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阿也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宋湜也一个人回家,弗朗克的电话再度打过来,这已经是第三个了,他还挺坚持不懈的。
她换了身睡衣,蜷腿坐在沙发上,听见弗朗克问她:“你老公还在伦敦吗?”
祝京南刚走,他就问这样的问题,让宋湜也觉得他像是自己在伦敦的情夫,她内心少有的道德感油然而生。
“弗朗克,你能别这么问吗?”
弗朗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声传出来:“我没有想到你对婚姻这么忠诚。”
她嗤笑:“因为我是个特别有道德的人。你打电话什么事?吃饭就算了,我不想出门。”
“正事。”他顿了顿,语气还是那样轻飘飘的,毫不正经,“我手上拿到的消息是,你的那位未婚夫可能没死。”
宋湜也握着手机的手倏然收紧,电视里在放一档脱口秀,观众笑声嘈杂传进她的脑子里,变成一阵难以消解的嗡鸣。
祝听白出事的消息是从国外传回国的,她心存疑虑,刚回伦敦不久就托弗朗克帮她调查,没有告诉其他人。
她将电视声音调小,咽下一口冰水缓解干涩的喉头:“可靠吗?”
“只能说是有点眉目,还在调查中,等再有消息我通知你。”
宋湜也深吸了一口气,艰难说:“好,多谢你。”
弗朗克笑说:“不用跟我客气,我等你离婚。”
没得到宋湜也的回应,他为自己补充:“我开玩笑的。”
宋湜也只能干笑着扯起嘴角,她的思绪被弗朗克之前的话尽然勾住了。倘若只是他说,她倒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几天前祝京南也提起来过。
她那时候只当他是玩笑,现在不这么想了,祝京南肯定是知道什么。
弗朗克问了她一个问题:“如果你的那位未婚夫回来了,你会跟你现在的的丈夫离婚吗?”
宋湜也脱口而出:“不会啊。”
弗朗克轻笑:“那如果你未婚夫的失踪是你丈夫造成的呢?”
她严肃起来:“弗朗克,这种玩笑不好笑。”
“好,我向你道歉。”他话头一转,“我做出这个假设,仅仅是因为不久前我同学的家族里发生过这种事情。”
宋湜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一周前的一则PDF在他们圈子里疯传。
欧洲某个以钢铁发家的富商家族爆出丑闻,一对本来就因为争夺继承权不合的异母兄弟,哥哥两年前乘坐私人飞机发生意外,弟弟成为唯一的继承人,却在两年后被人检举他的兄长并没有死,而是被他非法囚禁了。
这种新闻屡见不鲜,他们的圈子里隔一阵子就会因为继承纠纷传出各种丑闻。
以至于吃瓜的同学们总结出一个经验,倘若你的父亲很有钱,你就需要提防未来的财产分配是否会被人侵占,但倘若你的母亲是一位富婆,大可不必这样杞人忧天了。
宋湜也能理解弗朗克突然提及这样的事情,人的联想能力总是很强的,尤其是当条件相似程度如此之高的时候。
连她自己不也经历过吗,宋定安刚住进医院,他的兄长就蠢蠢欲动了。
但这些事情当中有一个决定性因素,那就是人。
她回应弗朗克的猜测:“祝京南不是这样的人。”
在这一点上,她对他有足够的信任,他不至于下作至此。
“你对他可真够信任的。话说回来,我帮你这个忙,不值得你请我吃顿饭吗?”
字眼从她的唇缝里溢出来:“我就知道!时间和餐厅你来定吧。”
“多谢Evelyn赏脸,但是大约要到圣诞节后了,我正准备去夏威夷。”
宋湜也预祝他玩得开心,但她现在确实不太能开心的起来。
如果祝听白现在还活着,他为什么不尝试联系国内的人?是不想,还是不能?
在这之前,宋湜也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复杂的事情,就连之前跟朋友们吃那些荒诞现实主义的瓜,也觉得那样的事情离她很远。
以至于她现在觉得,她对人性的理解过于浅薄,甚至对于自己身边的人,竟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完全了解。
跟祝听白也算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她对他做出这种选择的动机一无所知。
但弗朗克的话未尝不是一个好消息,起码祝听白还活着的希望更大了一点。
她并不认同祝京南所说生命之外有更重要的事情。
宋湜也坚信,只要性命尚在,一切都有翻盘的可能。
那天下午钱正遥来电,问她圣诞节的安排,她说没有安排,便在钱正遥的盛情邀请之下前往都柏林过圣诞。
钱正遥从纽约过来,比她早到两天。
相较于伦敦,都柏林的气质更为粗犷,整座城市像是一个巨大的农场,只是看起来不免有点灰蒙蒙的。
这里的气温比伦敦还要高上几度,前几天下过一场雨后,整座岛屿都被北大西洋的水汽笼罩住,抵御冬日一路南下的寒流。
钱正遥临时有事,接她的任务转交给顾知微。
宋湜也和顾知微是那种一年见上一两面、平时不太联系的普通朋友交情,不过一旦见了面,又很容易聊开。
她最开始认识顾知微的时候,还以为这是个很难相处的人。
顾知微在北欧待久了,身上裹挟着浓厚的冷淡离人气质,也不常笑,光是脸上就写着生人勿近。
她很白,北部的气候令她的肌肤呈现一种近乎冷漠的苍白,衬得眼珠越发黑,她又爱穿深色的衣服,一头中短错落的黑发,短衣高腰裤,显得很利落。
宋湜也见过顾家人,顾知微跟顾家人长得确实不像,行事作风也不像。
顾知微今年年初换了一辆银白色的越野车,宋湜也看到这辆车的第一眼就觉得是极其符合她气质的座驾。
上车之后,顾知微主动挑起话题:“我记得你往年圣诞都跟朋友一起去度假,今年怎么一个人?”
宋湜也从手机里抬眼,耸了耸肩膀:“我本来打算体验一下一个人过节的,但是太无聊了,我后悔了。”
顾知微轻笑两声,眉间的笑意缓慢冲开。
她侧眸,看见了宋湜也悬在手机屏幕上的手指,她没带什么首饰,只有一枚钻戒。
顾知微声音不免沉重:“听白的事情我听说了,节哀。”
顾知微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算起辈分来大他们一轮,他们每次称呼都是各论各的。
宋湜也暂时不打算把弗朗克传递来的消息广而告之,消息尚未得到证实,说出来也是白让人猜疑,她勉强地笑了一下。
“所以现在,你和祝家的婚约取消了?”
宋湜也一愣,看起来他们都还不知道她跟祝京南已经结婚的消息。
想来也是,北京那边她只告知了母亲,至于祝京南就更不可能公开了。
结婚的消息,她暂时打算隐瞒着,谁知道这段婚姻能维持多久呢。即便她和祝京南正在实行“试着谈恋爱”的计划,她依然没有抱多大的信心。
宋湜也学会对一切事情降低期待,这样遭遇情绪反噬的可能性就会小一点,她要好好保护自己的情绪。
面对顾知微的问题,她轻轻应了一声。
顾知微没再说什么。
都柏林很小,从机场到市区只需要二十多分钟。宋湜也记得她之前一个人在南郡的达尔基附近独居,那是一个很容易就能看见海的地方,很多知名的球星住在附近的社区,但她住的地方很静。
今年顾知微搬了个家,从南郡的别墅搬到了市区的公寓。
宋湜也问起原因。
顾知微将车停好,解释道:“这里更热闹,适合跟不同的人打交道。”
宋湜也懂了,笑嘻嘻说:“艺术创作需要。”
顾知微回眸冲她眨了眨眼,表示她说得对。
钱正遥办完事,比她们早十分钟到家,她们进去的时候,那人正坐在地上包圣诞礼物。
顾知微弯腰敲了敲她脑袋:“我把阿也接回来了。”
钱正遥立即站起来,给了宋湜也一个大大的熊抱:“好久不见呀小阿也。”
宋湜也把她的手挪开,嗔怪道:“你才小呢。”
钱正遥嘿嘿笑了两声,搭上她的肩膀,说道:“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去办正事。”
宋湜也惊讶地看着她:“人这么快就找到了?”
钱正遥打个响指:“我办事你放心。”
顾知微在边上揪她的发尾:“少自满了你。”
“小姨!”
算辈分,钱正遥、宋湜也和顾知微的外甥是一辈,但她们平时极少按照辈分称呼,从小玩到大又年龄相仿的人,没几个愿意当小辈。
钱正遥只有在跟顾知微撒娇的时候才会喊她“小姨”,每每这个时候,顾知微就拿她没办法了。
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冲宋湜也狡黠地眨眼睛:“今晚知微下厨。”
宋湜也也笑嘻嘻地拍她脑袋:“你怎么对谁都没大没小的。”
她瘪了嘴:“我冤枉。”
她拉着宋湜也坐到地上:“知微进厨房,我们两个包礼物。”
宋湜也盘腿坐下:“圣诞还有别的朋友要来吗?”
“知微的朋友,到时候介绍你认识。”
“好。”
都柏林的冬天不会下雪,一场晨雾弥漫到临近黄昏才渐渐散开。公寓的窗户望出去就是街区,砖红色的墙上涂着艺术涂鸦,头戴耳机的金发女人快速穿过街区,偶然洒了一杯咖啡,也没有人在意。
宋湜也想,这样的环境确实很适合艺术创作。
钱正遥是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看到宋湜也的婚戒的。
她惊呼一声:“阿也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话才出口,引得顾知微也八卦地从岛台抬起头向她这里看。
祝京南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过来的,宋湜也顿时进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第32章 “阿也,跟我说晚安。”
那天宋湜也在分别的机场,跟祝京南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问他,会不会想自己。
他说会的。
宋湜也的耳朵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恰好是雨过天晴的天气,阳光穿过落地窗照在她通红的耳垂上。
他可真够坦然的。
她一直陪他走到登机口都没讲一句话,连再见都不跟他说了。
她没有正面答应要不要跟他试着谈恋爱的问题,但一句突兀的问题,也算是变相答应。
祝京南最初的期许本来不高,感情不过细水长流,有了突破口,一切都再有可能。
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祝京南开始每天跟她打电话。
祝京南打电话的时间很固定,每天晚上八九点的时候,宋湜也那里刚好是中午,她偶尔睡午觉,接电话的时候声音便懒洋洋的。
他这天在北京,君望的几个董事因为产业拓展方向的决策吵得不可开交,从下午四点吵到八点多,激进派和保守派各执一词,互不退让。
祝京南站在办公室里看楼下的京广桥,东三环的夜晚永远有说不尽的璀璨,写字楼里每一个亮着灯的小格子透着清冷的蓝光,缩聚成没有明显图腾的大张拼图。
而他一个人站在窗前,也成为融入这张拼图的一枚。
又等了半个小时,助理过来告诉他,说会议室里吵完了,没结果。
他料想到这个结果,淡淡应了一声。
到御金台已经十一点了,他今天的电话晚了两个多小时。
宋湜也担心引起钱正遥的怀疑,躲到卫生间去接电话,他不过唤了一声“阿也”,她就能听出他的疲惫。
在她关心之前,祝京南问她:“阿也,今天你有在等我吗?”
宋湜也避开问题的重点:“欸,祝京南,你怎么老是问这种话?”
他闷闷地笑,手指拨弄着桌上的牛顿摆,钢球相撞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不能问吗?”
“你问吧。”反正她是不会回答的。
她听出他的声音稍显喑哑,亦向他抛了个问题,“你今天很累吗?”
祝京南捏了捏鼻梁,良久舒一口气,盯着窗外漆黑的天:“有点儿。在君望开董事会,一群董事吵开了,头疼。”
“哦,心里呢?”
“也不好受。”
宋湜也的声音立刻担忧起来:“你要不别去公司了,休息几天。”
“嗯,不是生理上的不好受。”
宋湜也立即噤声了,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屏幕,重新对着听筒:“你怎么老是乱讲话?”
祝京南每次跟她打电话都要逗她一两句,她试图通过他那几句无心的话脱敏,然而并没有用,每次意识到被他耍了,他已经逗完了。
想到这里,宋湜也有点忿忿:“祝京南,你别总是逗我玩。”
他牵起嘴角:“没逗你。”
“那你也不能这么直接,谁谈恋爱像你这样?”
他对这个话题起了兴趣,疲惫渐渐消解,字眼摇摇晃晃地吐出来:“那你说谈恋爱什么样儿的?”
“你不知道?”
祝京南应了一声,记忆回溯到他跟宋湜也刚刚结婚的几个晚上,她好像说过,她在英国的时候谈了一个男朋友。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例子了。
“你和你前男友谈恋爱什么样儿的?”他的语气散漫得简直像是坐在街边跟人聊八卦。
聊八卦的人自带窥探欲,他也不遑多让。
宋湜也哼了一声:“我凭什么告诉你?”
他散笑一声,又问:“还有联系没?”
宋湜也那一头传来了别人的声音,钱正遥见她久久不出来,敲了敲门,说顾知微快要把饭做好了。
她突然被叫到,心里一悸,匆匆忙忙应一声,没再给祝京南留说话的机会,直接将电话挂了。
她的声音传进听筒里,没等他将最后一个音节听完,机械传来冰冷的一声“嘟”。
挂他电话。
祝京南抬眉,盯着白晃晃的屏幕上“阿也”两个字,不由得笑了一下。
电话已经挂断很久了,她最后那个“欸”字却弯弯绕绕地缠绵在他的耳朵里,轻轻柔柔,又轻易能听出来稍显慌乱的半个音节。
这半个音节什么意思都没有,然而余给人诸多遐想。
她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为什么着急遮掩?
河流断了闸口,问题鱼贯而入,他并不着急询问,很多的问题不是即刻就能得到答案的,他大可慢慢研磨。
再坚硬的药片,碾磨之后也会变成细微的粉末,融进人的血液生死缠绵。
有一个伦敦的IP给他发了一封邮件,前几天在伦敦有一场艺术拍卖会,一位华裔女性拍下了其中的一幅山水画,运到都柏林。
祝京南的眼皮轻跳了跳:“继续跟。祝听白呢?”
“今天上午刚传来的消息,他现在就在梅费尔。他根本没有登上那架失事的飞机。”
牛顿摆被他手动止停:“继续跟,只要他没有打算现身,就当他死了。”
“祝少,有另外的人也在查祝听白。我们的人查了对方的关系网,跟他联系最频繁的人在巴黎普顿酒庄任职,这家酒庄的继承人跟夫人是同学。所以我们推测,是夫人的意思。”
祝京南点在桌面的指尖悬在空中,他的腕子压在桌沿,青紫色的血管微微凸起:“你们调查的渠道有重合吗?”
“有。”
他气音微微一笑:“那就拦截。慢慢儿放点儿消息出去。”
“真伪”
祝京南挑起眉梢,幽幽道:“你听说过蒙太奇吗?”
那一头顿时理解了他的意思,连连称是。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他的转椅换了个方向,对着黄铜色的梨木书柜,长臂一伸,手指勾出一本厚重的牛皮纸封面笔记本。
硬皮书封翻开的扉页,利落的写下两个字的笔画“阿也”。
他似乎很擅长写她的名字,飘逸落拓,比他写任何字都好看。
书页翻动,塞不进的一张照片飘落在地上,他捻起那张不足六寸的照片,胶卷洗脱之后,画面已经有些看不真切了。
照片背面有日期和天气。
2016年11月18日,伦敦有雨。
照片透了光,画面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宋湜也,还有一个是中国男人,风度翩翩地为她撑着伞。
这是宋湜也和他在一起的第一个礼拜,他们一起去海德公园散步。
祝听白真没用,连她谈不谈恋爱都管不住。
他将照片塞回书页中,长指连拨了几页,卡片蝴蝶一样纷飞进他的记忆。
每一张卡片的背后都有日期,他循着那一串数字,基本能想到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
2016年12月24号,宋湜也启程前往新西兰,随行人有蔡思言、弗朗克,另外几个是她在伦敦的同学。
2017年5月8日,宋湜也跟男朋友分手。
2017年6月3日,宋湜也启程前往巴黎度假,随行人只有祝听白。
…
相册翻到最后一页,是他们的结婚证书,宋湜也没有拿走,于是一式两份都在他这里。
两人签名的笔画在某几处重合,黑色的油墨纠缠不清,让他无端想到她的头发。
他们睡在一起的时候,宋湜也总是会在夜半攀到他身上,她的头发很长,缠绕到他的肩膀上,她身上的香味自然而然钻进他的鼻腔中。
那么一点清雅,更多的是甜,她偏好甜味的香氛和香水。
发丝散乱在他的胸膛上,有时候会勾在他的指上,他那时候算是知道,什么叫绕指柔。
第二天醒来,宋湜也红着脸往后退两步,双唇总是拘谨抿着,只不过这样的情态没有延续多久,她很快装作若无其事。
她的唇是樱红色的,前一天晚上习惯涂唇膜,第二天颜色愈加鲜艳。
这样的习惯她好像一直都有。
以前她在北京,跟在他身后玩,喜欢让他陪着去逛商场,那些护肤的小玩意,唇膏、护手霜,这种亲昵的东西,她总是喜欢买两份,一份送给他。
祝京南将相册合上,长睫垂下,仰头闭了闭眼睛,唇角挂着一点笑。
灯光穿透又白又薄的眼皮,他的视线感光,再睁开眼。
他自知称不上多么高风亮节,但祝听白也远不如他自己塑造的那样光风霁月。
论手段,祝听白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以他喜欢顾知微这样线索不明的拙劣借口,想让宋湜也死心。
她偏偏还深信不疑。
既然祝听白要拿死亡这样的记忆烙印做筹码,不如就真的让他死去,时间会吹散大脑皮层中本就浅薄的记忆。
他会让她忘了祝听白,他会让她爱上他。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
祝京南在想,今晚宋湜也会不会再给他回一个电话,等到凌晨一点,宋湜也仍然没有给他回电话。
他猜想这通电话大概是不会来了。
等他从浴室出来,发现有一通宋湜也打来的未接来电,眉尖一挑,回拨过去。
宋湜也显然没想到这个点他还醒着,她算了算时间,发出不太友善的警告:“祝京南,你怎么这个点还不睡觉!”
他听见她的声音就笑了,笑声荡在嗓间,令他的声音充满磨砂的质感:“在干嘛呢?”
“刚跟知微姐和遥遥吃完晚饭,她们在看电视。”宋湜也这一次是躲到阳台去接电话的。
“她们来伦敦找你?”
她吹着晚风,心里很平静:“不是,我来都柏林了。刚才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洗了个澡。”
宋湜也嘟嘟囔囔地“哦”了一声,她抬头看天空,现在爱尔兰的天黑得很早,月亮爬上远处古堡的尖塔,初七是上弦月,西边亮。
“祝京南,你那里有月亮吗?”
祝京南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按照他们以往打电话的习惯,总是他问问题,宋湜也回答,话题总由他来抛,等他沉默了,她就主动提出挂电话了。
他走到阳台,一抬头,恰好看见一轮半圆的月亮。
“挺圆的。”
宋湜也轻笑一声,像只小狐狸:“你别老是逗我。初七的月亮哪里圆了?”
“你那儿一半,我这儿一半,拼起来不就圆了?”
他哪来那么多歪理邪说。
宋湜也嗔他一句:“赶紧睡吧你。”
祝京南抬头望着那轮月亮,他们之间跨越八个时区,仍然看着同一轮月亮:“阿也,跟我说晚安。”
第33章 “对吗,老婆?”
平安夜当天上午,顾知微在家里备餐,宋湜也和钱正遥去外面吃饭
餐厅做正宗的传统爱尔兰菜,以烩菜炖肉为特色,地点在圣三一学院附近,靠近利菲河,这条不算宽阔的河流将整个爱尔兰一分为二。
到了这天,整个过度庆祝节日的氛围几乎已经到达了顶峰。
她们到达提前预定的餐桌前,已经有一个跟她们年龄相仿的女生提前到了。
宋湜也远远看见,揽着钱正遥的手臂问她:“是她吗?”
女孩穿一身短款羊羔绒牛仔外套,黑色高腰牛仔裤,长筒靴,黑发长直,化了点淡妆。
她们走过去,尚未落座,女孩率先站起来同她们问好,自我介绍说自己叫俞思,英文名Chloe。
宋湜也最近在物色新的助理,将消息告知钱正遥后,她说顾知微在爱尔兰牵头的女子社团有很多成绩优异、勤工俭学的留学生,俞思是钱正遥经过筛选后力荐的选手。
来吃这顿饭之前,钱正遥就对俞思赞不绝口,国内C9高校在读期间以综测第一的成绩,获得伦敦大学全额奖学金交换资格,现在正在读大三,英国的本科读三年,来年春天就毕业了。
宋湜也本科就是在伦敦大学读的,俞思算是她的师妹。
她读的是管理专业,现在正跟导师在都柏林圣三一大学做项目,实习经验丰富、奖学金也拿了很多。
宋湜也听钱正遥介绍完,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太勤奋了。
但跟俞思见面后,她发现这个女孩跟她所想象的样子不一样,面色清冷,有一种毫无攻击性的柔和从骨子里透出来。
宋湜也看了她的简历,幸好她这次不是给自己找生活助理,不然还真觉得屈才。
窗外下小雨,服务员将彩釉锅端上来,牛羊肉和胡萝、土豆合炖,整个餐厅弥漫食物的香气。
宋湜也在国外开始接触宋氏的产业后,才发现自己对自家的企业完全不了解,钱诗并不参与集团的管理,在宋湜也成长的过程中,宋定安也几乎没有跟她聊过和集团相关的事情。
她年纪小不能轻易理解是一回事,但父亲居然都不培养她对此的兴趣。
如果不是宋定安突然出事,宋湜也还不知道自己要游手好闲到什么时候。
俞思的简历做得漂亮,里面的履历也是一等一的出色,宋湜也仔仔细细看了一通。
她将简历合上,对俞思微笑道:“你很优秀,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明年年底我就回香港了,如果我们能合作到那个时候,需要你跟我一起回去,可以接受吗?”
俞思点了点头,她笑得得体,一双丹凤眼含蓄地弯了弯。
“你跟导师的项目还要做多久?”
“还有23天就能结束。”
宋湜也了然,愉快道:“好,等你回伦敦,我会让人安排好你的住宿和出行,工作量会比较大,希望你能适应。合同我会让律师拟好发到你的邮箱。”
俞思抿了抿唇,这样的工作待遇已经称得上上乘,她没有任何犹豫的理由,但她还是望向宋湜也,铿锵有力地说道:“宋小姐,关于薪资,我希望您能再提高百分之八。”
爱尔兰大学毕业生的平均月薪资在两千欧左右,宋湜也给她开了三千七,在经管类专业毕业的本科生中也算遥遥领先,如果按照她的要求,月薪将近四千欧。
俞思继续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把住宿出行的费用折进薪资中,我可以自己安排住所,保证不会耽误工作。”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恳切的真诚,但宋湜也理解不了。
人是钱正遥介绍的,她没想到俞思会有这么高的要求,开始面露难色,甚至起了换人的想法。
宋湜也今年只有二十三岁,在她最容易头脑一热拍案决定的年纪,她怀揣一百分的不解答应了俞思的要求,并且承诺依然替她安排住宿。
俞思想过让步的话术,她也没有想到面前的人会这么快就答应,但为了避免宋湜也反悔,她连愣住的须臾都不留,满口称谢。
钱正遥扶额苦笑,她好像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古板。
宋湜也和钱正遥本来就是自来熟,而且一个在香港读女校,一个中学就去美国上学,对俞思的大学生活特别好奇,这顿饭吃到后来的气氛称得上愉快。
回去路上,钱正遥又说,宋湜也其实大可以把招助理的工作交给专业HR,这样也不用在薪资谈判上为难。
宋湜也神神叨叨地告诉她:“我用人看眼缘。”
“你之前的陪读不也是看眼缘选的,怎么开了?”
这件事情解释起来太复杂了,宋湜也懒得讲:“后来不合眼缘了。”
“啧,所以你男朋友我到底认不认识?”钱正遥的注意力不免被她手上的戒指吸引。
那天她问宋湜也是不是结婚了,引来顾知微一起八卦,小宋同学转身就去厕所接电话了。
顾知微暗戳戳地跟她推测,结婚的话应该会通知她们,所以现在是有男朋友了。
亏她接到宋湜也的时候还让她节哀,以为她戴戒指是因为祝听白。
宋湜也轻轻拍了拍她手臂:“我不是说了,我没男朋友。”
她跟祝京南现在也算不上在谈恋爱的关系,顶多是有点熟悉的夫妻。
“不信。”
“切,爱信不信。”
钱正遥低头回了个消息,重新挽上她的手臂:“知微让我们回去帮她备餐。”
“今天来的什么客人啊,这么大面子?”
“她的老师。”
宋湜也惊讶:“她老师怎么跟我们一起过平安夜啊?”
“老师是单身主义者,知微是她最喜欢的学生。不过这个老师你等会儿见了她要是觉得奇怪,千万别说啊。”
宋湜也在晚餐的时候见到了顾知微的老师。
顾知微和钱正遥忙着上菜,宋湜也去开的门,开门的一瞬间,她愣在原地,甚至忘了问好。
程亿慈没见过她,特地退后一步看门牌,确认就是顾知微的家。
宋湜也缓过神,急忙道:“老师好,您请进吧。”
程亿慈微微点头,显得有点冷漠,让宋湜也无所适从。
顾知微看见程亿慈后,亲昵地同她拥抱,招呼她落坐,边介绍道:“我做了您最喜欢的炖羊腿,还烤了燕麦甜饼,您尝尝我的厨艺有没有进步。”
钱正遥走到宋湜也身边,拉了拉她的手:“你傻啦?”
宋湜也站在玄关处,压低了声音:“你有没有觉得她像”
钱正遥打断她:“来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她老老实实地复述,乖巧低头:“觉得奇怪也不能说。”
钱正遥满意地笑,刮她鼻梁:“小阿也真听话。”
她愤愤不平:“你少没大没小的了。”
顾知微招呼她们吃饭,向宋湜也介绍程亿慈,她是一位华裔,都柏林知名的艺术收藏家,在圣三一大学的艺术和建筑史专业任教。
宋湜也为自己刚才的失礼道歉。
顾知微挽着程亿慈的手臂笑道:“你年纪小,老师不会计较的,对吧老师?”
程亿慈便配合地温和一笑:“这是你们的新朋友?”
宋湜也这才自我介绍:“我叫宋湜也,香港人,您可以喊我阿也或者Evelyn,跟遥遥和知微姐很早就认识了。”
程亿慈的笑容收敛了不少,严肃夸赞:“小姑娘长得真漂亮。”
宋湜也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句这样的夸奖,只不过现在在长辈面前,她要装得腼腆一点。
程亿慈身上有一种格外熟悉的气质,宋湜也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几乎是惊讶地伫立在原地了,但是看久了之后,这种熟悉又变得陌生起来。
她怀揣心事,晚餐吃得不多。
钱正遥借口下去买零食,带着宋湜也出去了。
才走到楼下,她冷不丁问:“阿也,你也觉得像对不对?”
宋湜也狠狠地点着头。
“我第一次见程老师也觉得不可思议。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人死不能复生。所以不管你怎么怀疑,都是假设,而且不会有结果,知道吗?”
宋湜也听出了话语中暗含警告,她皱着眉头,听见钱正遥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退一万步来讲,如果这是个人选择,我们谁都没有权利干涉。”
她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涩,勉强发出一个音节,表示自己知道了。
按照钱正遥的意思,她见到了,也不会和任何人提起。
公寓附近有一家百货超市,钱正遥真的带她去买零食了,平安夜超市搞活动,又恰好是晚餐后最悠闲的时段,超市里难得人头攒动。
宋湜也在零食货架前接到祝京南打来的电话,她急急地掩盖屏幕,试图想出一个理由来避开钱正遥。
钱正遥问她怎么了。
她将手机揣进口袋,说:“我想去前面看看。”
“怎么不接电话?”
她秒答:“骚扰电话。”
钱正遥皱了皱眉,觉得奇怪,但她没表示,只说:“我陪你去吧。”
宋湜也连忙摆手,祝京南的电话已经断了,铃声刚停止两秒,他又打过来一个。
北京时间凌晨三点,他居然还没睡。
钱正遥妥协:“那我在收银处等你。”
宋湜也确认自己躲得够远了才敢接电话,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敢在别人面前接祝京南的电话。
从前她喜欢祝京南的时候恨不得让整个北京城的人都知道,现在反倒搞得像地下党接头一样。
毕竟在任何人看来,她跟祝京南只能有两种关系。
要么叔嫂,要么老死不相往来。
她自己落入这个伦理预设中,不愿意率先打破。
祝京南听见她那里嘈杂的声音,问她在忙什么。
宋湜也的手指在一包薯片的塑封袋上打圈:“跟遥遥逛超市,你有什么话快说,别让她等久了起疑心。”
他问:“起什么疑心?”
“我们在一起的疑心啊!”
祝京南笑了一声:“这不是事实吗?”
“我们不止在一起,还是法律保护的婚姻关系。”
“对吗,老婆?”
第34章 “牵手的意思。”
宋湜也将手上的薯片包装捏皱了,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划过耳际,在一众嘈杂的人声中尤为刺耳。
祝京南的声线像一杯清茶,清苦回甘,那么丁点的咖啡因令人清醒,又令人上瘾。
心脏某处的经脉疯狂搏动,让这个夜晚格外躁动。
她清了清嗓子,掷地有声:“不对。”
宋湜也立刻将电话挂了,抓起那包快要被她捏碎的薯片,仓皇地朝收银台小跑过去。
钱正遥问她:“你脸怎么这么红。”
她咬着两腮的软肉,胡乱答:“闷的!”
程亿慈今晚没有留宿,晚餐后留了一会儿便离开,钱正遥说她其实就住在这附近,明天来跟她们一起过圣诞。
晚上三个姑娘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宋湜也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不知不觉想到祝京南今天的那通电话。
她的印象里,祝京南的作息再不规律,也不至于熬到凌晨两三点。
她脑袋里蹦出一个可能性很小的想法,心虚地望了一眼沙发上正专注看电影的两个人,悄悄摸出手机给祝京南发微信:你在哪里?
她摸不准祝京南这时候有没有休息。
祝京南很快发来一张照片,他在酒店里。
宋湜也立即坐直了身子,又担心因为太明显而被发现,身子朝盖着的毛毯里缩了缩。
酒店的装潢她再熟悉不过了,她刚来伦敦的时候,新房装修完没多久,她在公寓对面的四季酒店住了小半年。
她险些打错字:你来伦敦了?
祝京南:嗯。来陪你过圣诞。
宋湜也:我现在在都柏林。你要过来吗?知微姐的老师明天也在。
祝京南:你们先玩儿,我留到元旦。过完新年再走。
宋湜也看向顾知微和钱正遥,抿了抿唇说:“那个我明天回伦敦,有点事情。”
钱正遥狐疑地看她一眼,朝她身上扔了个抱枕,不怀好意开口:“阿也,你最近很不对劲哟,真没谈恋爱?”
“真没谈。”她说得不甚有底气。
钱正遥下了结论:“那就是在暧昧。”
什么暧昧啊暧昧的夫妻。
“你别总是逗人家。”顾知微拍了一下钱正遥的脑袋,转头看向宋湜也,“圣诞都没过就要走呀?”
宋湜也点头。
她说不清自己怎么想的,总觉得祝京南千里迢迢来一趟,让他一个人待着,自己未免太不厚道了,她努力用这个理由来为自己的动机开脱。
从都柏林到伦敦,不过跨越一片爱尔兰海的距离,她没有提前告知祝京南自己会回来。
司机把她送到公寓,她站在窗前,望着街对面的四季酒店,拨了个电话。
那头接起,没有说话,宋湜也问:“祝京南,要一起吃个晚饭吗?”
对面的某个格子窗拉开窗帘,绿色柏枝点缀的圣诞铃铛坠入眼中。
在得到祝京南肯定的答复之后,宋湜也不知为何长舒一口气。
她的热情和勇敢只能给出一次,在许多年前被他拒绝之后,她下定决心不再对他做任何主动的邀请。
宋湜也总是觉得,自己一生都在破戒。
既然已知相爱的可能微乎其微,她不如让自己这三年的婚姻生活过得更自在,兴许这当中会擦出浪漫火花,她当然愿意享受其中。
宋湜也拥有一种在任何时候都能享受当下的能力。
为了表示自己对这顿圣诞晚餐的郑重,宋湜也换了身衣服,化了个淡妆。
祝京南在公寓楼下等了她二十分钟。
她走出公寓,看见祝京南站在街边,他身后有一座漆红电话亭,在雾蒙蒙的冬日中午色彩鲜亮,而他的卡其色,是最浓郁的一抹。
宋湜也在原地愣了一瞬,走到他身边,对他的等候客气询问:“等久了吗?”
“没有。”祝京南单边唇角扬起不深不浅的弧度,打趣问她,“要是等久了,你会愧疚吗?”
宋湜也双手摊在胸前,脑袋一歪,一字一字往外蹦:“不会。”
“阿也,要不要尝试约会?”
他亦客气地问她,十分绅士地询问她的意见,仿佛昨天晚上在电话里喊她“老婆”的不是他。
宋湜也跟前男友分手之后,确实很久没有和异性正式约会了。
她甚至觉得,祝京南一定猜到她不会拒绝,因为这对现在的她来说是个很新鲜的选项。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约会了。”宋湜也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我只当我们今天是简单吃顿饭。”
酒店保安将祝京南的车子泊到门口,他等宋湜也坐进去,问她:“你跟前男友的约会是什么样的?”
宋湜也拧起眉:“不告诉你。”
“送你花儿,陪你看电影?还有什么?”
宋湜也转过身子,双手抱胸,质问他:“你怎么知道?”
“猜的。”
“那你猜错了。”
祝京南轻笑一声,眼神朝她的方向一瞥,她嘴硬的时候表情格外娇俏,原本就灵动的狐狸眼睛更是时不时朝他看一眼,不知道憋着什么话再来堵他。
宋湜也暗暗瞪他一眼,坐直了,一手托着腮,手指在两腮的软肉上点了点:“那你跟别人约会是什么样的?”
他说得坦然:“我不跟别人约会。”
“我说跟我!”
“阿也是别人吗?还是说,我在阿也这里也算别人?”
宋湜也自诩巧舌如簧,很少会被别人说得哑口无言,她占了下风,于是紧抿双唇,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一句话都不会跟他说了。
但她憋不住。
“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
“车也是昨天买的?”
“嗯。”
“我们去哪里?”
“”
按照她对祝京南的了解,倘若她再问下去,祝京南应该会跟以前一样让她闭嘴,他从前是个好静的人,而从前的宋湜也意识不到自己的的滔滔不绝。
她现在有那么一点意识到了,但不多。
车子沿着曲折的泰晤士河一路向东,停在格林威治公园附近,圣诞节这一天,公园照常开放,但以世界时区起点闻名的天文台是关闭的。
倘若说他只是单纯来带她走本初子午线,那未免太无趣了,她初到伦敦的时候,早就把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地方都玩了一通。
祝京南将车停稳后,宋湜也愈发好奇他到底要带她干什么。
两个街区之外,格林威治的圣诞市场早在一个月前就开放了,吸引了很多游客,而且今年伦敦下雪早,很多慕名而来的游客期待能再落一场雪,雪顶覆盖在尖顶建筑上,像是电影里的糖霜姜饼屋,对人总是有额外的吸引力。
宋湜也也不例外。
她一进到圣诞集市里,把刚才脑海中的各种猜想都抛诸脑后,她喜欢这种黄油啤酒弥漫,拥挤又温暖的氛围。
倘若此刻有一场雪就好了。
自小在南方长大的姑娘,对冬天下雪总是有种莫名的执念。
她走在人潮中,一回眸就能找到祝京南的那双眼睛。
他也不是一直都那样漠然,钻进人堆中,眼角眉梢也会沾点烟火气。
“今年冬天会下雪吗?”
她这样问他,仿佛是许多年前北京的秋叶刚黄的时候,宋湜也兴冲冲地跑到祝家问他:“祝京南,今年什么时候下雪呀?”
那是宋湜也到北京的第一年,总觉得秋天该是短暂的,一夜风将黄叶吹得尽落,就是要下雪了。
他那时候正伏案刻东西,将刻刀收起来,懒洋洋地告知她:“大小姐,才刚刚入秋。”
宋湜也的神情便顿时懊恼起来:“北京不是北方吗?”
“你地理学好了吗?”
“没有。”宋湜也的注意力转移到他的桌子上,木雕的虎刻了一半,故意问,“这是猫吗?”
祝京南轻嗤:“这是老虎。”
“看不出来。”
宋湜也找张椅子坐在他边上,两手托着腮,笑得讨巧:“你什么时候也送我一个你自己刻的东西吧?”
他拧眉:“不是说看不出来?”
“我开玩笑的啊。”
祝京南平时不跟朋友出去玩的时候,就宅在他自己的书房里捣鼓这些东西,宋湜也喜欢跑进他的书房玩,书房里有一股淡淡的油墨香。
她早就听说,祝京南的姥姥是建国第一批文物修复师,难怪他雕刻起东西来惟妙惟肖的。
他说不送,宋湜也抓着他的胳膊恳求:“送吧送吧,我肯定好好收藏。”
事实证明求祝京南是没有用的,他的心比钢铁还硬,一直到她离开北京,都没能拿到他亲手刻的木雕。
她那时候气不过,只是生这样一场气实属没必要,时至今日,早就不在意了。
红色屋顶的摊位沿街排布,宋湜也停在一个白人老奶奶的摊位前,她戴着老花镜,看上去年纪很大了,手却很稳,在雕刻一只驯鹿。
宋湜也看中了一个彩漆木雕的圣诞老人,她问老奶奶:“这是您自己刻的吗?”
老奶奶从工作中抬起头,朝她慈爱地笑了,说是的。
“我想要这个。”宋湜也指着其中一个背着一大袋礼物的圣诞老人,连麻袋的走针纹路都被雕刻出来,露出方形的礼物盒子形状。
老奶奶拿起来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又放回去,给她指出一道瑕疵,让她再选一个。
她执意要这个,一点掉漆而已,无伤大雅。
老奶奶便提出给她打了八折,猫腰给她拿礼盒,奶奶不用paypal,宋湜也低头翻钱包,刚抽出两张纸币,祝京南一手将钱按在桌上,一手接过礼盒,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
宋湜也“欸”了一声,祝京南朝前面努了努嘴:“前面有乐队。”
伦敦的圣诞集市并不总是有乐队巡游,宋湜也前几年跟朋友在南岸圣诞集市听说有乐队巡游,但每次过去都扑空。
她问他:“你知道今天有巡游?”
他笑:“我不知道。”
宋湜也自顾自点头:“那真巧啊。”
巡游的乐队大多是专业度较高的音乐爱好者,很多是音乐学院的学生自发组成的乐队。
吉他声音响起,人海向着集市中心涌去,石板路两侧的建筑呈喇叭形分布,狭窄的街道在路口豁然开朗。
十字交叉口的中心搭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红白星盘格圆台,一侧竖有挂着灯串的铜色铁架,圣诞庆典期间晚间点灯,左侧举行圣诞树上的伯利恒之星足以将四周的橱窗都浸上暖黄色。
急冲冲跑向圆台的小男孩与宋湜也擦肩,她手上的东西险些没拿稳,被祝京南接住。
他换了一只手拿那个装着送礼圣诞老人的盒子,向宋湜也伸出左手。
人潮拥挤,他们站在原地,她望着那只白皙的手,抬眸问他:“什么意思?”
祝京南弯了弯唇,勾起她的指节,一寸一寸合进掌心。
“牵手的意思。”
乐队演奏的曲目来自电影《K歌情人》的插曲《Way Back Into Love》:
“All I wanna do is find a way back into love”
“我所有想要的只是重新找回爱情”
第35章 因为她在他这里是例外
双手垂落,宋湜也没有挣开,五指微张,同他十指相扣。
祝京南的掌心是凉的,他们的掌心脉络相合,她的指尖能敏感地感受到他的指骨,玉一样触手生温的触感。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十指相扣。
这手握上了,他就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宋湜也站在一间意大利甜品铺前面,想要买一支冰激凌,他也不肯松手。
甜筒送进她的另一只手里,她颇为怨恨地看了一眼祝京南,只是从他的视角看去,无论如何都像是嗔怪。
冰凉的奶油接触到舌尖柔软地融化,她整个口腔都弥漫一股香草的清甜。
黄昏时分,天边的夕阳沿着泰晤士河一直蔓延到最远处,宋湜也脸颊被粉红色的晚霞照着,睫毛扇动。
还有十秒钟进入点灯时刻。
悬挂在集市上方的灯串从入口处开始点亮,像是多米诺骨牌霎时倾倒,漫天星光代替路灯照明,灯串一直亮到看不见的最远处,仿似一条银河。
伯利恒之星的灯最后一瞬间点亮,宋湜也的心也跟着跳得飞快。
祝京南微微俯身,朗阔而温柔的声音出现在她耳侧:“阿也,圣诞快乐。”
她一时间难以分辨这些字眼,被他的气息强势包裹,一颗心脏就快要冲破胸膛。
她总觉得这句祝福跟他那天祝她新婚快乐一样郑重。
宋湜也强装镇静地舔了一口冰激凌,唇边沾了点奶油,祝京南两指捻起她的下巴朝向自己。
她瞪大眼睛,率先看见的是他的双眸,带笑的。
然后是鼻梁,再往下移,是嘴唇。
他的气息再度迫近,宋湜也情急之下闭上双眼。
落下来的不是他的唇。
绵柔纸巾代替他擦过她的唇畔,她张皇地睁开眼,意识到自己的神情被祝京南看了个透,宋湜也又气又恼。
“你不许牵我手了!”
她试图将手抽回来,被祝京南的拇指轻而易举地按住,他的指腹按在她的指关节上,安抚似的摩挲了两下。
他问:“不让牵了?”
宋湜也还在为自己刚才冲动的举动后悔,她现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于是说:“我饿了。”
穿越一整条集市,有一家地中海菜系的餐厅,刚好是圣诞的晚餐时间,餐厅人满为患,服务生带他们去了一张临窗的餐桌,刚好可以看到泰晤士河对岸的金丝雀码头。
这是伦敦的新兴中央商务区,写字楼林立,灯火通明。
连宋湜也都没有在这家餐厅吃过饭,她盯着河对岸的码头看了一会儿,又看向祝京南,问他:“我怎么觉得你对这里比我熟?”
“是吗?”他用气声笑出一个音,餐厅的灯光在他脑后,他五官的每一处阴影都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
宋湜也托着腮想,如果他是某位雕刻家的作品,那一定是最得意之作。
这家餐厅的碳烤黑虎虾做得很好,橄榄油和欧芹、胡椒的比例调和恰到好处,散发淡淡的香料味,与橄榄香巧妙融合。
她趁着他低头为她剥虾的时候多看了他几眼。
祝京南的手很白,手指瘦削修长,掌心与手指链接的关节处微微泛红,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同她一对的戒指。
到了这一个瞬间,宋湜也突然明白了祝京南今天说的。
试着约会。
他们好像真的在尝试恋爱和约会,尽管不是每一种尝试都有百分百成功的概率,但他们确实同时迈出了这一步。
两次都是他主动提出的,而她从没做出相悖的选择。
这能够证明,祝京南对这段婚姻至少是上心的,宋湜也从各种维度考虑,他们结婚两个月以来,他确实是一位合格的另一半。
“阿也。”
她突然被叫到,猛然抬起头:“嗯?”
祝京南剥好虾,拿起边上的酒精毛巾慢条斯理地拭手,含笑问她:“在看什么?”
宋湜也握紧了手上的刀叉,她以为他不知道她在看他!
她埋下头,专心致志地切割盘中的羊腿,听见祝京南问:“刚才在看我?”
她被戳穿,仍然嘴硬地撇撇唇:“少自作多情了。”
“不是看我是看什么?”
他这样拷问,好像非要她主动承认才肯罢休,可是他明明都知道了,她亲口说出来有什么区别?
宋湜也放下刀叉,义正言辞地告知他:“祝京南,约会也没有你这么直接的。”
她皱着眉,翘挺的鼻子也跟着皱了皱,双手搭在桌前,像上学时乖巧地好好学生,只不过宋湜也上学的时候从来没有当过好好学生,她一直是以纨绔形象出现在学校里的。
祝京南的视线穿越进她的双眸中,犀利审视:“那你以前的约会是什么样的?”
“阿也,你还没有回答我,跟你的前男友还有没有联系。”
这个问题已经是他两天前问出来的了,如果不是他提起来,宋湜也都快要忘了。
她眸间闪过狡黠,身子向前探,问他:“如果我说有,你怎么办?”
他眉峰不在意地挑了一下,回应她的玩笑:“对方可能会因为你的一句话遭殃。”
宋湜也重新坐回位子上,脑袋左右摆着,摇头晃脑说:“祝京南,你的占有欲这么强,这可不好。”
她最近很爱跟祝京南开这种玩笑,跟他相处这么一段时间,尽管他说的话还是经常在她的意料之外,有些时候她还是能猜出他的反应。
像是扮演预言家的角色,就算失败的概率很大,她依然在这场游戏中乐此不疲。
宋湜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男人占有欲都这么强,她以前跟学长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没有这种感觉,从前祝听白也没有表现出这么强的占有。
她试图代入自己,发现倘若跟祝京南身份互换,她现在不会有这种感觉。
从前是有的,消磨殆尽了而已。
“阿也没有吗?”
面对他直白的问题,宋湜也只好正面回答:“现在还没有。”
他平淡反应,只轻笑了一瞬:“以后会有的。”
宋湜也想知道什么样的情感会滋养占有欲的生长,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是爱。
想到这里,她抿了抿唇,直勾勾地看向祝京南。
他不会这么快就爱上她了吧?
这个结论太不切实际了,如果一张结婚证书能够让夫妻那么容易相爱的话,这世上的人干脆都直接结婚好了。
“阿也,今天晚上会有狮子座流星。”
这是祝京南三天前在天文报告上看到的。
宋湜也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流星,对于很多需要等待而又转瞬即逝的事物,她总是错过。
她冷不丁地说:“听白哥是狮子座的。”
祝京南抬眸看了她一眼,宋湜也的表情很平静,像是单纯想到这一点,换成是任何一个朋友都一样,她的眼神中甚至没有哀伤。
也有可能是她藏得好。
宋湜也其实犹豫了很长时间,要不要把祝听白还活着的消息告诉祝京南,倘若他花心思去查,不会查不到。
也许他已经知道了,但他也没告诉她。
连她也不愿意破坏今晚的氛围,生硬地调转话题,有些话不得不说。
她拿叉子戳着盘中的虾段:“可惜圣诞节天文台不开放。”
“你怎么知道不呢?”
宋湜也几乎是一瞬间抬起头,欣喜地问他:“今年难道是例外吗?我怎么不知道?”
祝京南只是看着她盘中切割得不像话的肉,问她:“吃好了吗?”
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河倒映:“吃好了!我们走吧,我想去看流星!”
从餐厅出来,不远处就是格林威治天文台所在的公园,晚间的景观灯间隔亮着,人群都被圣诞集市吸引,公园门庭冷落。
他们从北门进,做空中缆车直达天文台。
空中缆车的高度足以俯瞰整个伦敦城的夜色,他们地处东伦敦,沿着泰晤士河向西,伦敦塔桥将南北城连接起来,圣诞的塔桥不再那么威严冷峻,灯光调成暖黄色。
南岸中心伦敦眼的亮红色灯光是整座城市的夜景中最为绚丽的一点。
夜晚视线可及的最西边,伦敦的标志性建筑大本钟和国会大厦聚在一起,白日威严的威斯敏斯特教堂打着亮白光,显示出一种近乎虚幻的神性。
皇家天文台的入口有两个卫兵驻守,祝京南向他们出示证件之后带着宋湜也进去了。
天文台的屋顶上有一个红色计时球,从1833年开始,泰晤士河的船员靠着红球来校准计时器。
天文台旧址内的所有设备仅供展览使用,在世界时区零点的小山丘上,向右一步是东半球,向左一步便是西半球。
天文预报显示流星将在晚上八点零二分出现。
对于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天文现象,要考量的环境条件实在太多,宋湜也并不抱着一定能看见的期待,以免希望落空。
她今天一整天心情都很好。
像是回到以前总是缠着祝京南带她在北京城转悠的时候,她记不清路,他能将东西城喊得上名字的胡同都记清。
那几年在北京,她也算把大大小小的胡同钻了个遍。
宋湜也有时候也会想,那几年她对祝京南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迷恋,原因归结到最后,她想最大的可能兴许是她在陌生的城市里。
她从温暖南港来到从未踏足过的北境,不知好歹地将一颗心送出去许多年。
或许该收回来的时候,他再度出现在她身边,那颗心被拉扯着,她也不能确定自己要不要强硬地要回来。
临近八点零二分的时候,宋湜也屏息看向天空,眼睛都不眨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一道白光划过天际,很快又隐匿进云里。
那道光太过于微弱,以至于宋湜也不能确定是自己真切看到的,还是眼花了。
只记得流星出现的一瞬间,她收紧了握着祝京南的手,两只手的指骨相碰,微弱的痛感被飙升的肾上腺素取代,刺激的感官通过人体内密密麻麻的神经脉络传到她的大脑。
她激动又欣喜地问他,像一个收到惊喜礼物的小朋友:“你刚才看见了吗?流星欸,我第一次见流星。”
祝京南垂眸便能看见宋湜也那双明亮的眼睛,她的眼睛能承载整座城市的夜光和漫天的星月。
他说看见了。
她有点惋惜:“欸,我刚才应该许愿的。”
“你的愿望是什么?”
她挑眉:“告诉你你能帮我实现吗?”
祝京南学她挑眉:“说不定还真可以。”
宋湜也被他逗得笑了笑,她说:“说不定?那我还不如跟圣诞老人许愿。”
“圣诞老人要接待的客户未免太多了。”
晚风像情人的手,撩拨她的发丝,将她的一双眼睛吹得雾蒙蒙的。
祝京南告诉她:“但是在我这里不一样。不是今天是例外,而是你是例外,知道吗,阿也?”
之前她问他,为什么今天格林威治天文台会开放。
现在他告诉她,因为她在他这里是例外。
宋湜也第一次知道,原来祝京南对这种情话也是信手拈来。
她双手合十:“那我就对你许愿吧。”
“我希望。”宋湜也调皮地睁开一只眼睛,发现祝京南正看着她,像是作弊被抓包一样,急忙闭上,郑重其事地像是许诺一件人生大事,“我希望世界和平。”
她说完,立即睁开眼笑起来,鼻头被山丘的风吹红了,像一只圣诞小鹿。
祝京南朝她走了一步,微微低头,视线落在她的唇瓣上,柔软而冰凉的。
宋湜也的呼吸滞住,连同唇角那抹笑也渐渐散落,她屏息,直直盯着祝京南越来越近的面孔。
他的手指再度抬起她的下巴。
宋湜也再度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手指被他捉住,收进自己的掌心中。
双唇贴上的瞬间,宋湜也顺从地闭上眼睛。
祝京南吮着她的唇,以攻城略地的声势撬开她的齿关,他身上淡淡的苦橘气味过渡近她的口腔中,他将被他捉住的那只手挂到自己的肩膀上,掌心覆上她的后脖,手指挑开她的发丝。
在他的掌心触碰到她后颈处敏感的肌肤时,宋湜也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她的双眼水雾朦胧地注视着他。
祝京南揽住她的腰朝自己的方向贴近,两人身体相亲,她的手指抓住他肩上的衣料,难得被他放过喘息几秒,微微踮起脚,主动去寻他的唇。
祝京南弯腰,确保她能脚跟落地,宋湜也的手环上他的脖颈,他的头发挠着她的指尖,一阵阵撩人的痒。
她的香甜经过夜风的加工,有一种近乎令人痴迷的沁鼻。
唇齿终于相分,他松了按住她后脑勺的力道,两人额头相贴,鼻尖摩挲下,他似啄食般又亲了亲她的唇畔。
宋湜也没有看他。
她只是问:“你今晚还住酒店吗?还是回我家?”
第36章 她不该爱上别人
回家的时候,宋湜也收到了远在夏威夷的弗朗克来电。
她咬着拇指,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祝京南,在考虑要不要接。
祝京南甚至没有看到来电显示人,直截了当地问她:“他追过你?”
“嗯。”
他唇角微微翘起,话里不知有没有笑:“怎么没答应?”
宋湜也瞪了他一眼:“所有追我的人我都要答应,那我要一天换一个男朋友了。我不喜欢外国人。”
她在伦敦大学读本科的时候就有很多人追,她的朋友那时候戏称,追她的人从香港排到巴黎,接着就认识了弗朗克,他还真的是巴黎人。
“不是外国人你就喜欢了?”
宋湜也啧笑一声:“这样讲就没意思了。喜欢一个人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她反思自己以前喜欢祝京南的时候,天时地利人和也算是占了两样,结果许多年后,还是那两样。
她接了电话,太平洋上艳阳高照,弗朗克的声音听上去很愉悦。
“Evelyn,Merry Christmas.”
宋湜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眼睛亦弯了弯,祝他圣诞快乐。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听白兄现在已经回到中国北京了,也许你不久就可以和他联系上,不过我觉得,他要是在乎你,应该主动联系你才对,就像我这样,连度假都不忘给你打电话。”
他后面说的话,宋湜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信息提取停留在祝听白回北京了,她的脑袋响起一阵嗡鸣,不能确定是不是发动机的噪音回荡在耳边。
之前从弗朗克那里得知祝听白可能活着的消息,她一方面欣喜,一方面觉得这当中疑点重重。
如果现在他真的平安归京,无论出于什么身份,都应该告知她平安才对。
宋湜也的声音弱下来:“我明白了,多谢你。”
弗朗克听出她不对劲,好心安慰道:“你不要多想。”
她挂断电话的瞬间,下意识看向祝京南,他会知道跟祝听白有关的消息吗?
祝京南始终专注着正前方的路况,似乎刚才电话里的任何一条信息他都没有听见,宋湜也咬了咬下唇,还是决定先不问他。
也许祝听白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应该给他一点时间。
宋湜也重新划开手机,从短信列表里找到沉寂了许久的祝听白,点开跟他的对话框,还停留在很久之前她在香港的时候。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行字删了又改,在即将点击发送的时候,被祝京南按住手。
她扭头看他,祝京南依旧注视前方,手指的力道却透出了如指掌的感觉。
车子穿越伦敦塔桥,与红色双层巴士擦肩而过,像是梦中的场景一样,连他的声音都变得不真切。
“阿也,旧情难忘就没意思了。”
宋湜也觉得喉咙艰涩,让她的发声显得困难:“你知道听白哥还活着,对吗?他回北京了。”
祝京南的眉不漏痕迹地抬了抬,说:“倘若空难的生还率这么大,搜救队不至于持续一周没有结果。”
“可是”
“阿也,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活着。”祝京南打断她,掌心仍然贴在她按耐不住的手上,语气近如长辈的宽和,“无论是手机还是其他卫星定位,都是可以转手的,懂我意思吗?”
宋湜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也许现在在用这个号码的人早就不是祝听白了,她所做的所有都是无用功而已,除了自我慰藉,没有任何意义。
她简单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再度问他:“你也在查,对不对?”
祝京南点头。
她长叹一口气,声音哽咽:“如果有消息,记得告诉我。”
他的笑意短暂,宋湜也也不知道这丝笑意是什么意思,但不管怎么说,他答应了。
她不相信阴谋论,尽管这么多天来,已经有不止一个人提醒过她,她认为自己至少应该在这件事情上信任祝京南,否则连同床共枕的人都不可信任,她的一切都岌岌可危。
宋湜也先上楼,祝京南在停车场泊车。
他背靠着车门,轻而易举地看见停车场角落里那辆粉色宝马,宋湜也不常开车,她觉得太累,车子被她当成宠物来养。
他记得宋湜也刚提车的时候发了一条IG,那张照片的后视镜里有一个男人的手,是祝听白。
祝听白还真是,闯进她生活的各个角落里。
他摸了支烟出来,刚想点,又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把烟投进垃圾桶,坐电梯上楼。
宋湜也已经能适应跟祝京南一起睡了,今晚在格林威治天文台那样的氛围下,她冲动出口,是真的觉得气氛到了,他们之间名正言顺,也许真的可以在这个夜晚发生点什么。
但一通电话让人思绪乱飞,打断这个晚上所有的旖旎,以至于他们两个之间盖着棉被纯聊天。
他上次离开伦敦之后,蔡思言来八卦他们的感情,说他们看着不像联姻夫妻。
宋湜也摇晃着食指:“我们是没有精神层面恋爱的柏拉图婚姻。”
现在也是。
刚好两人都有睡前阅读的习惯,音响放一首宁静的爵士乐,他们各坐床的一侧,不言不语,到点关灯睡觉。
今晚关灯之前,祝京南叫住她:“阿也。”
她的名字而已,她听他换过无数遍,偏偏在今晚,让她的心无端失频跳动。
“晚安。”他的咬字很好听,温温柔柔的,比摇篮曲还要动听些。
宋湜也庆幸自己提前将这一侧的床头灯关上了,否则以她的面颊升温的速度,他很快就能窥见脸红。
她早有疑惑,祝京南从前不是这样懂得暧昧的人,人不会突然开窍,也许他跟她说的话,是跟旁人练习过千万遍的。
只是她之前问过他了,他说这几年都没谈过女朋友。
这对祝京南来说太不可思议了,从前她在北京的时候就知道他学校有很多人追他。
再问一遍,显得她多在意又多不信任他似的。
宋湜也还是问了,她才不要自己乱想:“你这几年真没谈过女朋友?”
“没有。”他的声音从左侧传来,伴随着身体与被子轻微的摩擦声,他的嗓音带笑,“阿也,你问第二遍了,你很在意这个。”
她舔了舔下唇,为自己辩解:“没有在意。”
“那为什么要问第二遍?”
“我忘记我问过了。”
祝京南又笑:“是吗?”
“为什么不谈?”
“不想。”
宋湜也垂眸,脑袋枕着臂,面朝床头柜,一片漆黑之中,她只能看见柜角尖锐的轮廓,她继续问:“为什么不想?”
祝京南还靠在床头,他侧目,依然只能看见宋湜也的脊背和她裸露在外,被头发半遮的肩膀。
不想的理由只有一个,他却想知道想谈的理由是什么。
“你为什么想谈?”
宋湜也沉默了,她将被子拉得高了一点,嘟嘟囔囔开口:“我要睡觉了。”
这世上有很多问题难以参透,他能窥见宋湜也为什么不喜欢他了,却不能窥见为什么她会爱上别人。
祝京南甚至卑劣地想,她不该爱上别人。
可是他主动推开她,又要对她的情感如此苛刻。
祝京南难以理解祝听白的宽容,他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同旁人谈情说爱,他永远也无法理解。
宋湜也的呼吸在半个小时之后变得平稳,她今天玩得很开心,终于静下来,困倦很快涌来。
但她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祝听白的生死缠绕在她记忆最深层的地方,那根敏感的神经时不时被人挑出来。
如果他真的跟宋定安一样有明确的死讯,她大可以只是伤心,唯有生死未卜最牵肠挂肚。
飞机在平流层突然失控,高速坠入对流层后因为剧烈的摩擦起火,滚滚火团包裹着已经被烧成残骸的飞机坠入深不见底的海域,发出一声巨响。
一个人越沉越深,她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孔,大脑的本能驱使她游向神秘莫测的深海去抓。
她终于看清了祝听白,他却从昏迷中突然睁眼,拽住她的手腕。
宋湜也陷入即将溺毙的恐慌中,她用力挣脱开,眼睁睁看着祝听白越沉越深,被漆黑的海吞没。
“听白哥!”
宋湜也猛然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一时间不能分清自己是在岸上还是海底。
她的手臂强撑着不安的身体坐起来,惊慌未定地深呼吸,手腕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攥住,她倏然回头,发现祝京南被她吵醒了。
直到看到祝京南的时刻,她才能确认自己是安全的。
祝京南坐起来,拨过她的肩头,指腹抚着她的后脑,温声问她:“做噩梦了?”
她的下巴支在他肩上,手指蜷住他的睡衣,主动钻进他怀里,心慌地点头。
宋湜也的嗓音带着哭腔,言语有些混乱:“我梦见飞机坠毁了,听白哥在飞机上。”
他的身子僵了一瞬,手依然按着她的脑袋。
她不敢继续回溯梦里的场景,这场梦不只是祝听白的死亡,更是她的濒死,甚至还是因为祝听白。
祝京南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脊背,许久之后,她终于安定下来。
他的脸颊贴着她的额头,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她会不会也做这样患得患失的梦,半夜惊醒又该如何。
“阿也,不怕。”
祝京南的声音对她总有一种强大的安抚力,她无数次从他的宽慰里找到坚固的栖息所。
她吸了吸鼻子,依旧贴在他肩上,几滴眼泪将睫毛粘连,她瓮声瓮气地问:“我把你吵醒了吗?”
他不答,只是问:“现在要继续睡吗?”
宋湜也点了点头,手试图推开他的肩膀,却被他有力的手按住腰。
他的语气填满耐心与温柔,与手上的力道千差万别:“别动了。”
她也不再勉强挣扎,枕着他的手臂闭上眼。
心脏与耳蜗的距离太近,他的呼吸、心跳编织成一张网,将她整个人全然网住,她身处一个只有他的世界,周围只有他的声音。
第37章 跟我回国。
祝京南在伦敦待了十天,一直到一月三号回北京。
这次依然是宋湜也送他去机场,她开上了自己那辆漂亮的宝马,穿梭在伦敦的大道上,她双手握着方向盘,突然泄气地颓了肩。
“祝京南,我有点后悔了。”
她最近总是后悔,因为不同的事情后悔。
祝京南记得她上次说后悔,是后悔跟他结婚。
“后悔什么?”
宋湜也长长叹一口气,与其未免有点老气横秋,浓黑的眉毛紧紧皱着,看上去若有所思:“我后悔回伦敦了。”
这不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是在这个即将分别的上午,她临时起意的想法。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想也许是在出家门的那一刻,又或许是前一天晚上。
祝京南看了她一眼,他没说话,于是宋湜也又叹了一口气,自顾自说:“算了,没什么好后悔的。”
车子停在机场的送机口,宋湜也这次不打算陪他登机。
他们在即停即走的车道滞留了几分钟,机场的管制人员前来催促,她干脆沿着正方向再绕了一圈,彼此默契地谁都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他们一起过了圣诞、公历新年,宋湜也这几天过得很充实,她本来就是个需要陪伴的人,而她跟祝京南一如既往玩得来。
他们一起去看了两场话剧,又去了一趟约克郡,这几天也不全是在外面吃饭,祝京南会做饭。
虽然味道一般,但她表现得很捧场。
晚上他们依然同床共枕,甚至在那个做了噩梦的夜晚之后,他们的距离都没那么远了。
宋湜也纠结地想,是不是将祝京南换作任何一个朋友都可以,但此刻没有变量能够给她提供控制条件。
在环机场路绕到第二圈半的时候,祝京南开口了:“阿也,跟我回国。”
宋湜也咬着下唇,硬生生一言不发地把第三圈绕完,重新停在刚才的位置,那里有一辆车刚走。
“你走吧。”
祝京南重复了一遍:“跟我回国。”
宋湜也固执地回应他:“读完研究生我就回去。”
“不是后悔了?”
“现在不后悔了。”
祝京南推开车门下去,他拿着行李箱站在车边,宋湜也的余光瞥见前方有一对分别的情侣正在拥抱,难舍难分到下一秒就要拥吻的程度。
她咬了咬牙,手搭在车门上。
祝京南转身了,她的轻声呼唤被后车的喇叭响盖住。
宋湜也摔上车门,两步追上祝京南,蛮横问他:“为什么不跟我说再见?”
他的唇畔若有似无地挂上一丝笑,随即连同隆冬的薄雾一同散了。
祝京南到底还是向她伸开双臂,机场的管制人员转眼间又要走过来,他拽了一下她的手腕,宋湜也急匆匆地贴上他的胸口。
这是他在伦敦的每一个晚上,她都能感受到的温度和心跳声,已经完全熟悉了。
宋湜也对于分别一直很没出息,从前她离开北京,家人朋友们到机场送她,她就忍不住哭,今天默默爬上一阵她自己都诧异的鼻酸。
她说一路平安。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冰凉的唇贴在肌肤上的那一刻,她将拥抱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又不得不快速松开。
他拉着她的手腕不肯放。
刚才余光中的那对情侣终于分别,宋湜也有一种他们会效仿刚才那对情侣的错觉。
祝京南只是说早点回来,但他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手。
一直等到机场管制人员冷酷无情地打断他们,她主动挣开手,在他肩上推了一把:“你赶紧走了。”
他这样才算是终于笑了一下,鼻音轻飘飘的,逸出来的笑意随风松散。
这算得上一场对于他们的夫妻关系来说礼数周全的分别,宋湜也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
只是机场管制人员未免也太不通情达理了,这个时间的车子不多,她多停了三分钟,并没有妨碍到后车通行,还是被罚了八十磅。
她表达欲旺盛,思来想去,这消息发给祝京南最合适了。
她往上翻了一下他们的聊天记录,这算得上是她第一次主动给他发消息。
宋湜也:停车超时被罚了八十磅。
她琢磨着怎么样才能体现出这句话的语气,在表情包里翻找半天,没有找到一张上得了台面的,只好发两个欣慰的笑脸过去,怎么看都显得这句话阴阳意味十足。
祝京南收到这两条消息的时候刚坐上飞机,空乘给他送毛毯,他随手放在一边,嘴角不自觉噙起笑来。
宋湜也收到了他的一万块转账。
她翻了个白眼,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戳着:我跟你讲一声而已,又不缺你这点钱。
祝京南还是笑着,错过了空乘询问咖啡还是茶:加个油,算车费。
宋湜也收了:哦。你跟我这么客气。
祝京南:那可以不客气?
她换了个话题:你怎么还没起飞?
他看了一眼表:五分钟。
宋湜也:哦。我要睡觉了,再见。
她又发了那两个欣慰的笑脸,这次是真的阴阳。
宋湜也根本睡不着,她回到家以后洗了个澡,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把电话拨给蔡思言。
东八区晚上九点,蔡思言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她那头响彻重金属乐声,震得宋湜也头疼。
蔡思言被挑剔后,老老实实换了个安静的地方接电话:“想我了?”
宋湜也跪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给她打预防针:“我跟你说件事情,你不要骂我。”
“你出.轨了?”
“你才出.轨了!”
蔡思言靠着泳池边的柱子,笑得前仰后合:“我可无轨可出。”
说完这句话,她不经意间抬眸,与躺在沙滩椅上的钟煜朗视线相撞,水光粼粼映在他的花衬衫上,他站起来,拿着两杯酒向她走过来。
“我感觉,我可能可以再喜欢祝京南一次。”
她记得自己之前信誓旦旦跟蔡思言说不喜欢祝京南了,现在又这么说,难免有出尔反尔的心虚。
蔡思言毫不在意地回应她:“喜欢就喜欢咯,反正你们都结婚了。”
视线里,钟煜朗被一个女生拦住,他不知道听见什么,唇角勾起,笑得很放松,她背过身子,觉得音乐仍然很嘈杂,于是用手堵住耳朵。
宋湜也说得忧心忡忡:“但我们的婚姻期限只有三年,而且我也没觉得我现在有多喜欢他,可能一点点吧,我感觉他可能也有点喜欢我。”
蔡思言上中学的时候,身边的女同学就开始这么分析自己的情感了,没想到宋湜也这么多年分析感情的手段还跟十几岁的中学生一样没长进。
她扶额:“你们结的是真婚吗?要是相爱三年后还离什么婚啊。”
宋湜也噤了声,她觉得自己今天可能傻了,都没想到这一点,经此点拨,她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显得自己越发傻气。
她从来不是一个擅长设想与规划未来的人,人生总是走一步看一步,未来就是因为未知才具有更多的探索空间。
她不去想象倘若相爱的命题,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选择,是要不要重蹈覆辙。
宋湜也决定过段时间再思考这个问题,一时头脑发热是做不出好选择的。
她跟蔡思言又七七八八地聊了些有的没的,蔡思言察觉到钟煜朗向她走近,主动提出挂电话。
钟煜朗把酒递给她:“在和阿也通电话?”
蔡思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喝得猛了一点,眼睛呛红,还是点了点头。
“讲什么了?”
蔡思言翻个白眼给他:“我跟阿也讲电话你也好奇。”
不过她还是说:“阿也说她可能有点喜欢祝京南了。”
钟煜朗两眼放光:“我要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京南哥,他岂不是要高兴坏了。”
“不许说!”蔡思言朝他走了两步,近到她的脸上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加重,她威胁道,“不许告诉他,免得他沾沾自喜,再辜负阿也一次。”
钟煜朗答应下来,耸了耸肩,酒杯同她的空杯一碰,质地精良的玻璃相撞的声音都像是乐章。
他状似无心问道:“听说蔡兄最近介绍你跟深水湾郑家相处?”
蔡思言扬着眉毛,表示是的。
“你怎么想?”
“不怎么想。”她说得随心所欲,“地产在走下坡路,我哥当然需要更有力的合作伙伴。”
说到这里,她眯起眼睛,笑意苍白而嘲弄:“而我,就是搭上这个合作伙伴的梯子。”
蔡思言依旧轻快地笑着,她一眼就能看出钟煜朗眼中的厌恶,他是个很随和的人,极少露出这样乖戾的神色,她知道是为什么。
香港郑家是靠科技软件发家的后起之秀,算是这个圈子里的“新钱”,尽管受到一众“老钱”的轻视,但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这是大势所趋。
郑家现在主要是两个儿子把持集团,还有一个女儿有着“藏品名媛”的美称,也算是打入老钱圈子里。
长子郑家文已经有了稳定的未婚妻,是港内食品大亨的千金,次子郑家轩是蔡思言的哥哥介绍她接触的对象。
新老钱的联姻搭配、资源置换屡见不鲜,郑家不好的点在于,两个男人都是港媒桃色新闻的重大来源,钟煜朗对之厌恶情有可原。
“如果你提前结婚呢?”他向她抛了个问题,又给了个答案,“言言,和我结婚,你哥哥就不会有威胁你的机会。”
蔡思言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忡,这大概是钟煜朗对她最坚定的一次。
她很快用笑意化解:“阿朗,逃离一场婚姻的手段,不应该是进入另外一场婚姻。”
“你不会愿意跟那种人渣结婚的。”
蔡思言当然点头,听起来有些自暴自弃:“我不想,但有可能真的会。我是靠家里托举长大的,也许我真的应该回馈给家里一点什么,大不了分居。”
钟煜朗又往前走了一步,他手上的玻璃杯落在地上,碎片反射灯光,很容易扎到脚,但流血的不是他的脚,是他的唇。
他抬起她的下巴。
她咬破了他的唇,吮吸着,他的血液在她的体内滚烫而汹涌。
第38章 亲子鉴定报告
一月底开学之后,宋湜也的生活再度忙碌起来,她的研究生课业很轻松,但是她开始参加宋氏集团每周一次的例会和各种大大小小的远程会议,时间就显得没那么空余了。
弗朗克约她出去吃饭,十次有八次会被拒绝。
宋湜也之前在爱尔兰招的助理俞思结束项目重返伦敦,她在就近街区给俞思租了一套房子,考虑到俞思去学校可能太远,还另外配了一辆车。
她倒不觉得这是一个亏本生意,俞思的工作能力比她想象得还要强。
她们的办公地点常在宋湜也的公寓,俞思一周只休息一天,有她在的时候,宋湜也的会议理解都没那么吃力了。
她夸赞俞思为先天管理企业圣体,俞思得到她的夸奖,永远只是淡淡地笑一下。
俞思好像是那种天生的淡人,对待工作一丝不苟之外,没有任何爱好,情绪更是稳定到永远保持在冰点。
宋湜也开始学会处理和员工的关系。
在此之前她希望和俞思保持工作之外的朋友关系,毕竟她们相处的时间很长,但俞思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宋湜也决定不冒犯她的边界。
除此之外,丰富宋湜也空余时间的人还有蔡思言。
蔡思言在一月初火速杀回巴黎,宋湜也还以为她至少会在国内再待一年。
伦敦和巴黎离得不远,她们每逢周末都会聚一下。
蔡思言始终没有告诉她自己为什么那么快回巴黎,宋湜也一直等她开口,但毫无迹象。
唯一异常的点在于,蔡思言和钟煜朗好像完全不联系了。
她偷偷问过祝京南,但祝京南一直到三月份都待在北京,君望的事情缠身,他完全不知情。
四月中旬,宋氏集团召开了一场高层会议,有关于董事会的人员调动。
宋定友和宋丁泽之前一直在集团内担任重要职务,宋湜也大刀阔斧将他们踢出局后,董事会里两个位置一直由他人代持,高层的任命一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悬而未决将近半年的时间,终于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一直被宋湜也尊称为“张伯”的张伯豪是她父亲生前最信任的特助,是宋氏颇具威望的高层之一,他对宋湜也一向温和,这一次却在会议上发了火。
张伯豪一拍桌子,连咖啡杯都震了震,声音传过来,坐在宋湜也身边做会议记录的俞思也不由地抬起头。
“湜也,我们经过层层筛选的人,背调信息送到你这里多少次都不批,事情拖了这么久,没有你这样胡闹的!”
宋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问的一懵,俞思立刻开始查询邮箱中是否有遗漏的信息,十分肯定地向她摇头。
她反过来质问张伯豪:“张伯,你是否问过手下人有没有把邮件传达到位?”
张伯豪冷哼一声:“我手下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即使如此,他还是又吩咐人做了一遍检查,等待的时候,他仍然念念有词:“湜也,不是阿伯不信任你,你也该玩够了,倘若不肯收心回来,还不如彻底当个甩手掌柜!”
宋湜也将扬声器关了,画面里那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嘴唇张合,她一个字都没听见。
等张伯豪闭嘴,她重新打开扬声器,乖巧问道:“张伯刚才同我讲什么?”
俞思笑了一下。
宋湜也惊讶,这姑娘居然有朝一日会被逗笑,太不可思议了。
张伯豪的助理确认,邮件已经传达,这下谁也不知道问题的症结出在哪里,张伯豪连同另外几位高管一致将矛头转向宋湜也,指责她是玩物丧志。
她又把扬声器关了。
祝京南也在这场会议中,他没开摄像头,之前也一直没说话,宋湜也以为他缺席了,等她过了几分钟再把扬声器打开,整场会议鸦雀无声。
张伯豪摇摇头,看宋湜也的眼神简直恨铁不成钢:“湜也,你这样我怎么对得起你爸爸,不如早点退出,过你逍遥自在的日子去吧!”
这场会以这句话结尾,会后江淑妍和三叔宋定文都发来消息,让她不要往心里去。
宋湜也撇撇嘴,她才不往心里去呢,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批评她。
她倒是很想知道,刚才是什么让那群老顽固安静了下来。
祝京南的电话这时候打了过来,俞思识趣地整理东西离开。
“刚刚的会你在场吗?”
“最后五分钟在。”
宋湜也模仿张伯豪不屑的语气冷哼了一声:“那岂不是他们骂我你都听见了?”
“嗯。”祝京南语调上扬,“帮你骂回去了,没听见?”
宋湜也笑得耸起肩膀:“没听见,你骂什么了?”
“没骂。”
“祝京南你再耍我?”
他轻笑:“阐述了几句事实而已。过两天来看你,忙吗?”
“挺忙的。不过你要来也行。”宋湜也翻看着俞思留在桌上的几张文件,她比较在意为什么自己没有收到人员任命的背调邮件。
任命高层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决定的,她把这项任务交给董事会,是相信他们有专业的眼光,这几个月里互相扯皮,她催了好几次,现在反倒过来指责她不做批示。
她在电话里问祝京南:“高层任命背调你知道吗,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收到邮件?”
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久到她以为掉线了,确认信号非常好,又怀疑祝京南是不是有事在忙。
他最近确实很忙,君望未来五年的发展计划是开拓中东市场,企业早在四年前就在东亚和东南亚另外几个国家做过海外试水,效益还不错,但是中东地区有着截然不同的文化,还涉及到宗教信仰,在市场开拓过程中不得不加深调研。
宋湜也皱眉,按照他们现在相处的习惯,他就算临时有事,也至少会跟她说一声。
二月底他来过一趟伦敦,待了三天就走。
他们之间没有起矛盾,也几乎没什么进展,比起夫妻,好像更像同事,但又比同事亲密一些——同事不会每天道早晚安。
宋湜也渐渐收心了,面对集团乱成一团的财务报告,她也没心思想别的。
深入了解宋氏她才发现,集团远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稳固。
表面蒸蒸日上,背后已经流出腐水。
电话一直通着,祝京南许久之后才发声:“我截下来了。”
“什么?”
她抓紧了手上的资料:“为什么?”
“一个很没价值的人,不值得你花心思去看。”
宋湜也有点生气:“你至少应该知会我一声,祝京南,你不能擅自做决定。”
“现在你知道了。”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宋湜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怎么这样专横,还是说他也信不过自己的能力,所以干脆不让她碰这件事?
她胸口被一团布堵得严严实实的,布上裹着沥青,冷却之后凝固了,撞在她心口还有那么点疼。
宋湜也走到阳台去,伦敦的四月总是刮大风,好像被北大西洋暖流保护了一整个冬天,现在要将亏欠的风都吹回来似的。
她裹紧了披肩,扎起的发尾也被吹得飘起来。
宋湜也语气不善:“现在知道有什么用?”
祝京南很冷静:“阿也,其实你根本没有知情的必要。”
“我有。”她被冷风吹得吸了吸鼻子,此刻却无比需要这样凛冽的空气让脑袋清醒,“这件事情没有知情的必要,那以后是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绕过我,只要告诉你就可以了?你可以做所有决断,那我在公司存在意义是什么?
而且我不希望这种信息传达的误差再一次出现,你看到了,公司里那群老人根本不信我,他们也完全不认可我。我承认我是不在乎,但是我不得不在乎,这完全不利于我在集团里立足。还是说,祝京南,你跟他们一样都觉得我在闹着玩?”
她的语速很快,每个字都清晰且铿锵有力。
祝京南说:“阿也,我不觉得你是闹着玩儿。”
她依旧没好气:“你知道就好。我需要看到那份资料,不管那个人有没有价值。”
他拒绝得干脆:“这个不行。”
宋湜也深吸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刚才说的那么多话都白说了,她按着自己的心口让心跳平静下来,尽可能平声静气,保持和祝京南一样的态度。
“为什么?”
“我明天的机票到伦敦,到了再跟你解释。”
“今天不解释你就别来了。”她放了狠话,随后立即按下挂断键。
冷风吹得她双颊冰凉,室内温暖的空气变得很柔软,一寸一寸地包裹着她,将她冻硬的骨头软化了。
俞思这时候从书房走出来,在极短的时间内,她已经将会议报告整理好了。
宋湜也依旧皱着眉,这让她看起来很烦躁,倒不是对着俞思,她冲俞思点点头,示意她把文件放下就可以走了。
保姆阿姨去超市采购食材,大门关上后,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
宋湜也松开手上的鼠标,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语气有些强硬,但她不低头,她需要祝京南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不是搪塞她。
如果他觉得有些事情是他可以直接解决而不必知会她的,那说明他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同一视线看待,她不需要有一个人挡在她前面为她冲锋陷阵,而她好像一个躲在温床里的公主。
从前那个保护她的人是她的父亲,但她已经完全意识到了这种保护给她带来的弊端。
宋湜也拿起手机,祝京南没有给她发消息。
他确实不需要对她做情绪上的安抚,他们刚才仅仅是就事论事的争吵,宋湜也认为自己分得清这当中的界限,但她还是随手松开,手机砸在桌上发出沉闷一声响。
这声响盖过了邮件的消息,她看见邮箱的红点,随即点开来看。
陌生联系人在正文里打了几个字:
你好,姐姐。
她以为是垃圾邮件,却看见了下面的附件,理智提醒她这可能是个木马,但她还是因为这诡异的四个字点开看了。
附件里只有一份PDF,里面的文件抬头是“亲子鉴定报告”。
第39章 阿也,你的选择只有一个
宋湜也以极快的阅读速度看完了前面的各种医学专业术语,她所有的关注点只有两个名字。
卢望安和宋定安。
宋湜也的呼吸在看到结果的瞬间摒住了。
“计算宋定安与卢望安20个遗传标记的累计亲权指数为371681.15,检验结果支持宋定安是卢望安的生物学父亲。”
这是一份来自于美国某家司法鉴定所的结果报告,盖在末尾的红色戳印像一滩血印。
再往下翻,是报告书的附件,上面有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的证件,卢望安的证件没有人像照片,宋定安的有。
宋湜也抱有的最后一丝幻想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刻破灭了。
她的手指贴在鼠标上,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光标在屏幕上胡乱飞着,像一只令人作呕的蚊虫。
宋湜也死死咬着唇,唇畔呈现极其不自然的白色,最后一阵麻木刺痛,她伸手去碰,血珠在她指腹洇开,顺着她指纹的痕迹蜿蜒。
她呆呆地望着那抹鲜红色,胸口闷得生疼,这时候才终于恢复呼吸。
这是一场恶作剧,这份报告是假的。
宋湜也握紧了鼠标,将光标停留在删除键上,她迟迟没有按下。
她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一股恶心的感觉冲上她的喉咙,她急忙跑去卫生间,她只有干呕,除了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的胳膊撑在台盆上,大理石冰冷而坚硬,仿佛一把尖锐的刻刀,戳破她的指尖,朝着心口最脆弱的地方狠狠一击。
手机铃声划破这片死一般的沉寂,泰勒斯的声音穿透玻璃与混凝土,她被吓了一跳,却任凭这一分钟的音乐响完。
这份报告一定是假的,她会把背后搞恶作剧的人揪出来。
宋湜也用水冲了一把脸,她面对那面洁净的椭圆镜,努力咽下喉中涌上来的铁锈味道。
铃声响了第二次,她走回客厅,抓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是祝京南。
她的声线机械而僵硬:“祝京南,你听说过卢望安这个人吗?”
祝京南的愣怔在宋湜也这头格外清晰。
她撑着桌子,却还是站不稳,小心翼翼坐下来,长吸了一口气,确保自己能够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你知道,对吧。”
这不是询问,他是默认,她听得出来。
祝京南问她:“你看到什么了?”
她将手机放在一边,开了静音。
她不忍心再去看这份报告第二遍,她把PDF和邮件IP一起保存下来,电脑里一份、云端一份、U盘一份、硬盘一份。
她的动作很快,操作到最后一步,有个一直在支撑她的东西像气球吹得太大,炸开了。
她给俞思发了一条微信,让她订一张今天回香港的机票,越早越好。
宋湜也重新拿起手机,打开声音之后,能听见祝京南因为没有得到她的回应而焦急地叫她。
她很努力地调动力气回应:“我没事,我今天回香港。”
“阿也,你留在伦敦,我今天飞过来陪你。”
“不用。我必须要回香港一趟。”她缓冲了一会儿,从椅子上起来,简单收拾了证件塞进手包里,别的东西都没带,抓起车钥匙出门。
祝京南知道自己拦不住她,他妥协了:“把你的航班信息发给我,我去机场接你。”
“嗯。”
电梯缓慢下行,她有些站不稳,紧紧抓住栏杆,耳边响起持久而聒噪的耳鸣,这令她太阳穴突突跳动作疼,眼前一黑。
等她缓过来,电梯已经停下,门开了一阵又即将合上。
宋湜也意识到自己现在不适合开车了,她坐电梯到一楼,打了一辆UBER到机场。
俞思给她订了一张一小时内起飞的机票,她顺利过了安检就可以登机。
从伦敦到香港,十三个半小时的飞行,她一刻也睡不着。乌兹别克斯坦上空正值日暮,云层之下的黑深不见底,宋湜也拉上挡窗,眼泪毫无征兆地砸在她的手背上,像一滴雨。
这场雨没有如她设想的那样倾盆而下,她轻轻抹去眼尾的潮湿,头等舱的灯光幽幽照着,她的神情有一种可怕的宁静。
一直到这一刻,她心里仍然保存百分之一的可能,那是一份虚假报告。
落地香港是早上七点多,她刚下飞机,一位地勤找到她,直接送她到登机口,说祝先生在等她。
他离她大约五十米的距离,轮廓在她的眼中有些模糊,但她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宋湜也觉得自己有点精神恍惚,她想自己可能是太累了,但被祝京南抱住之后她发现不是。
她是太委屈了。
她的唇上被自己咬破的地方才刚刚愈合,此刻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那道伤口又渗了血。
祝京南把她拥在怀里,她强忍着啜泣,肩膀在他的掌心之下战栗颤抖。
宋湜也揪着他的衣角,那是一件单薄干净的白衬衫,很快被她的眼泪浸湿。
她的头发丝潮湿地缠在鬓角,他替她拨开,低头贴了贴她的额角。
宋湜也哽咽地问他:“是假的,对吗?”
“只要你说是假的,就没有人能证明这是真的。”他捧起她的脸,脸颊上两道泪痕亮盈盈的,他用指腹轻轻抹去。
宋湜也自己低下头擦擦眼泪,一句话也没说。
那份报告她只看了一遍,却清晰地记得鉴定时间,2015年10月16日。
她二十周岁生日那一天,她在伦敦和朋友一起过生日,宋定安派人送来一套昂贵的珠宝。
怎么应该呢?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宠爱她的人,现在要告诉她,原来她的父亲在外有一个私生子。
那个人名字还叫“望安”,在哪里,望的是谁?
她的思绪控制不住地飞远去,想到那些暗中苟且,又是一阵忍不住的干呕。
年初开始,祝京南每个月来一次香港,帮助宋湜也处理宋氏的事情,他就住在中环附近,浅水湾的房子一直是空着的。
昨天下午他到了香港,曾管家见到他就知道宋湜也要回来了,在前院翘首以盼。
宋湜也木然的神色令曾管家想到宋定安去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灵魂出窍的样子,不免担忧,祝京南握着她的手,同曾管家点了点头,陪她一起上楼。
距离宋湜也发现那封邮件已经过去将近十八个小时了,她的眼睛一刻都没有合上过,眼眶因为流泪而爬上红血丝,有点干涩。
这么长时间过去,她已经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脑海理清了。
宋定安有个私生子,四月初出生,比她小一岁,人在美国,母亲不详。
卢望安也许很早就知道他的父亲是什么身份,知道宋湜也的存在。
如果不是这份他主动透露的亲子鉴定报告,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卢望安的存在。
卢望安在这个时候给她发这样一个炸弹,绝对不是单纯认亲的意图。
宋湜也坐到沙发上,仰起头,冷静地问祝京南:“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年前。”
这个时间点远超宋湜也的想象,她以为无论如何应该是几个月前,一年前他们甚至没结婚,一年前她和祝听白的婚约还在,一年前宋定安还活着。
她点了点头,又问:“妈妈知道吗?”
这是一个很残忍的问题,如果钱诗知道,她是如何忍着恶心跟宋定安扮演恩爱夫妻的戏码,如果钱诗不知道,那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故事。
她生下孩子不久,丈夫就跟别人有了孩子,整整瞒了她二十几年。
祝京南点头,他眼中有些不忍。
宋湜也无心分辨这个不忍出于对谁,她讶异于自己现在平和的心态,如果此时此刻告知她一件更炸裂的事情,她也能心平气和地全盘接受。
她的指甲掐得手心发白,祝京南拉着她的手,耐心地将她的手指掰开,像在拔刺。
他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阿也,宋定安已经死了。除了你,没有任何人能承认他的身份。”
这件事情很好处理,生物学父亲既然已经去世,她大可以咬定这张报告是假的。
但是没有这个必要。
宋定安婚内出轨已经是既定事实了。
宋湜也又问了一个问题:“妈妈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想听事实吗?”
“当然。”
“你出生之后。”
宋湜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祝京南揽着她的肩膀,他想要抱抱她,却发现她浑身都很僵硬,她在抗拒他。
宋湜也的脑海里出现了许多件往事,那些不合逻辑的蛛丝马迹浮出表面,竟然无比合理。
怪不得钱诗和宋定安看起来那么恩爱却长期分居,怪不得宋定安去世之后钱诗主张简办葬礼。
一切都说得通了。
宋湜也现在想给钱诗打个电话,又或者她应该到北京去抱一抱她的母亲,原来这场看似风光无限的婚姻背后、这样看似和谐的家庭背后,是她的母亲忍辱负重。
而她的父亲,曾经在她的世界里扮演着高风亮节的角色。
她应该把这件事情曝光给媒体,她应该让全香港知道她的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伪君子。
此时此刻,宋湜也不得不推翻她对父亲的所有眷恋。
他对她的爱是什么呢?难道仅仅是表演吗?
这是宋湜也无法接受的事实,她不能接受过往二十三年里父亲的形象是假的。
她有些慌乱地站起来,声带低哑发颤:“祝京南,我需要自己冷静一下。”
他拉住她的手腕:“阿也,你只需要当作这个人不存在。”
“他怎么可能不存在!”宋湜也甩开他的手,她一直积攒的情绪在此刻爆发了,“他是活生生的人,居然还是我爸爸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当作他不存在!”
“还是说要像你一样,明明知道听白哥还活着,也要当作这个人不存在?我怎么可以这样自欺欺人?”
他们之间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提起过祝听白了。
这三个字像是定时炸弹,让祝京南神色一沉。
宋湜也试图甩开他钳着自己的手,但他牢牢禁锢着她的尺骨,在脉搏跳动最为强烈的地方。
祝京南步步向前,她往后退了几步,肩胛骨碰到了坚硬的墙体。
他嘴角的笑若有似无的阴恻,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神态。
“阿也,就算此时此刻,祝听白完好无损地站在你面前,也无法改变你是我的妻子的事实。”
她别过头:“我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祝京南冷嗤一声,他的气息不断迫近,宋湜也不得不仰起头,后脑勺撞在他贴在墙壁的手心中,被他捞起。
他的吻强势地落下来,不带一点温柔,只有无休无止的掠夺,像一场刮过平原的飓风,掀翻了平静的一切。
宋湜也的唇被他堵住,反抗的手推在他的肩上,被他捉住十指相扣。
她的呼吸完全由他带着走,抵抗的齿关无能为力地被他撬开后,她失去最后的防御,推在他肩头的手也垂落下来。
几分钟之后,祝京南终于肯放开她,他的指腹温柔地抚过她泛红的眼尾,看着她起伏的呼吸,捧起她的脸颊,眉眼间的笑意像是他们从来没有发生过争吵。
“阿也,你的选择只有一个。”
“忘了他。”
第40章 悉听尊便。
一阵脱力的疲惫在宋湜也的身上蔓延,她只有靠在墙上借力才能站稳,然而活动范围仅仅是祝京南双臂圈着的狭窄逼仄空间,她无处遁逃。
她不是想跟祝京南讨论跟祝听白相关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现在跟祝京南有着相同的遭遇。
宋湜也脊背贴着墙,她长叹一口气,干涩的嗓音有些哑然:“我现在就要回一趟北京。”
她出乎意料的平静让她的脸色看上去些许苍白,祝京南放开拦着她的手,开口说:“我陪你。”
她皱着眉,轻轻拨开他的手臂,留给他一个背影:“随便你。”
当天下午的飞机落地北京,宋湜也在飞机上睡了一觉。
她的情绪早就完全平和下来了,这半年来接二连三出现的意外够多了,到现在不管是喜讯还是噩耗,她都能在短时间内自我消化。
宋湜也也是才发现,原来从父亲的死亡到父亲形象的崩塌,只需要一份简单的鉴定报告。
她急于来北京的目的很简单,钱诗比她知情得早,她想要知道她的母亲是如何委曲求全维持了这样一段婚姻,原因是什么。
比这些条分缕析的逻辑更重要的,是她至少应该去抱一抱她的母亲。
宋湜也也终于能够理解祝京南所说的,她现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承认卢望安身份的人,愿不愿意接纳这位身上和她留着一半相同血液的人,全在她。
卢望安能不能光明正大地作为她的兄弟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全在她。
这不是一件需要纠结的事情。
钱诗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和她血脉相连的人,她最不能够背叛的人就是她的母亲。
想到这里,宋湜也开始有点庆幸宋定安死了。
倘若宋定安在世,还不知道要掀起怎样一场腥风血雨。
钱诗三月底结束了在非洲的旅居生活回到国内,她年轻的时候曾经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建筑工程师,退休后受到高校返聘,每周授九个课时的建筑与历史课程。
他们这次回京没有提前告知,到钱宅时钱诗正在做瑜伽,王妈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两人都很意外。
时候还早,王妈立刻反应过来,说现在还来得及筹备一顿丰盛的晚餐。
钱诗问他们:“怎么突然回来了?”
宋湜也没有给自己缓冲的时间,走到钱诗面前便说:“妈妈,我想跟说说话。”
她是藏不住情绪的人,此刻脸上的表情却显得很平静,这让钱诗有点疑惑,她不由地看向祝京南,女儿女婿之间的平静几乎达成了一种默契,便不像是吵架了。
钱诗招呼祝京南坐一会儿,跟宋湜也去了楼上书房。
钱诗的书房很大,有半数的空间被她的设计稿填满,宋湜也在北京时,曾经有一段时间对此感到很新奇,但她没有做设计的耐心。
钱诗的父亲是在解放后的文化局身居高位,母亲是一位知名的建筑设计师,她良好继承了父母的事业,但很显然这点天赋没有遗传到宋湜也身上。
宋湜也在椅子上坐下来,她的目光落在宽阔的书桌上,除了钱诗工作要用到的工具,还摆了几个相框,都是她的照片。
她自小在香港长大,每逢寒暑□□诗从北京来看她,或者带她去旅游,她们母女相处的时间远不及她跟宋定安,但依然亲密。
她记得小时候总有多事的人来问她到底是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她总是童言无忌地说爸爸。
甚至到现在,她仍然无法推翻宋定安爱她的那些表现。
钱诗抱着她的肩头,问道:“阿也,你想跟妈妈说什么?”
宋湜也组织了一下语言,最终只能苍白地阐述事实:“我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里面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书。”
说完,她仰头看钱诗的反应。
钱诗的身子僵了一瞬,眉心不明显地跳了跳,她知道有很多东西藏不住。
“你知道了?”
宋湜也强忍着鼻酸点头,她的酸楚甚至不来自于心疼自己深处骗局之中。
钱诗的话跟祝京南如出一辙:“只要你不承认,阿也,你就是宋定安唯一的孩子。”
“妈妈,我就是觉得,我就是觉得我很对不起你。”
钱诗为她说的话而惊讶。
她坐到宋湜也身边,捧着她的脸颊,用一种近乎于溺爱的眼神注视着她,心疼不已:“宝贝,你不用觉得你对不起谁,这个世界上只有别人对不起你,你不要对任何人感到愧疚,知道吗?”
宋湜也双手贴在母亲的手背上,钱诗戴了一只翡翠手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装饰。
她恨自己怎么这么迟钝,一直到今天才发现钱诗从来都不戴婚戒。
她掩着面,眼圈格外酸涩,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我从没想过爸爸是这样的人。”
钱诗弯起了嘴角,她笑得很淡然:“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不如你想象得良善,至少在你之前的记忆里,他对你还不错,你想怎样树立他在你心里的形象,完全是由你自己决定的,任何人都不能干涉。”
她之所以选择瞒着宋湜也,就是不想让她那么早就认识到她所信任且爱戴的父亲原来是个完全没有道德底线的人,现在她知道真相了,钱诗也不去干涉她的选择。
“妈妈,你不难过吗?”
钱诗笑得格外豁达:“阿也,有太多事情比难过重要了。”
宋湜也迟疑地点了点头,她来北京是想安慰母亲,现在她发现钱诗完全不需要她的安慰,反倒是一直在宽慰她。
直到今天,宋湜也开始恨自己所谓的单纯,她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原来这个黑白绝对的世界有那么多似是而非,她需要花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解谜。
她现在仍然不能理解,为什么钱诗那么早就知道宋定安出轨,却在她出生后还把她留在宋定安身边。
甚至于她和祝京南的婚事,都像是钱诗未雨绸缪、精挑细选之后的绝佳答案。
宋湜也在餐桌上出神,王妈给她夹了一块排骨,说她看起来瘦了,让她多吃一点。
王妈问:“这回来北京待几天啊?”
宋湜也没听进去,祝京南替她回答:“两三天就走了。”
“你们楼上的屋子我没来得及收拾,等会儿吃完饭了你们先去逛逛,我给你们换个被子。”
宋湜也这时候才听进去,她看了一眼祝京南,还在跟他生气,说:“王妈,换一个人的床品就行,他不住这里。”
祝京南笑了一下,反问她:“谁说我不住?”
她哼声:“你明天不去公司了?早上从这里开出去,晚上你才能到公司。”
钱诗和王妈对视一眼,王妈试探问道:“那你们今晚不住一起了?”
宋湜也嘴快:“何止今晚不住在一起,以后每个晚上都不住在一起了!”
她的脾气具有一种滞后性,之前因为私生子的事情暂时将跟他争吵的怒气延迟,现在到了发作的时候。
钱诗调侃他们:“我说你们两个今天怎么不说话呢,吵架了?”
祝京南看向宋湜也,宋湜也撅着嘴白了他一眼。
餐桌之下,他勾了勾她的手指,她试图将手缩回去,被他牢牢拽住。
她的掌心接触到了他的戒指,冰冷的金属带着他的体温,她渐渐不挣脱了。
晚饭后没多久,王妈正准备上楼收拾房间,宋湜也冷不丁说:“王妈,别忙了,我出去住酒店。”
王妈连忙说:“都回家了,住酒店”
钱诗给王妈使了个眼色,她立即会意,改口道:“那行,我就先忙别的了。”
走之前宋湜也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祝京南替她跟送到院门口的二位告别:“妈,王妈,我们明天过来看你们。”
钱诗推脱:“我明天跟同事去蟒山泡温泉,下次来吧。”
说完,她看向宋湜也,那人已经闷头往前走了好几米了。
祝京南无奈地耸耸肩膀。
司机把车停在胡同口的车位,祝京南让他下来,自己开车。
宋湜也上了车气鼓鼓地跟他说:“你喊什么妈!那是我妈!”
他并不说话,只是将她戴着婚戒的手拎起来,有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冷幽默。
这晚夜月色很好,胡同口很静,能听见后海沿岸的酒吧传来的歌声。
宋湜也抿着唇,她还在因为祝京南替她压下董事会决议的事情生气,他说见了面同她解释,也始终没给个准话。
只是她今晚心力交瘁,暂时不打算争论这个。
她把手抽回来。
祝京南问她:“宋小姐今晚打算住哪家酒店?”
她靠近他,咬牙切齿地说:“今晚我要睡你床上,你睡沙发。”
祝京南不由分说地揽过住她的后颈,朝她唇上落下一吻:“悉听尊便。”
四个字而已,宋湜也红了耳朵,她咬得下唇发白,决意在到达之前都不会再跟他说话了了。
偏偏晚上的路还堵得很,在建外大街堵了将近四十分钟。
上一次一起来御金台的时候,他们还没结婚。
现在北京已经是春天了。
宋湜也在鞋柜里看到了一双全新的女士拖鞋,她踩上去大小正合适,仍然问了一句:“给我准备的?”
“不然给谁?”
她冷哼:“谁知道呢。”
祝京南拽着她的手腕把人扯回怀里,顺势关上大门,宋湜也的脸有点热,在玄关的灯光下,呈现暖调的红。
他什么也没说,将这套房子的房卡按进她手心,替她合上五指。
宋湜也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屋里的陈设和她上一次来没有什么区别,但仔细看又能发现一些变动,例如添了许多成双成对的小摆件,看起来还真有点同居的温馨样子。
“阿也,明天下午接你去看房。”
她回眸望他:“什么房?”
祝京南走到她身前,蹲下来:“我们的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