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阿隽他当真是宇文家的孩子吗……
阿月走在洛青的身后, 耳朵伶俐,自是听见了徐夫人的那句话,心头大为震赫。
她以前也怀疑过阿隽是否就是郎君的亲子, 但暗暗询问过阿枝后, 又将阿隽的生辰往前推,确实是在夫人与宇文郎君成亲的那段时间有的。
阿月进了屋,趁着洛九娘与阿隽母子俩说话的功夫, 她认真打量起阿隽来。
阿隽脸上圆嘟嘟的, 黑玛瑙一样的大眼, 清澈水润。
只是他现在年幼,五官尚未具体, 还看不出来长得像谁。但有了徐夫人的那话后, 她的揣测便有意无意地朝郎君身上靠拢了。
甚至觉得阿隽同郎君长得有几分相似。
“阿月?”
洛九娘的声音将阿月拉回神来, 她连忙端正了态度,“夫人。”
洛九娘抬眸看她:“看你走神半天了,可是有心事?”
阿月低着头,不敢说出真话,更不敢直接问洛九娘阿隽到底是谁的孩子, “奴没事,奴只是昨晚受了凉,今日有些不爽利罢了。”
洛九娘默然。
见洛九娘不说话,阿月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夫人的。
须臾后, 阿月才听洛九娘道:“既然受了凉,就早些回去休息,我这边有阿枝就行。”
阿月福了福身,“是。”
徐夫人的那句话在脑海里扎了根,并无限地生长着, 以至于,阿月回了自己的小房间后还在想着这件事。
事情一旦开口,就很难在停下来。
阿月打开柜子,从在里面翻出了一张药方来。
这药是夫人在江州时每晚必服用的。
她来建康后,这药方也随身带了过来。
阿月将药方塞进怀中,又匆匆忙忙出了司马府。
街上医馆很多,但阿月所问的是女子隐秘之事。
她犹豫不定之时,突然想到那家‘步氏医馆’,便绕过几条小巷,走了进去。
彼时,步采薇刚接待完一名患者,见阿月过来,笑着问:“小娘子哪里不舒服?”
她认得这侍女——是令仪公主府上的。
“我不问诊,只是想问问方子。”
“什么方子?”
阿月从怀中拿出那张药方递了过去,“娘子帮我看看这药方里是不是有避子的药材。”
步采薇接过药方,看到上面的几味药材后,心头顿时闪过了一丝熟悉感。
“如何了?”
阿月着急问道。
步采薇放下药方,神色凝重,“这上面并无避子的药材。”
阿月听后,怅然不已,心头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失落还是该高兴。
即便没有避子的,那是不是也说明了这孩子当真不是郎君的?
步采薇话语稍顿,接着道:“不过这方子里寒性药材太多,即便是没有避子的成分,也是极难有孕。”
阿月登时便瞪大了眼睛。
“当真?”
“我为医者,自然是真心实意。”
阿月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心底好像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她稳定住心神,继续问道:“步娘子,我、我姑母家——”
她随意编造了个身份,“我姑母加的孩子是八月末出生的,若是足月,母亲应当是几月有孕的?”
步采薇:“头年冬月。”
这一刻阿月心脏跳得极快。
那年冬月,夫人和郎君一同去了湘州。他们掉下山崖的那几天,正好没有服用这汤药。
“可否精确到日子?”
步采薇道:“女子怀孕时,一般是从末次月事开始算起。”
阿月没太懂步采薇话里的意思。
但凭借着这张药方,以及怀孕的年岁,她便已经能推断了。
她站起身来,冲步采薇道了谢。
走到门口时,阿月忽而想到了什么,回头有些踟蹰地看着步采薇,“步娘子,我今日前来问医之事。”
步采薇知道她要说什么,弯了弯唇,温和道:“患者的隐私医者无权过问。”
得了她这番话,阿月彻底松了口气。
只是等阿月走后,步采薇秀气的眉头却紧紧地皱起。
在看到那药方的第一时间,她便知道了——这侍女所说的姑母便是洛九娘-
申时末,谢无陵从军营里回来了。他没着急去见徐夫人,而是先回南桥院沐浴。今日有练兵任务,洛九娘特意检查了一番他的伤势,见伤口并未裂开,她也放心了些。
谢无陵一边穿衣,一边听洛九娘道:“我把徐夫人安排在了明松院。”
那间院子曾是废太子的住所。
当初废太子被贬谪到江州后,曾经的未婚妻提出了退婚。他的身份不同于往日,没有世家大族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只有曲阳徐家,这个没落的小世家。
不过,洛九娘在江州那一年也听过一个说法,说是当年徐夫人并不愿意嫁,后来在媒婆的引荐下,看到了废太子本人,这才愿意嫁的。
看谢无陵的模样,也应该能料想到当年废太子也应该是个俊俏郎君。
“你是司马府的女主人。”
谢无陵系好衣带,“家宅之事你随意安排,不必知会我。”
洛九娘颔首,欣然应下。
晚膳时间还没到,洛九娘坐在梳妆台前,一支一支地照着镜子试着簪子。
虽说只是一家人吃顿晚膳,但她徐夫人第一回来建康,她终究是不能太随意。
挑选了几支簪子都不满后,面前突然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来。
“戴这个。”
谢无陵从盒中挑选出那支金竹簪来,亲自给她戴在了头上。
洛九娘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今天这身衣服倒是和金竹簪相配的很。
洛九娘摸了摸头上的金竹簪,说起来,她还未感谢过谢无陵所赠的这支金簪。
她弯了弯唇,“多谢谢司马。”
这语气倒是真心实意的,只是这称呼让谢无陵眉头不着痕迹地轻蹙。
“司马司马。”
谢无陵按住洛九娘的肩膀,透过铜镜看着她,“你我成婚多日,你何时才愿意叫我一声郎君?”
铜镜里的洛九娘弯了下唇,心头莫名地有几分愉悦,“谢司马权倾朝野,何时在意起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称呼?”
谢无陵拧眉:“我一直都在意。”
司马与郎君这两次,一眼就能分辨得出亲疏远近来。
洛九娘回眸,正欲说话之际,南桥院外的侍女也过来传话,说是晚膳已经备好,就等他们过去了。
洛九娘应了声,起身离开之时,就被谢无陵给拦下来。
她眉眼染上笑意,“徐夫人第一回来司马府,让她等久了,外人该议论我的不是了。”
说着,她便推开谢无陵,转身离开了。
谢无陵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皱的更深。
她明明知道自己在意什么。
谢无陵拦下阿枝,问道:“夫人在宇文府时,称呼宇文骅为什么?”
阿枝回想了下:“宇文郎君。”
…
洛九娘同谢无陵到前厅时,徐夫人携着侄子徐珏、与两个侄女紧跟着而来。
这两个侄女,洛九娘认识其中一个徐曼青,另外一个侄女,她在阿月那里听说了,叫徐曼茹。
这两姐妹模样有几分相似,但性格却相差甚远。
徐曼茹有些胆小拘谨,乖巧地跟在徐夫人身边,旁人问一句她便答一句。
“母亲。”
谢无陵微微颔首。
他与徐夫人并没有多大的感情,两人表面上是母子情深,但实则双方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而已。
“今晚军营有操练,脱不开身,不能亲自去接母亲。”
徐夫人温和道:“不碍事,你如今已是大司马,身居高位,不少双眼睛都看着呢。”
谢无陵:“多谢母亲提点。”
客套完毕,几人落了座。
自洛九娘一进来,徐珏的视线就一直停在她身上未曾离开过。
当初得到洛九娘‘葬身火海’的消息后,他怅然所失了好些年,在这几年里,他心头无比悔恨,悔恨自己当年应该坚定点带她离开,不然她也不会死。
如今在司马府看到了活生生的洛九娘,徐珏惊讶的同时,又生出了几分欣喜来。
总归,她安全无虞便好。
许是徐珏盯的时间有点长了,谢无陵豁然起身,亲自给徐珏倒了杯酒,声音冷冷沉沉的,倒是听不出来半点客气来。
“阿兄,几年未见,一切可好?”
如今两人地位悬殊,谢无陵亲自敬酒,徐珏彷徨起身,“尚好尚好,多谢阿陵记挂。”
谢无陵碰了下他的杯子,迎头饮下。
徐珏酒量不算太好,但见谢无陵一饮而尽,他也只能跟着喝完。
谢无陵又道:“听闻阿兄在曲阳养了不少姬妾,这次怎么没有带过来?”
徐珏察觉到了谢无陵的敌意,他抬眸看了一眼洛九娘,苦笑道:“几年前,我就解散了府中的姬妾。”
那时他想的是,洛九娘这般钟情于阿陵,定然是因为他后宅没有姬妾。
谢无陵:“那可有娶亲?”
徐珏摇头。
谢无陵突然笑了下,神色未明:“那阿兄心里,可还是惦记着我那过世的如夫人?”
当初洛九娘入狱,他可是求了自己许久。
当真是深情的很。
话音一出,房间里安静如鸡,针落地可闻。
徐珏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他口不择乱地解释:“阿陵,我没有,我只是——”
“阿陵。”
这时候,徐夫人站了出来,“阿珏在曲阳时仪了一门亲,只是那女郎还在孝期,等孝期一过便成亲。”
这门亲事徐珏早就拒绝过了,只是今日碍于洛九娘的名声,他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应了下来。
“是。”
话音落,场面再次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在等谢无陵开口。
“原来如此。”
谢无陵笑了出来,他再一次地徐珏倒了酒,“那就恭喜阿兄了,成亲当日可别忘了邀请我。”
徐珏垂首,声音有些沙哑:“自然。”
徐夫人别过头去,心头直叹气。
当初收养谢无陵时,只当他是个棋子、傀儡。可任谁也想不到,如今徐家一大家子都要仰他鼻息。
这顿晚膳十分不自在地吃完。
结束后,谢无陵正要同洛九娘离开时,却被徐夫人叫住。
“阿陵,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跟你说。”
洛九娘很懂事地退下。
徐夫人见人走后,才出声道:“阿陵,这次我带阿珏过来,也是想让你帮他某个差事。他已经二十有五了,不仅没成亲,身上也没有个职位。我想着,他有了官职,这亲事也要顺当一点。”
谢无陵:“方才在晚膳上,母亲不是还说他已经仪亲了吗?”
提到这件事,徐夫人便一个劲儿地叹气。
谢无陵没再继续问:“我会安排的。”
徐夫人眸中一喜,“有阿陵出面,我也放心了。”
谢无陵微微颔首,“既然母亲没有其他事了,那我先走了。”
“等等。”
徐夫人见谢无陵要走,又将他叫住。
徐夫人想着下午碰见的小孩,斟酌着语气问道:“阿隽那孩子——”
谢无陵抬眸看了过去,“母亲想说什么?”
徐夫人‘哎’了声。
下午她已经打听了阿隽的情况了。
阿隽的身份不是秘密,只要问府中的侍女,便能知晓。
徐夫人迎上谢无陵的眼神,“阿陵,阿隽他、他当真是宇文家的孩子吗?”
…
谢无陵被徐夫人留下来说话,洛九娘便自己先回南桥院了。她刚走出大院,便听见身后传来了徐珏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见徐珏大步朝自己走来。
他先是冲自己行了礼,“公主,今日晚膳,阿陵所提之事并非在下本意,当年之事,是在下冲动了。”
“那徐郎君叫住我,是为了什么?”
徐珏张了张嘴,明明心底有好多问题想问,就比如她明明葬身火海,如今却好端端地出现在司马府,还成为了公主。
然而话到了嘴边,却一句词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也只是浅浅地问了一句,“公主近些年来可好?”
洛九娘态度温和:“我还好,多谢徐郎君关心。”
徐珏点了下头。
随后,他又从怀中取出了那枚玉佩来,“这玉佩是当年公主所增,如今看公主有夫有子,那这玉佩在下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说着,他朝洛九娘递过来玉佩。
这次能再见到她,已经是幸事,他不会再强求其他事。
洛九娘视线落到玉佩上,没接:“这玉佩只是作为当年徐郎君救命之恩的答谢,既是谢礼,自然没有收回的做法。”
徐珏听着,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也觉得手中的玉佩有千斤重。
洛九娘福了福身,“我还是有事,告辞。”
说完,她便招呼上阿枝,转身离开了前院。
徐珏看着洛九娘的背影,却怔怔出神了许久。
…
因徐珏之事耽搁,洛九娘回到南桥院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院外掌了灯,但屋内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
看来谢无陵还没有回来。
主仆俩往院里走着。
洛青便迎面走了上来,她贴在洛九娘耳边低语:“今日阿月没在屋内休息,而是去了步氏医馆。”
洛九娘怔了下,“她去医馆做什么?”
洛青摇头。
洛九娘想到白日里阿月那魂不舍守的样子,想着应是去医馆拿药了,便没有多问。
推开房门后,阿枝点亮了烛灯。
光源亮起的的一瞬间,洛九娘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谢无陵。
他不知道做了多久,身板挺立,一身的肃杀之气。
洛九娘吓了一跳。
“司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无陵没回,凌厉的视线落到洛九娘身上,似是要将她看个彻底。
洛九娘被他这般盯着,心间就像是盘踞这一条毒蛇,那蛇随时都会露出毒牙撕咬自己。
“司马?”
她出声提醒。
谢无陵拿起桌上早已泛黄的藤纸,“阿竹,我希望你好好解释一下这张药方,以及——”
他眸底漆黑,在烛火的映照下,折射出一片阴翳来,“阿隽的身世。”
第72章 第72章 想要做我的姬妾?
洛九娘面上的情绪消失殆尽, 她杵在原地,不进也不退。屋内光线昏暗,但谢无陵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却是阴鸷又冰冷。
洛九娘深吸了一口气。
她偏头看向了洛青, “洛姨, 今晚麻烦你哄睡一下阿隽。”
洛青看了看洛九娘,又看了看谢无陵,点头。
她自是明白的, 他们俩人的事情还需要他们自己解决。
洛青拉着阿枝一走, 房间里便只剩下洛九娘与谢无陵两人了。
两人四目相对。
洛九娘设想过无数种告知谢无陵阿隽身份的可能, 但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如今这样的。
房间安静。
谢无陵在等,等洛九娘给他一个答案。
洛九娘迎上谢无陵的视线:“司马想知道什么?”
谢无陵听她这语气, 胸口顿时郁结了一口气, 上不去下不来。
他豁然起身来, 大步走上前,“这张药方,你可有什么好解释的?”
“没什么好解释的。”
洛九娘下意识地往后退,却发现身后已经退无可退了。
谢无陵应当是饮了酒,身上还带着一股酒味, 压迫得她支棱不起身子来。她压住惴惴不安地心跳,镇定道:“当初在江州时,我确实用这方子避孕。”
那时她是阿娘安排在谢无陵身边的细作,无论如何都不能怀上他谢无陵的孩子。
谢无陵胸口郁结的气终是填满了心间。
他上手掐住洛九娘的脖子, 将她压在了墙壁上,“那之前白云寺祈福也是哄骗我的?”
他还清晰地记得在祈福树下,她说‘希望郎君的愿望都能实现’。
洛九娘垂眸,躲避着他的视线。
“看着我。”
谢无陵撑起了洛九娘的下颌,强硬的力度迫使她迎上了这道隐含怒气的冷硬视线。
“是。”
洛九娘不假思索道:“谢司马应该知晓我当初是什么身份, 得到你的信任是我的目的,就连杀你也是我的目的。”
这些她没什么可否认的,谢无陵问起时,她也无需为自己辩解。
这些事谢无陵都心知肚明,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就变了味。
他死死地盯着洛九娘,想要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来,但回应他的却是一双波澜不惊的清眸。
像是自己做的这一切,在她眼中都不值得一提。
谢无陵松开了手,“那阿隽呢?”
他追问道:“为何不跟我说阿隽的事?”
洛九娘清冷的眸色有了变化,目光开始闪躲,与他对峙时的气势也衰弱了些,“我回到建康后才知道了阿隽的存在,在宇文府时不告诉你,是因为怕你抢走他。”
谢无陵:“那与我成亲后呢?”
洛九娘骤然沉默。
因她的沉默,房间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谢无陵当即便明白了。
他后退了一步,身形稍显踉跄。
“你是不是从未相信过我?”
在宇文府不说,他尚且能理解。
可是到了司马府后,她依旧将自己蒙在鼓里。
明明就是一句话的事,她说了,他便信。
洛九娘抬头,再次对上了谢无陵的眼神。
屋内光线昏黄,但她清楚地看到了他眸底的阴郁。不知道为何,她心底突然涌上一抹无法言说的愧疚感。
“还是——”
谢无陵停了下,质问道:“你觉得将阿隽认祖归宗这件事会比你更重要?”
他从来没有在意过孩子。
哪怕这孩子真是宇文骅的,他亦可以当做亲子对待。
这句话像是往平静的湖面丢下了一颗石子,自心向外蔓延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洛九娘心中自是波涛汹涌。
她唇角翕动,面对谢无陵的质问却依旧没为自己辩解。
因为从始至终,她都不相信谢无陵会在意她。
夜风吹得院外的树枝沙沙作响。
这间院子是仿南桥院而建的,一花一木、一桌一椅皆是江州模样。
“阿竹。”
谢无陵声音沙哑,看向洛九娘的黑眸眼尾泛着红,“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也从未相信过我。”
…
司马府灯火通明。
洛青刚哄睡完阿隽,回头便瞧见谢无陵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
她定了定神,朝谢无陵行了礼。
谢无陵没应,而是径直走到床前,视线落到熟睡的阿隽身上。
这半年里,他从未认真瞧过阿隽。
如今得知身份后,心头也多了几分亲切感。
“她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告诉我阿隽的真实身份。”
洛青一怔,瞬间便明白谢无陵所说的‘她’是谁,也明白两人今晚的交心并不愉快。
洛青斟酌了一下词语,“阿竹一直寻不到机会。”
谢无陵不知意味地勾了下唇,他抬手,手还未抚上阿隽的小脸,忽听洛青大声阻止。
“司马!”
谢无陵手顿住,回头看向了洛青。
他眼神冰冷,洛青撞上后,心脏猛地一缩。
“你觉得我要杀了他?”
洛青点头,随即又大力地摇了摇头。
她呼吸急促,脸上也毫无血色——在那一瞬间,她确实有这个猜想。
说到底,她也是不相信谢无陵的。
谢无陵看懂了洛青的意思。
他收回了视线,黑眸紧盯着阿隽,却最终没有摸上去。
“她当初是如何决定留下阿隽的?”
洛青:“是宇文郎君私下里与她通了气,愿意将这个孩子当成亲生的培养。”
谢无陵:“她自己并没有留下的意愿,是也不是?”
洛青点头,她张了张嘴,有心解释,却被谢无陵抬手打住了。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说完这话,谢无陵便起身离开,刚走到门口时,他还是被洛青叫住了。
“司马。”洛青道:“我是看着阿竹长大的,知道她这一路的不易,身上也背负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当初她到江州、再回建康嫁给宇文郎君,这一切皆是情势所迫。而且当时那种情况,前狼后虎,她自己根本没有能力留下阿隽。”
谢无陵顿住脚步,静静地听她说完后,头也未回地离开了-
当天晚上谢无陵便去了军营,一连几天都没有回来过,就连府中有贵客拜访,也都是直接被接到了军营商量。
是人都看出了谢无陵与洛九娘之间的诡异氛围,就连徐夫人也瞧出来了一二,并在早膳时,有意无意地提起了这件事。
洛九娘微微一笑,“多谢母亲记挂,我与郎君安好。”
徐夫人看着洛九娘,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破绽来,“我虽然不是阿陵的亲生母亲,但养育了他这些年,还是了解他的性子的,回头我便去劝劝。”
洛九娘颔首。
与之前的寿宴不同,这回徐夫人是真想同洛九娘拉拢关系,话题也总是围绕着谢无陵,“他亲生母亲生了他,又不管他,将他放任在别院里。若不是我去接了他,怕是老刺史都不知道有这个儿子。”
洛九娘还是第一次见徐夫人主动提起了谢无陵的身世,心头不由得来了几分兴趣,“郎君的亲生母亲?倒是从未听别人提起过。”
说起这件事,徐夫人眼底闪过了一丝怨毒,但很快便消失殆尽,她稳了稳心神,与她说起了当年之事。
当年老刺史遭遇仇家追杀,身受重伤,是路过的商女救了他,并将他安全送回了江州。等老刺史伤好后,便四下打听这商女的下落,后来,在明明得知商女有未婚夫的情况下,还是将她硬带回了刺史府,纳为了姬妾。
这商女便是谢无陵的生母李夫人。
李夫人被老刺史带回来了,自是恨极了他。后来谢无陵出生,她也不管不顾,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为他取一个。
“我带来回来时,看见他身上还有不少伤痕。”徐夫人颇为感叹道:“估摸是在别院受尽了欺负,你也知道,刺史府的那些人都是拜高踩低的。”
洛九娘不由得蹙紧了眉头,“那李夫人是怎么去世的?”
徐夫人:“喝了太多的避子汤,身体给毁了。她走的时候,阿陵看着比阿隽大不了多少,也就四五岁左右。”
听到这里,洛九娘心脏像是被猛刺了一下,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感。
徐夫人顿了下,继续道:“至于那避子汤是她自己喝的,还是王夫人给的,至今还不清楚。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她身子亏损太严重了,年纪轻轻地就走了,独留阿陵一人在别院里生活。”
当年因这王、李两位夫人,徐夫人心里怨怼老刺史良久。
明明他被贬时,她才是站在他身边的,也是众多世家中唯一支持他的,可到头来还是无论是宠爱、还是美梦都是一场空。
认养谢无陵,确实是她的私心所为。厌恶他,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这孩子是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若不是她小产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她又何必去认养别人的?
她心头十分不喜谢无陵,便任由侄子侄女欺负他。
洛九娘是知道一些谢无陵的身世的,如今从徐夫人嘴里说出来,她觉得心头堵得慌,像是喘不上来气。
徐夫人不动神色地观察着洛九娘的神色,正欲开口之际,洛青便进来了,她附耳过来,不知同人说什么,就见洛九娘豁然起了身。
“母亲,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说罢,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院子。
等人离开后,徐曼青才走了上来,“姑母,我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徐夫人悠闲地喝了一口茶,“来之前我还在想怎么把阿茹塞给阿陵,这不是有机会了么?让阿茹去军营,单独见见人。”
徐曼青心头一喜,“我知道了,姑母。”
徐夫人砰的一声放下茶杯,厉声道:“当初我让你嫁给谢无陵,你寻死觅活的不嫁。你看看你现在那夫君有什么出息?到头来还不是要仰仗着谢无陵?你当初要是嫁了,我又何必看别人的脸色?”
她这次过来,一是为了徐珏的官职;二也是有意将小侄女阿茹塞进司马府。
但这两件事,无外乎都是为了徐家。
徐曼青到底是怕徐夫人的,她小声辩解:“姑母,谁能想到他如今会有这么大的是本事?”
当年她是瞧不起谢无陵的,想着依靠姑母才得到老刺史宠爱的弃子,又有什么本事?还不如郡守夫人的名头更实惠一点。
徐夫人面色冷了下来:“希望这次阿茹能聪明一点。”
…
入夜,军营。
今日乃军师周阴生辰,营中热闹。
谢无陵并未参与这份热闹,独自在帐篷内喝着酒。他这几日都留宿在军营里,将士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虽然面上不敢问,但私底下去暗自找谢吏打探。
谢吏作为谢无陵身边的侍卫,自是知情的。
但他还没那个胆子敢将司马的私事宣扬出去,别人问起,他只是摇了摇头。
营帐内充斥着一股浓郁的酒味,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空酒壶。
谢无陵酒量很好,虽然眉宇间染上了醉意,但脑海里却是清醒的。他拿起桌上的酒壶,正仰头喝下之时,便听外面传来了谢吏的声音。
“司马,府里来人了。”
谢无陵:“不见。”
谢吏道:“是徐夫人的人。”
谢无陵拧紧了眉:“让她进来。”
话音刚落,帐帘便被掀开,从外面走进来一身形曼妙的女郎,她披着大氅,兜帽将脸遮得严实。
进了帐篷后,女郎摘掉兜帽,温温和和地看向了谢无陵。
“郎君。”
谢无陵看了过去,自是将人认了出来。
女郎走近,一股香风萦绕而来。
她低下头,眉眼有刻意讨好之色,“姑母念郎君许久没回府,心头担忧,便让阿茹给郎君送一些吃食过来。”
谢无陵没应,一双深邃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徐曼茹其实很害怕谢无陵。
为数几次不多的见面,让她对这个人心生畏惧。
可姑母耳提面命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
男人嘛。
在夫人那里受了气,自然得在姬妾这里找回来。
“郎君。”
她打开食盒,盛了一碗汤水,怯懦地递了过来,“姑母说,你在江州时,最喜欢喝这莲子羹。”
谢无陵眉梢微挑,并没有接,而是问道:“这莲子羹是你熬的?”
徐曼茹点头:“是。”
谢无陵突然笑出了声。
徐曼茹不明白他这笑时何意,就听他直白地问:“想要做我的姬妾?”
徐曼茹一听这话,脸色涨得通红,也知道此事有戏。
她低着头,神色娇羞,“阿茹在江州第一次见到郎君,就心生濡慕。”
虽说谢无陵性子捉摸不定,但位高权重,人也长得俊俏,比起那些世子哥来说,可好了太多。
若是能成为她的姬妾,倒也不是件坏事。
谢无陵:“真心的?”
徐曼茹飞快地撇了他一眼,点头。
谢无陵不知意味地哦了声。
徐曼茹胆子大了起来,靠近了些,颇有些娇气道:“郎君,阿茹的手举着有些累了。”
“是么。”
谢无陵收住了脸上的笑,突然伸手,打掉了徐曼茹手上的汤碗。
砰的一声,瓷碗碎了一地,汤水也流了满地。
徐曼茹被谢无陵的举动吓得脸色苍白,娇羞之色当然无存。
谢无陵脸色顿时变得阴冷,“回去同徐夫人说,若想徐家飞黄腾达,就别搞这些歪门邪道。我能让徐家活,也能让徐家死。”
“郎君,我——”
徐曼茹跌坐在原地,她爬过去,想要伸手去拽谢无陵的衣袖,却被他无情地抽开了。
“滚。”
一声令下,守在外面的谢吏冲进来,强行带走了呆滞的徐曼茹。
第73章 第73章 阿娘不要你了。【修改了结尾……
洛九娘回到南桥院时, 阿隽过来了,这会儿正坐在板凳上,晃荡着两条小腿等她。
听见脚步声后, 阿隽从板凳上蹦跶下来, 扑进了洛九娘的怀里。
“阿娘。”
洛九娘扶住阿隽的小身子,神色温柔,“你不在校场练功, 怎么上这来了?”
阿隽并不知道洛九娘与谢无陵之间的事, 他嘟囔着小嘴道:“阿娘最近心情不好, 阿隽跟姨婆请了假回来陪阿娘,而且阿隽还给阿娘带了糕点来。”
洛九娘这才看到了桌上放着的食盒。
阿枝也在一旁帮腔:“夫人, 小郎君半个时辰前就来了, 奴说您不在, 他执意要留在院里等您。”
洛九娘心头一暖,牵着阿隽的手走到桌前,打开了食盒。
盒子里装着的是杏花酥。
阿隽知道她最喜欢吃这个。
洛九娘拿出一块糕点,递给了阿隽。
糕点不大,但阿隽人小, 手也小,需要两只手一起捧着。
“阿娘。”
阿隽抬眸看向洛九娘,眼神天真,“阿娘是跟他吵架了吗?”
经过半年的相处, 阿隽不喊谢无陵坏蛋了,但也不愿意喊他一声叔父,故而只用了‘他’作为代替。
洛九娘愣了下,随即温温柔柔地一笑,“阿隽是怎么看出来的?”
阿隽认真回答:“以前我来找阿娘的时候他都在, 而且这几天阿娘都看着不开心。”
洛九娘:“阿娘看起来,真的不开心吗?”
阿隽点头:“阿娘都不笑了。”
他放下手里的糕点,擦干净了手,用指头戳了戳洛九娘脸颊,“阿隽会一直陪着阿娘,阿娘快笑起来。”
洛九娘配合地弯了弯唇。
阿隽见洛九娘笑了,又捧着糕点递到了她面前,“阿娘,吃。”
洛九娘顺势便咬了一口。
这杏花糕软糯细腻,满齿留香。
阿隽声音糯糯的,“要是阿娘不喜欢这里,我们便回宇文府去,和阿耶一起。”
阿隽还不懂事理,更是不知洛九娘与宇文骅早已和离。
洛九娘没应,而是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时,洛青匆匆进了屋,“阿竹,青影阁有消息传来。”
洛九娘不愿让阿隽听到这些事,便让阿枝将人给带下去了。
等人走后,洛青才道:“果真如之前所料,天门郡给了陈家后,周家人去找了荆州,怕是有意要联合赵承。”
洛九娘:“那陈家的人呢?”
洛青:“还未有所行动,不过献王主动派人送了信。”
自秋猎过后,世家们也纷纷站起了队来。
洛九娘隐约有了预感——这大雍怕是真的要内乱了。
洛九娘:“有站在谢无陵的这边吗?”
洛青:“目前、还没有人。”
洛九娘眉头轻蹙。
随即,她豁然起身,朝外走去。
洛青跟了上去:“阿竹,你这是要去哪里?”
洛九娘不假思索道:“我得告知谢无陵。”
当初这些人求着谢无陵平乱之时,好话说尽,封王封爵。等事成之后,又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
洛青怔住,有些意想不到洛九娘听到这番话后,反应会这么大。
她到底是在意谢无陵的,只是心头有些拎不清这段感情而已。
洛九娘刚出门,还未招呼人备车,就见阿月神色匆匆地跑了过来。
“夫人。”
洛九娘停了下脚步,瞧见了阿月满头汗水。
“发生什么事了?”
阿月道:“奴听明松院的侍女说,徐家七娘昨夜去了军营,后半夜是谢侍卫亲自送回来的。”
徐家七娘便是徐夫人的小侄女徐曼茹。
阿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洛九娘的神色,继续说道:“听闻徐夫人有意要将徐七娘留在司马府,给郎君为妾。”
洛九娘愣在原地。
阿月见此,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夫人,郎君应是不会同意的,不然他也不会让——”
“我知道了。”
洛九娘骤然出声,打断了阿月后续的话。
“夫人。”
阿月怔怔地看着洛九娘。
洛九娘返回房间,摊开案几上的藤纸,执笔在藤纸上写下青影阁送来的消息。随后,她将纸张折叠起来,放进信封,又递给了洛青。
“洛姨,可否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军营?”
洛青:“不去见谢无陵了?”
洛九娘:“没必要。”
洛青:“因为徐家七娘的事?”
洛九娘没回,只是道:“他现在应该不想见到我。”
洛青接过了洛九娘递过来的信封,心头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这感情之事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作为外人,自然也不好多劝。
“那你还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他?”
洛九娘沉思须臾,摇头。
洛青将信封收在怀中,转身就走。而站在一旁的阿月却焦急得不行,“夫人,您当真不介意徐夫人将徐七娘留下来吗?”
洛九娘坐在桌前,垂眸看着阿隽送来的糕点,长睫遮挡住了眸底的情绪。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以谢无陵如今的权势,徐夫人是左右不了他的。徐七娘能留下来与否,其实是得看谢无陵的态度。
洛九娘支走了阿月,“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
阿月:“是。”
此时此刻,洛九娘心里依旧是乱糟糟的,像是一汪被得浑浊的湖水。
当初在新婚之夜上,谢无陵曾答应过自己,此生不会纳妾,后宅之中也只有她一人。
对于他这番话,洛九娘至今都不敢完全相信,就像那晚他所说的——她从未相信过他,也不知道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有时相信是一回事,心乱又是另一回事-
军营里制度向来严明。
天不亮,谢无陵就起床练兵了。等回来时,谢吏已经在营帐前等着了。
“司马,七娘子已经送回去了。”
谢吏如实禀报着情况,“洛姨送了夫人的信过来,见司马在练兵,便将信交给属下。”
他一边说,一边把书信递了上来。
谢无陵从谢吏接过了信,粗略地扫了一眼。
这青影阁不愧是冯太后收集情报的暗阁,这上面的消息比他得到的要快上不少。
只是这通篇看下来,只有情报,并无其他。
“夫人还有别的话说?”
“没有了。”
谢吏顿了下,忽地想起什么,又道:“不过夫人直到徐七娘昨晚来过军营了。”
谢无陵猛地蹲下脚步,凌厉的眉头紧皱。
他的视线太过于迫人,谢吏一颗心顿时高高悬起。
“夫人什么态度?”
谢吏垂首,将从阿月那里探听到的消息,复述了一遍,“夫人说司马留下徐七娘,不是她能做决定的。”
谢无陵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须臾后,他突然轻嗤了声。
“看来,她依旧不相信我。”
谢吏听出了谢无陵笑声里的无奈与自嘲,“司马,现在、现在该怎么做?”
谢无陵收敛住了心神,“将徐夫人一行人送回曲阳。”
谢吏:“属下遵命。”
谢吏领了命令,颇为惆怅地往外走,刚出帐篷便撞上了前来找谢无陵议事的周阴。
周阴瞧见他这个模样后,打趣道:“谢侍卫这是怎么了?”
谢吏正苦于没人倾诉,便将这件事同周阴说了,但中间省去了阿隽身份一事。
周阴听后,笑道:“感情这种事,外人不好插手的,只能等司马与夫人他们自己解开心结。”
谢吏点头。
这个道理他自是懂得的。
周阴顿了下,话锋一转,“不过有句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谢侍卫若是真想帮忙,不若就去把解铃人招来。”
谢吏似懂非懂,“解铃人?”
周阴提示:“谁是这件事的导火索?”
谢吏恍然大悟,道了句告辞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此番周阴前来,正是为世家之事而来。
等两人议完事,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谢无陵同周阴走出营帐之后,便瞧见众多将士围在一起。
周阴大喊一声,“不去训练,在这里做什么?”
闻声,将士立马散开,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谢无陵一眼便看见了被围在里面的阿隽,他正瞪大眼睛盯着自己。
“司马,小郎君来了,属下们正陪他玩呢。”
“是啊司马,小郎君可以厉害了,小小年纪就会耍枪了!”
“……”
谢无陵眉心微皱,问向一旁的谢吏:“怎么回事?”
方才经周阴提醒之后,谢吏便回府将阿隽带了过来。
既然司马和夫人是因为阿隽生了嫌隙,那这个解铃人便是阿隽无疑了。
阿隽过来时,司马与军师正在议事,他不便打扰,便陪着人来了训练场。
这些士兵倒是个热情的,围着阿隽好一顿夸赞。
谢无陵冷着脸,径直走向了阿隽。
谢吏见谢无陵态度不对,茫然道:“周长史,卑职做的可有不对的地方?”
周阴哑然,一时无话可说。
司马确实是因为阿隽与夫人生了嫌隙,但归根到底,这并非阿隽的原因。
周阴没有解释,只是摇摇头离开了。
阿隽还是有些怕谢无陵的,但想到阿娘,又不觉得挺直了腰板。他拿起手里的长/枪,将枪/头对准了谢无陵。
“你不许过来!”
谢无陵不为所动,继续朝他走了过去。
“你再过来,我就要动手了。”
阿隽凶了起来。
但他年纪太小,凶起来时,一双黑玛瑙般的眼睛瞪得浑圆,完全震慑不住人。
“你这个坏人。”
谢无陵站定不动,他垂眸,双手环胸,颇为好笑地看着阿隽。
“我怎么就是个坏人了?”
“你惹得阿娘不开心,就是坏人。”
阿隽小脸气得鼓鼓的,枪头依旧对着谢无陵。
阿隽这杆长枪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充其量只有谢无陵的配剑大小。
谢无陵眉梢微挑。
他不顾阿隽的‘恐吓’,抬手便抓住了枪杆。
手里的长枪被人夺了去,阿隽更气了。
他捏紧了拳头,暗暗发誓:以后阿娘就算说再多的好话,他都不会原谅这个人。
谢无陵将阿隽拉到自己面前,蹲下身来,视线与他平视,“跟我说说,你阿娘真是因我而生气的?”
阿隽别过了头,只留给了谢无陵一个圆圆的后脑勺,“你惹阿娘不开心,阿娘不要你了。”
谢无陵不由得拧眉,掰过了阿隽的身子。
“你说什么?”
阿隽一个三岁小孩,自是看不懂大人的情绪变化,他双手叉腰,大声道:“阿娘不要你了,阿娘要带我去找阿耶!”
第74章 第74章 我与徐七娘清清白白。
从阿隽口中听到宇文骅, 谢无陵眼神骤然一凛。
以往他可以不在意,但如今不一样。既然阿隽是自己的亲子,那他便不能由此放任下去, 他也绝不允许阿隽认了宇文骅为父。
谢无陵握住阿隽的肩膀, 话语凌厉额,“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宇文骅。”
阿隽瞬间便被他的眼神吓住了,哇哇大叫起来。
“你这个坏人, 我要回去告诉阿娘!”
“我要阿娘, 我要阿耶。”
“坏人!”
谢无陵直接抱起阿隽, 将他放在的卢马背上,随后自己也跟着上了马。
一上马, 阿隽便立马安静下来, 他吓得小脸惨白, 肉嘟嘟的双手紧紧地抓着马鬃不放。
谢无陵将孩子搂在怀里,冷眸看向了营帐旁的谢吏,“军营重地,岂是他人可以来的?”
谢吏心里暗想,阿隽怎么能是他人, 他可是司马的孩子,将来要继承司马的衣钵的。
但谢吏只敢在心里这么想,“属下知错。”
谢无陵:“自作主张,自觉去领二十军棍。”
谢吏垂着头:“是。”
说完这话, 谢无陵便拽着马绳,朝城内的方向疾驰而去。
阿隽这是第一次骑大马,完全没了刚刚凶巴巴的倔强神色,他躲在谢无陵的怀中,又新奇、又害怕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的卢一路飞驰到城内, 恰巧便碰上了正欲出城的宇文家马车。
应许是车夫的提醒,马车内的人探出头来。
“阿隽。”
听到声音,阿隽转头看向马车,眼睛顿时变得亮亮的,“阿耶!”
他作势要下马,却被谢无陵紧紧地按在了马背上。
“你放开我,我要下去找阿耶。”
谢无陵面无表情:“他不是你阿耶。”
瞧着他这番动作,宇文骅眉头紧蹙,“谢司马这是做什么?阿隽不过是个一小孩子。堂堂三公之首的司马,竟对一个小孩这般粗鲁。”
听宇文骅为自己说话,阿隽脸上更委屈了,泪水蓄在眼眶里打转。
谢无陵只觉得心头烦躁。阿隽明明是自己的亲子,如今却被一个外人这般信赖。
他并未理会宇文骅,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后,便拽着马绳离开。谁知,他刚走出半步,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谢无陵骑在马背上,俯视着宇文骅,颇有些居高临下之色。
宇文骅忍了又忍,面上维持着温和模样,“还请谢司马将阿隽归还与我。”
谢无陵像是听到极为好笑的事,他轻嗤了声,“还给你?宇文郎君怕是喝醉了,阿隽是我司马府的人,何来归还一说?”
宇文骅温和的态度裂开了缝,“谢无陵,阿隽复姓宇文,他是我宇文骅的孩子。”
谢无陵听着,脸色顿时便冷凝了下去,连声音都浸着寒意,“从今以后他就不是了,他姓谢,叫谢呈元。”
说完这话,谢无陵直接拽紧了马绳。
的卢疾驰出去,直接撞倒了拦路的宇文骅。
宇文骅脸色变得难看,死死地盯着谢无陵远去的方向。
老仆扶起倒下的宇文骅,“郎君,这谢司马真是太欺负人了!若是高祖还在,哪能任由谢无陵这般嚣张!”
宇文骅站稳身子,“去司马府。”
既然谢无陵对阿隽不好,那他就说动洛九娘,将阿隽带回宇文府。
老仆:“是。”
谢无陵快马加鞭回到司马府后,直接抱起阿隽去了南桥院。
彼时,洛九娘还在晾晒着今年新采收的秋菊,见谢无陵突然带着阿隽过来,愣上了一愣。
“阿隽你怎么会和司马在一起?”
“阿娘。”
受尽委屈的阿隽扑到洛九娘怀中,哭诉道:“他是个坏人,他欺负阿隽,他还不让阿隽跟阿耶见面。”
洛九娘抱住阿隽,对上谢无陵这双隐含怒气的双眸,她神色有些许的茫然:“司马,这是怎么回事?”
谢无陵没回,而是直视着她的清眸,反问道:“你可是要带着阿隽去宇文府?”
洛九娘蹙眉,“谢司马是在何处听到的这种言论?”
不等谢无陵回答,府中侍卫便小跑进来。
“司马,夫人,宇文郎君来了,这会儿人就在大门外。”
一提到宇文骅,阿隽眼神明显有了光彩,连话语里都透露着兴奋:“阿娘,是阿耶!阿耶来带我们回府了。”
谢无陵眼中嘲讽意味更浓,脸黑得能滴出水来,“都追到司马府来了,你当真是要带着我的儿子去宇文府?”
他还刻意加重了‘我的儿子’四字。
今日宇文骅为何会过来,洛九娘并不知清楚。她忽略掉谢无陵的话,转头问向一旁的侍卫:“宇文郎君过来是为何?”
侍卫先是瞧了一眼谢无陵后,才低下头说道:“宇文郎君想接小郎君回宇文府。”
还未等洛九娘开口,谢无陵便插话进来,“人都来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面对谢无陵的轻嗤,洛九娘面色淡然,她如实道:“我并不知道宇文郎君会来,也没想过要带阿隽回去。若是谢司马不相信,那我也没办法。”
她顿了下,又道:“司马说我不相信你,但今日这一出,你可又相信过我?”
谢无陵:“他可是宇文骅。”
与她成过亲的人,他怎么能安稳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洛九娘望着他,甚是平静:“那徐家七娘昨夜去军营之事,司马该如何解释?”
谢无陵拧眉:“我与徐七娘清清白白。”
洛九娘:“我亦与宇文郎君清清白白。”
话落,南桥院顷刻间便安静下来。
洛九娘不再多言,牵着阿隽的手,转身回了屋。
谢无陵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烦躁之意更重。
侍卫小心翼翼地问道:“司马,宇文郎君还在外面等着。”
谢无陵:“让他走。”
…
洛九娘带着阿隽回屋后,伸手整理了一下他头上的碎发,“告诉阿娘,今日是怎么回事?”
阿隽小脸气鼓鼓的,将今日他被谢吏带到军营,回府又碰见了宇文骅之事一一说给了洛九娘。
洛九娘:“不是他带你去的军营。”
“是谢吏。”
阿隽说:“他还被打了二十军棍。”
洛九娘哑然,随即又温柔问道:“那你可是说了让他生气的话?”
阿隽缩了缩脖子,眼神有些闪躲:“没。”
洛九娘了解阿隽,一看他这模样,便知道他说谎了。她脸色瞬间便严肃起来,“阿隽,阿娘跟你说过,不能说谎。”
阿隽嘟了嘟嘴,小声道:“阿隽记得。”
洛九娘:“那你实话实说。”
“阿娘,阿隽知错了。”
他脸色委屈,这才如实说道:“明明是他先抢走了我的枪,我就说了句要和阿娘回去找阿耶,他就生气了。而且在街上碰到阿耶,他还不让我跟阿耶叙旧。”
在小孩的世界里,暂时还看不懂大人之间的恩怨情仇。
就连聪慧如阿隽,如今唯一能看得懂的一点,便是那人不喜欢他和阿耶在一起。
阿隽哼哼唧唧地补了一句,“真小气。”
洛九娘心绪复杂。
看来,想要阿隽和谢无陵和谐相处,短时间事不可能的了。
“阿隽,以后回宇文府这种话,莫要再说了。”
“为什么呀?”
阿隽不解:“阿娘,我们不要阿耶了吗?可是阿隽好想阿耶欸!”
洛九娘没回答,反问道:“阿隽当真不喜欢他吗?”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阿隽皱着小眉头,倒是认真思考了起来。
须臾后,他才如实回答:“阿隽,阿隽也不是不喜欢他,只是他好凶,阿隽有点怕他。”
不光他怕,连大人都怕他呢!
洛九娘忍不住笑,摸了摸他的头,宽慰道:“他只是脸凶了些,但不会欺负阿隽,也不会欺负阿娘的。”
她稍顿,又与阿隽温柔商量道:“阿隽尽量接受他,好吗?”
阿隽软乎乎的小脸上出现了为难之色。
洛九娘:“那阿隽就当是看在阿娘的面子上,对他好点,好不好?”
阿隽这才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好。”
洛九娘得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便吩咐阿月将阿隽带回了校场。
等人走后,洛青也不由得叹了声气,“趁着阿隽年纪小,得尽快接受谢司马,不然时间长了,以后父子怕是会兵戎相见。”
洛九娘紧皱着眉,“如今阿隽只认宇文郎君做他的阿耶,想要他们相认,怕是得需要时间。”
洛青出着主意:“以后多让他们接触接触。”
洛九娘嗯了声。
谢无陵缺失的这三年里,让阿隽一时很难接受他。
父子相认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为今之计,只有让他们父子俩在接触中消除隔阂。
说着,洛九娘起身去了小厨房:“洛姨,想来今日是我误会他了,我做点糕点送到军营里去。”
“也好。”
洛青微微一笑,又问道:“阿竹,其实在你心里已经接受谢司马了,对不对?”
洛九娘手顿住,有些排斥这个话题,“什么接受不接受的,我既然嫁了他,那便是他的夫人。”
洛青眼神示意着木盆里的面粉:“若真是这样,你没必要亲自动手。”
洛九娘张了张嘴,不假思索地辩解道,“以前在江州时,我也做过,这说明不了什么。”
洛青似乎一言便戳穿了她的心思,“但你当初可是自愿的?”
洛九娘沉默。
还不等她开口,屋外忽而传来了吵杂的脚步声,阿枝破门而入,大声道:
“夫人,起火了!”-
谢无陵回到军营后,就进了营帐,直到天黑都未曾出来。
今日之事,让偌大的营地噤若寒蝉,生怕触碰到了谢无陵的逆鳞。
“司马,大事不好了。”
帐篷外,侍卫声音匆匆。
“滚!”
谢无陵一个酒壶便扔了出去。
酒壶啪的一声落了地,碎成了满地的碎片,壶中酒水也四溢了出来。
侍卫硬着头皮,继续禀报:“司马,刚接到司马府的消息,南桥院起火了。”
谢无陵登时便睁开了眼。
几乎是一瞬间便想到了四年前,江州那场人为的大火。
“何时发生的事?”
“半个时辰前。”
谢无陵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这可又是她的金蝉脱壳之计?
谢无陵心里虽是这么想的,但随即便丢掉了手里的酒壶,翻身放了的卢马,疾驰回了司马府。
这会儿,南桥院的大火已经烧了起来。
谢无陵冲进院子,抓住了一侍女,问道:“夫人呢?”
侍女摇头:“没、没看见夫人。”
谢无陵直接冲进了火场,火势燃得啪啪作响。
“阿竹!”
他大声呼喊着,然而和四年前一样,回应他的依旧是噼里啪啦的火声。
“司马!”
侍卫也跟着冲进来了,“夫人应该不在里面,您跟属下出去吧。”
谢无陵推开侍卫。
这时,一根横梁掉了下来,发出了砰的一声,火星四溅。
火舌顺势蔓延到谢无陵的衣服上,上好的织锦发出阵阵的皮臭味。
谢无陵在大火中,将南桥院每间屋子都搜索了一遍,却并未发现洛九娘的尸体。
她好像再次消失了。
四年前的大火,她至少留了一具尸体。而这次,她却什么东西也没有留下。
不知道是烟雾的原因,抑或是别的,谢无陵呼吸有些喘不上来,喉咙里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火势越来越大。
在里面待的越久越危险。
不得已,谢无陵用湿帕子捂住口鼻,出了火场,他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南桥院再次付诸一炬。
“夫人身边的侍女也没找到吗。”
“没有。”
谢无陵唇角扯开了一抹弧度,笑出了声。
“她这次又想玩我呢?”
但他还是上了当。
听见起火的消息后,他还是奋不顾身地冲进了火场。
哪怕她是骗人的,他也要亲自找到。
“去灭火。”
谢无陵大声训斥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侍卫们快速下去救火。
然而这火实在大大了,动用了全府上下,都没有灭掉。
谢无陵盯着火场,在火光的映衬下,身影显得格外寂寥。
好似周围的喧嚣与他无关了。
直到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谢无陵。”
谢无陵骤然回头,看见洛九娘出现在了门口,她身上的衣服有被火烧过的痕迹,破破烂烂地穿在身上。
像是刚从火场立爬出来的一样。
谢无陵大步上前,将人用力地摁进了怀中。
面对谢无陵突然的强势,洛九娘神色怔愣了一下,鼻音间混杂着酒味与大火燃烧后的焦糊味。
同时,她也感受到了他身体里的担忧与害怕。
洛九娘被谢无陵的双臂用力紧抱着,动弹不得,勒得也有些难受。
但这次她并未将人推开,而是反手抱住了他的腰。
第75章 第75章 司马这回是真的彻底沦陷了。……
司马府的南桥院再次被毁。
当天晚上, 洛九娘便搬到了谢无陵的院子。
身上全是大火燃烧过痕迹,就连头发丝也被烧焦了。
洛九娘好好拾掇了一番。等回到房间时,便瞧见谢无陵正坐在长椅上, 一点点的擦拭着长剑。
他擦剑的动作, 自己不知道看过了多少回。
但那唯独这一次,她竟从他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柔和。
听到脚步声,谢无陵放下配剑, 朝门口看去, 又冲洛九娘招了招手。
洛九娘走近, 很自然地被谢无陵拉进了怀中。
她没有挣扎,任由他揽着自己的腰。
谢无陵将头埋进她的脖颈间, 嗅到了她身上很浅淡的安神香。
这熟悉的的香让他紧绷的神色骤然舒缓下来。
“这火可有去调查?”
“听阿月说, 这次起火的原因是南桥院的小侍女打翻了烛火。”
洛九娘道:“你怀疑是人为的?”
谢无陵没点头, 也没摇头,只是道:“司马府府中森严,下人是断然不会犯这样的小错误的。倘若只是烛火打翻,只需要一壶水扑灭便可。能这么快燃烧起来,定然是有助燃物的。”
洛九娘听谢无陵这话, 便知道他心中的疑虑。
“那你有怀疑之人吗?”
谢无陵:“没有。”
洛九娘思忖道:“那我托洛姨帮忙调查一下。”
谢无陵嗯了声。
他抬起眼皮,一双黑眸静静地看着洛九娘。屋内光线昏暗,投射在他脸上的光影也透着一层朦胧。
“怎么了?”
洛九娘对上他的眼睛,心跳莫名地加快起来。
谢无陵没应, 而是捧起她的下颌,低头吻了上去。
从发现阿隽身世那晚起,到现在已经有小半月了。这半月里,他们谁也没有低头,都似乎在暗中较着劲儿。
谢无陵一直在等洛九娘主动找他——在这件事里, 他明明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方。
他们中间横亘着一条河,谁也不愿意跨过去。
——直到今晚的这场火。
在那种危机之下,谢无陵突然觉得那条河其实并不重要,他也压根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既然她不愿意跨河,那他便去河对岸找她。
这一吻很轻,比以前惨杂着欲望的亲昵要温柔许多,也让洛九娘有些不适从。
薄唇辗转反侧须臾,谢无陵才缓缓地松开了她。
他抚了抚洛九娘的红唇,她唇上并未涂任何的口脂,但却在这会儿显得格外艳丽。
气氛静谧下来。
刚刚起火的话题,谁也没再提起。
洛九娘回望着谢无陵,舌尖不经意地舔了下他指腹抚过的地方。
随后,她扬起脖子,主动在他的薄唇上印下了一吻。
谢无陵稍怔。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洛九娘从未这般主动过。
几乎是一瞬间,一股气血涌入脑海里。
他掐着洛九娘的后颈,将她拉至了自己的怀中,进而加深了这个吻。
之后的事便如同南桥院的那场大火,来势汹汹。
夜深露重,情愫暗暗滋生。
谢无陵从身后抱住洛九娘,在她精致的蝴蝶骨上落下一串串濡湿的痕迹,“以后不管是处于什么原因,都不能离开我,知道吗?”
后面‘知道吗’三字带了尾音,有些发颤。
洛九娘没说话。
她这会儿已经快撑不住了。
谢无陵不等洛九娘回答,直接伸手将她揽进怀中,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随后,他又掰过她的下颌,滚烫的唇再次覆了上去。
洛九娘喉咙里发出几声唔唔。
好大一会儿,谢无陵才松开了她的下颌,与她额头相触。
黏湿的气息在两人周围蔓延。
谢无陵喘着气,声音透着沙哑,“阿竹,四年前的事,我不希望再次发生。”
今日得到南桥院起火的消息后,他脑海里全乱了套。
那一刻,他心头赫然起了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抱着洛九娘,眼神里有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不是世家君子,而是外人口中的乱臣贼子。即便她重新嫁人,甚至还生了孩子,他也有的是手段,将人重新夺回来。
洛九娘异常的难捱,谢无陵明明知道自己的弱点,却迟迟不肯放过她。
他就是要朝自己要个答案。
洛九娘在他的‘逼迫’下,她点了点头。
谢无陵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忽然灿然一笑,又重新将她压在了床褥之上。
…
从那天后,洛九娘便留在了谢无陵的安泰院。
至于南桥院,应是不打算住人了。
阿月说南桥院连连发生两起火灾不吉利,本是一句没有依据的话,谁知一向杀伐果断的谢无陵却当了真,派人将南桥院修葺后,也不再让洛九娘搬回去。
建康的冬天似乎过得很快,转眼又一年的年末了。
因谢无陵如今的身份,这个年过得极为隆重。
不知是不是外人说了情,徐夫人并未回曲阳,带着徐曼青、徐曼茹两姊妹在明松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直到团年的那晚才出来。
年节前,洛邵也从荆州回来了,他在建康没地方去,洛九娘便叫他来了司马府。
每年这个时候,阿隽是最开心的,他不仅不用练功,还会收到大人的礼物。
徐夫人以及徐家两位姊妹给了他金花生、金瓜子等一些小东西;洛邵则送了他在荆州买的玉雕蜻蜓。
宇文骅也特意派人送来了礼物——一块上好的砚台。
毕竟阿隽也到了识字习文的年纪了。
洛九娘看了眼阿隽收的礼物,又看向了谢无陵。她不语,但眼神却是在询问他:“你的呢?”
谢无陵眉梢微挑,眼神示意了一下谢吏。
谢吏了然,退出了房间。
等他再次返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支长枪。
看长枪的样式,是为孩童量身定做的。
谢无陵道:“阿隽身量长高了,那支长枪不适合了。”
阿隽一见到长枪,眼睛都亮了。
别人送的礼物,要么是吃的,要么是玩的,唯独谢无陵与宇文骅送的,是对他最有用的。
看阿隽脸上的兴奋之色,便知道这长枪是他极为喜欢的。
即便如此,阿隽也并未立即冲上去接过,而是眨巴着眼睛看着谢无陵。
这个人太凶了,他的东西他不敢要。
“看着我做什么?不喜欢?”
谢无陵迎上他的目光。
阿隽动了动嘴巴,“喜欢。”
谢无陵面对阿隽时,态度依旧是凶巴巴的:“喜欢就拿着。”
在谢无陵的‘恐吓’下,阿隽双手接过了长枪。
谢无陵见此,唇角微勾:“就没有什么话对我说?”
阿隽嘟了嘟嘴,瓮声瓮气地说了声“谢谢”。
他还是跟这个‘坏人’低头了。
即便是这声‘谢谢’带着别扭,谢无陵还是很满意,伸手过去,摸了摸阿隽的头。
破天荒地,阿隽没躲,任由他摸。
三人相处难得有温馨一面。
谢无陵偏头看了一眼宇文骅送的砚台,突然问道:“宇文骅和我,你喜欢谁送的礼物?”
阿隽眨了眨眼。
不等阿隽回答,这时,谢吏大步过来提醒,说是徐夫人叫谢无陵过去一趟。
等人走后,阿隽才扯了扯洛九娘的衣服,“阿娘,其实——”
他抠了抠脑袋,有些难为情,道:“其实阿隽喜欢这把长枪。”
洛九娘意外,同时心头也有些感慨。
到底是亲生孩子,谢无陵知道阿隽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边谢无陵刚走,身后便响起了洛邵熟悉的声音。
“舅舅。”
阿隽听到声音后,率先扑进了洛邵的怀里。
洛邵笑了笑,支开了他,“阿隽去玩会儿,舅舅跟你阿娘有话说。”
阿隽点头,乖乖地跟着阿月走了。
等人走后,洛九娘才问道:“师兄找我什么事?”
洛邵话语稍顿,说出来的话也颇有意味:“不过半年没见,你变化倒是不少。”
洛九娘不解:“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洛邵笑着摇头,“别无其他的意思,只是有些感慨——五年前,你去江州时,可是抱着与谢无陵同归于尽的想法的。可如今,却和他做起了恩爱夫妻。”
洛九娘沉默。
她那时心头只有阿娘,愿意为阿娘做任何事。自然地,去江州后,她也没想过要活着回去。
“今时不同往日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和谢无陵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了。
洛邵没接这话,继续问她:“阿竹,大雍大乱之时,你是站在太皇太后这边,还是谢无陵这边。”
听他这话,洛九娘心脏顿时悬了起来,“师兄这话的意思,是赵承有行动?这几年师兄在荆州可是打探到了赵承的消息?”
洛邵:“赵承的心思是司马昭之心,他迟早会有所行动。那些世家拿谢无陵没办法,自然会想办法联合别人去整垮他。”
大家都得为自己牟利,而谢无陵明显是阻止他们牟利之人。
洛九娘听着,眉头紧锁。
洛邵继续道:“谢无陵再厉害,可面对世家与皇权,他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久而久之,势必会走上当年的废太子的老路。阿竹,时局不一样了,你得留个后手,得为阿隽和太皇太后多考虑考虑。”
还不等洛九娘回答洛邵的这番话,与徐夫人谈完事情的谢无陵便回来了。
洛邵不再多言,他温和一笑,冲谢无陵抱了抱拳,“那我就不打扰司马了,告辞。”
说完这话,洛邵转身就走。
谢无陵并未询问两人的谈话内容,他牵起洛九娘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洛九娘茫然:“去哪里?”
谢无陵不应,直接带着她出了司马府。
而暗处,洛邵一双眼睛变得锐利,他一直盯着洛九娘,直到她与谢无陵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司马府。
…
出府后,谢无陵便带着洛九娘骑上了的卢马。
到了目的地,洛九娘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带我来军营?”
以往年节之时,谢无陵都会和将士们在营中畅饮,今年自然不例外。
不过今年唯一例外的是,谢无陵把洛九娘带上了。
谢无陵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你是我谢无陵的夫人,自然得让他们清楚明白。”
“司马。”
这时,一道年轻的声音传来。
两人回头,就见一小兵兴冲冲地跑来,“我们以为司马今年不来了。”
说着,小兵又看向洛九娘,恭恭敬敬地道了声‘夫人’。
洛九娘是见识过谢无陵的手下的兵马,但来军营,这还是她的头一回。
今天是年节,将士们也没那么拘束,营地里热热闹闹的。
“司马,卑职敬您一杯。”
说话的是谢无陵手下年轻的大将柴港,这会儿喝的上头,整个脸都是红的,“没有您带着卑职,卑职如今还像个无头苍蝇一般,甚至与流民一样,做了占据山头的匪寇。”
他虽出身寒门,但也有心跟随有志之士收复北方失地。
只不过门第观念,他一直得不到重用。
后来,他得知江州刺史谢无陵从不在意门第观念,即便是寒门,只要是有才之人,必能得到重用。
谢无陵喝完了这杯他敬的酒。
喝完这杯后,柴港又看向了洛九娘,神色有些复杂,“夫人,之前卑职对夫人一直有误会,这杯酒,卑职特向您赔罪。”
他是江州过来的人,当年如夫人的‘离去’对谢无陵的打击,他是看在眼里的。
因此,来了建康后,他特别不理解洛九娘为何嫁了宇文骅。
洛九娘端起酒杯,还未喝下去,就被谢无陵拦下了,“你若是不会喝酒,我替你喝。”
洛九娘摇头,“一杯酒我还是能喝的。”
说完,她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军营中的酒是将士们爱喝的烈酒,与王公贵族们喝的温酒完全不一样。一杯酒下肚后,洛九娘整个人都火烧火燎的。但她不上脸,饮下烈酒后,面色还算淡定。
将士们见此,纷纷拍手称赞洛九娘好酒量。
底下的将士与周阴咬耳朵,“看来,这次司马带着夫人来军营,无非是要我等将士啊都承认夫人的身份,尤其是柴港这些对夫人颇有怨言之人。”
军营是什么地方?纪律严明,以谢司马以前的性子,绝对不会带一个女人过来的。
末了,他还暗自感叹一声,“司马这回是真的彻底沦陷了。”
周阴拍了拍那将士的胸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洛九娘喝了几杯酒后,就被谢无陵拉着进了营帐。
“不继续和他们喝酒了吗?”
几杯酒下肚,洛九娘脸色微红。她看向谢无陵,冷清的眼神有些醉意迷离。
谢无陵拉着她的手,坐下,“不喝了。”
洛九娘:“可他们还在等你。”
谢无陵回:“没有我,他们更自在一些。”
洛九娘像是想到了什么,噗嗤一笑。
谢无陵不解。
洛九娘道:“你果然就跟传闻一样,能止小儿啼哭,不仅小孩怕你,就连将士们也怕你。”
听她这番话,谢无陵不由得皱眉。
许是酒意上头,洛九娘今晚的话也多了起来。说了一会儿,她下意识地将头靠在了谢无陵的肩膀上。
“你今天带我来军营,我挺意外的。”
洛九娘低声呢喃。
她不是没有心,她能感受到她在谢无陵心里的变化。
“那些将士会认可我吗?”
“会的。”
谢无陵回答,“我十二岁入军营,那些将士都是跟我经历过生死的,他们知道我在意什么,也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十二岁从军,至今已有十五个年头了。
洛九娘暗想:难怪他身上伤痕累累,那些都是他打仗后留下了‘证据’。
想到这里,洛九娘忽而抬起了头,一双清眸看着他。
谢无陵撞上了她的眼神,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眸中的倒影。
那一瞬间,沉寂的心再度怦怦跳动起来,眼见着就要跳出了心房。
“看着我做什么?”
洛九娘摇头,她缓缓地凑过去,将头埋进了谢无陵的怀中。
洛九娘想起今日洛邵的那些话。
大雍迟早会乱的,谁也不知道这夜过后会发生什么。但此时此刻,她的心是站在谢无陵这边的。
第76章 第76章 你叫我一声阿耶,我就是当时……
今年冬天比以往要暖和许多, 整日里都是暖烘烘的太阳,大雍各地极少见到大雪。
通常说瑞雪兆丰年,今年却滴雪未下。
这种情况, 司天监急得不行。
果不其然, 年节刚过,各地便起了旱灾。土地干涸,灾害连连, 这不仅粮食种不下去, 而且还要向地方郡县上缴沉重的苛捐杂税。
三月里, 大雍各地便爆发了不小的起义,闹得人心惶惶的。
谢无陵作为大司马, 这段时间也忙得不行, 每次回府都已经是深夜了。
这晚他又回来晚了。
等清洗完, 回到房间时,洛九娘已经睡着了。
谢无陵没有吵醒她,在她身边悄然躺下。
刚进被窝,一只莹白的手臂便搭了过来。谢无陵垂眸,借着月光正好对上了一双澄澈的清眸。
“我吵醒你了?”
谢无陵声音有些沙哑。
洛九娘摇头, 如实道:“我没睡着。”
谢无陵伸手将人揽进怀中,“这几日军务繁忙,倒是忽略你了。”
洛九娘顺势便靠在了他的胸膛上,“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需要人陪。”
谢无陵笑了下。
洛九娘听见了他胸腔的震动,耳朵里回荡着他低沉的笑声,脸皮顿时有些发热。1她轻咳了声,问道:“那些起义的人怎么样了?”
“不过是些走投无路的流民,与流繁山那些山匪一样, 不足为惧。”
面对洛九娘的询问,谢无陵并未隐瞒:“真正需要防备的,还在蠢蠢欲动。”
洛九娘点了下头。
谢无陵稍顿,又道:“不过,我有个好消息要同你说。”
“嗯?”
洛九娘抬眸。
谢无陵贴近了些:“这次,陈家与宇文家站在我了这边。”
洛九娘惊讶。
陈家倒是好说,毕竟在去年秋猎上,他已经跟其他几个家族闹了矛盾。
倒是宇文家,令人有些意外。
瞧见洛九娘惊异的神色后,谢无陵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哼,说出来的话也变了意味,“许是宇文骅是看在了你的面子上。”
洛九娘听出了谢无陵话中的吃味,清眸瞪了他一眼,“宇文郎君又岂是儿女情长之人?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家族考虑。”
与其他家族相比,宇文家这些年是在走下坡路的。
此番站位,定然也是宇文骅经过深思熟虑的。
成的话,便会跻身第一世家;败的话,从此便会一蹶不振。
“你这么了解他?”
谢无陵话语里的意味更浓,“也是,阿隽称他一声阿耶,将他当做亲生父亲。”
洛九娘垂下眼睑。
其实阿隽已经在接受谢无陵了,只是那声阿耶,他还叫不出来。
须臾,她撩起眼皮看向谢无陵,认真道:“给阿隽一点时间,他是个小孩子,没办法像大人那样一下便接受。”
谢无陵对上了洛九娘看过来的眼神,轻嗯了声。
稍顿,他收了玩笑心思,揽住洛九娘的腰肢,顺势将她往怀中摁了摁,又重新将话题扯了回去,“这次陈家和宇文家的加入,对我的助力很大,只是——”
“只是什么?”
洛九娘抬眸看他。
谢无陵道:“只怕北边的胡人会在大雍内乱之时,趁虚而入。”
这一点,也是当初冯太后所忧虑的。
当年大魏派人过来和亲,主战派自然是不答应的,他们的坚决不同意与胡人同流合污;和平派则认为应该答应大魏,好让大雍修养生息。
洛九娘按住谢无陵的手,“你之前说过的不破不立,这或许也是个转机。就像书中记载的那样——这天下始终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从前朝到现在,分裂已有一百五十余年,如今也是在等一个统一的机会。”
洛九娘这番话,像是一颗石子扔进了平静的湖水里,让谢无陵心头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他垂眸,再次对上她的眼神。
她的眼神干净又纯澈,即便是经历了许多苦难,也没有世故与圆滑。
“阿竹。”
“嗯?”
不等谢无陵开口,屋外忽地响起了几声鸡鸣。
洛九娘忽而一笑,“天都快亮了,先睡觉吧。”
…
次日。
洛九娘醒来之时,身边人早已离开。
听谢吏说,今天一早谢无陵便出城巡查去了,约莫到晚上才会回来。
洛九娘梳洗完毕后,带着阿隽进宫看望了冯太后。前些日子,宫里托人传了信,说是冯太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嘴上也总念叨着阿隽。
等洛九娘从宫中离开之时,已经是申时了。
开春之后,天色暗的晚,这会儿街上还有不少行人。
外面兵荒马乱的消息并未传到建康来,城中百姓生活依旧,他们住在这皇城脚下,也丝毫不用为自己的安全考虑。
马车正咕噜咕噜地往司马府去。
这时,一道刺耳尖叫声直接传入了耳中,洛九娘掀开帘子,“发生什么事了?”
“夫人,流民!”
车夫面露惊慌,“有流民进城了!”
洛九娘连忙看向声源处,就看见一伙持刀流民正对着百姓肆意杀戮。
“今日城内不知道怎么就涌入了流民。”
马儿因为暴乱变得焦躁不安,车夫拽着马绳,脸色苍白地控制着马。
话音刚落,一具尸体就腾空飞了过来,正好落在了马车旁,发出了砰的一声,马儿吓得仰头嘶鸣,随即便不顾车夫的拉扯,奋力地朝前奔去。
马车颠簸,洛九娘抱着阿隽好几次撞到了头。
这受惊了马儿不知道要带他们去何处。
总之,这马车里是不能待着了。
“阿隽,怕吗?”
“不怕。”
阿隽摇摇头。
得了阿隽的话,洛九娘抱着他,直接跳下了马车。
她功夫不错,即便是马儿奔跑得快,也稳稳地落了地。
街上的情况不算太好,流民见人就杀,不消多时一股血腥味便弥漫了过来,地上更是血流如喝。
阿隽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小脸惨白惨白的,他用力拽住了洛九娘的衣袖。
洛九娘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又看向了跳下马车的车夫,“快去找谢无陵。”
车夫面露担忧:“夫人,那您和小郎君——?”
洛九娘:“找救兵要紧。”
车夫点了点头,朝城门外奔去。
此处离司马府还有一段距离。
洛九娘带着阿隽,一边朝司马府而去,一边观察着流民的情况。
这批流民过多,初步估计有一百人左右。这么多人一起进城应该是不可能的。
怕是提前埋伏好,就等人齐出手了。
这些流民头戴黄巾,为首那人站在人群中激情高呼,“这些世家门阀、达官显贵只知道自己贪图享乐,从来不把我们的死活放在眼里,他们吃的、用的,那一样不是从我们身上剥削下来的?今日我们就屠了这建康城!”
他这话一呼百应,那些随从们高声呼喊:“杀世家!杀权贵!”
洛九娘心头疑惑。
照理说在这么乱的情况下,守卫皇城的卫尉应该早就出动了。
刚这么想,一道劲风直直地向洛九娘砍来。
她反应极快,侧身一躲,那把刀便劈了空。紧接着,又抬腿一踹,便将攻击自己的那人踹到在地。
这些流民早已是亡命之徒,杀进建康,也没想过要活着出去。
以前洛九娘面对这样的暴乱是不怕的。
毕竟她有功夫,即便是在这样的混乱场景里,她要逃脱出去不是件难事。
但如今,她身边还有个阿隽。
阿隽年纪尚幼,带着他目标太大,很容易就被流民注意到。
洛九娘神色担忧。
“阿娘。”
阿隽脸上虽然害怕,但眼底的眸光却是坚定的,“阿隽不怕,阿隽会枪法,可以保护阿娘。”
洛九娘心头一软,又无奈又欣慰。
他一个小孩,怎么保护自己?
洛九娘面色严肃起来。
不管如何,她都会让阿隽平安无事的。
她摸出腰间的短刀,快速清理了周围的流民,正继续往前走时,一道细微的声音传入了自己耳中。
“公主。”
洛九娘回头看去,见步采薇躲在角落里,朝自己招了招手。
洛九娘沉思一瞬,便拉着阿隽走了过去。
“公主,你跟我来。”
对于这种动乱步采薇见怪不怪了,她没有着急解释,而是带着洛九娘避开流民,绕进了一条巷子里。
洛九娘神情高度集中起来,她跟随着步采薇,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边留下了记号。
片刻后,三人来到一处院门前。
步采薇擦掉头上的冷汗,等洛九娘母子进院后,便关上了大门,“这是我夫君的宅子,离大街远着呢,公主和小郎君先在此地避着。”
洛九娘抱紧了阿隽:“多谢步娘子。”
步采薇摇了摇头。
她今日刚好出诊,回来时就碰到了暴乱。
医馆肯定是回不去了,便想着去偏院避一避。没想到在半路上碰到了洛九娘母子,她没有犹豫,叫上了两人一起。
…
这小院子太安静了,外面的声响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
刚进院子不久,洛九娘就听见了吵杂的脚步声。
“老大,谢无陵带着人马杀过来,我们找个地方躲一躲吧。”
听到谢无陵的名号,洛九娘突然有一股心安之感。
只是这条小巷子里,院子就那么一两间,说不准那些人就选了这一间。
洛九娘刚这么想,大门就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老大,这里有人!”
紧接着,一伙人冲进了小院。
他们脸上挂着彩,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一共来了十五人。
步采薇到底是只是个医女,见流民闯进来后,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洛九娘护住了阿隽与她,抽出了腰间的短刀。
“怎么办?”
小喽啰问道。
为首那人恶声道:“还能怎么办,一起杀掉,难道还留着她们向官府举报我们?”
“是!”
得了命令,那些手下便冲了过来。
洛九娘快速将把阿隽推给了步采薇,“照顾好阿隽,这些人交给我。”
步采薇慌乱地点点头,将阿隽抱在了怀中。
她自知这时出头,只会拖累洛九娘,便拉着阿隽躲进了柴房里。
“阿娘!”
阿隽挣扎了一番,但还是被步采薇强行带走了。
洛九娘快刀出手,直接便结果了冲过来的流民。
她功夫不算弱,但面对这么多的流民,还是有些吃亏。
几番下来,她身体渐渐有些吃不消了。
这时,一刀劲风袭来,洛九娘下意识躲开,砍过来的大刀擦身而过,没伤及她的性命,却伤到了了她的手臂。
那流民头见洛九娘没中,再次砍了下来。
“阿娘——”
阿隽想叫,却被步采薇捂住了嘴巴。
洛九娘下意识地横起短刀抵挡。
那一刀还是没砍到洛九娘身上。流民发了狠,捏着刀柄用力往下压。眼看着刀身就要砍到洛九娘的肩膀上了。
洛九娘捏紧了手里的短刀。
若是死在这里,这群流民肯定会对阿隽出手的。
彼时,刀刃已经滑入了她的肩膀上,鲜血瞬间便涌了出来,浸透了衣衫。
洛九娘脸色苍白,手已经顽强抵抗着。
她不能死。
她要护着阿隽从这里出去。
洛九娘要紧牙关,花费所有力气将流民推了出去,紧接着,她又甩了一个飞刀出去,直接扎中了冲她砍来的流民的喉咙里。
一个对十五个,洛九娘已经精疲力竭,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负伤。
不过她战绩也不算烂,地上也躺了七八具尸体了。
她站直了身体,看向了流民头。
只有把他解决了,才能安全出去。
那流民头子也看向了洛九娘。
许是没想到一个世家女子会有这么好的功夫。
刚这样想罢,外面便响起了脚步声。下一瞬,小院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暴力推开,一群人涌了进来,将剩余的流民团团围了起来。
“就地处决,一个不留。”
“是。”
谢无陵刚吩咐完,就听见惨叫声一片,须臾后,就只剩下一地的尸体了。
“阿竹!”
谢无陵一个箭步冲过来,“怎么样了?”
洛九娘抬头,对上那双担忧的眼神。
她摇了摇头,“我没事。”
谢无陵视线落到她渗出血迹的胳膊上,锐利的眉峰紧了又紧。
他接到车夫的消息后,紧赶慢赶地回了城,但发现已经晚了。他将大街每一处都搜了个遍,最终看到了他留下的记号。
还好这次他没有来晚。
若是来晚一步,他真的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谢无陵上前,伸出手,有些颤抖且小心翼翼地将洛九娘拥入怀中,“阿竹。”
洛九娘靠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了他怦怦的心跳声。
她感受到了他的担心与害怕。
像南桥院起火的那一次。
洛九娘喉咙涩涩的,“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说完,她抬手,刚想要回抱住谢无陵,就扯到了伤口,她忍不住嘶了声。
谢无陵松开了她,神情紧张,“我带你回府找大夫。”
洛九娘张了张嘴,话音还未出来,便听身后响起了步采薇的声音,“我这边有药,可以包扎。”
…
几人进了屋,阿隽与谢无陵这一大一小紧紧地跟着洛九娘。
步采薇神色无奈,“我需要脱衣服检查,你们出去等。”
虽说是夫君与儿子,但当着她这个外人,还是需要避讳的。
洛九娘清了清嗓子,“你们出去吧,有步娘子在,不会出什么事的。”
谢无陵听完洛九娘这话,这才拉着阿隽离开。
出门后,谢无陵松开了阿隽,却见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阿隽的这双眼睛跟洛九娘如出一辙,同样的清澈澄明、同样的倔强坚韧。
“怎么了?”
面对阿隽,谢无陵声音柔了下来。
阿隽没回答,而是扑过来,两只小手大力地抱住了他。
谢无陵接住阿隽的小身子,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是不是吓到了?”
到底还是小孩子,第一次见这种场景,害怕是正常的。
阿隽抱了下谢无陵后,便从谢无陵怀里退了出来。
“你今天救了阿娘。”
他声音软乎乎的,“谢谢你。”
谢无陵稍顿,随即笑了出来。
他蹲下身,双手捏着他的小肩膀,“既然要谢,就要拿出一点诚意来。”
阿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谢无陵道:“你叫我一声阿耶,我就是当时谢礼了。”
阿隽垂下了眼睑,并未没开口。
谢无陵:“不愿意?”
阿隽摇了摇头,依旧没有开口。
谢无陵收了脸上的笑。
他知道,让阿隽接受自己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谢无陵并未强求,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一个称呼而已,他等得起。
谢无陵起身,转身便朝屋内走去。
刚走到门口时,他忽而听见身后传来阿隽细如蚊呐的声音。
“阿、阿父。”
第77章 第77章 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街上的情况已经处理好了。
只是当着阿隽的面, 洛九娘没向谢无陵细问流民的情况。
马车内,气氛安静。
阿隽担心洛九娘的伤势,一直紧巴巴地挨着她。
洛九娘冲他温和一笑, “阿娘没事。”
阿隽点头, 对上了谢无陵漆黑的眸后,他又迅速低了下头去。
洛九娘察觉出两人的状态不对。
等回到司马府,阿月带着阿隽去休息后, 她才出声询问起情况来, “今日在马车上, 我看你和阿隽似乎都有事。”
谢无陵并未隐瞒她,将阿隽的那声‘阿父’说给了她。
洛九娘怔愣了下, 随即便笑了起来, “阿隽其实是嘴硬心软, 你当初凶他的事,他其实已经不记仇了,只是面上要故意和你闹着。”
谢无陵嗯了声,随即便不开口了。
洛九娘是了解谢无陵的——
阿隽称他为了一声‘阿父’而非‘阿耶’,他面上不显, 但心头难免生了几分芥蒂。毕竟在大雍,‘阿父’这个称呼也可以指代叔父,而非父亲。
她神色稍顿,道:“宇文郎君在阿隽的心中地位无可厚非, 即便他知道宇文郎君并非他的亲生父亲,他也不会放弃这段恩情的。”
阿隽虽年幼,但确实是个知道感恩的。
要让他放弃宇文骅,那定然是不可能的事。
谢无陵迎上洛九娘的眼神,话语很干, “你觉得我会在意阿隽的称呼?”
洛九娘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气氛有一瞬的窘迫。
好在这时外面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司马,卫尉处传来消息,今日爆发流民之事已经有消息了。”
谢吏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谢无陵面色顿时严肃起来,他应了声,又对洛九娘道:“你先休息,今晚不用等我回来。”
洛九娘点头。
待谢无陵走到门口时,忽地停下脚步,又回头朝她走来。
洛九娘正茫然着,就被谢无陵揽进了怀中,随即便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这很轻很柔的一吻,竟让洛九娘心脏怦怦起来。
“怎么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
谢无陵松开了她,道:“最近建康也乱了,尽量待在司马府里,别出去了。”
洛九娘点了下头,“我知道的。”
谢无陵揉了揉洛九娘的头发,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谢无陵走后,房间里也安静了下来。
洛九娘洗完澡,静静地躺在床上,不知是今日遇到流民之事所扰,还是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的原因,她闭上眼,迟迟都进入不了梦乡。
这时,门口响起了一声咯吱。
洛九娘坐起身来,借着月光,她看见房门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小小的身影。
是阿隽。
洛九娘点上了灯,“这么晚了不睡觉,怎么上这来了?”
阿隽迈着小腿走到窗前,“阿娘,我害怕,睡不着。”
洛九娘鼻头突然一酸。
阿隽从小被她保护着,今日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情况。
她挪开身子,空出了一个位置,“上来,阿娘陪你一起睡。”
阿隽用力地嗯了声,手脚并用爬上了床。
他乖巧地缩在洛九娘的怀中,双手紧紧地抓住她的衣袖。
洛九娘轻拍着阿隽的后背,嘴里唱着幼年时哄他睡觉的童谣。
不多时,身侧便传来了绵密的呼吸声。
洛九娘给阿隽掖了掖被子,正准备起身之事,忽地被他抓住了衣服。
“阿娘。”
阿隽缓缓睁开眼。
“还是睡不着?”
洛九娘重新躺了回去。
阿隽摇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洛九娘,“阿娘,我们是不是不会回宇文府了?”
洛九娘沉默须臾,方才问道:“那你喜欢这里吗?”
阿隽说不上来。
他心里是想念阿耶的,但这里,有爱他的阿娘和姨婆。
而且阿父好像除了凶了点,对他好像也不坏。
半晌,他顷身抱住了洛九娘,“阿娘喜欢这里,阿隽就喜欢。”
洛九娘心头一暖。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阿隽从始至终都站在了她这一方-
接下来几天,谢无陵都在外面处理流民之事,等回到司马府时,已经很晚了。
因此,洛九娘虽然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已经有好些天没碰过面了。
还没等流民的事过去,大雍边界便传来了消息——大魏的骁骑将军赫连淮率兵到了青州边界,短短半个月内,便与青州刺史发生了多次战乱。
让谢无陵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深夜,谢无陵从军营里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他连续几日都在与朝臣议事,还未好好歇息过,眼底一片青色。
洛九娘带上安神香,去了他的书房。
她到的时候,正好看到陈家以及宇文家的人来了,几人正在书房与谢无陵议事。
洛九娘没进去,在屏风后面等着,直到商议完,两家人离开后,她才从屏风后面走出去。
“谢吏说你最近头疾又有些复发了,我带了安神香过来给你按按。”
洛九娘走近,这才发看到沙盘上插满了各种小旗子。
一眼便对当今局势明了。
谢无陵见到她,紧绷了几日的神色稍缓,“我还好,这点头疾还是能忍得住的。”
其实这一年来他的头疾已经很少再犯了。
洛九娘没说话,只是拉着他的手,让他在长椅上躺下。
熟悉的安神香飘出来,谢无陵全身都放松下来,他闭着眼,享受着洛九娘的安抚。
“青州境况如何了?”
谢无陵没瞒她,如实道:“前一日向建康申请了援军,但青州离建康太远,只能让徐州的袁方去。”
洛九娘点头,又问:“那你会出征吗?”
谢无陵:“若是青州败了,落入大魏之手,我便会。”
洛九娘心头笼上一层薄雾,她没再说话,只专注着手上的动作。
从年节后,大雍各地便开始乱了起来。
本以为只是大雍内部的问题,没想到北方胡人也来参与了一脚。
洛九娘想起去年秋猎上的那条反季节出现的黑蛇。
莫不是,真要大下大乱了么。
“司马。”
洛九娘张嘴唤了声,却为听见谢无陵的回复。
她低头,看见长椅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连续忙了这么久,他下颌出冒出了青色的胡渣,眼睛周围肉眼可见的疲惫。
洛九娘缩回手,没再打扰他。
她取了一床薄被来,盖在谢无陵身上后,便关上门出去了。
…
接下来几天,青州不断有战况传来。
总体来说,情况不容乐观。
又连续忙了小半月后,谢无陵总算是提早回来了一天。
洛九娘让阿枝阿月早早地准备好了晚膳。
然而谢无陵刚拿起筷子,菜还没夹到碗中,谢吏就带着一穿着盔甲的小兵匆匆而来。
谢无陵看向小兵,看他这一身的穿着,应该是青州兵。
“司马!”
小兵一进来,就扑通一声在谢无陵面前跪下了,“属下前来求您支援。”
洛九娘听着,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谢无陵冷声问道。
小兵道:“前些日子,赫连淮率兵攻下了青州,青州刺史也、也已战死,如今他们已经靠近了徐州边界。”
谢无陵眉头皱得深,“袁都督没有派兵增援?”
小兵:“袁都督的兵马也抵挡不住赫连淮的铁骑,如今之计,只有司马您亲自出兵平乱了。”
谢无陵揉了揉太阳穴,没直接应,而是让谢吏将人带下去了。
带下去之前,那小兵还在不断地央求谢无陵出兵。
谢吏带人走后,房间内瞬间便安静下来。
刚刚小兵的话,洛九娘自是听得清清楚楚。她唇角翕动,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看来这次平乱,谢无陵是必去无疑了。
只是怕他一走,大雍内部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任谁都没想到北方胡人会率先出击,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阿竹。”
谢无陵转身,看向了洛九娘。
不用他看口,洛九娘便知道他要说什么。
她弯了弯唇,笑意温柔坦荡:“司马想做什么便去做,你既然是三公之首,身上便有肩负的责任。”
谢无陵怔愣着看了她许久,声音有些沙哑。
“好。”
…
这次事况紧急,谢无陵点好兵次日便出发了。出发前,洛九娘牵着阿隽的手,前去送别。
“阿父。”
阿隽年纪虽小,但知道离别的意思。他望着谢无陵,大眼纯澈,“你是个英雄。”
谢无陵不由得莞尔,声音也多了几分温和,“都还没胜利,就说什么英雄之类的话,你倒是对我信心满满。”
阿隽小眉头紧蹙,言语认真:“周叔叔说,阿父此次出征是为了青州的百姓,不管胜没胜利,都是英雄。”
谢无陵哑然。
他没有再接阿隽这番话,而是撩起眼皮看向了洛九娘。
“阿隽年纪小,但说出来的话,却是真情实感的。”
洛九娘道。
到了这个时候,心里就算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
谢无陵嗯了声,他移开目光,正准备上马之际,却被洛九娘出声给叫住了。
“谢无陵。”
谢无陵回头,再度撞上了那双清丽的眸子。
四目相对。
下一瞬,他便顷身过去,将人用力地摁在了怀中。
熟悉的气息萦绕过来,洛九娘心头涌上一抹不舍的情愫来,以往在江州时,她送谢无陵出征,心中是断然没有这些复杂的情绪在的。
她想,她是在意谢无陵的这个人的。
洛九娘闭了闭眼,双手反抱住了他的腰。
“阿竹。”
谢无陵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有些沙哑,“等我回来。”
第78章 第78章 自己这算是被变相地软禁起来……
谢无陵出征后, 冯太后因想念外孙,便派人往司马府送了信,让洛九娘带阿隽回宫居住。
洛九娘也有些时日没回宫了, 想着府中近些日子也无事, 便让阿月收拾好细软,去了皇宫暂住。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宫中而去。
洛九娘撩开帘子,看见了街上来回巡逻的卫尉军。
自从流民之事爆发后, 建康就加强了巡逻, 又加上外界各种起义之举不断。
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笼罩在百姓的心头
“也不知道青州的情况怎么样了。”
洛九娘不由得轻声呢喃。
谢无陵出征之时, 曾将手下的几名大将留在了建康。
如今大雍内斗不断,他这一走, 怕镇不住那些异心之人。
之前城内涌入流民之事, 更是在谢无陵走后便不了了之, 也没人再过问这件事。
整个大雍看似平静,实则是内里早已是一滩浑浊不堪的死水。
“夫人不必担心。”
阿月安抚道:“司马龙骧虎步,相信很快就能平乱成功。”
“但愿吧。”
洛九娘扯了扯唇角。
不知为何,自从谢无陵离开后,她这心里就隐隐感觉到一股不安, 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
宫中的日子过得安稳,只是外界的消息太过于闭塞。
洛九娘与谢无陵通信不易,差不多一个月左右才能收到他报平安的信。
在信里,谢无陵告诉她, 他本已夺回了青州,谁知大魏的二皇子拓跋骁却在这时亲征,将他困在了青州,如今归期未定。
渐渐地,洛九娘便收不到谢无陵的任何消息了, 也不知道他在青州的情况有无转圜。
…
午时过后,司马府来了客人,是外出的洛邵回来了,还给洛九娘带来了中原地区的茶叶。
洛邵是闲不住的,年节过后便又去了荆州。
“这是中原地区的茶叶,跟建康的不一样。”
洛邵送来后,就让阿月去泡了。
洛九娘微微颔首:“师兄有心了。”
阿月很快便送上来了热茶。
茶杯里的茶叶上下浮动,洛邵看了一眼,没喝。他将杯子放下了,道:“我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什么事?”
洛九娘轻抿了一口茶,问道。
洛邵沉了沉声:“我得到了消息,献王前些天联合了赵承,以及几位世家,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不日就要进攻建康。”
“清君侧?”
洛九娘愣住:“清的可是谢无陵?”
洛邵点了下头,道:“当初太祖皇帝有令,不准许废太子及其后人返回建康。他们便抓住了这一点,如今谢无陵出征北伐,正好给了他们夺回建康的机会。”
洛九娘心脏跟着便悬了起来,“师兄,你这话说的可是真的?”
洛邵:“自然。”
洛九娘:“那你可有谢无陵的消息?”
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收到谢无陵的信了,甚至连他是安全、还是危险都未可知。
“没有。”
洛邵道:“想来,他如今是被困在了青州,无法回建康支援。”
洛九娘沉默。
听洛邵的这一番话,她心头陡然生出了几分怪异。
但具体的又说不上来。
洛邵并未在宫中多逗留:“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安排。”
他轻声叹道:“也不知道他们何时会攻来建康。”
说完这话,洛邵便起身离开了。
洛邵走后,阿月进屋收拾了他没喝的茶水,回头看见洛九娘垂眸沉思,便道:“夫人,要不我们带着小郎君走吧。”
阿月的声音将洛九娘拉回神来,“走?走哪里去?”
若真如洛邵所说,宫外才是最危险的。
而且她是谢无陵的夫人,赵承那些人是不会放过她的。
阿月心头不由得叹气。
她只是一名卑微的侍女,不知家国大事,只希望夫人和小郎君平安喜乐。
洛九娘起身,摊开纸张,在藤纸上写上洛邵所言,便让人快马加鞭送往了青州。
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让谢无陵知道总归是没坏处的。
…
去了信后,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洛九娘一直等着谢无陵的回信。
然而她还没等到消息,中领将就率先将皇宫给围了起来,严谨宫人外出。
随后,她又从侍卫口中得知——献王写了一封讨伐谢无陵的檄文,以当年太祖皇帝的命令为由昭告天下,招揽大雍的有志之士。
有了赵承及其世家的相助后,献王的势力不断壮大,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变得了好几座城池。
洛九娘心头担忧,几次想去宁宣殿找冯太后,都被门口的护卫军给拦了下来。
领头护卫军道:“献王随时会打进来,还请公主不要乱跑。”
洛九娘皱眉,“本宫去太皇太后宫中,怎是乱跑?”
领头道:“太皇太后有卑职等人保护,公主不必担忧,安心在鸾鸣殿休息便是。”
洛九娘:“我偏要去呢?”
领头眼神一凛,当即便提起了长剑,“那公主就别怪卑职无礼了。”
“阿竹。”
洛青见此,将洛九娘拉了回来,并朝她使了使眼色。
洛九娘收起了身上的利刺。
她也明白了——自己这算是被变相地软禁起来。
护卫军是皇帝的亲信军队,如今看来,小皇帝应该是对献王投诚了。
“公主,请回吧。”
领头伸手,朝洛九娘做出了邀请的手势。
洛九娘被拦下来,只好退回到了房间内。
如今被软禁在宫中,她什么消息都得不到,甚至连冯太后的安危都不清楚。
“洛姨,青影阁能否打探到消息?”
洛青默然一瞬,不敢完全打包票,“我先让人去查探一番。”
洛九娘连忙点头:“好。”
之后的时间过得格外难熬。
洛青派出的人迟迟也没见回信。
洛九娘仿佛与外界隔绝了。
她一天天地数着日子,最终在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宫殿外突然响起了尖叫声。
她打开门,看见宫人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面色慌张地朝宫外逃去。
这个场景就如当年怀王逼宫时的那般。
洛九娘当即拦下了一名宫女,询问道:“外面发生何事了?”
宫女脸色焦急:“献王的人打进来了。”
说完,她便挣脱开洛九娘的手逃命去了。
洛九娘对这个消息似乎并不意外。
从她本软禁的那天起,她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洛九娘回头看向了洛青,还未开口,便听她道:“我知道你想去找太皇太后,你去吧,我帮你照顾阿隽。”
洛九娘心头胀胀的。
“阿娘。”
此时阿隽也甚是乖巧,“阿隽会听姨婆的话,好好照顾自己。”
洛九娘眼睛一热,她摸了摸阿隽的头,拿着剑,转身便朝冯太后的宁宣殿去了。
这会儿宫中自顾不暇,没有在殿外把守。
洛九娘很轻松地到了宁宣殿,她冲了进去,找到了冯太后。
这些年冯太后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此刻她正躺在床上,眉眼上有些许的病态之色。
“你怎么还在这里?”
冯太后看见洛九娘过来,神色也有些意外。
她定了定神,缓缓从床榻上起身。
洛九娘见此,大步上前,扶住了冯太后,“献王同赵承打进了皇宫,我这就带你离开。”
冯太后按下了她的手,“你走吧,去青州找谢无陵。”
“阿娘!”
洛九娘面色一慌,声音也透着焦急。
“我走不了了。”
冯太后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脸色更显苍白,“从献王写讨伐檄文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丝毫不闻谢无陵的消息,可见,是有人故意将消息隐瞒下去的。”
洛九娘之前便想到了这一层,但她被软禁着,没有半点办法。
“阿娘。”
洛九娘眸色坚决,“不管如何,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冯太后没开口,只是笑了笑。
当初她杀死那个鳏夫,锒铛入狱时,她也是这说的。
明明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几岁的孩童。
洛九娘不知冯太后心中所想,扶起她的身子,正准备往外走时,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她抬眸,看见洛邵带着士兵冲了进来。
洛九娘心头一喜,“师兄!你怎么来了?是洛姨让你来的?”
有洛邵的帮忙,她们逃出去的机会就更大了。
洛邵并未回答,而是吩咐着身后的士兵,“你们先出去吧,我与公主、太皇太后有话要说。”
“是。”
士兵们应了声,便退了出去,顺便关上了殿门。
洛九娘面上的笑容僵住,脑海里冒出了一个猜测。
但很快,她便将这个猜测按了下去。
洛邵毕竟是青影阁的大师兄,效忠的是冯太后,自然做不出背叛之事。
洛九娘抬眸看向了洛邵,“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竹。”
洛邵面色无常,“早在除夕那夜,我便提醒过你,你若是将我的话听了进去,如今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除夕——
洛九娘快速在脑海里闪过,那晚他说‘谢无陵再厉害,可面对世家与皇权,他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洛九娘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你投了赵承还是献王?”
“赵承。”
洛邵坦然承认:“献王不过也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这次逼宫成功,他就算做个皇帝,也不过是个傀儡皇帝而已。”
这大雍的实权,还是掌握在世家手里。
事到如今,洛九娘再生气也于事无补了。
她快速地冷静下来,“为什么?你当初是青影阁所救,为何要在此时投靠赵承?”
洛青说过,青影阁的弟子都是吃不起饭、被家中便宜贱卖的孩子。
听到这话,洛邵捏紧了手里的长剑,眉宇间隐含怒气,就连声音也陡然拔高,“为什么?我本姓秦,当年秦家也算是世家豪门,若不是废太子搞什么集/权,将秦家昔日的荣光剥夺了去,那我又怎么会为了生存,卖身到青影阁?赵承答应了我,只要献王做了皇帝,我就可以恢复秦家的家族荣耀。”
洛九娘沉默。
她没想到洛邵会有如此的身世。
可赵承这人生性多疑,洛邵既然能背叛冯太后,自然有一天也会因为利益而背叛他。这样的人,他怎么能任其发展?
洛九娘想劝解两句,就看见洛邵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书信。
洛九娘当即便认了出来——是她写给谢无陵的那一封。
难怪谢无陵迟迟没有回复,概因这封信根本没送出去。
“阿竹。”
洛邵当着洛九娘的面,烧毁了那封信,“我也不想杀你,但赵承让我拿出证明来,我没得办法。在家族和你之间,选谁不言而喻。”
他心里确实有把洛九娘当做小妹看待的,但家族荣誉更重要。
洛九娘握紧了手里的剑,回头看向冯太后,“阿娘你快躲起来,我还有功夫,不管如何,今日我都会带你出去的。”
当年她没能力救阿娘出牢狱,但这回不会了。
冯太后抓住了洛九娘的手,点了点头。
洛邵并不着急,看着洛九娘母女俩惜别。
洛九娘拔出剑,指向洛邵,刚准备发力,喉咙里骤然冒出了一股腥甜。
鲜血从嘴边溢了出来,刹那间,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被全部抽干,整个人被拔了骨头似的,所有的功夫都用不出来。
“抱歉了,阿竹。”
洛邵道:“为了万无一失,我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洛九娘极快地反应过来,“是那包茶叶?”
洛邵点头,如实道:“我下了玄功散。”
洛九娘在青影阁这么多年,怎会不知道玄功散?
这毒药吃下去之时身体并无变化,然而一旦运功,就会全身功力尽失,甚至会伤及性命。
洛九娘做梦也没想到,对她下手之人,竟然是一直信任的洛邵。
她刚入青影阁时,除了洛青,是洛邵第一个对她露出了善意。
源源不断的鲜血从洛九娘的唇角溢出。
她半跪在地上,用剑支撑起身子。
洛九娘死死地盯着洛邵,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他一般。
“阿竹,我也不想杀你。”
洛邵迎上洛九娘的眼神,淡声道:“可我也没办法,谁让你是谢无陵的妻子呢?”
谢无陵可是害他满门的凶手!
话落,他突然发起狠来,一剑朝洛九娘刺了过来。
这会儿洛九娘浑身无力,更是动弹不得。
看来今日是必死的局面了。
只是有点可惜,没能在死前得到谢无陵的消息,也无法护得阿娘的周全。
洛九娘闭了闭眼。
几乎是一瞬之间,在这一剑即将要刺下来之时,她眼前闪过了一道黑影。
洛九娘被推到在地,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有人为她挡下了洛邵手里的长剑。
洛九娘陡然瞪大了眼睛,浑身气血上涌。
“阿娘——”
听见声音,冯太后回了头朝她看了过来。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朝洛九娘缓缓地伸出了手。
时隔多年,她想摸摸洛九娘的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她颤抖的指尖还未触碰到洛九娘,手便无声无息地垂了下去。
洛九娘扑上去,接住了冯太后已经没了气息的身体。
第79章 第79章 司马府没了。
洛九娘紧紧地抱住了冯太后的身体, 感受到她的体温再一点点地往下降。
她张了张口,想喊阿娘,可嗓子像是被石头堵住了, 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洛邵看着冯太后倒下去的身体,也怔愣了片刻。
任谁也没想到像冯太后这么追名逐利之人,也会做出挡刀之事。
冯太后的所作所为是比不上废太子, 但在洛邵的心里, 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都是害他家破人亡之人罢了。
想到此, 洛邵的脸色顿时变得狰狞起来,他举起了配剑, 再次朝洛九娘刺了过去。
他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然而这一剑还未碰到洛九娘, 一把飞刃便疾驰而来, 直接插入了他的腹部。
哐当一声,洛邵手里的配剑落了地。在昏迷之前,他看清了来人——
是洛青。
洛青扑过来,万年不变的冷脸出现了惊慌之色:“快跟我走,赵承已经杀进来了, 谢无陵留下的兵也顶不住了。”
洛九娘沉默不语,她呆呆地抱着冯太后的尸体,耳鸣声让她听不见任何声音。
“阿竹!”
洛青用力拉起洛九娘的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洛九娘被拉了起来, 怀中的尸体顺势倒了下去。
她恍然惊醒,声音嘶哑,“阿娘——”
洛青此生忠于冯太后,她也不想到将冯太后的尸体留在此处。可外面的叛军已经打了进来,她们必须得走。
她不给洛九娘任何说话的机会, 拽着她的手,朝宁宣殿的地道里奔去。
这条可以直通宫外。
洛青一边往外走,一边伸手推倒了烛台,大火顺着帷幔燃烧起来。
洛九娘隔着熊熊燃烧的火光看着倒在地上的冯太后。
“阿娘。”
她大声喊了出来,的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瞬间顷涌而出。
…
彼时,建康街道上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
赵承率军破城之后,不管是守卫皇城的卫尉,还是平民百姓,他们是见人就杀。
“我们暂时安全了,但是——”
洛青回头,看见洛九娘怔愣的模样,心头叹了口气。
有些话虽然直戳她的伤疤,但还是得说出来,“阿竹,你得振作起来,太皇太后是为了你才被洛邵所杀的,你不能让她走的不安心。”
提起洛邵,洛青便拧紧了眉。
洛邵是她当年亲自带回来的。
洛九娘擦掉眼泪,抬眸,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了洛青。
十几年前,阿娘为了她失手杀了鳏夫,将自己送进了牢狱;如今又为了她挡下了这一剑。
她做不到平静面对。
在青影阁的那段时间里,她确实嫉妒过阿弟,嫉妒他可以得到阿娘的宠爱。
她求的不是阿娘将她的身份公开,而是对她的关心。
洛青伸手,将洛九娘抱进了怀中,“阿竹,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哭出来后一切就结束了,毕竟在这乱世里,活着的人还要向前走。”
洛九娘顺势靠在洛青的肩膀上,那股消失已久的安全感又重新回来了。
她不再藏着掖着,放声哭了出来。
她短短的一生都在不安与不得已中度过,好不容易迎来了转机,但转头又将她打入深渊。
洛青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两人安静无声。
等洛九娘哭累了,将心里的委屈与怨恨都哭了出来后,洛青这才松开了手。
“洛姨怎么会来皇宫?”
洛九娘声音沙哑:“阿隽呢?他现在在哪里?”
“我担心你的安危。”洛青道:“阿隽你也不必担心,宇文骅将他接了过去。”
有宇文骅在,阿隽便是安全的。
即便献王攻来了建康,做了皇帝,但世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了轱辘轱辘的马车声。
洛九娘回头,便瞧见宇文府的马车快速朝他们驶了过来。
等靠近后,宇文骅便抱着阿隽跳下了马车,他先是打量了洛九娘一番,确认她安全无虞后,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样?还好吗?”
洛九娘张了张嘴,还未回答,就见阿隽挣脱开宇文骅的手臂,冲进了她的怀中,“阿娘,阿隽好担心你。”
洛九娘心脏顿时变得柔软。
她如今也是阿娘了,可是她的阿娘没了。
她忍了忍,将眼泪给重新憋了回去。
宇文骅自是瞧见了她通红的眼睛,没说别的,“这里不够安全,先跟我回宇文府。”
洛九娘点了点头,又问道:“司马府怎么样了?”
宇文骅哑然。
他张了张口,想到司马府的情况,有些说不出来。
“夫人。”
倒是站在他身边的阿月听了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司马府没了,他们带着刀进来,将司马府一百二十口人全杀了,徐夫人死了,徐家姊妹俩也死了,就连白云也死在了他们的刀下。”
阿月擦了擦眼泪,啜泣道:“夫人,他们丧心病狂,竟然连猫都不放过。”
一股气血直冲洛九娘的脑海,她差点没站稳住身子,幸好是宇文骅上前扶了一把。
他观察了下四周,冷静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宇文府。”-
洛九娘到了宇文府后,还是住在了以前的院子。
洛青暗中把许大夫找了过来。
一番把脉之后,又给洛九娘施了针,“功夫算是保住了,只不过恢复不了以前的状态了。”
没有全丢,对于洛九娘来说已经是幸事了。
许大夫收起医药箱,“这段时间别出去了,我得到消息,新皇在大肆搜捕你的下落。”
洛九娘点头:“许大夫,谢无陵还是没消息吗?”
“没有。”
许大夫如实道:“洛邵知道青影阁的传信方式,即便是把消息送了出去,也会被他截胡。”
连青影阁都没办法送信,那可想而知此事的严重性。
洛九娘苍白着脸,跟许大夫道了谢。
许大夫心头叹气,他没在多言,转身便离开了宇文府。
如今被多双眼睛盯着,他不好在宇文府就待。
…
这次,司马府几乎被屠了满门。
甚至连已在朝中为官的徐珏都没放过。
而建康也在一夕之间变了天。
此番献王逼宫成功,杀掉小皇帝及其生父宣王,算是坐稳了皇位。他知道自己的皇位来路不正,便大赦了天下,落下一个好名声。随后,又对这次逼宫的功臣一一嘉奖,赵承成了新的司马。
至于洛九娘这个前任司马夫人,她从宫中逃出来后,献王就派人大肆搜捕。宇文府他们来过了好几次,但碍于宇文家的颜面,不敢明着搜。
洛九娘心中明明白白:这宇文府待不长的。
傍晚,宇文骅下了值,提着的糕点盒子进了院子,“阿竹,这是在汇景轩买的杏仁酥,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个。”
洛九娘垂眸看着那盒糕点,神色有些怔忪,心里也五味杂陈。
她没想到这么倾心帮自己的竟然是和离了的前夫,也没想到他还会记得自己的喜好。
洛九娘也知道自己住在这宇文府里有多么不方便,宇文骅虽然嘴上没说过,但她知晓他的难处。
自从她从宫中逃出来后,献王便把矛头转动转到了他的身上。
想来,这些日子他应该在焦头烂额地应付那些搜查的侍卫。
“趁热吃。”
宇文骅见洛九娘出神,将碟子递了过来,“一会儿我再给阿隽送一些过去,不过他年纪小,这些甜食他不能多吃。”
“多谢。”
洛九娘回过神来,颔首道了谢。
她咬了一口后,又抬眸看向了宇文骅,眼神坚韧明亮,“宇文郎君,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想,我不能再留在宇文府了。”
“为什么?”
宇文骅愣了下。
洛九娘:“新皇迟早会找到我,我在你这里能躲得了一时,能躲得了一世吗?”
宇文骅皱眉:“可外面全是新皇的人,你不留在宇文府又能去哪里?建康被夺的消息迟早会传到谢无陵的耳朵里,你只要安心待在府中,等待他回来便是。”
司马府一百二十余口被杀,谢无陵不可能坐视不管。
洛九娘摇头:“我已经决定好了。”
她顿了下,“我去青州找谢无陵。”
这是她如今最好的选择。
她想要亲自去告诉谢无陵的情况,同时她一走,也可以让宇文府不再陷入了尴尬境地。
宇文骅沉默须臾:“已经决定好了吗?”
洛九娘嗯了声,神色更加坚定:“这段时间多谢宇文郎君的照顾了。”
宇文骅敛了敛眉。
他与洛九娘曾为夫妻三载,自是了解她的性子的,若是太麻烦别人的事,她是不会做的。
“既然如此,那你便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阿隽的。”
他既然拦不住洛九娘,不如就放任她安心离去,“阿隽现在还姓宇文,就算新皇知道他在宇文府,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洛九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感激的话,心头愈发地愧疚。
她眼睑颤了颤,酝酿了许久,只化作了一声谢谢。
宇文骅沉了沉声:“只是现在城门防守森严,若想出去,还得另想办法。”
话音落,房间顿时便安静下来。
去找谢无陵不难,难的是如何出城门。
洛青见此,插话进来,“阿竹会做假死药,或许可以利用假死逃出去。”
宇文骅恍然。
他沉吟一声:“那这件事我来安排。”
宇文骅行动速度很快。
隔天便将整个宇文府上上下下安排上了喜事。
洛九娘这才明白他所说的安排——宇文世家的祖地在陈郡,不管族中弟子身在何方,死后都要被送到陈郡安葬的。
于是,宇文骅便安排了一场‘婚事’,让新娘在新婚夜暴毙而亡,次日便由理由将人送回陈郡安葬。
洛九娘得知此事后,当即找到了宇文骅,“宇文郎君,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此事事关重大。”
若是此事成功,那宇文骅的名声也别想要了。
宇文骅像是知道洛九娘会来找自己。
他弯了弯唇,神色温和:“这是如今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新皇掘地三尺都要把人找出来,活人出不去,那死人总有办法出去的吧。
洛九娘心头骤然生出了几分愧疚,喉咙也堵得慌:“宇文郎君,当日谢无陵那般对你,你为何还对我这么好?”
宇文骅稍顿。
他垂眸看向洛九娘,神色坦荡:“阿竹,我虽然与你做不成夫妻,但至少还是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是我心甘情愿之事。”
当初决定埋掉步采薇的衣冠冢后,是下决心要好好同她一起生活的。
只是事与愿违。
他在洛九娘与步采薇之间,最终还是选了步采薇。
他有过愧疚,有过后悔,但如果重新选一次,他还是会选步采薇-
宇文骅此番的婚事办得极为豪华,几乎宴请了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让他们彻底相信自己是真的娶妻了。
因此,晚上新娘突然暴毙也震惊了朝野上下。
一夜过后,此事便传遍了整个建康。城中百姓纷纷感叹他时运不好,甚至还落了个克妻的名头。
新娘暴毙之后,便是紧锣密鼓地准备送回陈郡安葬的事了。
洛九娘拿着那枚假死药。
没想到五年过去,她还是用上了。
这时,阿隽便小跑进了屋。
他软软小小的身子扑进了洛九娘的怀中,“阿娘真的想丢下阿隽吗?可阿隽想跟阿娘一起去找阿父。”
洛九娘眼眶微红,但极力忍着。
她也想把阿隽带上,但他还小,此番出去又太危险。他留在宇文府,才是最安全的。
洛九娘蹲下身,抬手摸了摸阿隽的头,眸色温柔,“阿隽乖,你以前不是想和阿耶一起吗?现在留在宇文府不开心吗?”
阿隽泪水蓄了一眼眶,他摇摇头,“可阿隽想跟阿娘在一起。”
洛九娘听着,她伸手紧紧地将阿隽抱在怀里。
“阿娘会回来接阿隽吗?”
“会。”
“那阿娘好好照顾自己。”
阿隽伸手抓住洛九娘的衣袖,抽抽搭搭道:“阿隽等阿娘回来。”
洛九娘见他如此懂事,心头像是针扎一样,对他又愧疚又心疼。
他还这么小,而自己却要离他远去。
阿隽早慧,他年纪虽小,但心里明白的事可多了。
想到此,洛九娘抱得更紧了。
“我们阿隽真乖。”
阿隽郑重地嗯了声。
“时间不早了。”
洛青见母子俩依依惜别,虽然不忍心,但还是出声提醒道:“我们该出发了,别让宇文郎君久等了。”
洛九娘这才松开了阿隽。
“阿娘别哭。”
阿隽伸出小胖手擦了擦洛九娘脸上的眼泪,“阿隽有阿月姑姑、有姨婆,阿娘不用担心。”
阿月哭的比洛九娘还伤心,“夫人您放心,哪怕是赔上奴这条命,也会护得小郎君安全。”
洛青没说,只是安抚地拍了拍洛九娘的肩膀。
师徒多年,这点默契是明白的。
洛九娘点了点头。
她起身,转身走到门口之时,再次被阿隽叫住了。
“阿娘。”
洛九娘回头,看见阿隽泪眼汪汪,却翘起嘴角,对她乖巧地笑了笑。
—
建康管控得越来越严格,对进出城的百姓都会一一检查。
势必要找到洛九娘。
即便是宇文府的棺椁,走到城门口时,却还是被守城军给拦了下来。
宇文骅看着拦下他的人,脸色顿时便冷了下来。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冷冷地看向洛邵,“洛邵,哦不对,现在应该是秦护军,我将夫人送回陈郡安葬,你拦下我这是什么意思?”
洛邵眉梢微挑:“宇文郎君,卑职只是例行检查而已。”
说完,他便着手让人开棺,“好好检查,切莫让罪犯私逃了出去。”
“住手!”
宇文骅气的脸色通红,“我宇文家好歹是大雍数一数二的世家,岂容你这般羞辱?!信不信我告到陛下那里去?”
“卑职只是奉命实行而已。”
洛邵眉头稍挑,轻嘲道:“再说了,依宇文郎君跟令仪公主的关系,这棺椁我们不得不查。”
他看向城门军,高声道:“开棺。”
那城门军脸色有些难看,“秦护军,这这不好吧?”
宇文家他得罪不起啊!
“我让你开,你就开!”
洛邵厉眼扫了过去。
这些日子迟迟抓不到洛九娘,他早就怀疑被宇文骅藏了起来。
只是碍于宇文家的身份,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搜府。
今日,是宇文骅自己撞到他身上的。
宇文骅当即拦在了棺椁前,大声斥责:“我看谁敢?!今日谁要是敢开棺,就是跟我宇文府过不去。”
“这——”
城门军你看我我看你,神色更加为难了。
“有我在,怕什么?”
见这些人不为所动,洛邵当即便黑了脸,他呵斥了一声,又示意着手下,“既然宇文公子妨碍公务,那就不要卑职不讲情面了。”
话落,洛邵手下见状,冲上前就把宇文骅给扣了起来。
“洛邵,你好大的胆子!”
宇文骅到底是文官,功夫自是不如洛邵。
而宇文府的人见自己郎君被扣,纷纷拔出了剑来。
两拨人对峙,场面颇有些剑拔弩张之势。
“你们这般阻止我,我倒是有理由怀疑你们跟谢无陵是一伙的了。”
洛邵推开一旁手下,大步走到棺椁前。
这棺椁上面颜色厚重,一看,就是提前打造好的。
“看来这棺椁是宇文郎君有意为之。”
洛邵大手按在棺椁上,眼神隐隐闪动着光芒。
新皇说了,谁要是抓到洛九娘,定然会加官进爵。
他在青影阁待了这么久,当然知道洛九娘最擅长的便是假死药。
“不要——”
他的手刚放上去,宇文骅便变了脸色。
见此,洛邵更加验证了自己心中所想,他用了力,将棺盖推开了一条缝隙出来。
透过缝隙,洛邵看见里面躺着一身着婚服,头戴珠翠的女子。
他心头大喜。
这下看宇文骅还有什么好掩护的。
如今的洛邵已经被名利冲昏了头脑,他大力推开了棺盖。
棺盖砰的一声落了地,随之,棺椁中的新娘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80章 第80章 坏舅舅!
看到棺椁中的新娘后, 洛邵脸色骤然一白,他不由得拧紧了眉。
“怎么会这样。”
他再三确认后,神色变得慌乱起来, “不可能的啊!”
手下见此情景, 纷纷看向了棺椁内,等看到里面的新娘后,皆是大惊失色——在这里面躺着的根本不是洛九娘。
宇文骅挣脱开押着他的侍卫, 一双眼睛直视着他, 连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听见。
“秦护卫还有什么好说的。”
洛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煞是精彩。
这时, 由远及近传来一道男声, “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看向了声源处, 是之前在秋猎上升过职的陈霜,不过此番献王登基,他没有从龙之功,便贬为中领军。
宇文骅率先开口:“既然陈领军过来了,那就请为在下做个见证。”
他看向棺椁, 神色愤愤然:“秦护军因一己私欲,将我夫人的棺椁强行拦下,又不顾宇文的脸面,强行开棺验尸。秦护军虽然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可这么做未免也太霸道了些,此番行径将我宇文家的颜面置于何处?”
面对宇文骅的斥责,洛邵缄默不言,心头却暗自盘算着。
既然这棺椁里的不是洛九娘,那想来她定然还在府上, 或者已经从别的城门逃走了。
陈霜大步走来,看见了棺椁里的‘女尸’,再次确认不是洛九娘后,眉心一皱。
“秦护军怎么这般胡闹?”
按职位,陈霜是要高于洛邵的。
洛邵脸色苍白,但掷地有声:“不可能。”
“棺椁就在这里,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陈霜面色冷凝,“人证物证具在,秦护军还想抵赖不成?”
洛邵沉了沉神,“陈领军,令仪公主应该还在宇文府,卑职请命,即刻带人搜查。”
宇文骅听后,脸色大为不悦:“之前秦护军便以各种理由搜查宇文府,什么都没搜到,如今还蠢蠢欲动。我之前想你搜,是给你秦家面前,可你一二再再而三的挑衅,真当我宇文府是好惹的?”
洛邵听宇文骅这番话,便知这果真是洛九娘的调虎离山之计。
宇文骅这般阻碍他搜查,想来人还在府中。
洛邵心思一沉,“陈领军,卑职这次是不会判断错的。”
他大声解释:“之前卑职从未听过宇文郎君有娶妻之事,此次突然娶妻,新婚娘子又在当晚暴毙,其中定有嫌疑。而且卑职知晓,令仪公主最擅长的便是制这假死之药。今日宇文郎君带着棺椁大肆出城,为的就是给令仪公主出逃的机会。”
宇文骅听后,轻呵一声,“荒谬!今日不管秦护军如何说道,这宇文府是断然不会让你搜查的。”
洛邵没理他,恭谨地看向陈霜:“有没有这回事,去搜一搜宇文府便知道了。”
陈霜也很为难,他转头,又看向了宇文骅。
宇文骅铁青着脸,“此事绝无可能!”
陈霜顿了顿,道:“宇文郎君你若是不让他搜,他是不会如愿的。既然你不认令仪公主在你那里,那便让他搜一搜。若是有,便了了他的心愿;若是没有,也好证明你是无辜的。”
宇文骅脸色变了又变。
陈霜没有再询问他,而是对洛邵道:“那你去搜吧。”
洛邵面上一喜。
“但是——”
陈霜打断了他,“若是没有搜到,你得在宇文府中负荆请罪。”
“是!”
说完这话,陈霜转身就走了。
洛邵心中早已有了计策,他附耳,在手下身边吩咐道:“拦住建康其他出口,今日任何人都不许放出城。”
手下:“属下明白。”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回了宇文府。
洛邵亲自带人去洛九娘之前的院子,没见到人,倒是见到了阿隽。
阿隽见到洛邵,哇地一声哭了,躲进了宇文骅的怀中。
“坏舅舅!”
洛邵拧紧了眉:“阿隽,你怎么在这里?”
宇文骅轻嗤:“阿隽是我的孩子,他不在宇文府里,还能在哪里?”
洛邵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既然阿隽在,那洛九娘一定在。
他大手一挥,又让手下去搜了别的院子。
一下午,洛邵几乎将宇文府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圈,别说洛九娘了,连她生活过的痕迹都没有。
洛邵心脏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心头也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而在这时,守住城门的手下也回来了,“秦护军,其余三个出口都查了,没有令仪公主。”
洛邵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还是慢了一步。
洛邵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这下也终于明白——方才在城门口的那番话,皆是宇文骅的激将法。
“秦护军,现在怎么办?”
“出城找!”
洛邵收了兵,转身欲走之时,却被宇文骅叫住。
“秦护军,你此番大闹我宇文府,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洛邵冷遮脸,大步离开。
…
茅草屋内,亮着一盏微弱的油灯。
步采薇推开破旧的木门,端着热汤走了进来,“夫人,此地简陋,不要嫌弃,”
洛九娘接过了汤碗:“怎么会嫌弃?我还要多谢娘子相救。”
今日她刚出城,就碰到了来接她的步采薇。
她这才知道:步采薇是宇文骅安排的。
步采薇:“这间茅草屋是我平日里进山采摘药草时留宿的,很安全,不会被人发现。”
洛九娘喝了热汤,身体暖和一些。
对于步采薇与宇文骅的关系,她不欲多问,纵然好奇也不方便多问。
步采薇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微微一笑:“夫人是不是疑惑我会什么会知晓这件事?以及同宇文郎君的关系?”
洛九娘又喝了一口汤,没好意思承认。
步采薇倒是大大方方解释:“是宇文郎君主动寻我帮忙的,他知道我熟悉山里的情况。”
此番洛九娘北上青州定然是不能走官道的,要认路的话,自是要找个熟悉山里情况的。
宇文骅想来想去,只有步采薇。
起初宇文骅还有些窘迫与难为情的,只是没想到步采薇听后,却当即应了下来。
“答应宇文郎君,一是为了还他的恩情,二也是想帮夫人渡过难关。”步采薇顿了顿,继续道:“三来嘛,此次夫人是去找谢司马的,刚好在这次北伐中,我夫君也在。这是我的私心,我想让夫人给我夫君送封信。”
很显然,不光是洛九娘的信送不出去,就连旁人的信,也送不出去。
洛九娘看着她递过来的信,直接上手接过了,“只要我能找到谢无陵,这份信定然会送到虞将军手上。”
步采薇微微一笑:“多谢。”
洛九娘将信放进衣兜里。
忽而又想起替她而‘死’的新娘,道:“那假死药的药效只有三日,三日后新娘便会醒来。”
之前她便想过即便是出城,守在城门的洛邵也会打开棺椁检查的,便使了这一招调虎离山之计。
同时她也知道,若是想洛邵彻底对宇文府死心,便让宇文骅出言激他搜查府邸。
毕竟同门这么多年,除了这次栽了跟头,她还是了解洛邵的。
步采薇点头:“我会替你转告给宇文郎君的。”-
夜色浓郁。
偌大的军营里,士兵依旧井然有序的巡查着。
白日里谢无陵刚结束与拓拔骁的战役,彼时,正在帐篷里与几名大将商议的军情,除了他们,还有赶来参与的袁方手下。
一直等到天边亮起了启明星,会议才散了。
谢无陵洗了把脸,躺上了床。
睡觉前,他点燃了安神香。
这几日里连番应对拓跋骁的突袭,让他身心疲惫,不消多时,便进入了梦乡。
只是这一觉他睡得并不安稳,接二连三的梦魇在脑海里上演。
先是在建康宫里,他看见洛九娘和阿隽被人挟持,关在了暗无天日的牢笼里。
紧接着,画面一转,是司马府的熊熊大火。
梦中,他还未冲进去救人,画面又来到了悬崖边,这次她身后是万丈深渊,身前逼迫她的那些人穿着甲胄,但是带着面具,看不清长什么样。
他听见了洛九娘的呼救。
他想去救,可怎么也抓不到她的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掉下了悬崖。
谢无陵骤然惊醒。
彼时,帐篷外天还未亮,他看向了一旁的燃香。
才过去半盏茶的功夫。
谢无陵想到刚刚的梦境,叫来了谢吏,“之前写给夫人的信送去了?”
谢吏回:“已经送出去了。”
谢无陵:“那夫人还没回信?”
谢吏:“尚未收到任何回信。”
谢无陵听着,不由得蹙眉。
此地虽然离建康山高路远,但送去的信,约莫能在一个月左右就收到。
可如今,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建康有无消息?”
谢吏:“建康一切安好。”
谢无陵眉头皱得更深。
谢吏疑惑:“司马,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谢无陵没应,心头却是升起了一股怪异感。他定了定神,吩咐道:“派人去联系一下陈霜。”
谢吏:“是。”
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吵闹声。
下一瞬,帐篷帘子被撩开,士兵神色匆匆道:“司马,拓跋骁又打过来了。”
谢无陵出了帐篷,果然看见不远处有火光闪动。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十次了,而且每次拓拔骁只是佯攻,并非真的出手。
谢无陵神色便得凝重起来。
大魏此番举动,不像是要跟他打仗,而像是——拖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