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数钱
约定送货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心中有底,这次谢知云没再跟着,只齐山一个人驾车去县城。
路上还载了几个同村的, 倒也不怎么无聊。
拢共就剩七八斤蜂蜜, 两家杂货铺和一家糖水铺一分, 很快就卖完, 用不着再去走街串巷寻找买家。
杂货铺里收的都是罐子装, 比在外面卖要便宜点儿,小罐三十五,半斤装一百四十八。糖水铺则是过秤, 按着两百一十二文一斤的价。
一番下来, 也赚了近二两。
齐山揣着钱,立刻去找了烤鸭铺子。不愧是京城来的稀罕玩意儿, 即便天快黑了, 生意依旧红火。
价钱也不便宜,一整只得七十文。不过确实诱人, 外皮红亮酥脆, 闻着一点儿不腥, 还隐有果木香气。
齐山爽快地付钱买下一只,没让小二帮着片肉,直接用油纸包裹严实,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筐。那些个富贵人家不在乎骨头架子上粘的那点儿肉, 他可舍不得,回去还能丢给二黑解解馋呢。
没旁的事要办, 也不必留下卖货,他就没花钱住客栈,干脆趁着月色往回赶。
一路走走停停, 到天亮时,他又绕去镇上,买了些果干、蜜饯之类的零嘴儿,割了几斤肉,这才往家走。
山上,谢知云正和张玉梅在院子里晒菜干。
各种菜蔬卖的时间一长,价钱自然就下来,两三文一斤,还不见得有人买。自家又吃不及,只能趁还没老,赶紧摘下来晒干了存着,到冬日只有萝卜白菜时,又是好滋味。
太阳还没将院子照满,大大小小的竹匾、竹席已摆了不少,豇豆、眉豆、葫芦片……整整齐齐地铺在上面。
齐山不在,他们也不敢逞强往房顶上送。反正近来太阳烈,如此放着晒个一天,也差不多能蒸干水汽。
天还不大热,二黑难得没趴在地上,跟在俩人屁股后面捡不小心掉落的豆子吃。不沾油荤的东西,它竟也吃得欢。
家里不缺这口,它又懂事,不曾碰竹匾上的,谢知云便由着它去。
忙着忙着,身后的大黑狗不知什么时候跑去门口,摇着尾巴嘤嘤叫唤。
张玉梅瞟了一眼,停下手里的活,说道:“别是大山回来了,今儿怎地这么早?”
谢知云也无心继续,扔下手里还热着的长豇豆,迈步往院门口走。
四个月大的肚子已经开始隆起,夏日衣衫单薄,比较明显,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
靠在竹门边,远远就看见齐山牵着驴子过来。垂下的竹筐里也不知装了什么,二黑总想蹦跳着凑上去嗅闻,被齐山毫不客气地掀到一边,又屁颠屁颠地跟上。
他面上不知不觉就带上笑,出声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齐山步子迈得更大些,喜气洋洋地说:“昨儿到县城还算早,就把货都送出去了,便省得再花钱住店。”
落后一步的张玉梅搭腔:“那岂不是没咋歇息。”
齐山跟在他们后面进门,径直往驴棚的方向走,“路上走得不急,停了好几回。”
再怎么停,他独自一人赶夜路,没个轮换放哨的,肯定没敢合眼。
张玉梅急急忙忙道:“早上还剩的有米粥和苞米饼子,我去热热,再炒几个菜,先垫垫肚子,好好睡一觉。”
都已经熟悉,齐山也没同她客套,点点头应下:“那就麻烦婶子了。”
又将大花背上的竹篓解下,暂且放到一旁,笑着说:“我买了烤鸭,婶子等会儿下山记得带些回去,都尝尝鲜。”
张玉梅转过头,“嚯,是京味轩那家的吧,上回吃还是前年,那我可有口福了。”
话是这么说,真等离开时,她硬是不愿收下半只,最后只撕了一条腿,用油纸仔细包好了带走。
齐山虽年轻,也架不住彻夜未眠,吃饱喝足后,倦意很快涌上来。
待张玉梅离开,他便锁了院门回房睡觉,谢知云也被哄上床躺下。
原以为才起一两个时辰,会睡不着,没想到听到身旁平稳的呼吸声,也慢慢闭上眼。
再次醒来,已过了晌午。天上没什么云彩,太阳直直打下来,给一方小院镀上金光,屋外屋内都被热气侵染。
即便垫了竹席,也冒出一层细汗,黏在身上,很不好受。舀盆水仔细擦洗过后,方才觉得舒爽许多。
齐山出去倒水,顺便到菜园子揪了两个嫩青的小黄瓜,和一把韭菜叶。
“晌午摊几张煎饼,再打盆蛋汤,把烤鸭子切了吃怎么样?”
谢知云自然没什么意见,烤鸭就是他馋了才让买的。早上那会儿刚吃饱饭,实在没处塞,一口没尝,现下肚子饿了正好。
天热,齐山担心鸭子放坏,特意接了桶凉水放屋里,将其镇着,取出来时还是那副红亮诱人的模样。
齐山刀工不错,小心片成薄片,摞在碟子里。骨头上还沾了些肉丝,据说用油炸一下也好吃,他没费那功夫,拢到一起全放到二黑的破碗。
二黑果然高兴,咬着骨头在屋檐下蹦蹦跳跳。折腾好一会儿,还挑出一块大的,衔到院外小树林,刨了个坑埋起来。
谢知云坐在门口做小鞋子,瞧见它的举动,不禁好笑。
这家伙热衷于埋骨头,但坑刨得多了,时间一久,连自己都不记得。上回在林子里挖出好几个坑,最后什么都没找到,还闷闷不乐了大半天。
不料今儿又开始了,也不晓得下次想起来,还能不能再找着。
等二黑来来回回埋下几块骨头,晌午饭也做好了。
谢知云先尝了块鸭肉,外皮香酥,肥而不腻,肉质柔软细嫩,配着咸香的酱汁,果真还是记忆中的好滋味。
不怪他惦记着。
补过觉,又尝了美味,夫夫俩终于腾出空来清点银两。
齐山解下腰间的钱袋子,将里面的碎银和铜板全倒在桌上,说道:“昨天卖蜂蜜得一两六钱多,加上上次的三两九钱,这一茬就挣了五两半。”
谢知云拨弄着几块碎银,眼里皆是喜色,“下回还是多装些小罐子的,比按斤两卖划算得多。”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一趟积攒下经验,往后心里就有数。等入冬前再割蜜,可以留出几小罐,给何大哥、方老板、靳少爷都送一份。”
虽说这样有占便宜的嫌疑,但赚钱嘛,不丢人。再说愿不愿意分享给别人,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他和谢知云又不强求。
谢知云在商户人家长大,这点道理比齐山看得更清,自然不会反对。还说:“那给掏叔说一声,叫他挑几个罐子,上下釉涂个色。”
送礼嘛,与众不同才更能显出心意。
两人谈论几句,将此事记在心里,又继续去数桌上的铜板。
待穿好两串,已没剩几个零散的,齐山起身准备将碎银和钱串放进木箱子。
谢知云叫住他,“不如拿过来,清点一下总共存了多少家当。”
“好。”
木箱子是齐山亲手做的,算不上精致,但严丝合缝的,还上了两把小锁,很是稳妥。
齐山在手里掂了掂,大步朝着桌边走来,“还挺沉。”
咔哒声响,小锁被打开,掀开盖子,里面全是白花花的碎银,只有两串还没来得及带去镇上换的铜板。
数起来便快得多,不过家里没戥子,他们只能凭着大小和重量,来估摸价值。
把碎银块挨个掂量完,齐山说:“这箱子里拢共是十一两八钱。”
谢知云看着桌上分成两堆的银钱,接话,“加上这次的一两六钱,就是……十三两四钱。”
他俩都不怎么抠,每次去镇上或县城,没少买包子、面条吃,还常常割肉、买果子、蜜饯,能攒这么多着实了不起。
两人摸摸大小不一的银块,越看越高兴,都没忍住笑出声。
乐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往木箱里装,等将小锁重新挂上去。
谢知云拍拍箱子,说:“下回再去镇上,也买个戥子回来,省得还要一块块数,还不一定准。”
他们以后常要做些小买卖,这东西备一个不坏,自个儿称称更放心,省得被人糊弄。
齐山颔首应下,想起什么,托着木箱停下脚步又说:“我今儿还顺道去方宅看了下,崔少爷的伤已经大好,预计入秋就要带着商队出发南下,叫我们可以准备收货了。”
“不过你身子渐重,再跟着出去跑不方便,万一磕到碰到可不得了。我到处收货送货又顾不上家里,总麻烦张婶也不像话,还是请个人照料来得放心。”
谢知云下意识就想说自己一个人在家也能行,伸手摸摸肚子,话到嘴边打个转,又改了主意:“也好,那便找个手脚麻利、爱干净的婶子或阿叔,帮忙做做饭、洗洗衣裳就成。”
“嗯,我暂且还不出门,先在村里慢慢问着。”
这事儿不能马虎,要长期在家待着的,定得精挑细选,雇个信得过的才行。
齐山琢磨着,等会儿还是下山托李奶奶和张玉梅帮忙打听一下。她们对村人的了解,可比自己多。
第62章 第 62 章 帮工
有张玉梅和李奶奶帮着参谋, 不出半个月,找帮工的事儿就有了眉目。
是河沿边牛三贵家的夫郎,名唤赵渔, 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 已有三个娃娃, 大的十来岁, 最小的那个才五岁。
婆母和公爹还在, 不过都上了年纪,身子也不大好。公爹有哮症,做不得重活, 平日还要吃药。婆母受风湿困扰多年, 不仅驼背,连手脚都扭曲变形, 能强撑着行走就不错, 更别指望她做活。
老两口只能帮忙照看孩子、烧火做饭,养家糊口的重任便全落在赵渔夫夫身上。
光靠那几亩地也养不活, 牛三贵便常常外出做工。赵渔一个哥儿, 力气不足, 又不会什么手艺,就没他那么容易。
好在养孩子、侍候病人的经验足,也能找到活儿干。他上一份工就是帮隔壁村的夫郎伺候月子。
时日一到,自然没他的事儿, 领完工钱,就回家待着。
张玉梅和李奶奶帮着找了好几个有意向的妇人、夫郎, 齐山比较来比较去,又和谢知云商量过,最后还是决定雇赵渔。
他给人干了几年类似的活计, 没听说有手脚不干净的传闻。同在一个村,家里也知根知底的,先前收货还打过几回交道,一屋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虽然穷了点儿,但收拾得很利索,并非邋里邋遢。
齐山抽个空,特意上门和他谈了下,很快讲好工钱。因只是帮忙做些洗衣做饭、给禽畜添加食水的活儿,不怎么费力,还管两顿饭,工钱并不高,每月五百文。
不过胜在稳定。
考虑到自己和谢知云都没带过孩子,齐山直接同赵渔定了一年的约。
对赵渔来说,这样再好不过,照料人的活可遇不可求,何况还是在一个村里,他巴不得多做些时日。
俩人三言两语商定好,又找何守义拟了张契书,各自按下手印,这事儿就算落定。
七月十六立秋,也是和赵渔约定第一天上工的日子。
清晨,天还未大亮,谢知云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二黑在外凶恶的吼叫。被齐山呵斥一声,才稍微收敛。
谢知云披上外裳,趿着鞋子走到门口,正好看见齐山跟在二黑身后往院外去。
头一天做工,赵渔丝毫不敢懈怠,早早地起来,把家里收拾妥当便出发。
翻过山坡就听见一阵狗叫,吓得他一哆嗦,攥着手稳稳心神,才敢继续往前迈步。好在离土墙瓦房越近,狗叫声就越小。
等看到健壮的黑狗老老实实跟在齐山腿边,并没冲上来,他着实舒了口气。
他不是多话的人,下意识露出个笑,干巴巴说声“早”,就算是打招呼。
齐山也不在意,拍拍犹在龇牙咧嘴试图恐吓来客的二黑,点点头以示回应,转身先一步走进院子。
赵渔连忙跟上,生怕惹人不快,只敢盯着自己脚尖。
齐山看出他不自在,错了下身,说道:“家里活儿不多,草料我都提前备好,赵哥往后不必起那么早,天亮了再来也不迟。”
赵渔忙不迭点头,完了又反应过来齐山在前面看不见,改应声好。
谢知云靠在卧房门口笑盈盈同他打招呼:“赵哥早,爬山累着了吧?堂屋有凉水,你先坐着歇歇。”
赵渔哪能答应,连连摆手说自己不渴。见他们俩口子说话都和和气气的,也终于放松下来,主动问自己要做些什么,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本就是请人来干活的,齐山也没客套,站在院子里仔细跟他交代:“还没来得及煮早饭,赵哥看着做一顿。我把青草割回来,等吃过饭,先将猪和鸡鸭喂了。”
不过是些琐碎小事,乡下人做惯了的,赵渔听一遍就记住。
说话间,齐山领着他先去了灶房,将米面等各种东西放哪儿说清楚,又嘱咐道:“我之后可能不常在家,你听阿云的安排便是,饭食也都依着他的口味。他不太能吃辣,水煮蛋或煎蛋一定要熟透了……”
齐山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才停下,确认赵渔都记住,留他一个人在灶房忙活,独自牵着大花去外面打草。
等他回来,赵渔正在外面晾衣裳上,每一件都抻得平平整整,搭在麻绳上,随风轻轻飘扬。
齐山瞧了一眼,心下满意,没多说什么。
倒是赵渔看见他,解释一句:“饭好了,在锅里温着,云哥儿说等你回来吃。”
话落将最后一件衣衫晾好,急匆匆就进了灶房。
拴好驴子回屋,饭菜全都端上桌,还隐隐冒着热气。一人一碗青菜粥,再有一碟葫芦丝饼,一碗蒸鸡蛋。简简单单,但看起来还不错。
齐山挨着谢知云在桌前坐下,端起碗尝了一口,味道也好,不由露出个笑。
见赵渔夹了两张饼子放在碗里就准备退去门外,他同谢知云对视一眼,终究没叫人留下,只起身搬个板凳递给他。
他一个汉子,还是避嫌的好,省得赵渔不自在。
一顿饭吃完,不用吩咐,赵渔自觉收了碗筷进灶房洗刷。还拿扫帚把屋里屋外清扫一遍,接着就去剁草喂禽畜。
动作麻利,眼里有活儿,还干得又快又好,也不多话,夫夫俩都挺满意。
一天试工结束,赵渔一个哥儿,家里还有老人孩子,也不好让他久留。不等太阳落,夫夫俩就发话可以下山,明天天亮再来。
齐山将赵渔送到门口,停住脚步说:“我过几日就要出门收山货,到时家里就劳赵哥多费心。客房空着在,闲时尽管去歇息。”
在山上待了一天,赵渔已不似来时那般拘谨。搓着手露出个腼腆的笑来,开口道:“哎,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干。”
看出他是个实在的,齐山就收起敲打的心思,微微颔首看着他转身离开。
想了想又唤来二黑,一拍它的头吩咐:“去跟着,到山下再回来。”
见赵渔缩了缩脖子,他解释道:“林子密,有二黑陪着放心。”
赵渔已见识过二黑的机灵劲儿,略一沉吟没拒绝齐山的好意。虽说和大儿子说好了若回去的晚,就来接一下,但第一次上工,说不准是什么时候,有条威猛的大狗跟着多少能壮壮胆。
山间小路已有些昏暗,赵渔杵着棍子,大步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大黑狗始终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双眼锐利有神,一点儿不吓人,反倒觉得安心。
走到半道上,赵渔就看见正往上爬的牛三贵和牛成壮。二黑不认识他们,立马弓起身子发出威吓。
赵渔忙跑上前拉住儿子的手,阻止他挥棍:“别,是主家专门叫它送我下山的。”
又回过头试探地唤二黑。
二黑歪头打量三人一阵,没再做声,转身撒开腿就跑远了。
牛三贵收回视线,这才得空问自家夫郎:“怎么样?”
赵渔回忆起今儿在山上的经历,弯下眼睛说:“挺好,都不是爱挑刺儿的,人也大方。连吃食都跟他们一样,不仅喝了米粥,还有肉片子。”
牛三贵也常在外做工,知晓遇上好主家的不易,总有那么几个难缠又抠门的。但他们拿了工钱,只能忍气吞声。
如今听说雇夫郎做活的主家好相与,当然替他高兴。
“以后干活可要上心尽力。”
赵渔白他一眼:“还用得着你说,云哥儿说了,只要我好好做,等忙起来,还会涨工钱呢。”
立秋之后,山间早晚凉气渐重,谢知云食欲也有所好转,终于不再闻到肉腥气就犯恶心。
齐山隔三差五出门一趟,早出晚归,在各个村子里收山货。大半年没做这生意,大伙儿还当他不会再干,没想到又重新开始,听说以后也会继续,都挺欢喜。
这么长时间,足够村民存下一些货,每次下山都不会跑空。木箱子的重量又增添几分,叫人看得心喜。
只是一忙起来,家里就顾不上,多亏提早雇了帮工。
赵渔老实本分,并没有因齐山不在,就懈怠懒惰,每天都将家里收拾得妥妥当当,从不马虎。
他只需要抽空割些草回来备着,其余都不用操心,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不出门的日子,也能腾出更多空来做木工活。
今年蜂蜜卖得好,夫夫俩下定决心要再多养些。正好琢磨着自己分箱,山里那么大的地界,不愁没处放。
把黑石村屠户给孩子准备的东西做完交货,齐山便专心做蜂箱。在之前的基础上又做了改进,里面分成一格一格,方便蜜蜂筑脾,也方便取蜜。
觉得腻味了,就忙着给豆豆做摇篮床、木马,刻木雕,每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只剩谢知云比较清闲,啥事不用管,成天吃吃喝喝,逗狗养花,好不惬意。不仅肚子渐大,脸上也养出不少肉,红润有光泽,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句气色好。
给豆豆准备的衣裳、鞋袜都塞了大半个箱子,春夏秋冬一应俱全,足够穿到好几个月大。
日子眨眼就过去,山上枫树已经带上点红。
暑气尽散,凉意深重。
谢知云已很少下山溜达,好在赵渔同他熟络起来,能陪着说说话。天珠、陶哥儿、靳元宝等人偶尔也会来看他,日子不至于过得太无聊。
第63章 第 63 章 修路
一场秋雨一场寒, 即便太阳出来,也不会觉得热了。
山间成片成片的枫树、杨树叶子渐渐转黄变红,夹在依旧苍绿的松林中, 绘成绚丽的多彩画卷。
每到这时节, 庄稼人总是忙碌的, 割稻子、掰苞米、打黄豆……都是活儿, 不是一天两天能忙完的。
家里今年多出一亩地, 也不似之前那般清闲。
蕃薯藤还没变黄发枯,就被齐山全割回家,留下一部分新鲜的, 好每天往猪圈丢两把。余下的则趁着太阳好, 剁碎了铺在院子里晒干,装进麻袋存着。
离杀年猪还有好几个月, 入冬后想割鲜草不容易, 人还受罪,叶子糠就得提前备起来。除开番薯藤, 像瓜秧、豆角叶子、野草这些都有晒, 装了几大袋, 在空出的客房角落码得整整齐齐。
到时拿水泡一泡,再煮熟了喂禽畜,也是软乎的,比嚼枯草要好得多。
藤子一割, 番薯也该挖了。
谢知云挺着肚子,没法下地干活。赵渔要在家照看他, 再说单独跟个外姓汉子待在一起,免不了有人说闲话,也不能帮忙。
其实一亩地的番薯和南瓜收起来不算难, 但离家有些远,又是上坡,运送比较麻烦、吃力。
齐山并未逞强,也懒得和人搭伙儿,干脆花钱在村里雇了两个汉子。都是人丁兴旺的人家,就耽搁一两天,哪怕农忙的时候,抽出一个人也不难。还能有钱赚,何乐不为。
地整好后就烧了草木灰,加上有驴子和鸡鸭,地里粪肥上得足。夫夫俩更是尽心尽力打理,隔三差五就去锄草。哪怕是第一年种下的荒地,收获也不错,每一窝番薯都挤得满,拳头大的占多数。
南瓜更不不必说,一根藤上少说结了三四个,虽说弯弯拐拐的歪把子瓜很多,但没什么坏的。只要能吃就行,也不在乎好看与否。
雇的两个汉子都是干农活的好手,还有一把子力气,有他们帮忙,不到两天就把地里的番薯和南瓜都运回家。
没有地窖,放山洞又怕受潮烂掉,只能暂且堆在火塘屋。本就不大的房间显得更加拥挤,堪堪留出过道和坐下烤火的地方,但俩人瞧着都欢喜得不得了。
有了这些东西,搭配着各种草料、麦麸和叶子糠,足够给猪再催催肥的。他们自己也能匀出一些吃,不用再额外花钱去买。
结结实实干了两天重活,齐山难得睡个懒觉,早上同谢知云前后脚睁开眼。
等穿戴好打开房门,太阳已经升起,像蒙着一层雾,不似夏日那般耀眼。
将将打好水准备洗脸,就见二黑哼哼唧唧挪到篱笆边上。打开门一看,果然是赵渔来了。
转眼已在山上做了一个多月的活儿,二黑对他很熟悉,亲昵地凑上前在腿根蹭了蹭,换来一阵抚摸,才满意地蹿到林子里撒欢儿。
随意打声招呼,也没坐下歇歇,赵渔便熟门熟路走进灶房忙活。
齐山也抓紧搽完牙,牵上大花出去割草,顺便把鸭子放出来,一道赶去溪边放放。
二黑很自觉,不用他唤,听见嘎嘎声就屁颠屁颠跑过来,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若有鸭子想往回跑,立马咧开嘴低吼。
谢知云闲着没事,舀来些谷糠用水泡上,倒进矮林边的木槽,把仅剩的九只鸡放出来。
自打有孕之后,隔段时间就要宰只鸡吃肉补身子,家里的老母鸡早就不剩了。好在新雏已经长大,陆陆续续也开始下蛋,填补上空缺。
家里的鸡鸭一般是在白天飞进草窝下蛋,偶尔也会有例外,得仔细些。等最后一只鸡扭着屁股从竹篱门跑进矮林,谢知云扶着肚子微微弯下腰,探头往笼里看一眼,果然发现一颗半埋进灰中的鸡蛋。
鸡蛋落得太靠里,手臂完全伸进去也够不着。他只好找来竹耙,小心翼翼地拨到门口。
在鸡笼里滚了一圈,这颗蛋着实脏得不成样子,好在没破损,洗干净了还能吃。
握着湿漉漉的鸡蛋走进灶房,赵渔正站在灶前,手持木铲不停搅动。随着他的动作,锅中发出沙沙的轻响。
谢知云走到一旁,就着竹篓上盖的草席擦干鸡蛋,将其放了进去。新雏刚开始下蛋,少有歇窝的,鸡蛋鸭蛋加起来,几乎每天都能捡五六个,运气最好的一天捡到过八个。
自家吃是绰绰有余了,还能攒下些许,如今竹篓底下就铺了一层,黄的白的绿的都有。不过他们也没打算卖,鸡鸭下蛋都是一阵一阵的,等天冷起来,估计就难捡到。
谢知云如今身子重,肉要去镇上买,不一定天天能吃上,蛋却是少不得的。
赵渔总算注意到他,回过头问:“饿了吧?饭一会儿就好。”
谢知云走上前几步,“早上吃什么?”
“瓜糊糊,”赵渔找来汤盆,将锅里的粘稠糊糊舀起,“今儿切这瓜个头不大,颜色倒是喜人,黄澄澄的肯定甜。我留了些,晌午发些面,蒸包子吃。”
谢知云探头看一眼,确实如他所说,熬烂的南瓜瓤子黄里透着红,连苞米面都染上深色。
“坛子里有酸豇豆,可以捞出来剁馅儿。”
瓜糊有点儿黏,铲子刮不干净,赵渔干脆又往里兑了点儿清水,一边涮锅,一边回:“哎,那再给调个茄子的,你们俩都爱吃。”
谢知云对他的厨艺很放心,满口答应下来。见没什么要帮忙的,又慢悠悠转到菜地。
豇豆叶子不似之前那般茂盛,有枯萎凋零之像,垂下的几根绿色豆子,也是又短又干瘪。
不过暂且还能填道菜,谢知云没急着摘,只把已经枯黄的老豆角连蒂揪下,拢了一大把拿回院子。
又找来根细竹篾,捏着长蒂的那头一一串上,挽成圈挂在屋檐下。和暗红干辣椒、灰黄大茄子排成一排,进门出门抬眼就能看见。
不多时,齐山从外面回来,裤脚和鞋面还沾着草籽,二黑同样粘了一身。谢知云帮着择干净,仔细洗把手,再进屋时,赵渔已将饭菜摆上桌。
早食向来简单,一盆南瓜糊、几个番薯、两枚水煮蛋还有一碟子泡辣椒,就是一顿。
等夫夫俩在桌前坐下,赵渔就退去灶房。虽说已经很熟络,但性格使然,有齐山在,他还是不习惯在一张桌上吃饭。
天渐渐冷了,不好叫他总在外面吹冷风。齐山便抽空做了张约莫小腿高的小方桌,摆在灶房,让他自己盛菜时留出一些,就在那儿坐着安心吃饭。开始他只敢捡素菜每样夹一点儿尝个味,被谢知云说了几回,才放开了许多。
一顿饭吃完,有赵渔洗碗刷锅、喂牲口,齐山带上吃饱喝足的大黑,背着背篓,放心地钻进山林。
一般人家都比他们地多,这时还在忙着收庄稼,少有来捡山货的。
他运气不错,不仅寻到满背篓的栗子和山核桃,还跟二黑合力逮到两只兔子。
虽然都不算肥壮,但多少也是肉,还省得花钱买了。
赵渔不会宰兔子,这活儿自然还是落在齐山头上。他做得多了,手法更加熟练,兔子皮都完好无损地剥下来。往后处理好了,还能缝个帽子什么的,也不浪费。
等兔子肉烧好,金黄香软的南瓜馒头也出笼。
谢知云专门进厨房溜达一圈,找出只竹筒涮干净,夹了些兔肉进去,立在灶台上。
“好久没猎过兔子,回去带给大壮他们尝尝。”
赵渔眼角细纹都随着微笑生动起来,知道谢知云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也没假意推脱,搓着手连连应好。
家里最近也忙着秋收,大大小小都得上阵,没空去镇上割肉,又舍不得杀鸡,能炒盘鸡蛋就不错。有了这一竹筒兔肉,回去兑点水煮锅汤下菜,大伙儿都能打顿牙祭。
他来了个把月,时常往家里带些好吃的,心中记着夫夫俩的好,干活也更加卖力。
———
秋收总算结束,山上的红黄树叶整天被风吹得哗哗响,天越来越冷了。许是怀着身孕,谢知云愈发畏寒,早早就穿上厚衣裳。
因着各种原因,商队一拖再拖,终于出发。齐山又少了项活计,开始专心钻研木工活。
不过他并未清闲几天,就有大事儿找上门来。
回老家过中秋的靳元宝在未婚夫陪同下来了一趟,照例埋怨几句山路难走。
第二天何守义就召集村人,说是要招工修路,正是通往他们家的那一段。银钱不必说,肯定出自靳元宝和他未婚夫。
这俩人都是不差钱的,随随便便就甩给何守义三十两银子,只要求能跑马车就行。
虽说他俩可能真的只是单纯认为靳元宝骑马上山太累,回回磨得腿疼,想更舒服些。但最大的受益者,还是齐山和何知云。
为此,齐山还专门顺着靳元宝留下的地址,上县城去找他,结果被人一句“钱是我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给堵了回去。
夫夫俩再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承了他们的情。
到底是帮自家修路,钱出不了,力还是要使的。齐山便时不时加入十来个青壮汉子,一起砍树、挖根、平地,也不领工钱。
经此一事,村里人对夫夫俩更加热切。连和他们有过节的柳家都很少在外说三道四,只要一开口,势必会遭骂。
第64章 第 64 章(捉虫) 银镯
冷风萧瑟, 一晃又到割蜜的时候。
齐山如今大概摸清一窝蜂要留下多少蜜过冬,下刀的时候干脆利落许多,最后挤出的蜜比夏日那阵儿还多出几斤。
吸取经验, 这次他们全是装的二两、半斤左右的小罐子。
依着之前的计划, 给何天青、方璟和靳元宝他们都送了一两罐。罐子上了釉, 表面光滑亮丽, 红花黄蜂、青山白云, 显得更加精致可爱。无论自家用还是送礼,都拿得出手。
虽然没明说,但都是熟人, 又怎会不明白其中用意。
托他们的福, 倒很快就接到几个大单。
这些人家境都比较富裕,不会为了省点钱选择散称, 反倒觉得包装越精美越好, 更能彰显他们的身份,也不大喜欢讨价还价。
幸亏夫夫俩早有准备, 定做了一批彩色的小罐子, 价钱上也比普通的要贵出几文, 正好区分开。
每家买个几罐,很快就销去约莫半。剩下的齐山还是打算去县城跑一趟,先看看之前打过交道的几家铺子有没有需要。
除此之外,撕碎捏扁后的蜜脾也被他装进坛子带着。他也是上回去县城卖蜜的时候, 遇到一药铺掌柜来问才晓得,这东西不光能嚼个甜味儿, 还可以熬出蜡,也有大用处。
可惜知道的太晚,夏日那一批蜜脾要么分给别人, 要么拌到猪食里,一文钱没换成。
蚊子再小也是肉,往后可不能这么着。
不过他俩都没见过熬蜜蜡,不晓得该怎么弄,无从下手。索性直接卖给医馆或药铺,多少都是一笔进账。
尽管早早就出门,但如今白日渐短,到县城时,天色也已经暗了。
顾不上吃饭,熟门熟路绕去相熟的几家铺子。不大凑巧的是,只有桂芳斋还亮着灯。
他绕去后宅,跟值守的小子说明来意,很快就去叫了掌柜。
掌柜还认得他,态度依旧和善,也不拐弯抹角,盯着板车上大大小小的罐子直言:“同上回一样的纯蜜?”
齐山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有戏,忙拿起一罐递上前,“那是自然,作假要进大牢的,我哪儿有那胆子。”
掌柜颔首接过罐子,借着油灯仔细瞧了瞧,又用竹片子挑起尝过,才咂咂嘴,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给我称个十斤,下次再割了蜜还可送来。”
蜂蜜不比蛋菜,隔三差五就能攒上些许,一年顶多收两次,因此时日上也不好约定。不过有掌柜这句话,齐山就放心了。忙不迭应下,就去帮着两个小二舀蜂蜜、过秤。
两百一一斤,拢共二两一钱,掌柜爽快地付了钱。
齐山捏着几块碎银往钱袋子里装,顿了顿叫住正欲离开的掌柜:“铺子里可还有桂花糕卖?”
“要等明儿了,这个近来卖得快,我给你留一些,早点儿来取。”
“哎!有劳钱掌柜。”
出门去街上随便买几个糙馒头,边啃边找到家客栈,寄放好东西,在大通铺挤了一晚。没等天大亮,齐山再忍不了同屋的人打鼾磨牙,早早地退房,拉上大花顺着雾气弥漫的街道溜达。
遇见人多的地界便吆喝两声,零散卖出几罐。
太阳出来,平添几分暖意,食肆陆陆续续升起炊烟,车马行人也多起来,来来往往的,热闹至极。
脸大一碗热乎乎的素汤面下肚,身上又有了劲儿。齐山没再闲逛,径直去往杂货铺。
杂货铺不算大,单一间房,没有后院儿什么的。
刚到门口,店主就热情地迎上前,胖脸上满是喜色:“云中山,可算是盼来了!你们上次送的蜜好,可多人回去尝了还想再买,我正愁去哪儿找呢。”
店主不晓得他俩的名字,只晓得罐子上刻的字,索性就那么叫了。
齐山被他的热情吓得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眼里也带了笑,说道:“前些日子刚割蜜,还剩这些,跟头回一个价,您看看要多少。”
店主绕到板车旁,揭开一罐瞧了瞧,十分大气地挥手:“这些我全要了,还得麻烦……”
“齐山。”
“哦哦,麻烦大山兄弟搭把手,帮我送到屋里。”
做成一桩生意,齐山自然不会拒绝,和店主两个没一会儿就把板车搬空。
小罐二十一个,半斤装的五个,总共是一两四钱并七十五文。
荷包又鼓胀许多,齐山心情极好,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去到桂芳斋。
远远就闻见糕点的香甜气,勾人馋虫。
如钱老板所说,铺子里生意果真不错,进进出出都是人。
他站在柜台前等了会儿,钱老板才腾出空来跟他说话:“幸亏提前给你留了,不然怕是没两块。”
话落就弯腰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四方的油纸包,用红线系紧了,能提在手上。
“多少钱?”
“给三十五文就成。”
桂花糕五文钱一块,他昨儿和钱掌柜说好了要八块,合该是四十文。
不过人家一番好意,齐山也没多说什么,顿了顿就接着数出足数的铜板,放在柜台上。同掌柜招呼一声,避开来客走出门。
又去隔壁称了些果脯蜜饯,便准备启程回家。
没走多远,偶然看见家首饰铺子,想了想,还是拐进去。
一路没怎么停,等赶回河源村还是天黑了。
不过提前跟何天明打过招呼,他还没睡着,压着嗓子叫一声,就麻利地出来开了门,把板车锁进棚屋里。
“要不在这儿凑合一晚,明早再上山?”
齐山想了想,还是决定趁晚上回去。
何天明也是有夫郎的,晓得他心焦,没多劝。只转身进屋给点了个灯笼,叮嘱他小心。
天上有云,月亮不怎么好,透过树叶照下来,更显黯淡。
但齐山夜路走惯了,就着从灯笼里照出的橘红火光,也能看得清。
而且顺着小道走一截,前面就愈发开阔。十几个汉子从早挖到晚,路已经开好大半,两侧树枝都被砍倒铲平,马车通过绰绰有余。他和大花走起来更显轻松,不必担心跌到树林里去。
齐山没在家的日子,赵渔没回去,就在山上住下,好给谢知云做个伴儿。
听见二黑兴奋地哼哼唧唧,他就猜测是齐山回来了。赶紧披上衣裳起床,点了油灯挪到窗前,喊道:“谁?”
“是我,赵哥。”
听见熟悉的声音,他这才敢出去开门。
看见齐山裤腿和鞋面上黏了不少黄泥,赵渔顺手牵过大花,说:“我去拴,你先把泥刮刮。”
齐山也没和他客套,只说:“油纸包里有桂花糕,小心些别摇碎了。”
赵渔应了声,就牵着大花往驴棚走,先将竹筐解下来放在一旁,才开门把它关了进去,又给丢了把干草。
提着竹篓走到屋檐下,旁边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谢知云揉着眼睛踏出门槛,声音满是困倦:“大山,你回来了。”
齐山洗把手,走上前,“吵到你睡觉了?”
谢知云摇摇头,摸着肚子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是饿醒的。”
月份一大,他食欲也跟着渐长,夜里加餐不是第一回。
赵渔是过来人,也明白这实属正常,笑道:“不打紧,我去和面煮疙瘩汤,你俩都吃点儿再睡。”
真吃饱喝足后,反倒没那么困了。
谢知云靠坐在床上,等齐山倒水进屋,就迫不及待问他蜜卖得怎么样。
“桂芳斋和徐记杂货铺一分就没了,不然不会回得这么早。”
往常晌午过后才从县城出发,就要大半夜才到。那会儿再吵着人不好,干脆就在路上歇息,等天亮再接着走了。
谢知云点点头,摸着他递过来的钱袋子,慢慢翘起嘴角:“这样也好,路上睡着还是不舒坦。”
提起桂芳斋,他就想起方才尝过的桂花糕,软糯香甜,又补充一句:“明天赵哥下山,给他包两块桂花糕带去。还有小孩子呢,几天没见着阿爹,该闹了。”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特意多买了几块。”
谢知云知道他心里有数,不再多说。
刚挪挪腿,准备把银两倒出来看看,眼睛就被一团红布占满。
疑惑地抬眸看去,却见齐山竟有些忐忑。
齐山抬抬手,“你先看看。”
红布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只银镯,比筷子稍细,但光泽不错,还有起伏的细小花纹,有些像祥云,在油灯映照下很是亮眼。
谢知云抿抿唇,说:“怎么想起来买这个?”
齐山从没买过这东西,挑挑选选,听了掌柜的建议,才下定决心买下这一只。生怕不合人心意,一时不敢去看他的脸。
只挠着头吞吞吐吐:“就,出城的路上正好看见,想起还没给你买过像样的首饰。”
明明之前还夸下海口要给人买好多好多,结果这么久也就是些木簪、绢花一类的便宜玩意儿。
经他一提,谢知云也想起最初俩人去典当首饰时,他笨拙地哄自己开心的样子,面上笑容更盛。
也不接镯子,索性将手腕伸上前,在他眼底晃了晃,“你给我戴上吧。”
“哎!”齐山重重点头,转了个身,“你手白,戴上肯定好看。”
银镯不算大,套在手腕上将将好,即不会卡肉,又不显得空空荡荡。
谢知云对着油灯瞧了又瞧,满心喜悦不言而喻,半晌才放下手,问道:“买成多少?”
“一两二钱。”
谢知云靠在他肩头,“没亏,改明儿再去一对,等豆豆生了,给他戴上。”
“好!”
翌日,齐山照旧起得早。吃过饭,将家里安排妥当,就拎着陶壶往山下走。
修路的汉子们上工好一阵儿,各个仅穿着单薄的短褂,或挥舞锄头,或搬运石块,干得热火朝天。
齐山从上往下走,有人眼尖地瞧见他,立马粗声粗气打招呼:“什么时候从县城回来的,还顺畅?”
齐山停下脚,简短回道:“昨晚上,挺好。”
“难怪没瞧见你。”
齐山笑了下,估计着从这儿到山脚的距离,问他:“应该快修好了吧?”
另一个汉子抢着说:“只要不下雨,再有个三五天就完工了。”
“何叔不是说还要过石碾子压一压?”
“那也快,村里几头牛在,又不费啥劲儿。”
“这路早该整了,上山捡柴都方便。”
几个汉子手下动作不停,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谈论起来。
齐山站在一旁,也没插话。
等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看向他,才笑着开口:“给你们带了些水,还是放到那儿树下。”
“哎哎,好!”搭腔的汉子不由自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也不怪他这副模样,冷风干燥,吹一吹脸颊、嘴唇就起皮,喝水也作用不大。不过想起甜丝丝的蜂蜜水,眼中还是多了些光亮。
都是贫苦人家,一斤好点儿的糖要几十文,不是逢年过节,谁舍得买。
前几日齐山却送来加了蜂蜜的水,虽然蜜不多,但也能品出清甜,比白水滋润得多。不用出钱就随他们喝,怎能不叫人欢喜。
当天还有好几个汉子去砍了竹子,装上一些蜜水,小心翼翼地捧回去给家里人都尝个味儿。
齐山并不在意,他们自己养蜂,当然会留下一些蜜脾和蜂蜜,匀出一点儿泡水算不得什么。
修路又脏又累,尝口甜的心情好,人也会记着他的情。
顺着新修的黄泥路一直往下,沿途不停有人和他寒暄。等到了尽头,拿起锄头开始挖树根,才安静些许。
运气不错,一连几天都没下雨,顶多打下阴,但不耽误他们干活儿。
可容马车通过的路一直通到山下平地,刻意避开陡坡,虽绕了弯子,却是平缓许多。又经由石碾来回压过几遍,变得板实平整,跑起来也不大颠簸,可比狭窄的小道好走。
如此一来,板车也不必再寄放到何家。没过几天,齐山就和何天明结清租子,把板车拉上山。
第65章 第 65 章 鸭汤
今年算是个暖冬, 一直到腊月十几才落下第一场雪。
雪下得并不大,还没春日杨絮飘得带劲儿,落到地上眨眼间就化成一滩水, 唯有菜叶上积了薄薄一层。
不过风过于猛烈, 吹得树枝乱晃, 呜咽个不停。似裹着浸过冰水的刀片, 打在脸上又冷又疼。
火塘屋的门用石块抵着, 留出一条缝透气。正中央那团火烧得正旺,热气四散开来,与外面截然不同。
谢知云坐在避风的地方, 脸颊被烤得红彤彤的。他手里拿着细软的大红棉布和针线, 穿拉之间,一顶小帽渐渐成形。
离豆豆出生的日子愈来愈近, 他嘴上不说, 心里却生出紧迫感。唯恐缺了漏了什么东西,总是闲不住, 必须得找点儿事做。
又往夹层里填了些白棉花, 封好口后抻了抻, 觉得差不多,才放到一旁。
一边伸出手烤火,一边偏头透过门缝看向远处,眼里不自觉带了忧虑。
天一冷, 柴火就好卖,价钱也高。齐山忙了两天, 才弄出满满一板车的木柴,打早就出发去镇上。
不想连着阴沉几日都没动静,偏偏那么不凑巧, 挑在出门的日子下雪。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也不晓得卖完回来没有。
赵渔端着装满水的陶罐从灶房出来,就见他这副模样,忙开口道:“兴许已经在路上了,我一会儿出去望望。”
“也好,记得戴斗笠。”谢知云回过神,颔首应下,顺手捡起脚边的长竹棍,扒拉一堆火星摊平。
赵渔将陶罐稳稳当当放在上面,便去堂屋取了斗笠戴着,闷头闯进风雪中。
卧在角落麻袋上打盹儿的二黑抬起头看了看,也蹿出房门,小跑几步跟上。
谢知云再坐不住,起身挑了几个番薯,绕火塘摆了一圈。想着齐山跑这一路,估计衣裳火、鞋面都被雪水浸湿,又去找来干净的,搭在木架子上烤热乎。
到门口望了好几回,终于从呼啸风声之中辨出二黑欢快的嘤嘤叫喊。没多久就看见并排走来的齐山和赵渔,大花拉着车慢悠悠跟在后面。
谢知云下意识要上前接,被齐山挥手劝退:“还在下雪,别把身上淋湿了。”
都到家了,心里踏实不少,谢知云也没坚持。转身进屋往火塘里添几根结实的木柴,顺便给番薯翻个面,就坐在火边安静等着。
一阵冷风涌进屋里,窜起的火苗都抖了抖,很快又稳定下来。
齐山掩上门,取下头顶湿漉漉的兔皮帽拍拍,说道:“幸亏走得早。”
谢知云递过早就准备好的棉帕,给提起竹筐往灶房走的赵渔也扔了一条,“先擦擦,省得着凉。”
赵渔戴着斗笠还好,齐山却是连眉毛上都挂了水珠。拿帕子抹上一把,冻僵的脸渐渐找回知觉。
趁赵渔去灶房整理东西,齐山三两下换了湿冷的衣裳和鞋袜,身上也暖和不少。
收拾好后挨着谢知云坐下,他这才说道:“今儿柴火卖了六十四文,回来买了肥膘子和豆腐,够吃几天的。”
柴火不是稀罕东西,再怎么涨价,也才一文钱两三斤,不过换些钱贴补家用还是挺值当的。
谢知云点点头,用木棍将烤好的番薯夹出来,笑着说:“那正好,晚上切些肉片子,和豆腐块一起炖,再下点儿白菜,也免得炒菜了。”
“行,”齐山随意捡起一个番薯,在手里倒腾两下,垂眸开始剥皮,“今天也做不了什么事儿,等雪停了我先把赵哥送下山。”
他没刻意压低声音,赵渔在灶房也听得清清楚楚。
“不用,现在都是大路,好走着。”
谢知云偏头咬了口软糯香甜的烤番薯,附和齐山道:“还是送一截,驴车到底比你走得快。往后要是雪下得密,赵哥也别上山了,在家歇歇。”
赵渔本就不是强硬的性子,两位主家都这么说,只能应下。
好不容易等到风雪消停,齐山赶紧套好板车,快马加鞭把赵渔送到山脚下。
再回来喂下禽畜,天色更暗几分。反正没什么忙的,索性着手准备晚饭。
外面又开始下雪,比先前认真了些,不知不觉,地面也蒙上浅浅的一层白。
一锅炖而已,没什么讲究的,很快便可以开吃。
夫夫俩端着米饭坐在火塘边,铁三角上架着陶锅,还在咕嘟咕嘟冒泡,也不怕凉了,吃饭用不着那么赶。
豆腐滑嫩,一夹就碎,齐山用铲子舀起几块,放到谢知云碗里,说:“天冷,明天杀只鸭子,熬锅汤暖暖。”
鸡杀得多,鸭子却还没舍得吃,换个口味也好。
谢知云咬着豆腐,笑眯眯应下:“就把那只公鸭宰了,到时再削几块萝卜进去。”
萝卜清甜和老鸭炖着正合适。
齐山满口答应,扒两口饭又想起一事,“早上出门听见有人家在杀年猪,明儿要是不下雪,我去找找朱屠户,先跟他约个日子。”
“是得提前打招呼,不过也别定的太早,备的草料还剩不少,等到二十一二再杀也不迟。”
“嗯,多喂几天应该还能长长。”
头一回杀年猪,谢知云很是期待。捧着碗想了想说:“不晓得腊肠怎么做的,自家有肉,倒是可以熏一点儿。”
“张婶他们不是还灌了卖?我去问问,实在不行请她来帮帮忙,来年自己就会了。”
往后他们肯定还要喂年猪的,学一学不坏。
边吃边聊,等放下碗筷,天已经完全暗了,雪依旧没停,不过也没有变大的趋势。
虽说时辰还早,但黑乎乎的,也做不了什么事,点灯又费油。不如盥洗好躲进被窝,靠在一起说会儿话,也不怎么冷。
谢知云肚子大了,弯腰不大方便,齐山帮他搓脚。见腿有些浮肿,又给揉捏好一阵,直到水凉了,才捞起帕子擦干水汽。
掀开被子钻进去,灌满热水的汤婆子已将被窝捂热乎,不至于激得人一哆嗦。
夫夫俩挨在一起,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闲聊中不知不觉就进入梦乡。
早上起来,天依然阴沉,不多时又下起雪籽,断断续续的。
赵渔果真没上山。
齐山煮了一大锅南瓜末拌叶子糠,去喂禽畜时,专门把那只老公鸭揪出来,绑了腿单独罩在竹筐下。
鸭汤炖的时间久,晌午过后,齐山就烧了水,将鸭子收拾干净。
剁好的鸭肉块焯出血水,又淘洗两遍,和葱姜一起炒香,就可以加水小火慢炖着。等能戳动外皮,削几块脆甜的白萝卜进去,煮至透亮。
除了一锅鸭汤,还蒸了苞米饭,做了白菜焖豆腐。
鸭肉炖得时间足够久,十分软烂,筷子轻轻一碰就从骨头脱落。吸收了萝卜的清甜,既保留肉香,又不会显得腥气。
热腾腾吃下肚,从胃到身都暖和起来,很是满足。
鸭子并不算肥,肉其实不多,但有萝卜和汤水,俩个人吃绰绰有余。
最后剩下小半,留着明早掺些水热一热,还能泡馒头吃一顿。
第66章 第 66 章 杀猪
同朱屠户商量过后, 杀猪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二。
他俩第一次杀年猪,颇有些手忙脚乱,头几天就开始做准备。
赶猪、刮毛、分肉、灌肠, 样样活计都要有人, 单齐山和朱屠户可顾不过来, 便又喊了何天明和两个相熟的汉子帮忙。其他平日里交好的人家也都知会过, 到时只要愿意来, 都管饭吃。
有赵渔在,掌勺做饭的倒是不用另找,他的手艺, 招待大伙儿就足够。
人手定好, 细枝末节的小事也不能忘。
先是上山砍了新鲜的棕叶子,回来搓拴肉的绳结, 也不晓得要多少合适, 最后弄了一大把。肉不会立马上炕熏着,腌肉的地方要提前收拾干净, 铺上竹笆和草席, 血水才不会流得到处都是。
又去镇上称回好几斤盐, 豆腐和酒也买了。头天还跟何家借了烫猪用的大腰盆,用驴车拉上山,擦洗过后摆在院子里。
忙着盼着,转眼就到日子。
朱屠户今儿在别个村子还有几头猪要宰, 他们是第一户,时间比较紧。
因此夫夫俩都起了个大早, 抓紧把家里收拾妥当,烤了几个苞米粑粑垫下肚子,就把水烧着。
一头猪不小, 开水需多备些,两口锅都得用上。俩人坐在灶门口,看火添柴的同时,顺便就把萝卜、白菜、冬笋择好洗净。
“汪汪!”
二黑的声音响起,就有人到了。
齐山拍拍手,连忙起身去看。是天明天珠兄弟俩和赵渔,他们竟走到一处了。
“正好在路上碰见,”何天明最后进门,将手里拎的竹篮递上前,解释一句,“絮哥儿没个人照看不放心,就我和天珠来了。”
竹篮里放着一把韭菜,还有些干木耳、辣子之类的。俩家关系亲近,寻常串门都不会空着手,齐山也没和他客套。
接过篮子,笑道:“朱屠户还没到,先进屋坐会儿喝杯茶。”
“不干,我去看看你们养的猪。”
何天珠和赵渔早钻进灶房,有说有笑的,顿时热闹起来。
不多时,另外两个帮忙的汉子也到了,陆陆续续还有些相熟的、想买肉的村民。
太阳升起,外面渐渐没那么冻手。
满满两铁锅水开了有一阵儿,朱屠户总算是上山。
他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听说水已经烧开,歇都没歇,就招呼几个汉子去猪圈抓猪。自己则把挎着的木箱打开,摸出大小形状各异的刀子在板凳上一字排开。
一直好吃好喝的养着,日日三顿从没少过,昔日的小猪仔终于长成两百来斤的大猪,不再能抓着后腿提来提去。
它或许也嗅到危险气息,变得暴躁不安,在圈里蹿来蹿去。齐山和何天明费了点功夫才把它赶到门口。
四个汉子围着黑猪,又是拉耳朵,又是揪尾巴,半拉半赶,总算把它弄到板上按着。
在门口看着的赵渔赶忙进屋把放了姜蒜末、盐巴和清水的木盆端来,在猪脖子正下方接好。
待他走了,朱屠户挑出一把尖刀,喝一声:“都按紧喏!”
谢知云怀着身孕,不敢出去看,但听嘶喊声越来越微弱,也晓得一切顺利。赶紧帮忙赵渔他们把滚烫的开水舀进空着的木桶、木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齐山就进来提水。
进进出出好几趟,两大锅开水便一点儿不剩。
院子里,热气腾腾,几个汉子都没闲着,要么拿着瓷片刮毛,要么提了水退到院外灌肠。
二黑闻到血腥味,在院子里乱转,难免蹭到些脏东西,被齐山教训一顿,才乖乖跑回窝里躺下。
两口锅都腾出来,赵渔他们也开始做饭。
他们先前就商量好了,打算切些猪血掺韭菜一炒,炖锅冬笋骨头汤,弄份油汪汪的回锅肉,再搞个白菜焖豆腐,蒸几碗香甜的老南瓜,配点儿自己泡的豆角、酸萝卜,有菜有肉,保管让大家吃好吃饱。
白烟袅袅升起,一块块红白相间的鲜肉被剔下穿孔,拴上暗绿的棕叶绳结。
肉香、米香从灶房涌出,安静片刻的二黑再躺不住,又怕挨打,钻出狗窝卧在屋檐下,两只眼紧盯着门口。
那些个专程来凑热闹的,背地里咽咽口水,不敢再留。带好银钱买肉的也无意蹭饭,跟齐山商量好要哪块,称过重付了钱就眉飞色舞地快步下山,赶着回去和家人分享喜悦。
留在山上的人渐渐少了,但热闹依旧。
一头猪很快就分割完,肉块整整齐齐地摆在草席上,只等晚点儿抹盐腌着。
都是干活仔细的,还把院子里沾的猪毛和血水铲走,倒到树林去。但异味还是没怎么散,好在有水池,打水方便,干脆又泼了几遍。
反正今天太阳好,晒一晒就干了,不怕结冰。
不到晌午,赵渔就招呼大家洗手吃饭。
汉子和夫郎媳妇分开坐,一桌摆在堂屋,一桌坐在火塘屋。香气四溢的饭菜每样都盛了两份,一一端上桌,分量足,油水也大,看着就叫人满足。
喝酒吃肉、谈天说地,等散席时,各个都是红光满面。
洗碗扫地用不着他们帮忙,喝杯水漱漱口,便先后离开。
朱屠户赶着去别家,也没多留。齐山给他结了三十五文的工钱,亲自把人送出门。
后头偶尔还有人上山来买肉,要的都不多,一斤两斤的,齐山来者不拒,全答应了。
他俩不可能整年都吃腊肉,总要买些新鲜的换换口味,用不着留那么多上炕,能卖就卖一些。
乡里乡亲的,肯定会比镇上肉铺的价钱便宜点儿。不过其他人都这样,也实属正常,以后才好继续往来。
太阳一落,外面就黑沉沉的,风也放肆许多,又开始冷起来。
灶房还生着火,柴放得多,火光映照下,土墙和地面都微微泛红。
齐山撸起袖子,从麻袋里抓出盐巴仔细抹在已冷掉的肉块表面。去年熏过一回腊肉,该撒多少盐心里大概有数,不至于犹犹豫豫的。
谢知云如今倒是不怕腥,但肚子大,腿也有些肿,蹲在地上太吃力,便只搬了椅子坐在一旁,给齐山掌掌灯,好叫他看得更清楚。
朱屠户手艺好,每块肉都分得恰到好处,不会太大太重,齐山一个人翻面也十分轻松,没人搭手照样弄得很快。
谢知云换了只手托住油灯,看着草席上的肉块,笑眯眯道:“这么多,够吃到来年腊月了。”
齐山将面前的肉块翻个面,也是满心欢喜,“嗯,如今猪圈空出来,但家里还剩了些糠菜,又有白菜萝卜,我想着开年就去牲口行转转,早些抓只猪仔回来。多养些日子到底不一样。”
谢知云想了想,没一口应下,说:“再看吧,说不定正月里还有一冷。猪仔太小,回来冻着病着太不划算。”
“也是,那就干脆晚点再买。”齐山点点头,天气的事儿谁也说不准,还是稳妥一些比较好。
“差个把月也不打紧,反正是自家吃,又不急着赶去卖。”
齐山也是一时高兴,没考虑那么多,这会儿反应过来,便打消了念头。
撒盐、抹匀,不是什么复杂的事,还留出一部分用于灌腊肠,夫夫俩说着话,不多时就给弄完。
砸了干皂角,泡着热水,将手仔仔细细搓洗好几遍,才将沾上的油脂和血腥气洗掉。
天色已晚,再没忙空别的。俩人盥洗完,再三确认挂在外面的猪肝、猪肺都拎进屋,灶房的门窗也关得严严实实,不会有夜猫什么的钻进来,才放心地回到卧房。
谢知云脱去外裳,率先爬回床,掀开被子躺进去,伸脚将圆溜溜的汤婆子勾到腿边。这东西外面蒙了布套子,热乎却不至于烫。
齐山后一步进门,没急着上床,坐在沿上,解下腰间的布袋子,掏出铜板数给谢知云听。
“……三百零二文,”将最后一个铜板放在腿间,齐山抬眼看向谢知云,“基本上都是十四十五一斤,估计卖了有二十斤左右。”
谢知云怕冷,被子一直拉到鼻头,只露出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在外,闻言才往下挪了挪,惊喜道:“这么多呢?”
手在外面放一会儿,就觉得冰了,齐山没打算串钱。重新把铜板装进布袋子,笑着说:“快过小年了,怎么也要吃顿好的,都舍得花钱。”
“那倒是我们赶巧了。”
装起来容易,几百个铜板三两把就抓完。齐山系紧袋子,塞到枕头下,也蹬掉鞋子,钻进被窝挨着他睡下,“嗯,肉还要腌两天。我明早去接张婶上来帮忙,趁肉新鲜,把腊肠灌了,在外面晾一晾,到时一并挂火坑上熏着。”
“行,那我和赵哥在家先把肉剁了,这个简单,”谢知云顿了顿,又问:“要不要拌辣子?”
“少拌点儿,有个香气就行。”
谢知云并不是不能吃辣,有时嘴馋也想尝一口,便说:“要不分两种,辣的和不辣的都做,不过还得磨辣椒面。”
家里干辣子倒是晒了不少,不过寻常都是抓几根冲冲水就丢锅里,没想起来磨成面。
“放不了多少,一会儿就弄完了。”
他们自己种的辣椒味冲,确实要悠着点儿放,谢知云便不再着急,又扬起笑脸:“今年这炕上可是挂得多。”
一想到天天做饭进出灶房,都能看见下垂的肉块和腊肠,心里就美得冒泡。
第67章 第 67 章 腊味
年猪一杀, 喂牲口的活计顿时轻省不少,用不着再割那么多草料。忙起来快得很,连早饭都比平日提前了些。
这年头有口肉吃, 没人会讲客气, 昨日的杀猪饭到最后只剩下一盆骨汤。赵渔便擀了些面条和着一起煮, 等快出锅时烫一把细碎的青菜叶, 再撒上葱花。
盛到碗里时, 青白相间,汤水表面泛着层淡淡的油花,煞是好看。谢知云那碗还单独卧了个金黄焦香的煎蛋, 因他不爱吃流心的, 煎的时间长了点儿,边缘都微微卷曲起皱。
入冬以后, 鸡鸭果然不怎么下蛋, 有时隔好几天才能捡到一两个。幸亏之前存了些,天冷也都没坏。只是如此一来, 家里的蛋便只能紧着谢知云吃。毕竟怀着身孕, 再省也不能亏待了他。
骨汤里已没什么肉, 但香气犹在。面条吸足汤汁,柔软却不失劲道,热乎乎地吃进肚里,别提多满足。
齐山吃饭一向很快, 呼呼啦啦就解决掉两碗,临了还剥个烤番薯。又喝口水漱过嘴, 就赶忙套了驴车下山去接张玉梅。
腊月里,人家也要忙着准备过年的东西,不好耽搁她太久, 快些弄完才是正经。
谢知云和赵渔吃得慢,等收洗好,太阳已经照进院子。难得天上没什么云,浅黄的光直直打下来,显得分外暖和。
二黑趴在屋檐下,面前的豁口大碗堆成小山,全是些啃过的骨头。虽没什么肉,但它还是歪着嘴啃得十分起劲儿,嘎嘣声听得人牙酸。这时若是有人靠近,必然要被它低吼吓唬的。
赵渔把装着肉块的木盆端到院子,放在太阳下。
二黑闻到味儿,立马站起身准备跟上去,被拿着菜刀和砧板后一步出门的谢知云厉声喝退。只好重新踱回原处,继续啃自己的骨头。
赵渔一转身就看见谢知云挺着大肚子慢悠悠走近,忙跑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说:“这儿我来弄,你去歇歇。”
谢知云笑眯眯道:“又不是什么重活,还是能搭把手的,总闲着也心焦。”
“那我搬把椅子来,你先晒晒太阳。一会儿帮忙剥下蒜子、刮点姜就行。”
谢知云颔首说了声“好”。
赵渔动作麻利,进进出出几趟,很快就把要用的东西都拿出来。借着竹管流出的凉水洗把手,便开始切肉。
他们头一回做,也不晓得能不能成,并没打算卖,只准备了十斤左右的肉。按着张玉梅教的,瘦肉肥油三七分。早上起来就一一清洗干净,放在竹匾上沥干水分。
新鲜的肉软而滑溜,其实不大好切,但赵渔做惯了灶上的活,并没什么难的。
只是他家里穷,一年到头连肉都没吃几回,更别提费心灌腊肠的,这也是头一回做。即便听齐山说只要切成小丁就行,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便抬眼去问谢知云——
“这么大成不?”
谢知云顺手将剥出的米白蒜子丢进碗里,看了看提议:“可以再小一点儿。”
赵渔点点头,心中大概有数,将方才切好的肉丁又分了分,就开始按着这个大小继续切肉。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安静却不孤寂。
几只圆滚滚的麻雀从篱笆外飞进院子,在不远处的空地蹦蹦跳跳。今儿没晒什么粮食,就不在意这些小家伙,偶尔瞟一眼,还觉得有趣。
齐山和张玉梅出现在路口时,一盆肉还没切完。
“这都开始了,”张玉梅下了板车,径直走到切肉的地方,看了眼笑道:“比我切得好,灌出来的腊肠肯定劲道弹牙。”
赵渔不太适应直白的夸奖,被太阳晒过的脸更红几分,抬起一只沾满油脂的手摆了摆,“没,就随便琢磨着一切。”
谢知云瞧得好笑,在一旁搭话:“我们都没弄过,还等着婶子来指点呢。”
“也没什么难的,把味道调好就没大碍。今年跟着我做一回,来年你们自己就能做。”
张玉梅坐下喝了杯温热的茶水,就去帮着齐山磨辣子面。干辣子被石碾压碎,辛辣的香气在阳光下散得更快更开。
四个人各忙各的,不多时就把香肠肉馅儿给调好。
张玉梅为人大方,灌香肠又不是她的独门秘方,一点没藏着掖着,该放些什么,怎么灌都说得清清楚楚。
另外几个人也听得认真,时不时搭句话,倒是热闹许多。
灌腊肠用的肠衣是从朱屠户那儿买的,他常在外杀猪,有些人家不乐意收拾猪肠,就低价收回去。大肠洗干净了可以卖给饭馆食肆,小肠便刮去油脂留下肠衣,灌腊肠卖。
齐山没刮过肠衣,干脆花钱和他买了几段,还省事些。
到底是经常做这门生意,肠衣都很好,没有破漏的。
肉馅经竹筒塞进去,鼓鼓胀胀,红里透着白。被麻线栓成一节一节,整串搭在房檐下悬挂的细长竹杆上,看着就叫人心喜。
二黑没见过这东西,但它天然知道是好吃的。连骨头也觉得不香了,站在竹杆下昂起头眼巴巴看着。
谢知云这回没骂它,他自己瞧着也馋呢。以前在云水镇,过年桌上少不了要切一盘蒸腊肠,红亮油润,很是下饭。自打进山,一晃有两年没尝过这滋味儿,可不就想得紧。
张玉梅在旁边看得分明,笑着提醒:“在外面晾两天,等外皮干些,就可以上炕熏着。过年那阵吃着正好。不过得留心些,鸟雀野猫什么的都好这口,别给糟蹋了。”
齐山端着空盆,说:“嗯,我记着呢,晚上就放屋里,白天再拿出来。”
腊肠灌好,再没什么事儿,张玉梅就先回家去。
劈柴、做木工,一天很快就过去。太阳渐渐西沉,天边泛起红晕。
赵渔做好晚饭,就准备离开。
齐山叫住他,拿起菜刀走到屋檐下,揪住垂下的香肠割了两节,拿菜叶子包上。不算大,都只差不多手掌长。
但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肉,还是村里好些人都没尝过的做法。
赵渔愣愣地看着递到眼前的香肠,没敢接。
齐山抬了抬手,示意他拿着:“要过年了,叫孩子们吃点儿好的。”
在火塘屋里吃饭的谢知云也说:“帮着做了这么多,也尝尝好不好吃,今儿就不给赵哥加工钱了。”
赵渔拿着两节香肠,连连摇头:“不用,不用加,都是该做的。”
之前帮忙翻地、砍柴,当天都会多给两三个铜板,但可换不来两节香肠。
想到家里几个孩子的笑脸,他又是高兴又是感动,眼眶都有些红。
齐山皱皱眉,开口道:“快回去吧,别让大壮他们等急了。”
“哎!”赵渔抬起手抹把眼睛,朗声应了,这才转身离开。
二黑养成习惯,自觉跟在他后面,护送人下山。
如今大路修通,好走很多,用不了多久就去了大半路程。
牛成壮来接阿爹回去,一眼就看见他手中形状奇怪的红肉。哪怕已经十来岁,还是没出息地咽下口水:“又拿肉了啊?”
不怪他这么说,昨天大山哥杀猪,阿爹就带了块猪血回去,今儿又拿红肉。他都要疑心是不是阿爹学坏了,偷偷昧下东西。
自己养大的儿子,眼珠子一转,还能不知道他在想啥。
赵渔拧他耳朵一把,说:“主家灌了香肠,叫我带些给你们几个兔崽子。”
虽说都是一个村儿的,但在人家里做工,他还是习惯性称主家。
牛成壮也没觉得别扭,听他一说,才想起这眼熟的红肉是什么。毕竟他以前只在铺子里见过熏好的腊肠,新灌出来的却是没见过。
“那要煮着吃还是炒着吃?”
“今儿是别想了,要放着等年三十那天再做,”赵渔把东西交给儿子,自己走上前,“听说焖饭好吃,油润润的,连米饭都沾上肉香气。”
咕噜——
牛成壮没忍住,喉咙里发出响儿,也不觉得丢脸。只想着回去得把着两节香肠好好保管,别没到过年就不见了。
山上,夫夫俩吃完饭,收拾好灶房,又检查一遍草席上腌的肉。
一天一夜过去,表面的盐粒已经在融化,也渗出不少血水,草席子被浸湿,还是有部分流到地上。齐山抱来些干草,重新塞了点到底下。
等忙完,二黑正好回来。
它一路叫着飞跑,混身的长毛都飘扬起来,生怕晚了吃饭。
谢知云早给它备好,白菜汤泡着饼子,也是一大碗。不过最近村里好几户人家杀猪,它到处捡肉骨头吃,有些瞧不上。
谢知云哟呵一声,“嘴吃刁了,连面饼子都不爱了。”
齐山瞥它一眼,“饿几顿就好。”
二黑听不懂,在门口徘徊几圈,见没人搭理它,最后还是把碗舔得一干二净。
因此逃过饿肚子的命运。
天色渐暗,齐山记着张玉梅的话,把灌好的香肠都拿进火塘屋。熏腊肠的竹竿早就挂上,也不用另外想法子,照样摆开搭在上面就行。
每天有冷风吹着,过了两三天,香肠表皮就失了水分,紧贴在内里的肉馅儿上。草席上的肉也腌得差不多,表面再看不见明显的盐粒子。
同去年一样,也该挂上炕了。
不过谢知云大着肚子,不敢叫他做这些。便只有齐山和赵渔忙活,一个搭梯子上楼板,一个在底下递肉,倒也轻松。
柏树枝、橘子皮被火焰炙烤出香气,借着白烟缓缓升起,渗进悬垂的肉块和腊肠。
又是满足而幸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