还不一定呢。也说不好就是岁屏先遇见他,后来他才被封印的。”
说到这里,桑宁顿了下,总结道:“毕竟他可是要灭世的大魔头啊!”
云时宴:“???”
云时宴此时只觉哑口无言,眉头都几乎要拧到一处去了。
这时桑宁却又神秘地一笑:“不过你们不用怕,他最后灭不了世的。”
云时宴:“为何?”
“当然是因为有比他更厉害的人会阻止他啊。”
“谁?”
“宋”
话一出口,桑宁就意识到自己说秃噜嘴了,她立刻闭上嘴,咽了口口水后,含糊道:“没、没有谁,都是我瞎说的,你们别往心里去。”
云时宴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语气无甚波澜道:“是么?”
“是啊是啊。”桑宁应了声,不敢和云时宴对视,她视线一晃,忽然瞧见鬼鬼祟祟躲在门口的流光,立刻站起身来:“我突然想起来,咱们酒宴都还没准备好呢。流光你去山下买一些酒菜来。”
流光指了指自己:“我?”
“不然呢?”
“婚礼是明天。”
“提前准备好不行吗?”
“我没钱。”
“你怎么什么都不行?”
“你说谁不行?”
“……”
此时云时宴也从屋里出来了,他看了眼桑宁,低垂的眼睫下,是一双略显幽深的黑眸。
“我去吧。”他淡声道:“他不知你爱吃什么。”
桑宁没有想太多,点了点头:“那你去买吧。”
云时宴顿了下,嘱咐道:“在这里等我回来。”
她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乱跑。
桑宁心中嘀咕一句,抬手推了推他的手臂:“知道了,你快去吧。”
云时宴冷峻的目光中,此时微微露出一丝暖意。
看来,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他是谁了。
也不知她从哪听来的那些胡言乱语,简直败坏他的名声!还有能阻止他的人
是谁?
桑宁盯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泛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受。
她不由地朝那个修长的青色背影喊了句:“你买好了就早些回来。”
云时宴停住脚步,静静转过身来。
微风袭过,梧桐树叶婆娑。
他立于一片光影斑驳中看向她,眉目硬挺,神色专注。
“等我回来。”
而后,在桑宁看不见的地方,他抬头望了眼暗沉的天空,转瞬便消失在了原地。
第33章 天绝
在廊下站了一会儿, 直到看不见院外那道清俊的背影了,桑宁才收回目光,转而抬眸看向了层云密布的天空。
方才还艳阳高照, 这么一会儿功夫, 就已经瞧不见太阳了。
空气有些闷热, 卷进院子的风夹着水汽, 撩拨着游廊轻若柳絮的红绸。
阿柔从屋内出来, 抬头看了看天,道:“要下雨了, 进屋去吧。”
桑宁禁不住地皱了下眉,心底隐隐泛起一股不安。
怎么突然就要下雨了呢?
还有那句“等我回来”,怎么这么像在立flag
她往回走的脚步的一顿, 倏然转过身往院门的方向走了两步。
“桑姑娘”
“我去给他送把伞。”桑宁道:“流光, 你照顾好岁屏。”
岁屏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手:“”那你倒是带上伞啊。
流光忍住脾气:“”我难道是个老妈子吗?
这场雨来得极快。
桑宁才踏出院门,天空上漫天的雨丝便已翩翩而下, 落到她脸上,带来丝丝寒意。
她在储物袋中翻了翻,很快找到了云时宴前些日松她的那柄锦罗织伞。
这样厉害的法器用来挡雨虽然有些大材小用, 但效果还真是不错。
伞一撑开, 她周身湿意尽除, 连那股子寒意也褪去了。
桑宁满意地眯了下眼, 心道从山上的院子到山下只这一条路, 走得快些,应当很快就能追上前面的人吧。
***
尖锐的寒鸦声四起,一整片乌压压地掠过树林上空。
下一瞬, 一股可怕的威势登时朝着树林中一道清瘦的身影下扑下来,并以此地为中心, 不断向树林外扑去。
天陡然间暗了下来。
大能修士,往往弹指间便能撑起一个自己的结界。
而凡是被其纳入结界之中的所有人或物,都会被其削弱力量。
云时宴眉眼一凛,眸底瞬间浮现出凛冽杀意。
他抬手一挥袖。
剑气凝。
朝身后的黑衣人攻去。
一股惊天骇地之气,朝四周荡开。同时一团蓝光与一团黑烟,迅疾地撞到了一处。
紧跟着一阵轰鸣声响。
“云时宴?竟真的是你!”
阴恻沙哑的声音响起,语气诧异冰冷,带着无尽的憎恨和厌恶。
“真是没想到,你还能从封印大阵里逃出来。”他顿了下,冷笑一声:“如此也好,省的我再去找你。既然出来了,今日你便死在这里吧。”
话音落下,他腾空而起,黑衣猎猎作响,如同在半空中撑开了羽翼。
林中黑雾顿生,两侧的树木张牙舞爪,狰狞的树枝伸向虚空,周遭一边死寂,风声、鸟鸣声尽数消失。
“魔修?”云时宴掀了掀眼皮,冷淡道:“臭鱼烂虾,果真烦人。”
黑衣人周身黑雾缭绕,长发衣袖袍子全融在诡异的雾里,他身形未停,衣衫随风而动:“口气不小,我倒是要瞧瞧,被封印了千年,你还能有何能耐!”
黑雾不断在云时宴周围涌动,然后瞬间化作无数箭矢,向着他激射而去。
一道惊雷在云时宴脚边炸开,他身上白光轮转,化作一道柔软的大网,将紧随而来的黑雾化成的箭挡了回去。
云时宴似是喟叹出声:“竟还有人送上门来啊”
而后他便飞身迎上了黑衣人。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云时宴抬手便先打出了一掌,那一掌灵力磅礴,掀动风云。
黑衣人的身上也在瞬间爆出了极强的威压,二人灵力相撞,顿时地动山摇。
与此同时,一阵凛冽剑意携着毁天灭地的杀意落下。
黑衣人反应极快地撑起了又一个结界抵挡。一挡之后,结界便裂开了细细的纹路。
云时宴轻笑一声,微微歪了下头,面上魔纹渐生:“找死。”
他抬手横扫而过,虚空中顿时浮现巨大的剑影,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与杀意朝黑衣人而去。
黑衣人见状,脊背寒意顿生,他瞳孔一缩,只来得及用尽全力护住自己的要害处。
剑光扫落下来,他被狠狠击飞数十米,撞断了一棵比人还粗的大树后才停了下来。他身前一道剑痕从肩部直达小腹,衣衫破碎,入肉三分。
巨大的冲击力令他全身震颤,痛意亦随着酥麻感瞬间席卷而来。
而那头,云时宴抬手掐诀。
一股强劲气流朝四周荡去,黑衣人施的结界也被破开了。
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胸中的热意不断往上涌,直涌到喉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迎面的寒风直往他胸口的窟窿里灌,痛得他气都喘不顺。
“九阙剑,你怎么可能取得出来?”
黑衣人不可置信地等着眼,看着面前执剑之人一步步向他靠近。
“怎么不可能?”
云时宴扯了下嘴角,双目隐隐泛红,脸上乖戾又阴狠,他动了动唇:“我还有事,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黑衣人见势不妙,立刻咬破自己舌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化作一道血光,落到地面。
在那股剑光即将来到身前之时,地面忽地出现一方红光滔天的血阵,黑衣人的身影在阵法中瞬间消散。
***
两柱香过后,桑宁缓缓停下了脚步。她面前依旧是向下不断延申的台阶,仿佛看不到尽头一般。
不对。
她上回跟云时宴去镇子上都只走了不到两柱香,怎么今日走了这么久,竟还走不完这石阶。
桑宁顿了顿,缓缓回头望石阶上方望了眼。
白墙黑瓦的院子,就矗立在视线不远处。
这里是设置了阵法?
是云时宴?为了保护他们吗?
桑宁不太确定,她站在石阶上,看看来路,又瞧瞧脚下,不知自己是该回去院子,还是继续向下走。
未几,她果断转身,准备回院子去。
反正往下走,她应当也还是走不出去的,还是老实回去待着吧。
往上走就很快了,半炷香时间不到,她就回到了院门前。正要推开院门,眼角余光蓦地瞥见院墙一侧似乎有一条石子小路,蜿蜒着通向院落侧后方。
奇怪,之前怎么没看到过这条路?
桑宁心里嘀咕着,脚步不由自主地转道了小道上。
小道两旁的蒿草杂树长得很高,有不少横到了路中间,随着吹来的一阵阵风起伏飘荡。
走了没多久,就看到小道前头似乎通向一个山崖。山崖的一侧生长着一片夹杂怪石的狭长草地,不少青翠小树林傲然挺立于上。
而另一侧,屹立着一块高有数丈的石头,石头上刻着的“天绝”二字,遒劲有力,气势磅礴。“绝”字的最后一笔,像是要飞出巨石一般。
天绝。
天绝崖?
有些熟悉。
桑宁思绪一顿,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原文中看到过这个地方。
可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她努力回忆着文中剧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突地,远处有寒鸦轻啼声响起,叫声落到桑宁二中,听来尖锐又凄厉。
桑宁呼吸滞了滞,不由地抬头往前张望了下。
视线所及之处,悬崖环峙,折皱奇兀。
而那声音,似乎是从刻着“天绝”二字的那块巨石后,那一片茂盛幽深的树林里传出来的。
细雨还在不断飘落,那树林隐匿在浓重的雨雾当中,化作一片深绿的模糊轮廓。隐隐约约,瞧不太真切。
那里有人。
会是云时宴吗?
还是别的什么人?
桑宁深吸一口气,紧紧握着手中的锦罗织伞,抬脚朝着那片树林缓缓走去。
浓密的树木如同密不透风的帷帐,将山风和细雨都隔绝在外。越往树林深处去走去,四周就越是昏暗。
好在大树和大树之间间隙够大,足够桑宁撑着伞行走其中。
不知走了多久,渐渐地,有细微的打斗声传了过来。
她的视线中,缓缓出现了数不清的猲狙和新鲜的傀儡尸?
这些傀儡尸大多身着各修真门派的弟子服,身上皮肉完整,动作也比之前在灵宝阁的那些灵活许多。
若不是桑宁之前见识过傀儡尸,怕是只会把它们当成一些奇怪的人
而在它们对面,是一个身着青衣的男人。
他眉目疏朗,鼻梁高挺,唇角还噙着一抹笑,好似游庭信步般走入了那群猲狙和傀儡尸的包围之中。
是云时宴。
他与往日好像也没什么不同,只是细看,他的神情冰冷而又诡异,脸上从眉心开始,盘桓着似有若无的黑色纹路。
一眼望过去,叫桑宁心都跳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住了他。
云时宴并未察觉到她的存在,他一抬手,修长的指骨便扣住对面傀儡尸的脖颈,只稍稍一用力,便生生拧下了那傀儡尸的脑袋!
一声钝钝的落地声响起,那脑袋就掉到地上了。
桑宁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间,死死咬牙,才抑制住胸腔中翻涌起来的恶心感。
杀傀儡尸自然不必客气。
但云时宴的手段实在有些过分粗暴了,下手全无转圜余地,使的尽是叫人碎尸万段的招式。
桑宁只一个闪神的功夫,地面上便已零落了满地的尸骸,残肢断臂渗出或是猩红或是发黑的血液,腥味扑鼻。
漫天的黑雾间,云时宴眸底血红滚烫,氤氲着压抑不住的疯狂和嗜血。
而在他的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玄妙而又诡异的血色印记,若隐若现。
桑宁的视线一点点描绘过那印记的形状,好一会儿,才在记忆中找到了与之相符的描写。
那是修行接近圆满,即将成仙之人因生出心魔而生的印记。
那是堕魔印!
而据她所知,在这本书中,唯一额头有堕魔印的人,就是书中哪个在修真界掀起阵阵腥风血雨的最大反派——
衍霄魔君!
第34章 跑路
桑宁捂住胸口, 眼皮疯跳不止。
方才看到“天绝崖”时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记忆,这会儿却自动在脑中浮现了出来。
天绝崖,传说中登天梯所在之地, 同时也是大反派衍霄魔君的老巢!
她这也太点背了吧!还以为自己抱了条金大腿, 再一看, 哦, 镀金的
桑宁欲哭无泪。
原书中对衍霄魔君的描写并不太多, 只知道他原先是云渺宗的剑尊,少年成名, 天资聪颖,曾以一己之力捣毁邪修老巢,镇压数百魔修强者, 将魔尊都逼到绝境, 不得不断臂求生的地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能打破禁锢,成为几千年来修真界唯一飞升之人时, 他却在一夕之间心魔骤生,直接血洗了大半个云渺宗,他的同门, 弟子几乎在一夜之间全死在了他的剑下。
自那以后, 他的行踪诡异不定, 然每次他的出现, 都伴随着杀戮和血色。
无人知道他的心魔为何, 众修真大能想尽法子也无法将他引回正道,最终只能联手,想了个几乎是鱼死网破的法子才将他封印起来。
曾经被誉为修真天才的人, 在那一场大战中,斩杀了数十位大能, 亲手毁掉了修真界数千年的根基。他虽被封印,修真界却也因此元气大伤,修养近千年,才终于恢复往日生机。
然而无人料到,千年后封印被破,重新出现在修真界的衍霄魔君已经成了苍炎殿的新任魔尊,力量更甚以往。他嗜血成性,性子古怪无人能近,手中杀孽无数,连路过他身边的狗都要挨上他几脚。
在原书后期,他带领众多魔修杀上修真界,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数个修真家族和宗门都接连遭受灭门之灾。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几近绝望之时,已是渡劫期的男主宋霁尘在一次幻境中偶然得知他衍霄魔君身上仍有暗伤,唯一可以制住他的法子便是用借漫天神雷来对付他。宋霁尘以血为引,以身饲雷,最终才成功将他神魂尽灭。
自此,修真界的这场动乱才彻底平息,宋霁尘也成功飞升,故事彻底结束。
从某种角度来说,衍霄魔君不过是男主宋霁尘成仙之路上的一个大boss罢了。
但现在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衍霄魔君会提前打破封印出来?出来了为什么还要披个马甲?
大魔头不去苍炎殿当魔尊干大事就罢了,在这欢欢喜喜准备跟她成亲是个怎么回事?
书里也没写衍霄魔君有老婆啊!!!
最重要的是,衍霄魔君的道侣,那不妥妥是个炮灰角色吗?修真界要是衍霄魔君有个道侣,她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不想死啊!
桑宁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脚后跟还不慎踩到一根干枯的树枝。
“咔嚓”一声。
声音很轻,却好像重重砸到了她的脑袋一般,她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开始隐隐发麻,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而那头的云时宴也仿佛察觉到什么,猛地转过头盯住了桑宁所在的方向。
对上那双满是血色魔纹的冰冷眼眸,桑宁呼吸一紧,脑袋嗡嗡响个不停,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也兴许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云时宴却又若无其事地转回了头。
竟然没发现她?!?
是因为锦罗织伞遮掩了她的气息,甚至,连她造成的动静也给遮掩了?
桑宁一口气还没松,那头云时宴手起手落之间,已经将几头向他扑过去的猲狙和傀儡尸化为了一滩血泥。
血腥味越发浓郁,飘荡在她鼻尖,直冲她的天灵盖。
实、实在是忍不了了。
桑宁弯腰摁住胸口:“哕哕哕”
眼泪在眼眶中不住打转,等到那股恶心感散去了些,桑宁才缓缓抬手抹了把眼眶。
好在她手中死死握着的那柄锦罗织伞果真如她所猜测的那般,将她的声音以及造成的所有动静都一并掩盖了过去。
云时宴并未发觉异常。
而这一吐,好似把桑宁脑中的混乱都给吐了出去。
她直起腰,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
此前云渺宗禁地中设置的重重封印阵法,总算得到了合理且相当合理的解释,那便是用来封印云时宴的!
他们离开禁地时会去到剑冢也并非偶然,而是因为剑冢里封印着云时宴本命剑九阙。
虽然不知为何封印会莫名其妙解开,也不知那百里杌为何要给她归离剑,但总归,她是绝对不能跟他成亲的!
而照他现在的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杀完这里所有的猲狙和傀儡尸,然后然后回到小院!
桑宁看着眼前人那副心魔缠身的模样,不再犹豫,转过身,就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着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地。
拜托,大魔头欸,灭世大反派欸!
而且看他现在这副样子,谁知道他还清醒不清醒。万一他没杀过瘾,回到小院以后跟个神经病似的把他们全砍了怎么办?毕竟他这人,前科累累,后科无数,凶残疯魔又杀人不眨眼。
她是嫌自己命长吗?
惹不起惹不起,她走就是!
这厢,流光将方才将药从药罐倒进碗中,就听的院门口“嘭”的一声巨响。
他手一抖,滚烫的药汁滴到他手上,又不能把碗扔了,直疼得他呲牙咧嘴。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影飞快地从他身旁闪过,还顺带抓住了他手腕,将他猛地往前拖去。
“烫烫烫,你松手啊你!”
流光脚步不稳,碗中的药汁晃来晃去,大半都流到了他手上。
短短几步路,他的手被烫麻了不说,碗中都已经只剩了点药渣了!
流光爆了句粗口,抬头正要质问桑宁是不是故意的,却被桑宁一句话给打断了。
“快,收拾东西,我们马上走!”
“走?走去哪儿?”流光一脸懵逼。
桑宁这会儿已经急得火都蹿到脑门子了,哪有时间跟他详细解释。
她敲开岁屏的屋门,甩开流光后一把握住了岁屏的手,眼里很快酝酿出两泡伤心泪:“岁屏,你说的都是对的!”
岁屏莫名其妙:“啊?”
桑宁愤愤一跺脚:“我被渣男骗身骗心了!”
岁屏、流光:“???”
***
下了半宿雨,空气中流淌着青草落英的香气。
桑宁推开窗,外头疏雨连绵,空气里仿佛漫着一层薄雾,将眉眼都染上水渍。
月殊端着盏桃花熟水进屋,见桑宁披散着头发,拥着锦被跪坐在窗边的矮榻上,依旧是一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放下手中的竹盘,兀自倒满了一杯茶,这才“哎”了声:“不就是个男人,外头一抓一大把的。你瞧瞧你,这都回来半个月了,怎么还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传出去简直丢我们合欢宗的脸面。”
“我哪有啊。”桑宁回眸,看到桌上的桃花熟水,几步回到桌边,眼角都弯成了月牙:“多谢师姐,我就知道师姐最疼我了。”
“嘴硬,”月殊斜了她一眼,又补充道:“又嘴馋。”
桑宁端起桃花熟水,歪着头看她眨了眨眼,眸光流动,笑道:“还不是被师姐给惯的。”
合欢宗内有饭堂,但只给刚进门尚未辟谷的弟子提供每日两餐,至于桃花熟水这般的蜜饮零嘴儿,那是想都不要想的。这盏桃花熟水还是月殊知道桑宁想吃,才特意从凡间的镇子里买来的。
桑宁近来嘴巴淡得很,人也懒得动弹,这会儿喝着桃花熟水,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她眼波柔软,这么一笑,本就昳丽的五官越发明艳起来。
那双搭在瓷盏上的手,皓腕如雪,肌肤莹透,指尖一点淡淡的粉,像开出的山桃,媚而不俗。
月殊只瞥上一眼,心中便忍不住悄悄惊叹了声。
合欢宗内并不缺俊男美女,从前她这个师妹虽然容貌也算出色,但在众多弟子中也并不多拔尖。只这一趟回来,就有些不一样了。脸还是那张脸,只一眼瞧过去,便有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想起上回遇到的那个男人……她这师妹这趟,也不知算是好是坏了。
“师姐,”桑宁舔了下唇,随口问道:“修真界内最近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月殊回过神来:“大事?能有什么大事?”
桑宁滞了下。
原书中云时宴出现确实是在中后期,这会儿没有他的消息就罢,可之前灵宝阁傀儡尸那事闹得也不算小,怎么修真界中也没传出来点风声呢?
桑宁隐隐察觉到其中似乎有些不对劲。
但也许只是她想多了,兴许修真界那些宗门大能自有打算,不想引起恐慌吧。说到底她现在也不过就是合欢宗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弟子,怎么着跟她也没关系。
就这么苟着吧,主角反派那些事,留着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
桑宁缓缓摇了摇头,含糊道:“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月殊这会儿倒是砸吧了下嘴,迟疑道:“不过若说有事的话,也算是有一件”
“嗯?”
“听说最近苍炎殿差点被人给掀了。”
桑宁微微楞了下,觉得嗓子有点发干,赶紧舀了勺桃花熟水喝了。
是苍炎殿啊。
苍炎殿是魔修创立的门派。原书中,衍霄魔君在打破封印后便是打到苍炎殿,杀了当时苍炎殿的魔尊,而后他被尊为新魔尊。在书的后期,他率领苍炎殿的魔修对上了整个修真界。
这么说,在她离开后,剧情便开始走向正轨了。
而在书的结局,他会
神魂俱灭。
第35章 崽崽
“咔嚓”一声。
修长的人影一脚踩碎地面的枯枝, 来到一具干瘪扭曲,形容狰狞的尸首前。
尸首手中,还握着一册玉简。
他手指微微一抬, 那玉简便飞到了他手中。
一侧的魔修瞥了眼倒在地上的, 那具属于原先那魔尊的尸体, 立即垂下了头, 浑身抖若筛糠:“这就是是、是是记录那个传传传、传送阵、阵的驱动功、功法。”
半晌没人说话。
他小心翼翼掀起眼皮, 面前又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他四肢发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等他恢复了些力气,颤颤巍巍回过头,目之所及, 尸骸零落满地, 四处都是残肢断臂,坍塌的主殿上, 食腐的飞鸟凌空盘旋,时而俯冲而下,巨大的翅膀贴地飞掠, 掀起一阵阵腥风。
恍如炼狱。
他愣愣呆坐在原地, 许久, 才后知后觉想起来, 那入魔的男人既杀了魔尊, 便该是他们苍炎殿的新主人才对。可眼下,除了在外头未归的魔修和他,苍炎殿所有的魔修都已经交待在他手里了
他吞了口口水, 满脸的茫然。
一日后。
云时宴回到天绝崖上的树林中,他走到那日那魔修逃离的阵法前, 结了个手印,那阵法便登时光芒大作,一下将他吞了进去。
等他视线再度清晰,已然置身于一片昏暗之中,而他周身灵力也在这一瞬间,如被抽丝剥茧般一点点流失。
他掀了掀眼皮,看到周身的山洞石壁上依然刻满了符文,组成一个极为强悍的封灵阵。
而抬眼望去,不远处是一个散着热气的池子,池边是一棵乌沉巨木,此时晶莹剔透花苞因为吸收了他的灵气,一朵又一朵,在枝桠间缓缓绽放。
云时宴在踏进阵法前便知道这兴许是个陷阱,却没想到,那阵法竟直会将他传送到这里。
那黑衣魔修与云渺宗之间
他抿了下唇,侧眸望向山洞口。
之前被桑宁误打误撞打开的封印缺口已被修补,想要出去,怕是要费些功夫。
他垂下眸,堪堪掩住了眼底的焦灼。
他会找到她的。
***
寒意渐散,春意融融。
辰时。
阳光洒在山巅云雾之中,合欢宗绵延百里的地界上朝霞似彩,宛如仙境一般。
云雾中蓦地爆发出一阵破口对骂声。
紧接着,吵架的吵架,动手的动手,不过眨眼的功夫,旖欢峰上就已经是一片术法武器漫天乱飞的混乱景象。
好不容易等到尘埃落定,没多久,就又重新开始了下一轮。
岁屏坐在树荫下,看着周围观战拱火那批人热火朝天的样子,也不由地跟着弯了下嘴角。
今日正是合欢宗大开山门,招收新弟子的最后一日。
资质上乘的弟子在修真界内本就是抢手货,更不要说在合欢宗内了。为了抢到这些弟子,合欢宗的几峰争得厉害,甚至不乏有各峰长老亲自下场大打出手的。
这样热闹的景象,是岁屏不曾见过的。
“很好看?”
一条白蛇荡荡悠悠挂在她身后的树枝上,语气颇为不屑地开始评头论足:
“你看那个女的,露个肩膀给谁看啊,穿这么少也不怕伤风。
“还有穿粉衣服那个男的,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穿成这样子,不男不女的,哎哎哎!他竟然还翘兰花指!
“那个傻大个是在朝你笑吗?他知道他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吗?不行了我要吐了!”
“”
不等流光总结,岁屏有些无奈地打断他道:“他们已经很厉害了,不像我,什么也不会。”
若不是因着桑宁的关系,以她的情况,根本就入不了合欢宗。
世上修士千千万,唯有她,是怎么修,也修不出个结果来的。
流光这会儿眼睛还盯着那边打群架的,闻言顺嘴接了句:“那倒也是,就你这样,比他们都还差些。”
岁屏叹了声气。
是啊,她在这都坐了半天了也没个人来认领,也不知最后会分到哪里去。
正在此时,风中忽然传来一阵热闹的喝彩声。
岁屏视线一转,便知道是另一边合欢宗弟子的内门比试开始了。
也不知道合欢宗是怎么回事,新弟子入门和内门弟子比试在同一段时间内举行也就罢了,内门比试的流仙台竟也设在了招收新弟子的旖欢峰上。
难不成是为了方便长老一边评比内门弟子的比试,一边抢新弟子,也免得来回跑趟?
岁屏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正在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岁屏,你看什么呢?”
她抬眸望去,前面不远处,两名身姿窈窕的女子正一前一后向她走来。
前者一身红纱,美目流盼,一举一动之间皆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明艳绝伦。
后头跟着的,一眼瞧去不过盈盈十七八岁年纪,她身着鹅黄色衣衫,眼底光华流转,发间一条简单的月白色丝带,无风自动,更衬得她面容越发的精致俏丽。
岁屏站起身,笑着迎了上去:“月殊师姐,阿宁,你们来了。”
桑宁长长叹了声:“今日有我的比试,不来都不行。”
合欢宗的内门比试每十五年举行一次,一共有十一天,是宗门内的一件盛事,所有合欢宗弟子,不论年纪不论修何种道都必须参赛,桑宁自是也不例外。
内门比试的顺序由抽签决定,而后在再按照修为深浅划分小组,小组中两两对战,胜利的进入下一轮。如此在第十一天决出内门比试的第一名。
原本桑宁只是想着走个过场,在第一次比试时就早做好了上台挨一顿揍,然后火速认输的准备。可也不知是不是她遇上的对手都太弱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一个初初迈入金丹期的修士,几天比试下来,竟连胜了七场,再胜四场,她都能进入前十名的决赛圈了。
同门的师兄弟师姐妹对她刮目相看,可桑宁这几日实在是有些发愁。
倒也不是愁这比试,而是
她垂了垂眸,掌心下意识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这几日早上醒来时,她总觉得小腹硬硬的,仔细摸,有时还能感觉到里面有很轻微的动静。
修真界的女修自炼气开始就不会再来月事,但她联想到前段时间自己莫名其妙的恶心呕吐,还有嗜睡的状态,再算算时间,距离在云渺宗禁地那会儿已经四个多月
桑宁自认为不是个傻子,但她真的很想敲开自己的脑袋看看,前头这四个月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简直就跟中了邪似的,半点没往这事上面想。
整整四个月啊,连胎动都有了,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想到这里,桑宁的指尖不自禁地便又移到了挂在自己腰间的弟子令牌上,默默叹了声气。
怀都怀了,现在连胎动都有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崽子,还能咋办?
至于云时宴那边
本来在云渺宗禁地那会儿就是她先那啥了人家的,还稍稍拿了点他的修为和法器,怎么算她也不吃亏。所以离开小院那会儿,她是半点没想过日后再和他有什么交集,还用月殊在成衣店那会儿偷偷塞给她的法器,清除了自己和岁屏、流光留下的所有气息。
再者因为合欢宗名声在外,门内弟子在外欠下的情债实在太多,为防弟子被找到寻仇,在合欢宗创建不久时,当时的宗主和长老们便在宗门外设置了一个极大极强悍,且可以隔绝自家所有弟子气息的护山大阵。
还有这枚可以隔绝自身气息的弟子令牌,这么几重防护下来,任你是渡劫还是大乘期修士,都休想找到人。
也是考虑到这个原因,桑宁才会带着岁屏一起回到合欢宗。
如今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修真界内除了苍炎殿,其他地方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就连傀儡尸那事也没再扩大,这一切应当就都算过去了吧。
如此,日后那云时宴会不会成为新魔尊,又会不会和宋霁尘对上,想来都与她不会再有什么关系了。
当然他要是不做那魔尊是最好,也免得最后落个神魂俱散的下场。
这边桑宁思绪万千,那厢月殊和岁屏已经聊起来了。
月殊笑盈盈同岁屏道:“你也别在这等了,我们方才已经去问过,你被分到了灵竹峰,晚点直接去那边就可以。”
合欢宗处在即墨山的山脉之上,除了主峰旖欢峰外,还散落着许多高高低低的山头,和主峰连成一片。
世上修道之路千千万,合欢宗内弟子学的也多,其中以剑修、符修、丹修、器修和御兽人数最多,各位长老和弟子们便居住在这些山头上。
岁屏原先是蛊娘,后来的千年却钻研了不少医书,对灵草也有些研究,被分到丹修所在的灵竹峰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那灵竹峰距离她们现在所在的旖欢峰颇有些距离,届时会有灵竹峰的弟子统一将新入门的弟子一起带到灵竹峰去。
岁屏听完,这就要同二人道别,想去寻那接应新弟子的人,被月殊拉住了。
“不用着急,”月殊朝她眨眨眼:“一会儿阿宁要参加第六场的比试,我们先去流仙台瞧会儿热闹,等比试结束,再送你去灵竹峰。”
岁屏犹豫:“阿宁还有比试的话,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们?”
“怎么会,到时你也在台下给阿宁好好加加油,也免得她”
月殊偏头去瞪桑宁,一句话没说完,却是瞧见了桑宁微蹙的眉头,以及那似是带上了一层淡淡愁绪的面容。
兴许就是识得了情之滋味
打住,她们合欢宗的人,哪里需要什么没屁用的狗屁情爱!
她这个师妹啊,就是见识过的男人太少了,才会一时忘不了前头那个!她作为师姐,必须得把她给拉回正途!
月殊重拾汹汹气势,用一种十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转头对岁屏道:“你得去看着她点,免得她脑子被打坏,动不动就要认输退赛!”
“”桑宁:“师姐,你说话声音轻点,我都听到了”
月殊狠狠瞪了她一眼,一手拽着她一手拉着岁屏便往内门弟子的比试场地而去。
留下流光挂在树上傻了眼:不是,你们聊归聊走归走,倒是带上我啊!
这次内门比试的场地也设在旖欢峰上,一共有三个比试的台子,占地广阔,底下围满了观战的弟子,闹闹哄哄的。
桑宁三人过去的时候,人群中恰好爆发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师妹,你看,是穆翎师兄!”月殊朝桑宁使了个眼色,便拉着她和岁屏一道挤入了人群,朝其中的流仙台过去。
为免比试时误伤台下人,流仙台早已布满防护结界,不仅台上的动静不会影响到台下,就连台下的吵闹声也不会传到台上去。
这样一来,台上是清净了,台下却吵得要命。
桑宁根本没听清听月殊讲的什么,等挤到流仙台边上,她才掀起眼皮看了眼台上。
台上站着应当是两名符修,符纸在台上四处飘,一会儿火焰四起熊熊燃烧,一会儿劈里啪啦电光乱窜,简直比马戏团的表演还精彩,直看得桑宁和岁屏眼花缭乱。
末了,玄衣男子趁对方躲避雷电时,从容不迫甩出一张最基础的定身符,将人在原地动弹不得。
台下观战的人群中顿时又掀起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桑宁心中直感叹:过程如何精彩,结局甚是平淡,怕是另一位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栽在一张定身符上吧。
比试结束,灰衣弟子解除定身后一溜烟似的跳下了台,反观另一位,却是不紧不慢地从一侧台阶走下,往人群中走来。
人群中有不少女修在喊“穆翎师兄”,有些耳熟。但桑宁也没当回事,看他走过来了,还主动拉着岁屏往边上退了退,好给人家让路,却没想到,他竟是停在了月殊面前。
“月殊师妹。”
穆翎侧眸含笑,跟月殊打完招呼后,视线扫过月殊身后,看见桑宁和岁屏,还朝她们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
桑宁:
合欢宗内不仅女修多,出色的男修也不少,且宗门内并不禁止弟子们各种友好的咳“交流切磋”。
她心中悄悄嘀咕:难不成月殊今天就是为了这人才来流仙台的?可她昨晚不是还下山去找上回那个男人了吗?这吃得不会太撑么?
那头月殊还凑在穆翎身前,穆翎垂着首,神色温和,不时颔首,两人应当是在传音说着什么。
桑宁见状,便自觉十分有眼色地拉着岁屏往人群外挤。
不料才走出人群没几步,月殊就扯着穆翎的手臂追过来了。
“你们两个跑什么啊!”
“我过去却仙台那边。”桑宁回过头冲月殊挥挥手,善解人意道:“师姐你忙自己的,不用管我们。”
说罢,她还不忘朝穆翎促狭一笑:“穆翎师兄再见!”
穆翎似乎是楞了下,但很快,唇角便漾开了一抹笑意:“倒也用不着再见,我正好也想去却仙台看看,不如一起吧。”
月殊闻言赶紧附和:“那正好,马上就到桑宁比试了,你也去一起去看看吧。”
穆翎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当然。”
桑宁:“???”
还要看她比试?你们两个不用办点子正事吗?
就桑宁愣神的这一小会儿功夫,她腰间的弟子令牌就开始一闪一闪,同时脑中也听到却仙台那边在喊她过去准备比试了。
如此一来,原本三人一蛇的加油助力小队,赫然又多加了一人。
桑宁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台下本来就那么多双眼睛,多一个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这一场比试,她对上的是一位器修。大多器修都会借助自己炼制的法器来进行防御和攻打,这一位也不外如是。
比试一开始,对面那人便猛地朝桑宁飞扑而来,手中扔出一圆球,口中同时大喝念道:“天地阴阳,镇煞金刚”
那圆球上的一串符文便渐渐显现了出来,立刻有雷电一般的光在圆球中乱窜。
桑宁本能地后退一步,手中木剑挥出,剑尖轻轻划过空气,一道凌厉的剑气随之产生,迎上了那雷光闪烁的圆球。
只听见一声脆响。
“咔嚓。”
那是球碎裂的声音。
那器修在震惊之中瞪大了眼睛。
他身形一晃,犹如利箭般飞射而出,眨眼间就到了桑宁面前,手中握着一根不知何时出现的木棍,朝她劈了过来。
桑宁立即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过身,正要挥剑,却见那器修似乎猝不及防地,就被一道力量给扇飞了。
她看看青年倒地的身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剑:“”
刚才这一下,她要说不是她干的,会有人信吗?
台下瞬间响起的热烈掌声告诉她,没有。
那器修勉强爬起来,看也不看桑宁,也不准备再战,转身就自己跳下了流仙台。
这一场胜得实在是莫名其妙,她只挥了一下剑而已啊!
直到桑宁走下却仙台时,感觉到肚子某处突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她心中一动,缓缓瞠圆了眼睛。
难道是她肚子里的小崽子是以为她遇到危险,所以在保护她吗?
“桑宁。”
这时耳旁忽然响起一个玉石般清润的声音。
桑宁呆呆转过头。
一身玄衣的温润男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望着她笑了笑:“恭喜。”
桑宁礼貌地朝他点了下头,却没在他身后看到月殊和岁屏的影子。
“月殊带那位岁屏师妹去灵竹峰了。”穆翎道。
桑宁呆住了:“???”
不是月殊在搞什么?
穆翎眼睫低垂,望着她笑了笑:“阿宁,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第36章 示好
初春日短, 不过几场比试下来,日头便已西斜。
坠日的暖黄色阳光中,身姿板正的男人微弯着腰, 俊雅的一张脸上神情温和, 瞧着不像合欢宗的修士, 倒像是清雅矜贵的世家贵公子一般。
“阿宁,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他问道。
桑宁立在原地, 先是被眼前的美色晃了一眼,随后便只觉得莫名其妙。
穆翎是欲雪峰浮衡长老的亲传大弟子, 是个十分出色的符修,合欢宗内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
难道是原神之前和她有过什么特别的交集?
桑宁仔细回忆了一番。
并没有。
不仅没有过特别的交集,甚至穆翎此人在原身的记忆中, 几乎没有存在感。
两人虽然同是合欢宗弟子, 但一个是剑修一个是符修,修行和生活都少有交集, 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又何谈记得不记得呢?
难道穆翎和她,哦不对, 应该说穆翎和原身之间, 还有什么连原身都不知道的故事?
脑中思考了许多, 表现出来却只短短几瞬。
桑宁朝他尴尬地笑了笑, 打哈哈道:“瞧我这记性……”
“不记得也正常, 毕竟那时你应该才七八岁吧。
穆翎闻言并不生气,他沉吟了下,似是轻声叹了叹, 转而却又温柔笑开了。
“让我想想我第一次见到你,约莫得是在十年前了。那时我下山历练, 在一条河边捡到了你,你伤得很厉害,手里还握着把匕首,都只剩一口气了,我瞧你可怜兮兮的,就把你捡回合欢宗交给了我师尊。
“结果等我历练回来,你已经被十鸢长老给抢去问醉峰了。”
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下,看向十年的眸光十分温和:“瞧瞧,十年过去,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
听他这么一说,桑宁也终于在脑海中找到了点零星的片段。
那时小桑宁从悬崖跳下去,在水中漂了很久,确实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把她从水里捞起来,只是那时她意识迷糊,并未看清楚救她的是谁。
桑宁的视线再度落在穆翎脸上,细细打量起他来。
男人五官端正,气质温和,眉眼间始终带着淡淡笑意,他微微弯着腰任桑宁打量,没有半分不耐。
桑宁这么仔细一看,还当真将穆翎这张脸与记忆片段中那张模糊的脸重合起来了。
救过小桑宁的人,那就勉强也算是救过她吧。
桑宁轻轻眨了下眼,立即挽起唇角笑道:“原来是穆翎师兄救了我。”
小姑娘生的好看,方才与他说话时还绷着情绪,此时却像是放下了防备,连笑容都真诚了许多。
穆翎微微怔了下。
须臾,他便收回目光,开玩笑道:“是啊,这可是救命之恩,你可得想想怎么报答我才是。”
桑宁:“”
报答?
你早不找小桑宁要报答,这都十年过去了,现在跟我说这茬,好像晚了些吧。
再说了,她现在都对“救命之恩”ptsd了。毕竟,会救她的不一定都是好人,也有可能是某个大反派!
穆翎要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定是也要长长地叹一声气。
事实上,这些年他也只是偶尔会想起这个小姑娘,要不是月殊前日来找他说起,大约他们之后也不会有太多的交集。
合欢宗内师兄姐妹众多,他们的修炼方式又需要与人……
总归会有弟子道心不稳,沉溺在那些虚虚实实的情爱中。而这时候,若是有另一个更优秀之人的出现,大多也就会很快忘记前头那个。
毕竟,这世上多数的情爱,都经不住考验。
习惯了,自然也就好了。
而月殊找他帮忙,若是别人倒也罢了,总归都是合欢宗的师姐师妹,对他来说也不过是顺手而为的事。
可要他对着这个十年前自己捡回来的小姑娘示好,他这一时还真不知该从何下手。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穆翎垂眸瞧了眼桑宁,心中却也不禁有些好奇,也不知道那个能让小姑娘念念不忘的男子又是什么模样。
这时桑宁忽然开口,打断了穆翎的思绪:“师兄已经是元婴期的修为,想来我也帮不上师兄什么忙,”她叹了声,“倒叫我不知该如何报恩才好。”
穆翎应当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挑了下眉,好笑道:“师妹也不差,短短十年时间就已经是金丹期的修为,看师妹方才在台上,甚至有越阶而战的势头。而我在师妹这么大的时候,第一次参加内门比试,第一场就叫人给打了个鼻青脸肿,一脚踹下了台。”
他说这话时,脸上神情依旧温和,唇边笑意融融,调侃起自己来也半点没有不高兴的样子,一时竟也让桑宁生出了些许好感。
毕竟哪个女人会不喜欢这样温润如玉的男人呢?
至于报恩不报恩的事,左右她现在也没有那个精力,日后再说吧。
却仙台上已经开始了下一场比试,人群乌泱泱的,吵闹得厉害。桑宁挤出人群后,果然没再看到月殊和岁屏的人影,就连流都跟着一起去了灵竹峰。
“师妹可是要去灵竹峰?”穆翎问道。
桑宁抬眸看了眼逐渐暗沉下来的天空,点了下头:“是要去一趟的。”
她还得去看看岁屏有没有安顿好呢。
穆翎闻言微一颔首:“正好我也要去一趟灵竹峰替我师尊取丹药,师妹不若便跟我一道过去吧。”
桑宁不由侧眸看了眼穆翎: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还有月殊,明明是她招来的人,怎么现在丢给她自己跑了?
等等月殊这行为怎么这么像是在拉皮条?
桑宁有被自己的猜测无语到,可一旦有了这样的猜测,穆翎的存在和种种行为更是让她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别的先不说,揣着别人的崽子去嚯嚯另一个,她的道德底线暂时还不允许她这么做啊!
她不自禁地悄悄吞了口口水,用眼角余光扫了眼穆翎。
穆翎察觉到她的目光,侧眸看向她,唇畔的笑依旧温柔如清风:“我这法器飞得还算稳当,师妹可不要嫌弃。”
话落,他已经祭出了自己的法器,乃是一条雪白的长绫,云霓绫。
云霓绫飞到半空中,瞬间便放大了数倍。
穆翎先飞身上去,站稳后又回过身:“师妹上来吧。”
桑宁一抬眸,恰好对上他温和坦荡的视线。
是她想多了吗?
对,肯定是她想多了,都是合欢宗弟子,整这些是做什么,不可能的!
“怎么了?”穆翎见她不动,问道。
桑宁有些心虚,含糊道:“没、没什么。”
穆翎温和一笑,也没再追问,伸出手,似乎是要拉她上去:“师妹——”
桑宁:“不用!”
穆翎顿了下。
话一出口,桑宁就察觉自己这句话太生硬了些,立马又找补道:“我的意思是,我自己能上来。”
说罢,她脚下一点,轻飘飘便跃上了云霓绫。
稳住身形后,桑宁还朝穆翎扯了下嘴角:“今日多谢师兄了。”
穆翎见状也不觉得尴尬,缓缓收回手,含笑点头道:“师妹客气。”
***
这厢,月殊已经带着岁屏在灵竹峰安顿下来。
岁屏没有任何修炼基础,原本连做个外门弟子的资格都没有,虽因着月殊和桑宁的关系勉强走后门进了灵竹峰,但因着她身体的原因,日后也只能在灵竹峰做个资质普通的弟子。
岁屏自己倒是丝毫不在意,能有个地方让她安顿下来,不用再成日提心吊胆,她已经很满足。
而相比于自己,岁屏却是更担心桑宁那边。
月殊听她说起,还以为她担心桑宁比试会输,笑道:“虽说咱们合欢宗算是家大业大,但弟子的修为嘛,你也看到了,真正厉害的没几个。桑宁现在已经金丹期了,就算打不过,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岁屏点头:“那就好。”
其实她想说她担心的其实不是这个,但关于那个可怕的男人罢了,说那到底也是桑宁的私事。
月殊这时却像是看出了岁屏心中所想,眼珠子转了转,悄声道:“你放心,她最近精神好多了,没像刚回来那会儿那样整天恍恍惚惚睡不醒,胃口也好了不少。再说了,一个男人而已,换个更好的不就行了。咱们合欢宗内的弟子,又哪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岁屏:“什么?”
月殊没说什么,只神秘一笑。
早些年,她就发现桑宁好像对穆翎有点意思,看穆翎的眼神都和看别人不一样。
穆翎是谁?那可是欲雪峰的大弟子,听说他那双.修的功夫可已经练到了极致,只要他好好发挥是吧,定是能让桑宁忘了前头那个。
她前两天就跟穆翎师兄打过招呼了,届时只要穆翎主动些,桑宁哪怕是半推半就,最后也定然能够水到渠成。
她这个师妹啊,那是没见过太多男人,没吃过什么好的,一旦吃过,又哪还会再记得那等寡淡的清粥小菜!
第37章 秘境
浓夜铺天盖地。
皱得看不出原本面貌的罗衣锦袍扔了满地, 石榻上一片狼藉凌乱。
墨泽深浓的长发在他脸旁铺散开来,与他的交缠在一起,颈侧泛起绵绵密密的痒意。
他极力压制着血脉间流窜的热意与贪婪, 沉沉视线在她脸上逡巡着。
躺在石榻上的人媚眸如丝, 浸润于汪汪清泉一般, 她唇心带些绯红湿润, 是被他他吻红吻肿, 而她自己情动之际,又不自觉地折腾出来的成果。她像藤蔓, 攀附在他身上,纤细长腿勾缠着他,吐纳间的拂动, 挪移间的厮磨, 寸寸皆是撩拨。
他呼吸沉沉,眸子里墨色翻涌, 丝毫不掩自己炙热的欲.念,拇指轻轻抚过她红唇。
她似乎瞧懂他的意思,乖乖启唇, 任他以指腹摩挲她唇间的红印子, 柔媚且轻喘着喊他:“云时宴……”
“嗯。”这声回答, 伴随一个狠狠下沉的力道:“我在。”
她微喘, 气息无法平稳, 只能抱他抱得更紧。
他手指温柔地拂过她眼角湿意,然后低下头,亲了亲她微阖的眼睛。
“我在。”他声音很沉, 贴在她耳鬓流连徘徊:“陪着我,好不好?”
他额前的汗滑至骨骼分明的下颔, 滴在那张莹润白皙的脸颊上,混着泪水,没入她的双鬓
夜凉如水,透着些许料峭寒风。
某一瞬间,灼热的空气忽然变成满是寂静的清冷。
云时宴猛地睁开眼,他思绪还混乱着,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恍惚。
他浑身上下几乎被血染透了,池畔的寻木树郁郁葱葱,粗壮的树干底部却被镶上了一层暗红,血在底下黑色的土壤里蔓延开来,渗到木根的深处。
冷风吹过他发皱的衣角,凌乱的发丝轻扬。
他脸色白的透明,一双长眸微黯注视前方,滴血似的发红。
良久,他才低垂下头,敛下渐渐沉寂的眼眸。
山洞中再次恢复一片死寂。
星子未散,晨露苍凉。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无比强悍灵力蓦地在山洞中炸开。
耀眼灼目的灵光中,巨大的“咔嚓”声响起,寻木树粗壮的树干瞬间被折断。
守在洞口的几道人影来不及惊呼便被掀飞了出去,破碎内脏伴着碎骨髓液撒了一地,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而那山洞也似是再承受不住这股狷狂灵压,轰然倒塌。
尘土飞扬间,一抹染血的身影缓缓从山洞内踱步而出。
“封印破了?”为首的黑衣人抚着胸口,一张嘴,口中鲜血便止不住地涌了出来。“怎么、怎么可能”
他面如死灰,看着眼前的人影,铺天盖地的恐惧几乎将他淹没。他挣扎着想要往后退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死死禁锢在原地。
立在一片碎石尘土间的冰冷男人掀起眼皮,露出底下一双猩红的眼眸,似是看着蝼蚁一般,淡淡问了句:
“她在哪里?”
那黑衣人死死压抑住从心底泛起的恐惧感:“不、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他便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面色涨得通红,眼珠慢慢的自眼眶里暴出,眼白上密布着血丝。不过片刻,鲜血便自他的眼角口鼻疯狂涌出。
他痛苦地撕扯着自己脖颈间的血肉,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鲜红的血液蜿蜒着流到了云时宴脚边,他眸底蒙上一层冷意,重又问道:“她,在哪里?”
声音淬了冰一般的寒冷。
黑衣人蠕动了下唇,一个“不”字才出口,脑袋就掉到了地上。
空气再度安静下来。
地面上残肢断臂渗出猩红的余血,引得食腐的飞鸟凌空盘旋。
此时,天边一丝晨光冲破天际,尚未散尽的星辰突然逆流转动,星辰错位,光芒汇聚成一条微弱的光河,如同流水般倒泻向远方。
云时宴抬起眸,额心的血印随着那光河不断明明灭灭。
一丝他无比熟悉而又渴望的气息,就在这时蓦地窜入了他的识海。
他眉头一凛,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
晨光微曦,浅淡的夜色还笼罩着冥蒙天空。
桑宁翻了个身,隐约听见“嗒”的一声轻响,好似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迟钝在地面逡巡了一圈,才发现原来是她方才翻身时不小心自己的弟子令牌给蹭掉了。
虽说合欢宗有护山大阵隔绝气息,但弟子令牌也是一重防护,因此这两个月她日日夜夜都将令牌戴在身上以防万一。
她伸手将令牌捡起来,还没来得及系回腰间,外头灰色的天空倏然便是一闪。
与此同时,一层笼罩着整个合欢宗的透明屏障在这瞬间陡然晃了一下。
是护山大阵。
桑宁一惊,正要起身时,那晃动却又很快停了下来。
巨大的透明屏障上,符文的微光重新闪烁起来。不过片刻,护山大阵便稳定下来,透明屏障连同其上的符文一道,重新消失在视野中。
桑宁松了口气,缓缓坐回榻上。
这样的情况之前也发生过,应当是护山大阵受到某种强大灵力的影响,一时不稳定才会产生轻微晃动,对护山大阵本身应当是没有什么影响。
她低头重新将弟子令牌系回腰间,感觉到肚子的某处轻轻动了下,不自禁地弯了下唇角。
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醒了?”
月殊从外面进来,见到屋中清丽娇俏的少女拥着被子,一脸傻笑的模样,忍不住念叨:“要不就成天睡得迷迷糊糊人事不知,要不就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傻乐些什么。”
“嗯……”桑宁打了个哈欠,伸手揩去眼角沁出的泪意:“师姐你说什么?”
月殊瞪了她一眼,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昨儿你比试的时候穆翎师兄一直在台下给你加油,结果轮到穆翎师兄比试,你连看都不去看一眼。”
“啊,穆翎师兄太受欢迎了,流仙台人好多,我挤不进去嘛。”
桑宁随口应了声,从床榻上起身,推开了一侧雕花的红木轩窗。
昨夜下了场雨,远处山上的树林千枝复万枝,被雨浸出别样的绿。
月殊还在旁边一直嘀嘀咕咕:“你少来,都让你跟紧我了,谁知道一转身人就不见了。穆翎师兄昨儿的比试多精彩啊”
再精彩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桑宁对这个话题实在提不起兴致,恹恹地趴在窗框上,打断月殊道:“师姐,刚才护山大阵好像晃动了。”
“是晃动了下,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护山大阵已经恢复正常,没什么大事。”月殊顿了下,又道:“对了,我方才过来时遇到十鸢长老了,她说这动静像是某个上古秘境现世造成的。”
桑宁闻言,不由诧异道:“可上古秘境不是已经有数千年不曾现世了吗?怎么会”
修真界中千万年来形成的大大小小秘境无数,秘境中各种天材地宝和重重危险相生相伴。
其中有记录的一些大型秘境,会被划入各宗门的范畴,由高阶修士布下阵法,结合天地之力来封锁秘境入口。一来避免一些低阶修士或是凡人误入而白白丧命,二来也免得魔修和邪修惦记秘境中的法宝。
当然,这些秘境被封锁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打开一次。修真界各门派都会组织弟子,由修为较高的弟子带领进入其中历练,运气好的,还能在里面找到不少好东西。
但上古秘境却不同于这些现存的秘境。上古秘境形成的时间已不可考,入口也不是修真界的修士有能力可以封锁的。上古秘境的现世和关闭都没有人能掌控,其中蕴藏何种危机和机遇,同样几乎无人知晓,其中的危险性和不确定性都相当的大。
而桑宁记得在原文中,似乎并没有上古秘境现世这个情节。
是她漏看了吗?还是因为她的穿书,导致书中的情节发生了变化?
“十鸢长老已经去找宗主了,若真是上古秘境现世的话,应当很快会有消息。”月殊道。
上古秘境现世是大事,修真内以云渺宗为首的大宗们应当很快就去派人去查探。不管是真是假,届时都会通知到修真界内所有有名有姓的宗门。
但这事,显然和桑宁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了。
她慢慢腾腾关上窗,又慢慢悠悠转回身,看了眼月殊,含糊问道:“师姐,你知道咱们宗门里有没有弟子唔生过孩子吗?”
什么玩意儿?
生孩子???
月殊一下子楞住了。
修士与凡人不同,一旦正式踏入修炼一途,便鲜少会有俗世意义中的衰老和死亡。
既无老和死,又何来生?
因此修真界内大多修士都是独身,虽也有结为道侣的,也向来很难孕育子嗣。
而他们合欢宗的弟子虽时常用双.修之法采补他人来提升自己的修为,但他们练的这些双.修功法本就霸道,也就更难以孕育子嗣了。否则以合欢宗弟子广撒网的放荡做派,现在宗门内不得开设个百八十个幼儿学堂,大家伙儿左手一个崽右手一个崽,还修什么仙啊!
桑宁迟疑了一下,问道:“应当还是有例外的吧?”
否则她肚子里揣的是个什么?
月殊点头,肯定道:“那当然。”
“一些修真世家确实有繁衍子嗣的需求,但也是借助一些别的法子,比如借用灵草灵药,抑或是与凡人女子通婚。再有的话,”月殊想了下,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若是孕育子嗣的一方或者双方,神魂强大到可以打破禁锢,那应当也可以吧。”
等说完了,月殊才发觉这个问题有多莫名其妙,奇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桑宁,视线又不自觉地下移到她腰上。
不看不觉得,这么一看,竟觉得她的腰好似比原先粗了些。
等等腰粗?孩子?!?孩子!!!
月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视线不断在桑宁那张欲言又止的脸,和微微凸起的小腹之间来回看了几遍。
“你你、你不会”
桑宁原本也没想隐瞒这件事。
况且肚子现在开始一天天大起来,她就是想瞒,日后也是瞒不住的。
今日跟月殊提起这事,一来是想让月殊和十鸢长老能有个心理准备,二来,也是希望月殊不要再给她和穆翎拉红线了。
她是真的不需要啊。
“不可能!”
这厢月殊才缓过神来,她猛地截住自己方才的话,信誓旦旦道:“肯定是弄错了,我活了快一百年了都还没见过修真界有人怀孕的,你会不会是中了什么奇怪的毒了吧?”
桑宁:“”
月殊拉住她手腕:“走,我们去灵竹峰找人瞧瞧。”
桑宁顺着她的力道往门口走了两步,忽然温吞地冒出了句:“我前日叫岁屏给我瞧过了,而且,我能感觉到——”
话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桑宁师姐。”是问醉峰前些日子新收的小师弟九安。
月殊顺手打开房门:“她在呢,什么事?”
“月殊师姐,桑宁师姐。”九安向二人恭敬地行了个礼:“是这次负责内门试炼的长老派人来传话,说今日的比试取消,所有人今日都不必再去旖欢峰,莫要跑空。”
比试取消?
桑宁和月殊二人对视一眼,各自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内门比试是合欢宗几千年来的传统,当然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过变故,但取消得如此突然
二人不约而同联想到了方才护山大阵晃动一事。
这下月殊也顾不上要拉桑宁去灵竹峰了,急忙问九安道:“来人可有提及原因?”
“不曾。”九安摇头:“不过已经我看到方才已经有师兄师姐去主峰询问了。”
内门比试已经比完第九场,还剩下两场就能决出前十名,除了桑宁和月殊,她们问醉峰另外也还有大约七八人进入了最后的几轮比试。
等到九安离开去通知剩下的人,月殊不愿意在屋子里等消息,于是交待桑宁在屋里休息,自己急急忙忙赶去了主峰。
月殊这一去,直到日落西山,才用通信玉牌给桑宁传来前方最新消息。
今日取消比试,果真是因为今日晨间那场奇怪的灵力波动。造成那波动的那股灵力非常强大,灵力的范围几乎囊括了整个修真界,除了合欢宗,其他宗门自是也察觉到了。
各门派在用通信玉简沟通后,决定先派一批修为较高的人一起去探查灵力波动的源头。其中就包括了他们合欢宗组织和评判内门比试的两位长老白竹和絮晚。评判长老都不在了,比试自然无法继续。
眼下两位长老已经回到主峰大殿,几个修为较高的弟子,包括穆翎都被喊了进去,也不知在商量些什么。
这样一来,月殊那好奇心已经被架上了天,她最后做出总结:今晚她不回了!哪怕就在广场上打坐,也誓要等到一个结果!
简直和高考出成绩前一晚的家长有的一拼。
桑宁透过半开的红木轩窗看看主峰的方向,然后一咕噜滚到了床榻上。
今日她在屋内打坐了一整日,虽说修行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合欢宗内大晚上睡觉的人没几个,但她是孕妇,充足的睡眠那可是必须的!
第二日,桑宁是被不断闪烁的通信玉牌晃醒的。
她拿起来一瞧,上面满满当当全是月殊发来的消息。
月殊:半夜了,长老们还没出来,好无聊啊
月殊:桑宁?
月殊:你睡了?
月殊:真的睡了?
月殊:快给我起来!谁家好弟子每天都睡得猪一样!
月殊:出来了出来了!
月殊:真的是上古秘境现世!!!我再去问问。
月殊:被师尊抓到了,我惨了。
月殊的最后一条消息也已经是一个时辰前发来的,桑宁想了想,还是回了条消息给她。
桑宁:师姐回来了吗?
不出意料的,月殊那头没有立即回过消息来。
但也无妨,桑宁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的后续。
她才刚起身,就被十鸢长老,也就是她的师尊给叫到了问醉峰的偏殿。和她一起被叫来的,还有问醉峰其他几位同样在内门比试中表现良好,进入到第十轮比试的弟子。
月殊昨晚被十鸢长老逮住后就在偏殿里了,看到桑宁,冲她摆了摆手,又悄悄指了下十鸢长老的座位。
大约是说她现在不方便过来的意思吧?
桑宁随意点了点头,转身跟其他几个同来的师兄师姐聊了会儿。
说起来,问醉峰的弟子真不少。在今年九安入门前,桑宁是十鸢长老收的最小的一名弟子,在她前头还足有二十三位师兄师姐。
这二十多个师兄师姐中,除了月殊与她因年纪比较接近而走得近些外,其他几位不是成日闭关进阶,就是天天在外头唔寻寻觅觅。毕竟合欢宗内的各种功法都以双修为上,若是能寻到修为高于自己的,随便双修几次修为就暴涨了,哪还用得着辛辛苦苦自个儿来呢。
这么一来,虽同是十鸢长老的弟子,在这次内门比试前,桑宁和这些师兄师姐之间并不大熟悉。
而今日被叫来偏殿的弟子中,除了一名叫做洛珩的弟子是桑宁的师侄,其他就都是她的师兄和师姐了。
这会儿满偏殿除了洛珩外的俊男美女,已经将桑宁团团围在了中间。
“几年不见,小师妹不仅越发水灵了,修为也是突飞猛进,可是有什么奇遇?”
“一看你们就没关心过小师妹,她这次内门比试都打进第十轮了,我看你们几个没一个比得过小师妹。”
“你们别说那些没用的。快瞧瞧小师妹这皮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嫩得都可以掐出水来了。来,让师姐摸一下。”
“去去去,你个五百岁的老东西离小师妹远点,站在小师妹边上我都觉得你辣眼睛。”
桑宁立在原地:“”
说得正热闹,一个容色极盛的女子款款自后殿走了出来。看见殿中景象,她眉头一挑:“都给我站好了,一个个的没个正形,还有没有点师兄师姐的模样。”
正是十鸢长老。
殿中几人闻言,相互瞧了几眼后,稍稍端正了脸色,这才一齐向十鸢长老行了礼。
十鸢长老手执一把闲云团扇,挥了挥手,缓缓斜倚在座上。一头乌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榻边,眸子半阖着掩盖其中的戏谑笑意。
“今日叫你们来的原因,想必你们也都猜到了,便是与现世的上古秘境有关。昨日以云渺宗为首的几大宗门已经派人去秘境口瞧过,这次的上古秘境应当是传说中的峚[mì]山之境。”
底下顿时惊叹声四起。
峚山之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一个秘境,传说里面有数不清的天材地宝,运气好的,甚至还能在里面找到神器神兽。但峚山之境鲜少现世,有时几千年,有时相隔万年,有无数修士终其一生都不曾得见过。
而这一回,距离峚山之境上一次现世,已经隔了几千年,又如何能不让人兴奋。
十鸢长老见状也不觉得意外,视线懒懒地扫向殿中的几人:“峚山之境应当会在现世的第三日,也就是明日开启,开启的时间只有十五日。其他宗门都已经组织了弟子前去,咱们合欢宗自是不能落于人后。所以这次内门比试的后面几场全部取消,所有打入第十场比试的弟子,都要进入峚山之境历练。”
得了准确的消息,众人难免兴致勃勃,便要离开各自去准备进入峚山之境。
十鸢长老又交待了几句,便挥挥手让他们走了。
桑宁落在最后,还没踏出殿门,被十鸢长老喊了回去。
十鸢长老盯住她,毫不遮掩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在她腰间游走,口中不住喃喃:“神魂这般强大之人,至少也得在是那些个成日瞧不起我合欢宗,自命清高的老东西中的一个?这回栽在我合欢宗弟子身上,呵呵”
桑宁听得头皮发麻:“师尊”
十鸢长老才像是醒过神来,看向她,艳丽的红唇微微翕张:“阿宁,你如今怀有身孕,顺尊也看得出来你想要留着这个孩子。峚山之境内必定危险重重,你若是不想去,师尊可以帮你将名字划去。”
十鸢长老如今是出窍二阶的修为,能瞧出她有身孕倒也不奇怪。
桑宁轻抿了下唇,思虑几瞬后,摇了摇头:“不,弟子想去瞧瞧。”
第38章 峚山之境(一)
转眼又是一日。
桑宁和月殊到山门前集合的时候, 广场上已经到了不少人。
二人正同问醉峰的师兄师姐闲聊,没留意迎面有人向她们走来,还是月殊眼尖, 余光瞥见来人, 立马就朝他挥了挥手:“穆翎师兄。”
桑宁下意识抬头望去, 果然瞧见了一身墨蓝色衣袍, 正朝她看过来的穆翎。
他仍是那副不急不缓逢人便笑的温雅模样, 走到身边微微颔首道:“阿宁,月殊。”
桑宁还以为打过招呼就算了, 没料到从穆翎身后忽然走出个粉衣少女,一双黑亮明媚的杏眼直直看向桑宁。
“师兄,这就是问醉峰那个师姐吗?”少女扯了扯穆翎的衣袖, 道:“师兄既然跟师姐这么要好, 怎么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穆翎似是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同桑宁道:“这是我师妹, 钟锦书。”又微微侧了下身:“这两位是你问醉峰的师姐,月殊和桑宁。”
“月殊师姐,桑宁师姐。”钟锦书白软的脸颊立即浮现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师兄最近陪锦书修炼时常常提起两位师姐, 说师姐们可漂亮了, 今天锦书可算是有机会见到你们了。”
桑宁:“……”
隐约有股淡淡的茶味儿。
桑宁面上扯了个笑:“锦书师妹也不要妄自菲薄, 你也挺可爱的。”
在一个优秀的男人面前夸一个女人可爱, 可不是什么真心赞美。
钟锦书显然也听出来了, 眼角几不可察地一抽,还想再回嘴,被穆翎打断了:“锦书, 你先去师尊那。”
穆翎和钟锦书的师尊便是欲雪峰的白竹长老,也是这次带弟子去峚山之境历练的两位长老之一。
钟锦书还想说些什么, 一抬眸,触及穆翎微沉的目光,只得不情不愿道:“那好吧,师兄也快点过来,师尊不喜欢我们迟到的。”
等到钟锦书离开,穆翎才对桑宁抱歉道:“锦书她被惯坏了,你别放在心上。”
桑宁:“不会的。”
惯得再坏,反正跟她也搭不上太大的关系。
穆翎笑笑,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符交给桑宁:“秘境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里有一张天罡符,还有一些其他符箓,你留着以往万一。”
其他符箓倒也罢了,天罡符是高阶灵符,能够凝聚天地之力,借以数倍增强自身战力和防御。但因制天罡符失败率极高,在修真界内几千灵石都不一定能够买到一枚。
桑宁下意识就要婉拒,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接了过去。
“穆翎师兄一片好意,我就替阿宁谢过师兄啦。”
月殊说着,便不由分说将符纸塞到了桑宁身上。
桑宁动了动唇:“师——”
“收下吧。”穆翎打断她,温声道:“也算是给你和你肚子的孩子一重保障。”
桑宁微顿,须臾,终是点了下头。
峚山之境是上古秘境,里面兴许会有她想要的东西。她愿意为之冒险,却也不想真的丢了自己和崽子的命。保命的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几句话的功夫,去峚山之境历练的弟子们也差不多到齐了。
由白竹长老和絮晚长老带队,一行近五十人在山门过了一边弟子令牌和通信玉牌,便有序地登上了云舟一同出发。
这次峚山之境现世之地在归陵山脉附近,靠近沧澜境的西北面,距离合欢宗颇有段不短的距离。
两个时辰后,云舟行至归陵山脉。
众人改成各自御剑或是法器飞行,再行半个时辰,便到了峚山之境入口的附近。
此时,入口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除了各宗门派来的弟子,甚至还有不少听到消息的散修。各个面色兴奋,蠢蠢欲动。
而合欢宗弟子一露面,当即便引来了众多视线。
要知道合欢宗不管男修还是女修,容貌在修真界内个个都相当出挑,尤其他们还不像其他宗门穿统一的弟子服。近五十人,红的绿的蓝的黄的,在人群中那是相当晃眼的存在。
当然最重要的,合欢宗弟子嘛,大多数都是做过某些呃不大正大光明的事。
好在他们对此等场面早就经验,弟子令牌能够隐匿气息,再加上下云舟前,除了带队的人,其他弟子都分发了幕篱。戴上幕篱,即便入口这些人当中就有不少曾经被骗过身心的,一时也认不出人来。
当然,也有例外。
桑宁被师兄师姐们围在中间,正隔着幕篱好奇地打量四周,听见四周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那是合欢宗的穆翎吧?生得真俊俏”
“是他。我说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他可是合欢宗弟子。”
紧接着便是一阵细碎的调笑声。
桑宁听着议论,默默抬头看了眼队伍前面。
合欢宗这次来峚山之境的队伍人数比较多,被分成了五队,除白竹长老和絮晚长老各带一队外,剩余三队则是由三名修为最高的弟子来带领,其中就有穆翎。
桑宁除了出发前和穆翎说过几句话,这一路都还没跟他打过照面,此时听见周遭的讨论声,一时倒对他在修真界的出名度有了新的认识。
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穆翎身侧不远处,一身雪青色弟子服的人吸引。
桑宁很快从自己的记忆中找出了这张略有些眼熟的脸,那人不正是在丹阳城时失踪的景约嘛!她还以为他和白宿都死在那群傀儡尸手里了,原来竟是逃出来了。
她再抬眸一瞧,透过人群,果然在云渺宗的弟子中瞧见了宋霁尘和楚秋筠。
这也是桑宁早就预想到的。峚山之境现世这等盛事,男女主怎么可能不出现。不过未免被男主的光环笼罩,进秘境以后,她还是尽量避开他们些好了。
而正在桑宁往宋霁尘看过去的时候,宋霁尘也仿佛感觉到什么,倏地抬头看向了桑宁的方向。
桑宁躲都没躲,就这么大大方方地任他看,反正这幕篱也是件法器,再看,他也看不出来她是谁。
“大师兄,兮渊长老在喊你。”这时楚秋筠走到了宋霁尘身旁,视线顺着他看的方向瞧了眼,“大师兄在看什么?”
“没什么。”宋霁尘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走吧。”
不多时,峚山之境入口处光晕出现,星星点点的灵光自天边漫卷而出,如星辰倾泻而下。只一个晃眼的功夫,便仿佛银河落到了人间。
这便是峚山之境的入口了。
天上地下各式各样的盾光一个接一个亮起,众人争先恐后往秘境中飞去,毕竟秘境中的天材地宝,那都是先到先得,若是进得晚了,好东西都被别人搜刮走了,那可也无处伸冤诉苦。
白竹长老见状,也最后交待道:“峚山之境中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们不得而知,若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便立刻用通信玉牌联系我们,实在危险的,也可自行先离开秘境。法宝虽重要,但到底比不上性命,切莫过于贪心。”
众弟子齐齐颔首:“谨遵长老教诲。”
靠近入口,桑宁便觉得身体被灵光裹挟着,卷入了峚山之境,一阵天旋地转后,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等到桑宁恢复意识的时候,她正倚在一棵大树旁。
睁开眼,四周景致映入眼帘。她正处在一处山坡上,周围树木繁茂草地丰美。旁边山泉清幽,一块突兀而出的巨石凹陷着倒扣向下,形似一口倒挂的千年古钟,而不远处,一块高耸的巨石上好似一面石鼓,伴着山岩上长年不断下落的水珠,立地擎天,气势磅礴。
从山泉水折射出的阳光光线刺目绚丽,桑宁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而后她收回视线,起身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熟悉的人影,倒是看到了身后那棵巨大到树干十几人都抱不过来的大树。
树顶散开无数枝桠,枝叶繁茂,在半空中交织、纠缠,遮蔽了苍穹。层层叠叠的树叶间,藏着一朵朵莹白色的花苞。
桑宁不由愣了片刻。
这树,是寻木。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桑宁从储物袋中取出通信玉牌催动没有反应。
这下好了,她是不想在秘境中遇到宋霁尘,可也不想单打独斗啊。
她又尝试了几次,但通信玉牌依旧毫无反应。
不对,不对。
按理说,一同进入秘境的弟子,也会被传送到同一个地方。她明明和月殊还有其他几个师兄师姐是一道进来的,现在这地方怎么会只有她一人?难道进来时,秘境就自发将进入者都分散开了?
桑宁后知后觉,脊背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现在该怎么办?
她心中已经翻江倒海,脑子倒还算清醒。她先看了眼自己的储物袋,里头东西还算充盈,尤其还有云时宴给她的那些法器,保命应当是足够了。而她腹中的小崽子这时也仿佛感应到了她的紧张,慢腾腾地一动,又一动,好似在安慰她不要怕似的。
桑宁掌心轻轻抚了下肚子,如此,心也稍稍放下了些。
她再次抬眸环顾四周。
此地山清水秀,天空湛蓝如洗,但并不代表此地就是安全的。
她没有真正参加过秘境的历练,但这两日,也在月殊和众多师兄师姐口中得知,秘境中几乎没有真正安全的地方,越是表面安逸舒适,就越可能遇到危险。
尤其是这棵寻木树,总给她一种不大好的感觉。
她绝不能一个人待在此地。
桑宁渐渐冷静下来,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追踪符注入灵力。
追踪符很快燃尽,化作一点萤光,朝前方飘去。
这枚追踪符是穆翎给她的数枚符箓之一,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桑宁深吸一口气,自知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即便有追踪符引路,她也走得无比小心谨慎。
不知走了多久,周遭树木越发浓密。
一阵风吹过,苍松间的昏鸦惊起,斜阳也更加淡了。
桑宁一路小心翼翼,在躲过能将手腕粗的大蛇一口吞掉的藤蔓似地巨大野花,蓝色鲤鱼身尾却长有四只白嫩的人手的奇怪生物后,她深知夜幕笼罩的幽林间会有多危险。
远处夕阳摇摇欲坠,在夜色降临前,桑宁终于寻到了一处山洞安顿下来。
山洞不大,也就是能容得下她一人的大小。
确认过周围没有那种食活物的藤蔓后,她在自己所处之地设了个简单的隐匿身形的法阵,又取出锦罗织伞挡在了洞口。
可即便如此,桑宁也不敢在这危机重重的地方入睡,好在身为修士,不睡觉也并不是什么问题。她从储物袋中取出毯子把自己裹住,端坐在山洞中,开吃。
凉皮春卷、油炸酥鱼,再一个梅花酥吧,她带的东西不少,足够维持十五天的食物还要要多。不管秘境中如何,绝不能饿着自己和肚子的崽子。
等到吃饱喝足,桑宁才开始顶着月华盘膝打坐。
此地灵气充裕,于修炼来说简直事半功倍。
夜色静谧,如水的银辉倾洒大地,宛若披上一层梦幻般的色彩,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桑宁蓦地睁开了眼。
静得桀诡的森林中隐隐传来几道微弱蝉鸣。而后,远处忽然传来兽狺咆哮,抑或是狩猎的追逐奔跑,只闻声,不见影。
声音越来越近,但并不是朝着桑宁的方向来的,似乎只是路过?
桑宁一顿,立即调动灵力,循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那是三四只身形高大却怪模怪样的生物,它们的眼睛在黑夜中泛着绿光,四肢着地,奔跑的速度奇快。
她眉头微微一拧,记起来这好似便是古籍中记载的存在于上古时期的魔兽。
风中隐约传来对话声。
“我还以为咱们无日山中只剩皮粗肉硬的小树妖,没想到今日竟来了这么多美味的食物。”
“我想吃那个女的脚。”
“笨蛋,女人要吃胸,啧啧!那才叫软嫩……”口水流下来了。
“就这么几个人,够我们分吗?”怕是没几口,就啃个精光了。
“我不想再吃树妖,我要吃软肉!”
“想吃就闭嘴,被他们听到就跑了。”
说话间,从丛林间暗处又蹿出几头低阶魔兽,悄无声息地涌向桑宁所在山崖的另一侧。
第39章 峚山之境(二)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 桑宁听得头皮发麻,后背上都已经爬上了一层粘腻冷汗。
古籍中有记载,一般的普通魔兽并不具备成形的魔识, 只有高阶的魔兽之间才会用语言来交流。
幸好, 除了最先过来的那三四头是高阶魔兽, 后头跟来的那几头似乎都只是普通魔兽, 而它们的目标也并不是她。否则她只一个人, 怕是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了。
山崖另一边。
夜风乍起,昏黄的篝火猛然间一颤。
荆褚翊蓦地抬起头, 有些戒备地看向林中。他下意识缓慢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刀,动作略显僵硬。
“荆长老,怎么了?”有年轻的弟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林中。
入目只一片漆黑, 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
有脚步声自他身后传来, 他下意识运起灵气护身。
“你是落音宗的弟子吧?”
他轻轻呼出口气,转头看向来人。
女子一身樱粉色衣衫, 笑容甜美:“我方才听你师兄说还未辟谷,储物袋又弄丢了,我这有御食丸, 你拿去吃吧。”
御食丸其实就是给尚未辟谷或者刚辟谷不久的修士来果腹的。许多弟子刚辟谷时无法适应, 又不能再沾染凡尘俗世的食物, 也免得修道之心不纯, 这时候就要用到御食丸了。
只需一粒, 便会产生饱腹感。
那弟子闻言,登时双眼一亮。
他起身向女子拜了拜:“多谢钟仙子,我这有灵石, 可与钟仙子交换。”
钟锦书抿唇笑道:“不必啦,都是道友, 何必这样客气?这御食丸也值不了几个灵石。”
那弟子顿时更加感念,接过御食丸,连连道谢。
围在火堆旁的其余三人也七嘴八舌地道:
“还是钟仙子想得周到,知道备下这些东西。”
“钟仙子年纪轻轻就已筑基,想来日后也定能在修真界有一番作为。”
钟锦书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柔柔一笑。
正在此时,一直戒备着的荆褚翊似是察到,眉心一皱,厉声斥道:“噤声!”
众人立即闭上了嘴。
在场几人都来自不同的宗门,都是今日在林中摸索时偶遇的。而他们中除了出窍二阶的荆褚翊是无极刀宗的长老,其他都只是修为不超过金丹期的弟子,此时自然只能以荆褚翊马首是瞻。
果然不多时,原本安静的森林渐渐变成死寂。
荆褚翊手执灵符,动作迅捷地甩向他身前的幽黑林中,一道刺耳的惨叫声瞬间响起!
“快跑!”声音落下的同时,他已提起大刀,向前狠狠砍下。
那道刀痕,碎地数尺,足见力道强悍,而刀痕深处,正缓缓汩出鲜血。
其他人见状,纷纷拿起法器往身后的林中飞跑而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最先蹿进林中的那修士一声惨叫声起,暗红色的血也在瞬间喷溅半空高,形成腥腻雨雾。
众人惊吓瞠目,只得往后退去。
数头魔兽不再掩藏踪迹,咆着重吼、喷着炙息,脚声“轰隆”地到来。
暗红色兽眸,与被包围的人对峙。
一头按捺不住的魔兽紫舌外露,舔不完滴答淌下的唾涎,十爪“唰”地伸长。
终于,有人找回了声,凄厉大喊,喊出在场所有人的震撼。
“是上古魔兽!”
这厢,桑宁手中抓着锦罗织伞,远远坠在魔兽群的后头。
以她的修为,她自是不敢独自与这群魔兽对上,但这群魔兽盯上的人中,兴许就有什么可以对付这些魔兽的大能修士在呢。
果然不多时,她就听到了远处林中传来伴随着兽类嘶吼和人类惨叫的混乱打斗声。
她神色一凝,愈发谨慎地缓缓向前走去。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几道急促的脚步声,隐隐夹杂着痛苦的呻.吟。
桑宁迅速往身旁的树后藏了下,很快便见有两三人满身鲜血地自林中跑了出来,他们头发散乱,衣衫上尽是淋漓血痕,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恐慌惊惧。
跑在最前头的是个女修,有些眼熟。
跟在她后头的则是一个年轻男子,他面色惨白地捂着肩膀,整个人几乎变成了个血人。他一边的袖子已经被彻底咬碎,整个胳膊都没了,只余碎肉挂在他的断肢上,混合着一坨黄色的浊物,隐隐可见其中的森森白骨。
桑宁迅速挪开眼,安抚似的拍了拍肚子。
最近这段时间,她恶心呕吐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即便是这般血肉模糊的场景,顶多也就是让她略感不适罢了。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林中又跟着跑出来个壮硕的男人。他一手举着刀,一手还提着个昏迷的弟子,急声对跑在前面的两人喊道:“往东面跑!”
话音未落,后头的魔兽便紧随而至,往他急扑而来。
他反应极快地往一侧避开,手中的刀高高举起,同时释放出属于出窍期修士的强大威压。
一道数十丈庞大的刀芒直接洞穿虚空,快若闪电般对着魔兽爆轰而去。强悍的力量随着这一击喷涌而出,连无形的空气都被那股力量震爆而去,一层一层向周围荡开。
“砰!”
魔兽闪避不及,来不及惨叫,就被当场劈成了两半。
于此同时,以荆褚翊为中心,那股威压仍在不断向外扩散。
桑宁见状,心中顿时叫苦不迭。
锦罗织伞只能隐匿气息,却挡不住大能修士释放的威压。
感觉到那股迫近的力量,她急忙把身子往前一伏,就势一滚避开了。但这样一来,锦罗织伞也是再挡不住她全身了。
荆褚翊便也立即察觉到了桑宁的存在,他将手中那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迷了的人往桑宁的方向一甩:“快走,别回头!”
桑宁才从地上爬起来,险些又被砸趴下。
不是走就走,还扔个人过来算怎么回事啊!
桑宁心中呐喊,动作却是十分流畅,她一把扯住昏迷那人的手臂,拖住了就开始往前狂奔。
好在方才荆褚翊的这一击,使得仅剩的两头高阶魔兽短暂地停下了脚步,没有立即往他们追过来。
身后很快又传来了打斗声。
桑宁一边跑,一边分心回头瞧了眼。
这一瞧,没瞧见后头打得怎么样,倒是背上冷不丁挨了一个力道,将她往后推了下。
什么鬼?
桑宁踉跄了下,余光只瞥见一抹粉色的裙角,还来不及思考,下一瞬,她便和一双森绿的眼对上了。
是另一头高阶魔兽!淌下的唾涎都快滴到她脸上了!
桑宁太阳穴一抽,心念电转间,归离剑便已出现在她掌心。只还来不及挥出去,一个壮硕人影便挡在了她的身前。
荆褚翊侧步拧腰,高举破山刀,奋力砍向那魔兽。
破山刀应声凹陷扭曲,他虎口崩裂飙血,手掌一空,刀柄便脱手飞走。同时温热的液体在一瞬间涌出,无法抑制的痛瞬间席卷而来,紧接着,他便失去了意识。
桑宁原本已经跑开了,见状顾不上多想,一咬牙又掉头跑了回来。
她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手中归离剑挥出一片绚烂光幕,将那魔兽逼退几步,同时嘴巴一松,到口的食物也掉了。
“吼!”一声愤怒的咆哮响彻四周,同时一股可怕的力量也向着桑宁笼罩下来。
桑宁立即将归离剑挥出,同时储物袋中的法器符箓也不要钱似的往外扔,一片五光十色中,短暂地挡住了魔兽的攻击。
那头归离剑已飞射到魔兽身前,她看准时机,掌心一动,归离剑的剑尖便划过空气,映着法器符箓的光,划出一道凝聚的碧虹,携着澎湃的气势划过那魔兽的左腿,划过它身后的巨石,斩在地上。
一声痛苦的嘶吼声响起。
桑宁自知自己的修为还足以杀掉魔兽,但砍了它一条腿,也足够威慑了。
果然那魔兽断了腿再无法逞凶,尽管不甘,也不得不暂时放弃到口的食物。
树林似乎恢复了一片平静。
桑宁不敢松懈,默默捏紧了手中的归离剑,警惕地看向周围幽暗的丛林。
树影婆娑,隐隐绰绰。
未几,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细碎声音。
侧耳细听,那似乎是笑声?那声音轻而柔,好似是情人间的呢喃一般,出现在这昏黑的林中,说不出的突兀。
桑宁瞬间毛骨悚然。
笑声忽远忽近,似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耳际。
无数的鸟雀慌乱地自林中惊起。
笑声却在此时像是被掐住脖子似的倏然停滞!
取而代之的,是林间的数道脚步声。
桑宁抬起眼睛,还没看清来的是谁,便见不远处的树后倏地蹿出个樱粉色的影子,向着来人扑了过去。
“师兄!”
桑宁眉头挑了下。
哦,这下不看也知道是谁了。
穆翎一路跟着追踪符找过来,就连晚上也不曾停下来歇息。在看到桑宁的一瞬间,他心里崩着的那根弦才算是稍稍松了些。
他略有无奈地看了眼挂在自己身上,还在浑身颤抖不已的钟锦书,正要将人安抚着交给后面一起来的合欢宗弟子,一侧眸,却见桑宁已经自己走过来了。
“阿宁,”穆翎见她神色不大好,不由拧紧了眉:“可有受伤?”
桑宁没说话,走到穆翎身前,伸手将挂在他身上的钟锦书一把扯了下来。
钟锦书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桑宁师姐,怎么——”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钟锦书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大脑一片空白,她脸上很快便肿起一道五指印,火辣辣的疼痛。
然后,桑宁才抬头朝穆翎笑了下:“穆翎师兄应该不会心疼吧?”
第40章 峚山之境(三)
巴掌声响起, 不仅是穆翎楞了下,后头跟着的几人,更是一下呆若木鸡。
不是没听说过有人为了合欢宗弟子之间为了某个男人或者女人争锋相对, 吵得面红耳赤最后大打出手的, 但上来一个字都不说就是一巴掌的, 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众人一时恍恍惚惚, 竟无一人记得要上前拦一下。
钟锦书一手捂住脸, 下意识就要打回去,被穆翎拦住了。
她咬了下嘴唇, 几滴泪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师兄”
“有什么事等出去了再说。”穆翎神色温和,似是低低叹了叹,又转头对桑宁柔声道:“阿宁也歇会儿吧。”
钟锦书:“???”
众人:“???”
你区别对待就罢了, 要不要这么明显啊!
桑宁眉眼间浅淡的凌厉才算是柔和了些。
钟锦书方才推她那一下将她至于险境, 她这一巴掌还算是便宜她了。只不过钟锦书到底是欲雪峰浮衡长老的亲传弟子,是穆翎的正经师妹, 而她也就是个穆翎的同门师妹,孰近孰远自是一目了然。
穆翎若是护短,不问缘由就维护钟锦书也不是不可能。
好在没有。
桑宁长长舒了口气, 三两句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钟锦书大约是被这一巴掌震得还没缓过神来, 竟是一句也没反驳。
桑宁瞟了眼穆翎微皱的眉头, 也没在意, 视线往他身后挪了下,那里还站着五六个一脸怔愣的修士。看样子,不是宗门里的小弟子, 就是修为并不怎么高的散修。
怎么就没个厉害的呢。
哦不对,倒是有一个。
她转过头, 看了眼倒在一侧浑身是血,生死不知的耍刀大汉。
唔不过现在刀也没了。
“是无极刀宗的荆褚翊长老!”有人顺着桑宁的视线,认出了地上的人,不由惊呼道:“荆长老可是出窍三阶的修为,怎么会弄成这样?”
其余人闻言,也忙按住了自己乱飞的思绪。有认识荆褚翊的赶忙跑过去将人扶起来,其余人则各自打量起这个显然是方才经过一场大战的地方来。
已经被穆翎安置在一旁的钟锦书这时候也回过神,想跟穆翎说什么,才动了动唇,又被桑宁开口打断了。
“对了锦书师妹,我方才要是没看过的话,应是有人与你一同跑出来的,他人在哪呢?”
钟锦书很想把桑宁刚才的那一巴掌还回去,此时闻言却是瞬间脸色一白,她眼神略带着些惶恐看向穆翎:“他被、被吃了。都是我不好,我要是厉害一点,就可以把他救下来了,是我的错。”
她声音颤抖,说着话,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都是我的错。”
她口中的活着不一定活着,但死了应当就是真的死了。
秘境历练本就存在很大风险,桑宁也无意追究一个与她毫无关系之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便也不再抓着钟锦书不放。
“方才我们确实遇到了上古魔兽,”她顿了下,想到方才隐约听到的那阵怪异笑声,正色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最好赶紧离开。”
穆翎听到几人遇到上古魔兽,眉头也禁不住地拧了起来。
只看荆褚翊现在这样子,也知道那上古魔兽必然不好对付。
他抿了下唇,微一颔首:“好。”
钟锦书神色稍稍松了下,此时她也顾不上方才那一巴掌了,立即起身跟上了穆翎。
毕竟方才她也听到了那阵诡异的笑声。
这林中树木巨大,枝叶繁茂,地上树根虬结凌乱,再加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雾气丝丝缕缕将月光挡去大半,同时也缠人的眼。
蓦地,走在最前面的穆翎似乎察觉到什么,脚步一顿:“不对劲,小心些。”
不用说,众人都已经握紧了手中的法器。
桑宁的目光略过丛林,却并未瞧见有什么异样。
就在这时,众人身后忽地传来一道轻微的破空声。
“嗡——”
似是某种蚊虫扇动翅膀。
桑宁屏住呼吸,才要拔剑,身侧便冒起了一点火光。
随即一道惨叫声响起,一个通体被火焰燃烧着的,长着一张婴儿脸的怪物跌落在地,在地上痛苦地抽搐了两下,很快没了动静。
尽管已经被烧得焦黑,但细瞧之下,众人仍能看出来这是一只婴魈。
婴魈,上古时期诞生于冤魂凝聚地的恶灵,善于隐匿踪迹,以鲜血人脑为食。
还没等众人缓过神来,只听丛林之中骤然传出一道道尖锐凄厉的婴儿哭嚎声,声音忽高忽低,绵延不绝,一声比一声的凄厉刺耳。
众人心中一惊,立时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却发现四周不知何时竟已经围满了密密麻麻面色青紫的婴魈!
它们趴在树枝上,正咧着张嘴打量着他们。
暗黄色的粘腻涎水自他们大开的嘴角滴落,地面的泥土都已被腐蚀出坑坑洼洼的洞窟。
钟锦书见状,面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她惊慌地看向穆翎,指尖死死地扯着他的胳膊,惊恐道,“师兄,我们该怎么办?”
穆翎也难得的面色凝肃,余光瞥向桑宁:“都跟着我,小心些。”
说话的功夫,几只婴魈已经悄无声息地自树梢上一跃而下,躲在昏暗的草丛中,露着张小脸打量着众人,目光森然。
眼见越来越多的婴魈围了过来,穆翎不再犹豫,指尖拈起一张破邪符扔向面前婴魈聚集之地,便要强行闯出条路,却听一道尖锐刺耳的笑声自四面八方幽幽袭来,袅袅回荡于林间。
下一瞬,刺目红影乍现,朦胧的雾气都似乎笼上了层血光。
桑宁定睛一看,不知何时,前面的巨树上已然坐着个红衣男子,惨白的脸色仿佛融化的蜡一般,黑洞洞的眼窝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们。
他无声无息地咧开嘴角,唇瓣上全是未干涸的血迹。
十数个浑身赤裸,通体青紫的婴魈大张着嘴趴在他的身上,满嘴锋利的獠牙,看着他们的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贪婪和渴望。
随着那红衣男子的到来,上百个通体青紫的婴魈哭嚎着自丛林中爬了出来,他们有些已经被开膛破肚,肠子都淌了一地,森然又恐怖。
钟锦书连忙躲到了穆翎身后,颤抖着捏紧手中的法器,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几乎同时后退半步,面色十分难看。
穆翎的声音也有些干涩:“该是魈王级别的”
光是这为数不少的婴魈,对付起来恐怕就要耗掉众人大半灵力,更遑论再出现个魈王了。
众人面上都逐渐失去了血色。
桑宁亦是皱起了眉头。
老实说,这场景要是放在两个月前,她估计都能给自己吐晕过去,现在倒是还可以勉强忍一忍。
那头,红衣男子的眼珠子缓缓动了下,浓郁的血色瞬间自他周身蔓延开来。
那些婴魈仿佛得了号令一般,四肢并用爬向了人群。
穆翎见状,眸光一沉,他骤然划破自己的掌心,殷红的鲜血随着指尖,在空中画出一个个复杂的符咒,每画一个符咒,周围的灵气便更加浓郁。当最后一个符咒完成时,一股强大的力量从符咒中爆发出来。
靠近众人的婴魈瞬间被这道力量撕裂,血肉横飞,然而到得魈王面前时,便再进不得半步。
魈王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个狰狞的笑容,他张口一吐,吐出一团猩红色的血气,同时一掌向穆翎拍了过来。
穆翎闷哼一声,如遭重创般后退了几步,嘴角溢出丝血迹。
那些婴魈趁机抓住了他的衣角,咧着小嘴便往他身上爬!
一阵尖啸声响起,魈王鬼魅般的身影便已出现在穆翎身前,他侧身往边上一躲,却仍被利爪抓破了肩膀。
剧痛袭来,穆翎闷哼了一声。
那伤口几乎贯穿了他整个肩膀,深可及骨,瞬间血流如注。
钟锦书忍不住尖叫一声。
随着婴魈和魈王的靠近,她甚至可以嗅到它们身上的恶臭味,似是死了许久,暴晒在日光下的腐烂鱼虾,令人作呕。
周围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剧烈地鼓动着她的耳膜。
她神色惊恐地向后退去,颤抖着指尖将灵力注入手中的五色罗罩。一阵五彩流动的光芒过后,一个半圆的光罩便将她拢在了其中。
这头,桑宁手执归离剑,剑起而过之间,身后已经倒下数只婴魈。
眼见另一边的魈王要对穆翎下手,她赶紧抛出了手中归离剑。
归离剑剑身抖动,发出了几道清脆的剑鸣声,瞬间剑气四溢,凌厉的剑气倏然袭向魈王。
“嘭”的一声。
璀璨剑光与血气骤然碰撞,那些婴魈亦是凄厉地嘶喊着。
然桑宁和那魈王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那浓郁血色摧枯拉朽地撞入剑光,只听一声脆响,归离剑便脱离了桑宁的掌控,掉到了地上。
桑宁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两步。
那魈王这时忽然抬起头,黑洞洞的目光落到了桑宁脸上,蓦地调转目标朝她逼近。
桑宁瞳孔一缩,她几乎可以察觉到那阵血气刮过她的脸颊,带起强烈的刺痛。
她忙召回归离剑去挡,但魈王的速度实在太快,仍是在她的胳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鲜血飞溅。
闻到空气中腥甜的血腥味,魈王混浊的眸子中竟爬上了一丝沉醉。
他舔了舔嘴唇,蓦地开了口,声音嘶哑又刺耳:“好久没遇到这么香的血味儿了,快过来,乖乖让我吃了吧。”
桑宁心中一阵恶寒,她知晓,这魈王是真的会吃人饮血的,但她可不打算把自己变成食物,况且她肚子里还有个小崽子要她保护呢。
她一点点靠近穆翎,手中已然悄悄从储物袋中取出了赤焰龙盾。
这赤焰龙盾和钟锦书的五色罗罩一样,也是个护身法器,不过五色罗罩是个普通法器,挡挡婴魈还可以,魈王大抵是挡不住的。
但赤焰龙盾不一样,那可是极品仙器,别说这个魈王了,就是大乘期修士的全力一击也不成问题。
不错,这玩意儿正是桑宁出发峚山之境前一晚,从云时宴给她那堆东西里翻出来保命必备工具之一。好用应当是好用的,就是小了点,没办法把所有人都保护起来。
但眼前这场面,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就向钟锦书学习吧。
那头魈王阴恻恻地一笑,骤然飞身而起,探出手朝桑宁径直扑来。
却并未如他所想那般穿透了桑宁的胸膛。
“滴答、滴答”。
几点血落在地面。
一刹那的死寂之后,是巨木拦腰折断,婴魈凄厉尖叫的刺耳声音。
其余人被这一霎那的变故惊得愣在原地,僵硬又缓慢地抬眸望向异变产生的地方。
雾气迷蒙的半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
一股强悍无比的灵力自他身上散开,宛若涟漪般层层叠叠地向周围涤荡开来,浩瀚而恐怖的气息缓缓流淌于空旷的林中。
于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他缓缓抬起了右手,修长的指尖遥遥落下。
魈王似是被掐住脖子般,甚至没来得及惨叫一声便已瞬间炸裂,血肉飞溅。
破碎的残肢落了满地,身侧传来钟锦书他们惊恐的低呼声。
桑宁也不自觉地抬起眼,怔怔地对上那双赤色眸子。
她有一瞬间的神思恍惚,耳中只能听到自己剧烈鼓动的心跳声,愈发剧烈。
良久,她才缓缓垂下眸。???
她的弟子令牌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