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二十分钟前, 废弃洗衣房里。
夏青也听见了微型定时|炸弹的“滴”声,但就在这一瞬,beta的动作居然比他还要快, 立刻转过身将夏青的头护在怀里。
轰的一声,抵住房门的金属柜子在巨大冲击力下撞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同时灰尘伴随着烟雾弹的烟雾瞬间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夏青也在这一瞬间察觉到了更加清晰的信息素,并立刻释放了信息素压迫。
“三个人。”
在持枪的LEBEN分子即将踏入房间之时,夏青迅速对着徐长嬴低声道,而也在此时,门口的枪声也终于因为等级更高的信息素而微微停滞了几毫秒。
而徐长嬴很明显就是在等这个几毫秒, 他果断松开了夏青, 并在这一霎那里立刻转身开枪。
夏青看到因为丰富的实战经验,挡在他面前的beta率先枪口朝下连开两枪,直接命中了入侵者的膝盖和小腿, 第一时间瓦解了一半的战力,一声诡异的惨叫后,冲锋枪枪声重新疯狂的响起。
然而在烟雾和灰尘之中, beta宛若一个沉默的雕塑, 他不再退后一步, 而是不断根据枪声调整着自己的枪口方向, 直到不知多久后, 冲锋枪的枪声停止了,而格洛|克19的清脆枪声还不断回荡在房间和走廊里-
“全AGB里能有这样潜伏突袭能力的,也只有艾德蒙一人。”
蔡司低声的话语再次出现在夏青的脑海里。
“咔哒”一声,打空的弹匣掉落在地上,新的弹匣被熟练快速地装上, 整个动作用了不到三分之一秒,手枪枪声又一次重新响起。
门口处倒着三个全副武装的黑衣人,穿着染血西装衬衫的beta专员迈开步子,缓缓走到还在抽搐和呻吟的躯体前。
徐长嬴低下头,再次举起枪,望着石膏面具下那双惊恐的眼睛,移开了枪口,对着这人的胸口处补了两枪。
整个过程里,徐长嬴都背对着身后的夏青,他的身形挺拔宛若一支绷紧的弓弦,好似忘记了身后人的存在,成为了一个脱离了意志的杀戮机器。
整栋建筑重新回归了安静,灰尘和烟雾已经渐渐散了大半,徐长嬴站在被强行爆破开的房间门口,原本应该是门框的地方此时变成了一个裸露出钢筋和砖块的门洞,而门口不到两米的地方赫然躺着已经不动弹的三个人。
空气里很快就只剩下了beta粗重的呼吸声,他的枪口还指着黑衣人的胸口,血液也慢慢在地面上蔓延开来。
“徐长嬴。”
夏青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而在这一秒,徐长嬴的身子微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的背后站着谁,但不知为何,他没有立刻转过身。
“你受伤了吗?”
夏青走上前,温声道。
一瞬间,那个挺拔瘦削的背影明明没有动,但却好似卸掉了一个沉重的担子。
“没有呢。”
徐长嬴轻轻松了口气并转过了身,俊逸白皙的面庞上被溅上了新的鲜血,衬得眼睛更加漆黑深邃,但他的神情还是那样的泰然,还努力笑了笑:“多亏了你夏青,刚刚要不是你用了信息素,我真不一定能打中他们——”
夏青望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突然伸出手擦了擦他脸上的血迹,徐长嬴立刻不好意思地偏了偏脸:“别摸了夏青,很脏的,我自己擦擦就行。”
说着,徐长嬴立刻用没有拿枪的左手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但下一秒他的手腕就被抓住了。
未等徐长嬴反应过来,他的额头就被轻轻抵住了,“你这个笨蛋。”
徐长嬴眨了眨眼,半晌才低声道:“你不害怕吗?”
“为什么会害怕?”夏青问道。
徐长嬴眼中露出了一丝忐忑和慌乱:“夏青你不应该看见这些的。”
不同于之前的后厨,光线充足的房间里,血腥场景的视觉冲击强烈得让本已经习惯的AGB警督徐长嬴猛地反应过来——这绝不是现在这个夏青能够看的场景,和自己。
夏青望着他的眼睛:“那你不害怕吗?”
徐长嬴道:“这是工作,我习惯了所以不害怕。”
“那我也不害怕。”夏青道。
说着,“16岁的夏青”伸手擦掉了徐长嬴眼角的一抹血痕,“徐长嬴。”
“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大人。”
29岁的徐长嬴闻言想要说些嘚瑟的俏皮话,但他张了张口,最后只是干巴巴地悄声道,“你也不赖,夏教授。”
就在二人站直身体,对视着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一个熟悉又突兀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和之前在后厨唐攸宁找到的手机一样,是已经他们脚下已经死亡的恐怖分子的手机。
一股紧张的诡异的气氛再次弥漫开,徐长嬴下意识抓住夏青的手,“我们先抓紧时间出去。”
但夏青却没有动,徐长嬴转过头,疑惑道:“怎么了?”
夏青平静道:“你不是还要回来吗?”
徐长嬴瞬间怔住了。
说着,夏青低头看向最后一张被beta刻意避开损坏的石膏面具,又抬起头看向徐长嬴心虚的双眼,目光澄澈如镜,语气坚定,“我和你一起。”
“成功率更高。”-
其实徐长嬴对于AGB欧洲分局的康奈尔警督并没有什么印象。
正如蔡司之前指责他的那样,徐长嬴对于AGB内部的这些高级官员,亦或是四大理事会的人脉一点也不在意,一是平时在全世界奔波时遇不到,二是他觉得这些人太无聊了。
尽管徐长嬴在年轻专员之间很受欢迎,或者说在AGB里有着超过三级警督的讨论度,但这不代表他就能逃开作为一个beta所遭受的歧视。
不如说康奈尔这个黄头发鹰钩鼻中年人才是IGO体系中绝大部分人的缩影,有着alpha优等论的固定思维,对于beta专员抱有刻板的轻视,哪怕只是在AGB年会上看见徐长嬴,都忍不住在一旁抱团谈论beta在刑侦领域的生理性劣势。
而徐长嬴是向来看不见他们的,虽然他的记忆力和认人能力很强,但他却从不浪费脑细胞去记这些警督或警监,毕竟不是每一个alpha主义者都像蔡司那么有意思和好玩。
如果不是夏青在第二天入会场时听到了康奈尔和一旁的局长纽曼编排徐长嬴,对这个绿眼睛小老头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并记下了他的苏格兰口音,徐长嬴很可能都分不清他和纽曼的脸。
也正因此,徐长嬴在黑暗的杂物间里看见油管上的视频里,全副武装的恐怖分子以沙哑浑厚的声音对着乔冰心等人说着“shut up”时,敏锐地察觉到了那微不可查的苏格兰口音。
但这其实算不上什么证据。
因为就算是他一路上遇到的吸食了glory而处于亢奋状态的“死士”,也可能有苏格兰口音。
所以,徐长嬴在看到视频后,第一反应还是要带领夏青和赵洋立刻离开酒店,之后他再立刻独自折返会场赌一把。
真正想通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其实是烟雾弹滚落在徐长嬴脚边的那一刻。
“你们的戏演得太过了。”
徐长嬴穿着与恐怖分子如出一辙的黑色作战服,举着MP7,在一片喧闹之中面带嘲弄道,“我一开始没有想过恐怖分子有AGB的人,但是你们在清洗中心刻下AGB的行动暗号自曝后,也让我想通了你们是怎么出现的。”
“电磁脉冲烧毁了整个酒店的监控系统,这里就成了一个原始的犯罪世界,不仅截断了人质对外的信息传播,也彻底抹去了你们犯罪痕迹。LSA大会被恐袭,整个酒店被全部包围,劫匪的下场除了自杀,就是被逮捕,所以普通人都会认为你们是不怕死的极端分子。”
“但视死而归的暴徒为什么要戴面具和变声器?真正的原因并不是你们要塑造LEBEN的宗教形象,而是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因为你们有非常保险的退路——”
伴随着徐长嬴冷静又清晰的话语,他手中冲锋枪口直指的石膏面具下,一双绿色的眼珠闪烁着惊异和恐惧的情绪,先是瞥向仍在录制的摄影机和电脑,接着恼怒低沉的暴怒声响起:“闭嘴——”
30秒前,就在夏青身后的“押送者”徐长嬴调转枪口的一瞬间,安柏反应比劳拉还要迅速,立刻对早已潜伏的两支突击小队下令开始强攻。
二十人的特种小队如同天降般突然出现,将还震惊于演讲台上变故的LEBEN成员杀个措手不及。
三个反应迅速的面具人下意识刚举起枪,就被突击小队瞬间击毙,枪声与人质的尖叫声如同潮水般骤然淹没了巨大的礼堂。
站在齐枫等人身侧的四个面具人则立刻将冲锋枪抵在就近的人质头上,与大开杀戒的突击小队队员对峙起来。
“你不敢按下去的,”徐长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他对着面具人A冷声道:“就像你们换上这身装备开始屠杀一样,屠杀结束后,你们只要脱下这身衣服,就又能顺利混进人群成为无人怀疑的人质,光明正大地第一时间逃出现场。”
“考虑的这么周全,你们这种alpha至上主义的LEBEN贵族怎么可能舍得去死。而且如果我没猜错,”徐长嬴的视线轻蔑地扫过乔冰心等中国人身后的高级“人质”,戏谑道:
“——这些大人物里,也应该有你们的同伙吧,可以当做最宝贵有力的人证,误导后续调查的方向。”
话音未落,观众席后方通道口,只在灰色衬衫外穿了一件防弹衣的蔡司也踏入了礼堂,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演讲台上的持枪对峙的beta,并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面上的神情微微一怔。
演讲台上,面具人A无法克制地浑身颤抖了起来,但他的战术手套还是捏着引爆器,站在一旁手里未放下枪的面具人B更是以嘶哑的嗓音威慑道:“胡说八道,你们必须退出礼堂,不然我们就开枪,这些废物无法同时击毙我们!”
说着,面具人B的枪口直直对准站在徐长嬴身侧的夏青。
但穿着一身银白西装的极优性alpha只是仍旧举着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已死之人。
而已经前进到演讲台附近的阿拉伯士兵也立刻举起枪,红色的瞄具激光点纷纷聚集在两个带着石膏面具的恐怖分子身上。
“你这个,这个该死的beta,”面具人A的浑浊扭曲的声音响起,他恨不得要咬下徐长嬴的血肉般道:“为什么是你!居然是你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还活着?”
不仅是戴着面具的恐怖分子,演讲台上被反捆,甚至绑着遥控|炸弹的IGO官员与LSA荣誉理事,都以惊异和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一脸狠厉冷漠的徐长嬴。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来问你,”徐长嬴鼻腔里满是浓厚的血腥味,他缓步上前,放下冲锋枪,在面具人惊恐的眼神中,一把扯下了那个石膏面具。
康奈尔惨白如纸的面孔骤然暴露在空气中,他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挡住了自己的脸,一瞬间,演讲台上和酒店外透过视频看见这一幕的AGB安全理事会成员也都愣住了。
天呐,每一个IGO体系中的人心里都浮现了同样的绝望和不可置信——LEBEN居然早就蔓延到了世界性别组织的最高层。
“安柏!你疯了吗?赶紧让礼堂里的士兵中断网络!”指挥车外再次响起IGO秘书长气急败坏的声音,“指挥只需要通过士兵身上的内部监视器就够了!你和那个beta要毁了AGB吗?”
“毁了AGB的并不是我们,是你们。”
站在阿联酋安全部门人员之间的高大alpha转过身,俯视着美国人的蓝眼睛里折射出森冷的光亮:“闭上嘴,马修,你也会在嫌疑名单中。”
“你——”
安柏已经转过了身,他抬起头看着指挥车中的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电子屏幕,随即他还是敲了敲耳麦,对着频道里说了什么。
与此同时,礼堂内的突击A队的队长与队员对视一眼,迅速将演讲台下的摄像机合上,电脑等设备作为后期重要物证只是陷入了黑屏,并没有被破坏。
就在将摄像机轻轻搁在桌子上时,阿拉伯人突然发现脚下触感不太对,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脚底下的毛毡地毯已经被鲜血浸透了,顺着暗红色定睛一看,那迷彩覆面下的脸庞瞬间露出了惊悚的表情。
——那是七横八竖倒伏在观众席过道、演讲台旁安全通道的尸体。
突击小队这才发现,原来室内的死亡人数远不止他们预期中的数量,就算是参与过真实战争的队长此时也忍不住颤声道:“——长官!”
而站在他身侧的劳拉却只是沉默着,凝视着,那堆已无气息的尸体中熟悉的身影。
“执行任务时,行动小组负责人需要将组员的生命安全视为第一要义,这是写在AGB行动专员手册第一页的规则。”
面容阴沉的beta警督从腰间抽出了战术手枪,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中,直接顶在了康奈尔的眉心,下一秒,他那只剩下滔天怒意的声音响彻在整个礼堂之中:
“而你,你们这些人,居然戴上这个可笑面具后亲手屠杀自己的组员!你们这些腐败的、愚蠢的杂种,究竟是谁他妈给你们的胆子!又是谁给你们的权力?——是那个狗娘养的雅赫维吗?”
蜷缩在角落里依旧被冲锋枪指着的李嘉丽眼眶瞬间热了,而离她不远的一级专员朱利安则陷入了过度悲恸之后的恍惚中。
“住口!”康奈尔身侧的面具人B在听到“雅赫维”的单词时几乎目眦欲裂,惊恐地大声道:“你这个下贱的beta不配提我们主的真名!”
“我不配?”
被冰冷枪口抵着眉心的康奈尔看见这个年轻华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森然,一股不详的情绪瞬间在他的胸腔里爆开,果然,下一秒,他听见了徐长嬴冷笑一声道:
“那假借袭击LSA大会名义,背叛组织和弥赛亚的你们,对主的虔诚又在哪里呢?”
话音落下,不仅是演讲台上的两个暴徒,站在观众席最高处的赵洋看见分布在礼堂不同区域的所有面具人在听到徐长嬴的话语时,全都猛地浑身一震,紧接着,一股绝望和惊慌情绪在这些杀人不眨眼的LEBEN精英身上弥漫开来。
“你们只能投降,”这次开口的不是徐长嬴,而是夏青,他看向惊慌失色的康奈尔的眸色深沉:“你们和屋大维的背叛行为已经被暴露给外界了,你们应该比我们更清楚LEBEN如何对待叛徒。”
夏青开口说话时,被用塑料扎带捆绑着的钱涵容等基因小组的前辈都怔怔的抬起头,望着这个面容俊秀的年轻教授,心头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惊之感。
“不,不对,你们在胡说,我没有背叛主!”
康奈尔脸上浮现出最绝望的情绪,他握着引爆器的手突然扬了起来,红外线瞄准点立刻都集中在他的脑门上。
劳拉耳麦里也传出安柏愠怒的声音:“狙击手准备好了就立刻毙了他!”
而演讲台上跪着的达官显贵们都因为突然狂暴起来的康奈尔而被吓出悲鸣,尤其是脖子上还挂着炸弹的五个不同国籍的秃顶老头,几乎就要昏厥过去了。
“我在胡说?”徐长嬴眼底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笑意,他冷道:“你们难道不是表面做一套,背地做一套——一边将LSA礼堂绑架案做给组织看,完成所谓的emperor的献祭任务,而另一边则私底下派人审讯和暗杀那些知道弥赛亚底细的大人物吗?”
面具人B手中的枪都开始抖动了起来,他比起彻底呆滞的康奈尔的反应要剧烈的多,他惊惧交加道:“不!我们没有!你在胡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LEBEN的细节?”
就算是对LEBEN所知甚少的乔冰心等人看见原本趾高气昂的恐怖分子露出这样歇斯底里的态度,都能够确定面前的徐长嬴和夏青说的是真的。
但是徐长嬴从康奈尔和面具人B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一丝怪异,他与夏青对视了一眼,夏青轻轻摇了摇头,徐长嬴明白现在这些面具人已然是强弩之末。
“网络直播已经被切断了,”突然,在演讲台不远处的一个声音响起,徐长嬴与面具人扭过头,看见的正是站在摄像机旁的蔡司,他冷冷道:
“康奈尔警督,弥赛亚暂时没办法听到你们背叛的消息,你们拒不承认只是在浪费时间,你们已经知道结局了。”
“你们根本不懂!”
康奈尔终于回过神,他已然没有了一开始嚣张狂妄的神情,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恐惧和慌乱,他又像是想起什么猛地看向徐长嬴,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你才是叛徒?你是屋大维的叛徒!你是别的emperor的人!”
原本已经占了信息战上风的徐长嬴简直又是一头雾水,这人到底在发什么疯——他怎么就成了叛徒了?
“够了!”徐长嬴皱着眉用英文道:“你们都派人在清洗中心拦截我们了,正是因为我们知道你们背叛弥赛亚的真相,这才会与外面的叛徒里外围堵我们。”
康奈尔的脸色一片青白,他恶狠狠地看着神情肃然的beta警督,手中紧紧攥着引爆器,而就在这时,观众席最后一排的角落处,狙击手已经准备好,随时准备一发击毙他。
“原来如此,”康奈尔这时却终于露出一个惨淡又满怀恨意的笑,“是这一点让你推理出我们情况的,你可真是了不起,艾德蒙,看来注定是我们输了。”
话音落下,未等徐长嬴反应过来,这个AGB罪无可恕的叛徒就松开手中的引爆器。
演讲台上大部分的高官自始至终都是紧盯着康奈尔手中的引爆|器,此刻看见引爆|器即将掉落在地面上,两个中年alpha十分没出息的发出了惊叫声。
“啪。”
在几十双眼睛中,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接住了那个十公分左右的小小遥控器。
是夏青。
面人B定定看了一眼举起双手的康奈尔,也放下了枪。
与此同时,齐枫等人质身侧的等级更低的LEBEN分子也将枪扔在了地上。
下一秒,整个礼堂里的特种士兵全部行动起来,如同洪水一样涌向了演讲台上,观众席的各个过道,将康奈尔等每一个面具人都直接粗暴地按在了地上。
演讲台上一下子涌上了十几个人,神经猛地放松的徐长嬴正愣着神,随便后退一步就被脚下的人质老头绊了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往后一倒,就倒进了身后人的怀里。
自然是夏青接住了他,徐长嬴半坐在地上,只觉得脑袋终于有些昏沉,夏青揽着他单膝跪在他的身后,低声道:“你吃了多少过量的激素?”
一身恐怖分子装束的徐长嬴被这句话给吓得一激灵,他嘿嘿一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夏青漂亮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熟悉的谴责意味,但未等两人说上两句小话,一个高大的身影就赫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正是穿着迷彩作战服的劳拉,她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身上也染了血,只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宛若有股火焰潜藏其中,她抱着胳膊,弯下腰,脸色铁青地盯着两个年轻人看着。
徐长嬴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下意识就莫名心虚起来,他缩在夏青的怀里,眼神飘忽不定起来,但未等他支支吾吾开口,他身后的夏青就伸出了手,手掌朝上。
是引爆|器。
徐长嬴瞬间头皮发麻,“靠,夏青你怎么一直攥在手里?”
劳拉偏了偏脸,身侧的调来的美国防爆士兵就小心翼翼地接走了那个塑料方块。
“我真的很奇怪,为什么又是你们两个?”女性alpha的美丽面庞上露出了纳闷和些许无语。
与此同时,安柏也正通过劳拉身上微型摄像头看着一脸无辜的徐长嬴与夏青,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劳拉,你不觉得有种重新年轻的感觉吗?”
“年轻什么,”劳拉没好气道,对着不知道她在和谁说话而露出疑惑表情的徐长嬴和夏青,就是一个人一个爆栗,“这两个小鬼都已经和当年在东京的我一样大了!”
“居然还能做出这么冒险的事!还敢假扮恐怖分子!艾德蒙我看你长得就像恐怖分子!”
徐长嬴被砸的眼冒金星,他捂着脑袋大叫了一声,不满道:“可我有什么办法!结局是好的不就行了,而且你打夏青干什么,他又不归你管!”
劳拉看着仰着头看着自己的夏青,一瞬间她甚至恍惚这眼神还是当年在冲绳时与自己对视的那个少年,但下一秒她就回过神,故作凶狠道:
“看什么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时候可比这蠢小子还要叛逆,说不定假扮恐怖分子的主意你占大头。”
卧槽,徐长嬴捂着脑袋一阵后背发凉——这个女人简直就像是会读心一样,她怎么什么都看得出来。
但未等徐长嬴支支吾吾辩解什么,劳拉就轻笑了一声,他抬起眼,对上了女人含着笑意的灰色眼睛。
这个如同母亲又如同师长的女性alpha警督伸出两只手,不分由说地用劲揉了揉徐长嬴和夏青的头发,“真是两个讨人厌的小鬼!”
说罢,劳拉就站直了身体,摇了摇头,转过身去指挥解救工作了。
徐长嬴有些懵地看着她的背影,而就在这时夏青轻声道了一声“起来吧”就将他拽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徐长嬴又察觉到了一旁看向自己的目光,他扭过头,发现正是静静站在演讲台下不远处的蔡司。
应当是和劳拉一样跟随在突击小队之后紧急赶来的,蔡司只拎了把AK,又在衬衫外穿了件港片警匪片里除了帅就没有什么安全性的防弹背心。
两人先是对视一会儿,蔡司的目光停留在徐长嬴身上的恐怖分子装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这时劳拉叫了他一声,他就又看了一眼徐长嬴,走上演讲台但去一旁帮忙了。
蔡司来了,那么,徐长嬴向左边一看,果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出现观众席的走道上,正是赵洋。
两人也这样对视了几秒钟,居然相对无言,赵洋和蔡司成了一个模子里的人,看了一眼徐长嬴,又看了看被士兵围起来的齐枫所在的人质群,低下头就朝着前面走去了。
“靠。”徐长嬴低声骂了一句。
“你不去找赵洋说话吗?”夏青站在一旁道,“他应该没有怪你。”
“我怎么知道说什么,”徐长嬴不是滋味地低声道,“我又没和赵洋吵过架,反正我才不道歉呢。”
“你们不是天天吵架吗?”正一手拎一个人质老头的劳拉转过身,和蔡司对视一眼,又一脸的疑惑地看向徐长嬴,“你还有这种矫情的一面呢?”
“烦死了,我也要去看齐枫和阿丽,”徐长嬴一脸抓狂和羞恼地走到演讲台边上,不顾夏青的提醒就向下一跳,刚站稳,他的身后就跑过了一小队的防爆队伍。
“除了被装上遥感|炸弹的人质,所有无关人员需要在5分钟内全部驱散!场馆里还有大量的定时|炸弹,太危险了!”徐长嬴听见一个带有明显南方口音的美国人肃然喝道。
他回过头,看见的就是数十个穿上白色拆弹服的人员从不同通道向着演讲台的西侧和演讲台上赶来,而数百个人质正在哭哭闹闹地被快速引导赶出去。
“齐枫!”就在这时,徐长嬴听见了赵洋的声音,那声音中的情绪不对,只是被淹没在其他人质的声音中。
徐长嬴心脏猛地漏跳一拍,他闻声看去,只见赵洋被一个反恐士兵拦在了人质群外,赵洋的英语不太好,而且没有AGB的身份,看样子也被当成了人质。
而徐长嬴看见赵洋脸上惊慌的神情,他向着西侧一看,果然看见被隔离开的四五个人质里有一人正是齐枫,而此时李嘉丽也被全副武装的士兵强制性地劝离了齐枫的身边。
徐长嬴瞪大了眼睛,耳朵也嗡嗡响了起来,这时,一个人也从他身边跳了下来,摸了摸他的肩膀,温声道:“没事的,就算被装了遥感炸弹,也是和我们身后的人是一样的情况,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赵洋。”
说着,夏青就阔步迈了过去,而一旁的反恐士兵和防爆士兵都认出他的脸,不约而同地给alpha让开了道路。
徐长嬴望着夏青,攥紧了拳头,他身后的演讲台上已经忙成了一团,因为台上的人质都是地位很高的权贵,所以也更加难缠,反恐士兵一边快速给惊恐吵闹的普通人质松绑,一边安抚着因为被装了炸弹而痛哭流涕的老头们。
“劳拉!你干什么!”正要迈开步伐的徐长嬴突然听见康奈尔的声音。
徐长嬴一回头,发现劳拉居然将康奈尔和面具人B,或者说AGB欧洲的霍尔理事分别与被装了炸弹的LSA老头用手铐拷在了一起。
“保险,防止你有其他的小动作,反正他们的炸弹也是你穿上的,更有缘分。”劳拉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面如死灰的康奈尔只能愤恨地看了看手上的手铐,放弃了挣扎,接着一抬眼就对上了站在演讲台下的徐长嬴的眼睛。
“拜beta所赐,”康奈尔露出一个不甘和怨毒的表情,依旧是满嘴的苏格兰口音:“那些嗑药的果然都是废物,居然被没有信息素的下贱beta偷听去了那么机密的事情——啊啊啊啊!”
“不好意思,康奈尔警督,”站在一旁的蔡司抱着AK,对着拼命想要从他皮鞋下抽出右手的小老头道歉道,“我没看见你的手。”
康奈尔怒道:“那你现在就移开脚啊!”
演讲台下的徐长嬴一听这个罪犯居然还在因自己的beta身份废话,立刻就掉头就走,但走了没两步,他突然顿住脚步,一脸惊愕地看向康奈尔,不可置信道:
“你说我是在酒店房间偷听的?”
第112章
“喂, 你不可以向前!”身穿迷彩军服的美国大兵语气粗重,伸出手拦住了要冲上前的赵洋。
赵洋耳麦里传来实时翻译的电子机械音,但他的英语又不太好, 只能焦急地说一些简单的句子:“我也是警察,前面是我的同事!”
他此刻正站在观众席的第二排, 身侧就是一条主要过道, 一堆不同肤色的男女老少都哭着在士兵的指引下争前恐后地向着最高处的出口狂奔,生怕身边的炸弹就在自己逃命的时候不幸爆炸了。
而就在人质队伍疯狂向着出口涌去之时,一群身形臃肿怪异的白色队伍则逆流而下,不断涌进整个礼堂——那正是早已调集过来的拆弹防爆部队。
之前根据恐怖分子发的视频,酒店外的人只看见了演讲台上的几个权贵高官被装了炸弹, 因而没有想到礼堂里的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不仅有10个人质被装上了遥感炸弹,整个礼堂的各个角落也被装上了可集体引爆的定时炸弹。
很明显这群防爆的士兵在酒店外就有了部署,他们一进入礼堂就兵分三路, 两个10人小队向着演讲台的方向前进,负责拆解人质身上的炸弹,而剩下的10人则立刻在礼堂里分散开, 用着手中的仪器开始一一搜查着座位下藏着的定时炸弹。
但赵洋没有想到, 齐枫也会是被绑上炸弹的人质之一。
赵洋站在士兵的身后, 他一边焦急地解释着, 一边双目赤红地看着十几米外与其他带着**的人质坐在一起的女性alpha。
已经有身穿防爆服的拆弹专家赶到了齐枫等人的面前, 齐枫身上穿着黑色的制服,胸口还别着小小的国徽,一张俏丽端正的面庞苍白没有血色,一双圆眼睛先是试探地看着在自己面前蹲下的拆弹士兵,接着就像是也感应到了什么, 抬起头与站在观众席上的赵洋对上了视线。
齐枫瞬间愣住了,她睁大了眼睛,惊讶、狂喜和委屈等复杂的情绪在她的面庞上闪过,下一秒她也听见了赵洋的喊声:“齐枫!”
一直强撑着镇定的女性alpha终于露出了期期艾艾的表情,就像是在外被迫面对险境的倒霉孩子见到了姗姗来迟的亲妈,她的眼眶一热眼泪就要落了下来,正要哽咽道赵洋你怎么也还活着,但下一秒,赵洋的怒吼就打断了她:
“你他妈被装了炸弹在视频里低着头藏什么!谁让你藏的?你是傻逼吗?”
康奈尔等人放出的第二个视频还给了齐枫和李嘉丽镜头,那时的齐枫脖子上已经被装了炸弹,但她和李嘉丽还是很有种地低着头,不让自己的面孔扰乱徐长嬴等人的判断,但脸没有遮住,只遮住了炸弹。
当然,她当时也很悲壮地不想让赵洋留下阴影,谁知自己没被处决,反而激怒了赵洋。
齐枫感动的眼泪又被吓了回去,立刻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不敢抬头去看怒火中烧的赵洋,而也在这时,夏青竟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拆弹士兵正在检查她脖子上的装置,而就在这时齐枫眼前晃了一下,只见仍然穿着染血西装的极优性alpha半蹲下身子,先是仔细看了看齐枫和她脖子上的炸弹项圈,接着轻声道了一句“和演讲台上是一样的”,潜台词就是让齐枫不要紧张害怕。
齐枫梗着脖子不敢动弹,但红着眼眶看了一眼神情冷静的夏教授,小声问道:“阿嬴和你都没受伤吧?”
“没有,不用担心,他马上过来,”夏青抬起清明的双眼看了看她,随即又与一旁的士兵交谈了两句,里面专业单词有些多,齐枫没有听懂。
“场馆里的定时炸弹结构比较简单,你们身上的稍微复杂点,但是这些美国士兵有拆除经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再配合一下。”
说着,夏青站直身体,看了一眼演讲台下的徐长嬴,又看向齐枫沉声道,“我去和赵洋说一下。”
齐枫连忙点了点头,她眼巴巴看着夏青在一个持枪士兵的陪同下,向着眼中似乎要冒火的赵洋走去,心里不免又有些酸涩。
她终于强烈的感知到,现在和自己说话的“夏青”就是她真正认识的夏青,但是寥寥几言,居然在现实生活中相隔了近十年的漫长岁月,不知道他本人又是什么样的感受。
“她怎么样了?”赵洋神情焦急,不等夏青走近就大声道。
“没有受伤,身上的遥感炸弹是杜鲁门公司14年的产品,拆弹的美国士兵清楚原理,全部拆完需要10分钟。”夏青对着疏散人质的反恐士兵说了一句,对方显然很认他的脸,立刻向一旁让了一步。
赵洋似乎终于放心了些,他又看了一眼齐枫,哑声道:“我要过去陪她。”
“拆弹需要更安静和人少的环境,齐枫的情绪现在还比较稳定,在外面等她是最好的选择,”夏青的话并没有说错,短短两分钟里,好几百人质已经撤退的所剩无几,反恐小队也在押送了恐怖分子之后撤走了一半。
整个会场里很快只剩下了拆弹部队,演讲台上也只有劳拉、徐长嬴和蔡司,以及其他三名反恐小队的士兵,所有的不必要的人员全部被撤走了。
虽然说是情况趋于安全,但毕竟是随时可能爆炸的高危场所,任何无关人员的滞留都会平添无故的伤亡,而且很明显一直拦着赵洋的士兵也是要撤离的,现在为了他也被迫还站在观众席上。
“好,那你和徐长嬴什么时候走?”几秒后,赵洋终于松了口,他又看向站在演讲台下的那个黑色身影,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担忧。
“我去找他,也立刻离开,这里需要全部交给这些拆弹士兵,”夏青抬起眼,眼底流露出坚定和冷静之意:“引爆器已经被控制了,我们一起在外等候齐枫就好。”
赵洋转过眼看向垂着脑袋的齐枫,最终还是攥紧了拳头,张了张口,点了点头,“好。”
与此同时,在重新变得空旷的演讲台下。
“你说我是在酒店房间偷听的?”
徐长嬴脸色森冷,死死盯着一脸颓丧的康奈尔。
康奈尔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原本怨毒傲慢的神情也随之消失了,他的眼中浮现出了一丝茫然和慌乱,随即他紧紧地闭上了嘴。
拆弹士兵也已经赶到了演讲台上,此刻正在2人一组地分散在5个人质身边,开始了紧张地拆弹工作,康奈尔先是被与一个IGO的法国理事拷在一起,但那个法国老头的情绪比齐枫等人要更加崩溃,此刻正浑身抖成筛子。
没办法,劳拉指挥一旁的士兵将康奈尔和霍尔的手铐解开,将这两人单独拷在一起扔到一边。
蔡司此时也意识到了徐长嬴的脸色不对,他立刻向前迈了一步,用眼神询问了一下他,但徐长嬴只是紧紧盯着康奈尔,他的目光宛若锋利的刀刃,以至于身为AGB一级警督的康奈尔都感受到了难以逃脱的压迫感。
“我刚刚就感到疑惑,为什么你的态度转变的那么迅速和突兀——如果你真的如此惧怕背叛的信息被泄露,那么你应该在蔡司赵洋他们逃出清洗中心时就主动投降,为什么要等到我与你对峙?”
康奈尔脸色铁青地看着beta,硬着头皮冷笑一声:“当然是因为接到了消息,可能知道情报的你已经死亡了,对了,现在想来,那个电话还是你打的吧。”
因为徐长嬴之前已经对LEBEN的组织体系有所了解,所以他判断出每一个成员在现实生活中并不熟识,就像李嘉玉与李旭阳那样的血亲也并不了解各自的暗网身份一样,因此他才有机会换上作战服和变声器混入其中。
蔡司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正在向着自己这边走来的夏青,对着徐长嬴低声道:“你在怀疑清洗中心埋伏的不是他们?”
“是他们,”徐长嬴抬起眼承认道,一双漆黑的眼眸中宛若看不见的深渊,接着他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但是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要拦截我们,因为下命令的并不是他们。”
康奈尔身侧的另一个叛徒面具人B,霍尔理事则立刻面红耳赤反驳道:“当然是我们下的命令——”
“当然不是你们,”徐长嬴冷酷地打断了这两个叛徒,并投掷下了一个这两个恐袭头目始料未及的情报:“因为不是我偷听,而是将那四个人全部杀了。”
在清洗中心被埋伏的时候,徐长嬴心中就有一个挥散不去的疑惑——明明他已经杀了那四个酒店房间里的暴徒,而且一路上非常小心地避开了其他的恐怖分子。
那为什么在没有监视器的情况下,远在礼堂的康奈尔这些头目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并且确定是他干的。
之前包括赵洋逃出的两次暴乱里,除了他们以外,也有零星几个人质成功逃亡出去,这些恐怖分子都没有分出精力去抓捕拦截他们,甚至其中被点名的奥兰多都没有被追击。
——这是当然的,因为康奈尔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在酒店里扫荡,去集中审讯和暗杀LEBEN的曾经长老成员。
此刻,在康奈尔前后矛盾的话语里,徐长嬴终于意识到了他虽然是派了人去拦截自己,但实际上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要拦截自己——他是收到了上级或者外人的指令。
那个指令内容并没有告知他拦截徐长嬴的原因,应当只提及了徐长嬴等人的信息,以及所逃亡的路线。
所以康奈尔才会在听到徐长嬴指出自己是叛徒时惊慌失措,继而错误地推断出徐长嬴之所以获取到情报是因为偷听到了消息,而非与暗杀任务的一支小队正面相遇并发生了火并。
那么问题来了,那个下达指令的人是谁,他为什么会知道徐长嬴已经取得了屋大维背叛弥赛亚的情报,以及他们会走3号路线。
这个问题的答案范围其实很小,以至于让徐长嬴和蔡司瞬间都变了脸色。
一股前所未有的可怕感情席卷了徐长嬴的全身。
光线昏暗、充满血腥味,但又透露着丝丝温情的后厨杂物间里,一张张的熟悉的面孔从他的脑海里飞速闪过,只有在那里他讲述了他在LSA老教授房间里遇到的冲突,甚至劳拉到现在都不知道康奈尔是如何反叛弥赛亚。
只有那几张他最熟悉的面孔。
“不,不可能,”蔡司处变不惊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裂缝,他看着徐长嬴沉声道:“一定是有其他的人!”
怎么可能,那个房间里的人就那么多,蔡司无法想象包括自己在内的人,会是隐藏起来的“屋大维”的同伙。
“看我也没有用,”康奈尔也已经反应过来了,知道了是自己失言暴露,但是这个可恶的瘦削中年人却转而摆出了无赖的姿态:
“正如你说的,这个酒店里其实不知道潜伏着多少LEBEN中的大人物,但事实还在于——尽管他们都是我所效忠的‘屋大维’的成员,但我们连知晓他们真实信息的权利都不知道。
我们只接收组织传来的指令,而且必须无条件服从。”
劳拉也已经察觉到了徐长嬴这边的冲突,正在统筹协调拆弹工作的她刚目送赵洋等最后一批人质安全撤出礼堂,就将视线转移到了被拷起来仍然不安分的康奈尔身上。
随即,徐长嬴就冷冷道:“San Greal系统是吗?你们还真是和狗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San Greal,圣杯,正是之前中国特别刑事部门查出的关键信息,是LEBEN的一个依据国外商业卫星服务建构起的私域网络,初步只知道emperor会用专属的“San Greal”给附庸和普通成员发布指令。
康奈尔和霍尔的脸色陡然一变,霍尔目光中满是震颤,“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话音未落,站在一旁的劳拉就一脚踹在了霍尔的脸上,她穿着美国制造的防滑橡胶底军靴,这违背全世界任何对待罪犯守则的一脚直接将这个前AGB理事踹的口鼻出血,这个女性alpha脸上满是阴森不耐道:“问你们话就回答,你们没有权利反问。”
没被踹的康奈尔也被这猝不及防的一脚吓得魂飞魄散,随即气急败坏道:“劳拉,你这是虐待罪犯,是要被革职的!”
“你可以去举报,如果你能活到那时候的话,”劳拉微笑道,下一秒,她就看向浑身发着冷气的beta学生,没有再说话,而是抱着胳膊站在了一边。
徐长嬴冷道:“‘圣杯’究竟是什么,也是改装后的手机和虚拟来源的短信?”
被武力恐吓的康奈尔脸上露出了真实的挣扎,他恨恨道:“这是关键信息,我留着去日内瓦去供述,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保证我的人身安全。”
徐长嬴微微一皱眉:“背叛的代价这么大?甚至连IGO的证人保护机制你都不放心?你们这么恐惧,为什么还要给屋大维做这些事?”
康奈尔面上闪过一丝痛苦,他冷笑道:“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们是否有拒绝的权利?”
蔡司闻言立刻在一边寒声道:“为了低级欲望主动加入LEBEN的是你自己,别将自己的立场扭曲成受害者,你屠杀AGB专员的时候怎么没有考虑到他们的权利!”
康奈尔的嘴唇颤了颤,与他靠在一起的霍尔被劳拉踢断了鼻梁,此刻正在痛苦地用双手捂住鲜血淋漓的鼻子,意识到自己孤立无援的苏格兰人此刻终于露出了一丝对审判的恐惧,他咬牙道:“我确保了自己的安全自然会将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我再问一遍,”徐长嬴冷声道,“你知不知道那个给你发指令的人是谁?”
康奈尔也低吼道:“我不知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圣杯,你就知道那是一个单向的系统,低级成员只能单方面接受高级成员的指令,而且必须完成,不然就会接受组织的严惩!”
徐长嬴攥紧了拳头,因为愤怒他没有看见正在快步朝着自己走来的夏青,但一秒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看向康奈尔,沉声道:“你的爵位是什么?”
康奈尔被问得一愣,随即有些犹豫起来,但他余光里的劳拉再次抬起了脚,于是立刻低声简单说了一个单词:“King.”
徐长嬴的瞳孔瞬间紧缩,蔡司这时也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脱口而出道:“比你等级更高的难道不是只有emperor?屋大维——考伯特也在这里?”
康奈尔听到考伯特的名字时像是被烫了一下,他连忙矢口否认道:“不是他,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说了,我接受的指令不会显示任何身份信息,我只能照着去做!”
劳拉沉声道:“所以也有可能是别的emperor?”
康奈尔脸色难看至极,但没有否认。
怎么可能是emperor,徐长嬴只觉得世界变得无比陌生,蔡司,夏青,赵洋,甚至他自己的脸都在脑海里不断快闪着,难道真是他们中的一个?
“艾德蒙,不要想了,”蔡司看着徐长嬴苍白的脸庞,忍不住低声道。
“我们先出去——等级比康奈尔高,还知道屋大维背叛情报泄露的范围已经很小了。”
然而,就在蔡司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徐长嬴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什么,他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随即勉强扶住了演讲台的边沿。
等一下,他完全漏了一个可能。
等级比康奈尔高,还知道自己获取情报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
——“你喜欢我送的礼物吗?”
徐长嬴猛地抬起头,他看向蔡司的目光中浮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惊异和惶恐,并下意识松开了扶住演讲台的手。
是弥赛亚。
“徐长嬴,”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徐长嬴回过头,看见了熟悉的澄澈眼睛,夏青正关切地看着他,轻声道:“怎么了?我和赵洋说过了,我们先出去。”
徐长嬴下意识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齐枫的身影,但是他现在思绪无比混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判断。
“艾德蒙,”蔡司快步走了过来,并跳下了演讲台,“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了?”
此言一出,双手被拷在演讲台上的康奈尔脸色变了变,似乎是根本不相信,他张口道:“怎么可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谁——”
“滴。”
一个微不可查的声音突然响起,非常的轻,但让在场的每一个人,无论是人质,还是穿着防爆服的拆弹士兵,瞬间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啊啊啊——”与康奈尔靠在一起的霍尔捂着鲜血直流的鼻子突然惨叫起来,他一边惨叫一边不停地退后,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身侧法国理事脖子上突然亮起的显示屏。
那上面赫然显示着倒计时已经开始。
120秒。
119秒。
尖叫声后知后觉地在10个正在接受拆弹的人质之间爆发出来。
劳拉一脚就踹翻了康奈尔,她一把揪起了康奈尔的领子声嘶力竭地怒吼道:“你干了什么!快点让它停下!立刻马上!”
“不可能!我没有设置倒计时!引爆器我已经交给你们!”被死死按在地板上的康奈尔绿眼睛中出现了不可思议和绝望,他大声哀叫着:
“快!快放开我!我没有办法让它停下,快点离开这里!这个炸弹会炸死我们所有人的!”
而此刻演讲台上的一个防爆小队的士兵站起身,他的脸色惨白:“长官,这是远程网络引爆的,我们没有办法在一分钟拆掉它们。”
蔡司浑身冰冷地站在原地,听着周遭的嘈杂声以及耳麦里安柏几乎跳脚的怒吼声,他几乎已经停止了思考,直到他和所有人在下一秒听见了一个突兀的掌声响起。
啪。
啪。
趴倒在演讲台上康奈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整个人抖若筛糠,几乎像是犯了什么怪病一样,夸张地哆嗦着抬起了头,直勾勾看向了正前方的徐长嬴,以及他背后的手提电脑。
摄像机早已经被关闭,手提电脑也在那一刻断开了信号陷入了休眠,但是并未关闭,此刻电脑屏幕依旧保持着黑屏,乍一看仍然是未开启的状态——假如它的扬声器中并未传出缓慢有力的掌声的话。
“原谅,原谅我,求求您,”康奈尔甚至停止了挣扎,他的脸上是无法磨灭的纯粹绝望,泪水瞬间就爬满了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他语无伦次地颤声道:“弥,弥赛亚大人——”
劳拉的脸上也在一瞬间布满了惊愕,连带着耳麦里的安柏在这一瞬间都忘记了呼吸,“怎么可能……”
“I am very satisfied with this play.”-
我很满意这次的演出。
“Especially the betrayal scene.”-
尤其是背叛的桥段。
“To demonstrate my sincerity,allow me to offer a curtain call”-
为了表达我的诚意,谢幕就由我为诸位奉上。
一如两个小时前充满血腥味的房间里电话那端的声音。
富有磁性的,愉快的,残忍的,经过处理的男人声音,他就像是一直站在幕后观看着自以为是的、愚蠢的人们在台前争先恐后地投入一场滑稽的演出。
就在所有人都忘记这场演出之时,他才突然走出幕后,告诉每一个丑角——这一切不过都是由他操纵的。
说完这些,掌声与男人的声音再次骤然消失了,电脑依旧保持着黑屏,所有人都沉默着,就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除了仍在跳动的数字。
95秒。
浑身都在颤抖的徐长嬴是所有人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不如说因为肩上的伤口持续的疼痛让他保持着每一秒的清醒,他缓缓转过脸,看向了那双漂亮又熟悉的琥珀色眼睛。
夏青怔怔地看着徐长嬴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眼睛,未等他要说什么,对方冰冷的修长的手掌就覆上了他的脸颊,在“醒来”后的这个月,他已经慢慢熟悉了这双有着枪茧的手。
“徐长嬴?”夏青看着徐长嬴的眼睛,眼中流露出了一丝茫然和疑惑。
但徐长嬴却对他笑了笑,随即,他松开了手,扭过头看向演讲台上。
“劳拉。”
徐长嬴的声音彻底将陷入震颤的女性alpha警督叫醒,劳拉低下头望见了徒弟漆黑深邃的眼睛,耳机里响彻着安柏怒斥“HPM”为什么还没到的声音,她缓缓地又环顾了四周,眼神蓦地变了。
90秒。
“穆尔,”劳拉的面庞上迅速流露出了一丝残忍的底色,她直视着蔡司的面庞,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厉声道:
“现在你们护送非拆弹人员出去!”
“所有正在拆弹的士兵,倒计时进入45秒后也立刻撤离!”
“是!”数十个声音在礼堂的不同角落同时响起,而伴随着声音落下的,是劳拉身侧的三个士兵快步跃下演讲台,站在蔡司和夏青的身侧。
“徐长嬴,”夏青一把抓住了徐长嬴抽走的手,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徐长嬴的眼睛,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你为什么不走?”
徐长嬴转而攥紧了夏青的手,冲他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语气轻松道:“我是警察嘛,这是工作,放心吧,夏青你和赵洋在外面等我和齐枫一会儿。”
说着,徐长嬴就又松开了手,并推开了夏青,而站在一旁的阿拉伯人穆尔则是立刻沉默地抓住了夏青的肩膀。
蔡司则是被其他两个士兵抓住了胳膊,他此刻正在恼怒地大声地质问着劳拉:“劳拉!你和艾德蒙什么意思?你们怎么不走!”
劳拉面容平静,蔡司无法理解她与徐长嬴达成了什么样可怕的默契,只听见女性alpha冷静道:“我们会走,最后30秒之前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用不了这么多人,你和夏青先走。”
80秒。
而就在这时,“16岁”的夏青挣开了穆尔的手臂,就算是恐袭爆发之时也没有乱了心境的他此刻感受到了一阵失控的恐惧,他知道的,只有徐长嬴要做的事他是无法改变的,他狠狠抓住了徐长嬴的手臂,双目赤红道:
“你在说谎,我要和你在一起。”
劳拉似乎已经料到这一幕,她立刻用英文让负责拆观众席中定时炸弹的十人小队放下没有意义的工作,带着两个优性alpha一同出去。
很快,下一秒,夏青手中的手臂就再次被抽走,他感觉beta转而狠狠摩挲了一下他的手掌,然后用那双清明的眼睛静静看着自己的脸庞,柔声道:
“夏青你是最相信我的,你知道我会带齐枫出去的,所以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会儿。”
“好不好?”
75秒。
与此同时,指挥中心。
面色苍白的赵洋穿过一重又一重的人群,他的耳朵几乎要被充斥在每一个角落的劫后余生的痛哭声和咒骂声塞满了,近百辆救护车以及数十辆装甲车将整个豪华酒店围的水泄不通。
昂贵的彩色马赛克地砖铺就的广场上或坐或躺着人,这些几小时前还是人类上流社会的体面权贵者此刻却狼狈的宛若战火中的难民,此时已经不顾任何尊严,为了一台担架或者可以快速离开这里的车辆而互相用不同的语言争吵谩骂着。
身穿黑色制服的中国alpha刑警凭着记忆很快就回到了被士兵重重围绕的指挥中心,与礼堂不同,守在指挥车的士兵在15分钟前才见过他,于是没有说什么就给他让开了道。
而就在刚穿过守卫的人墙,他耳麦的频道里和现实的不远处就响起了安柏的暴怒声,随即被翻成了机械音:“为什么HMP车还没有到!联合国不是说了15点时就应该抵达了吗!”
HMP。
明明是站在烈日下,但赵洋平白出了一身冷汗——HMP那是用于战争和反恐的武器,用处与电磁脉冲炸弹差不多,只是它产生的是高功率微波,也是在不造成物理伤害的同时烧毁特定范围里的电子设备。
HMP虽然属于高科技武器,但在过去几十年已经不断小型化并向民用方向普及,往往看上去就像一个带着电线的小货车,最佳用处就是反恐,可以精确打击特定的电子设备,比如刚刚礼堂里的各种炸弹和电子引爆|物,当前世界上这一领域做的最好的其实是中国,只是国内根本用不上。
但是,赵洋脸色变了,脚下也由走变跑——不是只要几分钟就完成拆弹了吗?为什么安柏这个行动总指挥突然要找HMP车。
“75秒,”赵洋刚走进安柏所在的军用指挥车旁,一旁的阿联酋安全部门的负责人哈默德惊恐道,“还有74秒,就到时间了!”
不需要翻译器,赵洋的大脑也瞬间嗡的一声响了。
赵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指挥车前的,他看见身穿银灰色西装的alpha男人攥紧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指挥台,嘴里还在说些什么,似乎还提到了劳拉的名字。
赵洋抬起头,在十几个显示屏里迅速找到了齐枫的身影。
准确来说,整个礼堂在他离开的这三分钟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只剩下了2组五人一组的人质,还有围绕着他们继续拆弹的白色拆弹士兵。
齐枫在军事监视器里依旧是最显眼的,只是监视器应该是安装在10米外的观众席上的,赵洋无法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她依旧老实地坐在地上,扬着下巴给士兵拆炸弹。
70秒。
赵洋这一瞬间甚至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想法,他只是眼眶滚烫,整个胸腔都无法克制地颤抖了起来。
完了——赵洋发现原来绝望的时候,人的大脑是真的会停止思考的,他现在脑子翻来覆去的全是这两个字,他感觉心脏几乎跳到了咽喉,让他萌生出一股强烈的恶心和呕吐感。
而就在他大脑宕机的这一秒,一个黑色的身影走进了屏幕里。
赵洋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监视器的镜头,在齐枫的面前蹲了下来,齐枫好像和他说了什么,或者说是他对齐枫说了什么。
赵洋听见仍没有放弃在打电话调动HMP的安柏突然安静了一瞬,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他低声对技术员说了什么。
接着,防爆士兵身上的监视器的音量被放大了些。
是熟悉的说着中文的声音-
“快要好了,哭个屁,赵洋还在外面念叨你呢,你说你怎么倒霉呀疯儿。”
60秒。
礼堂里,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徐长嬴蹲在齐枫的面前,一脸无奈笑着盯着她。
“是不是快要到时间了,”齐枫仰着头,小心翼翼地抽了一下鼻涕,眼泪汪汪地问了第三遍。
“早着呢,”徐长嬴故意不耐烦道,“心理素质怎么这么差,警匪片都是最后五秒拆完的你没看过吗?”
“最后五秒钟我边上这些倒霉蛋炸了我们也跑不掉,”齐枫哭丧脸道。
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到了5开头,徐长嬴双眼紧紧盯着拆弹士兵手中的索格工具钳,他知道其实已经到了最后寻找定时器信号模块的关头——这种现代炸弹采用的都不是单回路触发器,也就是那种老电影中剪蓝红线拆弹的原始装置,而是更加高级的电子信号触发器。
但是徐长嬴知道,时间不够了,面前的两个排弹士兵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成功拆开这个军用炸弹的外壳和关键的电容模块,这已经是非常熟练和优秀的水平了,只是,再优秀也不可能在接下来几十秒拆掉触发器。
50秒。
“其实我做好被枪毙的准备了,”齐枫抽了抽鼻子,很没有出息地痛哭流涕道,“只是我没做好被炸死的准备,而且你一来我就变孬种了。”
“什么变孬种了,你从小到大就是孬种,不然你和赵洋俩个怎么是好哥俩。”
45秒。
满头大汗的排弹士兵攥紧了工具钳,最后还是抬起头对着徐长嬴抱歉地看了一眼。
“没事,给我吧。”徐长嬴面容平静地用英语道,并接过了拆弹士兵的工具钳。
同一时刻,其他人质面前的拆弹士兵也放弃了不可能完成的拆弹任务,在劳拉的注视下站起身快步撤离了礼堂,一时间被抛弃的人质们不少发出了绝望的吼声和哭声。
齐枫被吓到了,就算是此刻她也知道了现在是逃生的最后时刻,她立刻睁大了眼睛,哗哗流着泪道:“你快走阿嬴,你留下干什么,你又不会拆这个——来不及了!”
“放屁,谁说我不会的,”徐长嬴小心翼翼地拨开密密麻麻的电线,一点点辨认着电路和信号模块,咬着牙剪下一根一毫米的线,“哥们干一行爱一行,专业水准一等一,我在西非出差时可没少看人拆炸弹。”
冷汗从徐长嬴的额头缓缓滑落,他只是不忍心,不狠心,也不甘心就这样看着他这辈子为数不多在乎的人在即将安全的前一秒化成血沫,虽然他觉得他的心脏已经够硬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软肋是这辈子都无法变成硬骨头的。
徐长嬴的眼眶滚烫,视线也模糊了起来,他剪掉第二根线的时候几乎已经听不清齐枫在哭着说什么,他只是擦了擦眼睛笑道:“你还记得高考的时候还是我提的公大来我们学校招提前批,所以你才去考的吗?”
“谁能想到你和赵洋都能干得这么厉害。”
30秒。
劳拉的吼声远远响起,但是徐长嬴却好似听不见了,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在他的背后,女性alpha被排弹部队的美国人中校不分由说地拽出了最近的安全通道外。
“我对不起你,”齐枫涕泗横流,无比悔恨道,“我之前以为你死了,所以在赵洋考编的第三年就提议给你烧纸,然后赵洋考上后我们俩每年夏天都给你烧纸,一直烧到今年夏天,现在一看果然不吉利,连带你也遭报应了。”
“——我就知道!”徐长嬴咔嚓剪断了第4根线,成功完成了十分之一的拆弹工作,喘了口气继而愤怒道:“你明明是党员,谁让你搞什么封建迷信。”
“我还没有,还只是积极分子,”齐枫崩溃道,“名额被赵洋顶去了,他妈的一进市局就拿三等奖……明明我才是严队的关门徒弟,贱人抢我风头呜呜……”
15秒。
“原来你们这俩好哥们还有这样阴暗的一面,”徐长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累得直不起腰,他仰着头,“都最后关头了,想点好笑的吧。”
齐枫默默流着眼泪,呆呆地望着坐在面前的beta,突然开口道:“我对不起你,这辈子一直拖累你,也对不起夏青,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徐长嬴心脏狠狠地抽痛了起来,他的眼眶瞬间就热了,而也在此刻,不知为何他眼前浮现的是在东京台风夜里望着自己流泪的眼睛。
10秒。
“是我自己对不起他,但是命就是这样,”徐长嬴感受到齐枫开始克制不住地发抖,便抓紧了她的手,低头笑着咳了一声,无奈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走,又舍不得让他陪着我走。”
5秒。
滴。
“我早就知道这世界根本没有两全的好事。”
2秒。
滴。
“如果不能两全,那我就一定要自己选。”
指挥车前的赵洋浑身颤抖着攥紧了拳头,喉头满是血腥味,眼前一片发黑,在倒计时归零的前一秒他的耳朵里爆发了强烈的耳鸣。
靠在大厅里的蔡司猛地回过头,看见了面无血色走出来的劳拉,但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侧,发现什么后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如坠冰窖。
1秒。
在一片抽泣和外国人的祷告声中,徐长嬴攥紧了齐枫的手,紧闭上了双眼,也是在这一刻,时隔八年,徐长嬴第一次发现了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惧怕起了死亡。
最后的一瞬间,徐长嬴的思绪变得很漫长,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出现的不再是东京时的少年,而是20岁时站在北方风尘里的夏青。
他穿着深色大衣,戴着驼色围巾,站在学校或是某个街道的红墙前,是那么的陌生的夏青,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很奇怪,有爱意,有埋怨,有赞许,有不满,但最奇怪的是,他好像一直永远站在原地,永远在那里等着自己。
0秒。
整个世界一片寂静无声。
咔哒。
清晰的录音带倒带声响起。
紧接着,一个含着笑意,愉悦至极的男人声音再度响起:
“Thanks for the special appearance, my Faust.”
徐长嬴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一低头,只见包括齐枫在内的每一个人质脖子上的显示屏都显示着鲜红色的数字“1”,并且就像是卡住了一样,不断闪烁着,但是却无法归零。
指挥车前,赵洋直直跪在了地上,被沉默站在一旁的蓝斯警监伸手拉了起来。
指挥车里,安柏的手机再度响起,脸色铁青的alpha局长在听到对方叽里呱啦的一通说话后,太阳穴的青筋狂跳,一秒后,他对着手机森然低声冷笑道:
“就是现在,没错,别他妈开进来了,进入到一公里范围里直接他妈的启动,你最好庆幸你撞狗屎运了,不然你现在才给我打电话,老子就算蹲一辈子监禁也要一枪崩了你。”
礼堂里,徐长嬴双眼瞪着那个停滞的显示屏,好几秒后,连紧闭双眼的齐枫都忍不住了,开口道:“怎么还没到时间,阿嬴,我们是死了吗?”
“死个鬼啊!”徐长嬴终于反应过来,他撒开齐枫的手,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啊啊啊啊他妈的该死的弥赛亚敢耍老子!”
神他妈感谢你的特别出演,我的浮士德。
moxxxfxxk谁他妈是你的浮士德——徐长嬴一瞬间将心里最歹毒的脏话迅速切换语言系统一股脑骂了出来。
齐枫闻声也终于睁开了眼睛,但下一秒就愣了,呆呆地看着前方,站在地上恨不得跳脚的徐长嬴疯狂搓了搓自己因为紧张而麻木的脸,一边骂着脏话一边低头看向齐枫:
“他姥姥——齐枫你怎么了,吓傻了吗?我现在就通知劳拉他们赶紧回来继续拆炸弹。”
然而齐枫却没有听到他说话一样,只是依旧盯着他的身后。
徐长嬴有些奇怪,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摸一摸吓傻的齐枫的脑门,但下一秒,一个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
“你就是这么答应我的吗?”
徐长嬴漆黑的瞳孔瞬间收缩,他不可置信地缓缓转过身,看见空无一人的昏暗观众席中,极优性alpha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夏青的手里拎着染血的西装外套,徐长嬴甚至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就站在那里的,但他此时此刻,确确实实就站在距离自己不到10米的地方。
夏青那张俊逸清冷的脸似乎终于与徐长嬴记忆里20岁的夏青重合了起来,复杂的、混沌的、交杂着爱与恨的颜色都在同一时间映照在了那双如同燃烧起来的眸子里。
“回答我,徐长嬴。”
上一秒还在怒骂LEBEN教主的徐长嬴张了张嘴,不知道是因为害怕,因为心虚,因为下意识想要逃避罪责,还是因为胸腔里满溢而出的汹涌爱意,他还未说出一个字,方才“死”之前都没有落下的眼泪,就这样干脆利索地流了下来。
“你哭也没有用,”夏青冷冷道,“我这次绝不原谅你。”
15点27分。
联合国名下的中东停战监督组织紧急派来的HMP装甲车成功抵达,在距离恐袭现场一公里的地方使用了高能微波打击,将LSA大会礼堂里的所有爆炸|物的电子引信瞬间烧毁。
震惊全球的LSA大会恐袭就这样在短短2小时里结束了。
15点37分。
穿着恐怖分子衣服的徐长嬴坐在明黄色的担架上,挤在一堆吵吵闹闹的“大人物”里,看着一个个眼熟的警督、警监,还是IGO体系的各种理事被穿着制服的人员用轮椅或者担架推过来又推过去。
劳拉被他气得已经要和他断绝师徒关系,血压高的几乎走不了路,被安柏亲自扶去了指挥车里坐着了。
而蔡司则还穿着防弹背心,疲惫地抱着胳膊靠在救护车车门上,脸色也十分难看地盯着徐长嬴,但两分钟后,他还是忍无可忍地抓过一个抱着急救箱的阿拉伯医生,用英文道了一句:“给他处理伤口,立刻。”
阿拉伯医生正点了点头,结果一看beta的穿着差点吓得转头就走。
徐长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其实我也不是很着急。”
下一秒,一道冷冷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脸上,徐长嬴腾地一下坐直了身体,立刻哭丧着脸道:“我的伤口有点疼,所以拜托你快点给我处理一下。”
拎着急救箱的医生这才走上前,而这时,他才看见beta的身后站着一个穿着一身白衬衫西裤的高个子alpha,正一言不发地盯着beta的一举一动,说是神情冷漠,但眼底又满是藏不住的关切。
等到阿拉伯人打开急救箱,拿起剪刀要剪开beta的衣服时,他才“啊”了一声,“你是不是那个LSA的拉尔夫教授——”
夏青冷冷瞥了他一眼,阿拉伯人就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心里想着这个教授本人看上去和新闻里说的包容平和形象相差实在太远。
徐长嬴的右边肩膀上的衣服刚被剪开,一直没觉得怎么疼的他还是“嘶”了一声,这一声让所有人都消音了,包括一直抱着脸色铁青的赵洋痛哭流涕的齐枫。
徐长嬴的左手被立刻握住了,阿拉伯医生也被伤口的严重程度吓了一跳,用英文道:“这需要手术,而且你需要止痛针吗?”
“不用,他对止痛针无效,”蔡司皱着眉头看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抬起眼看向徐长嬴:“你要现在缝吗?”
徐长嬴笑嘻嘻地在夏青的手心里挠了挠,想了想,“不用,先给我消毒一下就行了。”
就在医生准备消毒药棉的时候,徐长嬴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赵洋:“诶,赵洋,林殊华和唐攸宁他俩怎么样了?”
赵洋的眼眶还是红通通的,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反正都死不掉,早就被救护车拉走了。”
蔡司抱着胳膊摇了摇头道:“那他们还挺幸运的,不像现在这几百人一时撤不走,就算官衔再大也得排队等救护车。”
徐长嬴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搞得其他几人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赵洋终于忍不住看着还在流血的徐长嬴道:“你笑什么?”
“我也不知道,”徐长嬴抬起脸,歪了歪头,“可能是我的自私基因在作祟,明明死了那么多人,还是因为我们当中没人伤亡而感到高兴。”
“这确实应该高兴,”蔡司抬起眼看了看没心没肺的徐长嬴,一脸冷色的夏青,还有站在一旁的齐枫,面带嘲讽道:“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弥赛亚心血来潮,我们几个正好挂掉一半。”
“哇蔡sir,你现在都会用‘挂掉’这么高级的单词了,”徐长嬴没皮没脸地笑嘻嘻吐槽起来,但话说到一半,他突然觉得眼前一闪,“——什么东西。”
站在最外侧的蔡司动作最快,他一把抓住了那个佝偻着身体就要钻进人群的小个子,这时赵洋等人才发现原来是一个抱着相机的记者,不知道是怎么趁着人员杂乱混进来的。
“抱歉,先生们,长官们,我是看到这位先生很像拉尔夫教授,所以就忍不住拍了一张,”看上去这个黑皮肤的阿拉伯人并不是什么大报社的记者,英文说得磕磕巴巴,而且口音很重。
蔡司皱起眉头,铁面无情道:“不行,必须删掉。”
小记者立刻垂头丧气,嘟囔着:“原来真的是拉尔夫教授吗?”
“诶等等,”徐长嬴突然开口道,他招了招手,笑眯眯道:“能给我看看照片是什么样吗?”
此刻徐长嬴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他身后的夏青对着医生到了一声谢,医生就又去其他地方忙碌了,小记者感觉到这个面生的beta似乎很有话语权,于是就将相机递了过去。
徐长嬴熟练地打开了相机的相册,赵洋和齐枫也凑上前去,只见最近的一张照片赫然就是抓拍的他们五人。
镜头最中间的正是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徐长嬴,抓拍时无意间看向了镜头,于是露出一个傻笑着正脸,而照片最右侧的是抱着胳膊靠在救护车上的蔡司,他穿着防弹背心,皱着眉头看向徐长嬴。
徐长嬴和蔡司中间站着的则是齐枫和赵洋,两人都穿着黑色制服,面容疲惫但目光炯炯有神,齐枫还和徐长嬴一起看向了镜头,露出了俏丽的面庞。
而最左侧的则是身形挺拔的白衣alpha,他低着头看着徐长嬴,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很是冷漠的模样,只是垂下的左手仅仅攥着beta的左手。
“拍得好不错的合照,辛苦传我一下了,”徐长嬴摸着下巴端详了一会儿,随即就开始在身上摸起来。
赵洋一脸疑惑:“你找什么呢?”
“找手机啊。”徐长嬴道。
赵洋无语道:“我们手机在一开始不就被烧坏了吗?”
徐长嬴一脸不以为然:“我在找恐怖分子的手机,那个没烧坏,还是顶配全新款呢。”
蔡司一脸的毛骨悚然,忍无可忍道:“你脑子有病吧!那玩意怎么能私用,你怎么还没有充公!”
最后,在被神经紧绷,因而更加开不起玩笑的蔡司骂了一顿之后,徐长嬴给小记者留了一个邮箱地址,让他回去传给自己,但是不能随意发表。
15点40分。
徐长嬴望着依旧人满为患的警戒线内,无聊的目光中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蔡司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四人终于问道:“为什么弥赛亚最后没有引爆炸弹?”
齐枫摇了摇头:“电脑里的那个男人声音好瘆人,听上去他就像是在恶作剧,最后还笑了。”
赵洋道:“我更加奇怪,既然他早就知道了内部成员背叛自己,为什么还要陪这些人演这么一场戏,除了变态还有其他解释吗?”
“应该是故意的,”徐长嬴抬起眼,目光深邃,“整场背叛行为就像是他故意引导的,就像是希望在屋大维的指示下,康奈尔他们将事情越闹越大一样。”
齐枫疑惑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获得把柄。”
夏青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都看向站在一旁的夏青,只见他抬起眼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没什么表情道:“就像皇帝需要集权时反而会期待臣子谋反。”
其他人闻言均怔住了,蔡司缓缓转过脸,看向不远处拿着手帕捂住鼻子要迈入商务车里的IGO理事,亦或是在对医护人员发脾气的AGB安理会的理事,均是差不多年纪,差不多长相,差不多穿着的权贵,在被解救了10分钟后逐渐恢复了以往的傲慢姿态。
每一个人都想到了徐长嬴的猜想和康奈尔的证言中所提到的——谁知道这些道貌岸然的“大人物”里有多少是LEBEN里的腐朽贵族。
蔡司看着这些人,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厌恶和失望,沉声道:
“但是他这次集权,为什么并没有报复谋反的臣子——”
“铃——”
蔡司的话被骤然打断了,他先是微微一怔,但下一秒他和徐长嬴等人的脸色都变了。
因为铃声响了。
而且不是一般的铃声,而是全场每一个人的手机,成百上千的手机都响起了同一个铃声。
徐长嬴不由自主地又被拉入了香港中环天星码头的那一天,也是这样,无数的手机突然都同时响起了。
但是几秒后,徐长嬴等人都发现了这次不一样,因为这个铃声一直在持续着,而且听上去比普通的铃声要刺耳的多,频率也在诡异地变化着。
就在徐长嬴等人最近的一个医生手忙脚乱掏出手机想要关掉时,他突然停住了动作,随即疑惑道:“奇怪,没有电话短信为什么会有铃声?”
话音未落,徐长嬴听见了“砰”的一声很小的闷响声在人群中响起,而且一声接着一声。
未等徐长嬴听出那是什么声音,人群中的发出了尖叫声,只见几个IGO体系中的高官都表情僵硬,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很快血液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在尖叫声和喧闹声中,徐长嬴听到了一个AGB秘书颤抖道,“视频,新的视频出现了。”
15点42分。
国际著名极端性别主义宗教的领袖弥赛亚,在网络上发布了一段犯罪视频。
他同时公布了一份名单,里面是针对一个持续了半个世纪的反人类犯罪计划的参与人员名单。
根据IGO三日后的调查,可以确定,这一犯罪计划在LEBEN内部被称为“伊甸园计划”。
名单经查,可以断定全部为LSA大会里背叛弥赛亚的‘屋大维’派系人员。
而这正是LEBEN组织的第三代领袖弥赛亚针对叛徒的沉重报复-
弥赛亚之难卷,完。
第113章
“娜斯佳。”
1989年的冬天, 巴勒贝克城市的东部郊区。
丽塔站在半截围墙外将一团纱巾递给刚分化成alpha的娜斯佳。
丽塔今年14岁,虽然看上去和娜斯佳还是一个年纪,但作为omega的女孩因为过早的生育已然有了母亲的模样。
“我特意问拉米亚要的, 你的不是在去年就丢了吗?”
娜斯佳打开纱巾,发现是一个小拇指大的十字架, 抬起头, 她那双和丽塔相似的灰色眼睛露出了一丝抵触情绪,“我不需要这个,你留着吧。”
女孩用法语如是道。
在这个有着漫长法国殖民史的中东国家,法语成为了最重要的第二语言,虽然普通民众还是以阿拉伯语为主, 但受了教育的老师、医生和政府人员还是对法语非常熟悉。
而娜斯佳和丽塔之所以不说阿拉伯语而说法语, 是因为她们虽然出生在这个国家,但她们并不是这里的“公民”。
她们都来自伊甸园。
“我都听说了,上个星期在避难所里, 扎因不是问了你要不要去念大学吗?”丽塔美丽的面庞上露出一丝雀跃的情绪,“如果他要是带你出去,你肯定需要这个。”
娜斯佳将纱巾又包了回去, 有些不高兴道:“可是我又不信上帝。”
丽塔瞪了她一眼, 摆出大人的语气:“难道你信真主吗?”
“那个我也不信, 我平时跟着你们呆在这里也不需要随身带着这个, ”娜斯佳说着, 又低下头小声道,“而且扎因说的话也不一定算数,我感觉他其实没有那么厉害,都是大家夸张了。”
“别胡说了,那可是扎因, 要不是他出面和城里的游击分子达成协议,我们怎么还能住在学校里,”丽塔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她摆了摆手,“别坐在这了,小心有路过的逃兵,我也要回去做午饭了,拉米亚还要帮我照顾阿里,她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阿里是丽塔的大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自从前年伊甸园里穿着白大褂的外国人都离开后,学校里omega姑娘和男孩就不需要生孩子了,就像黑眼睛的拉米亚只比丽塔大三岁,但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娜斯佳从布满弹孔的半截围墙后走了出来,她这一年11岁,与穿着黎巴嫩传统长袍的丽塔不同,瘦小的她穿着破夹克,里面只有一件灰色T恤和牛仔裤——在伊甸园里能够穿上牛仔裤被默认是alpha的特权。
身为omega的丽塔比身为alpha的娜斯佳还要高一些,她搂着花色头巾一边和娜斯佳笑着说话,一边沿着街道朝着学校走去。
这一天的太阳很好,被炮火摧残过的残垣断壁在阳光下也显得富有暖意起来,而且这个月她们住的区域没有发生巷战,所以路上走着的平民都变多了起来,甚至有脏兮兮的小孩趴在坡道上玩起了玻璃珠。
在快要到学校大门时,丽塔和娜斯佳需要经过操场,娜斯佳发现丽塔还未走到铁丝网处就皱起了眉头,果然,就在两人快步经过铁丝网外墙时,原本在墙内的操场上踢球的男生们立刻发现了她们。
“砰!”破旧的足球被踢到丽塔身侧的铁丝网上,发出了巨响,吓的低头走路的丽塔惊叫了一声。
16岁的beta约瑟夫和15岁的alpha阿明发出了无聊又恶心的大笑,约瑟夫趴在铁丝网上,对着丽塔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丽塔你现在又不用生孩子,不好好待在厨房里,是不是要去给阿里找一个新父亲?我其实不介意来当你的丈夫。”
丽塔立刻气得浑身发抖,她漂亮的大眼睛里迸发出了火焰般的怒意,她大声咒骂道:“想得美!你这个恶心的懦夫整天只会在omega面前耀武扬威,你如果是个真男人,应该拿起枪和扎因他们一起去打仗!”
被omega骂到痛点的约瑟夫瞬间脸色绿了,而一旁的阿明和哈利勒则又毫不留情地放声大笑,被同伴嘲笑的约瑟夫恼羞成怒威胁道:“你们这些omega脑子里只有扎因,等到明天扎因被枪打死了,我第一时间就带着其他男人轮了你和拉米亚——啊!”
正在放着恶毒狠话的约瑟夫发出一声惨叫,捂着流血的额头松开了铁丝网,站在一旁看笑话的阿明也愣住了,这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个子瘦小的短发女孩手里握着一把螺丝刀正面色阴沉地盯着他们看。
“娜斯佳!”约瑟夫怒吼着,“你居然敢对我动手!”
“下次你再欺负丽塔,我就捅你的眼睛,”娜斯佳的灰色眼睛里流露出凶狠的敌意,让比她高两个头的约瑟夫瞬间又噤了声。
说完,娜斯佳就一手握着螺丝刀,一手抓住丽塔的手,头也不回地向着学校的后门走去。
阿明和哈利勒的调侃声在两个女孩的背后响起:“约瑟夫你可当不了丽塔的丈夫了,娜斯佳才是她的小丈夫。”
“但不是听说扎因说要带娜斯佳出去上大学吗,丽塔又要守寡了哈哈哈!”
“你听omega们吹牛,上大学?去哪儿上?怎么可能,扎因自己都没上过学……”
娜斯佳从出生起就生活在伊甸园里,只是在她5岁之前,伊甸园的地址还在首都贝鲁特的一家疗养院里,后来随着这个国家的内战局势越来越严峻,弥赛亚派人将他们又迁移到巴勒贝克的一所中学里。
“伊甸园”里的孩子有着不同于本地人的瞳色和长相,据年纪最大,现在19岁的alpha萨米所言,娜斯佳和丽塔他们其实已经属于上一代伊甸园的成果了。
据说,伊甸园建立的时间在第三次中东战争之前,也就是20世纪60年代,甚至比弥赛亚组建起LEBEN还要早,很难说清楚伊甸园背后的势力大,还是LEBEN的势力大。
起初,据说是政客和亿万富翁们的主意,他们派人在战乱时收集了一批等级较高的alpha和omega,其中少数还是优性,强迫让他们生下孩子,妄想集中生产出一批优性alpha。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种简单粗暴的如同改良牲口品种的手段在人类身上并没有用处,优性的比率提升几乎微不可查,beta的出生率还是保持在80%左右。
而17岁的扎因和19岁的萨米都属于第一代的伊甸园的成果——他们还活着当然是因为是alpha,与他们一起出生的beta孩子都被处理了。
尽管只与扎因差了几岁,但娜斯佳和丽塔都是第一代成果的下一代成果,因为伊甸园里的人员流动性很高,所以他们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
而就在前年,也就是1987年,弥赛亚所带领的武装教派在一次战争中全军覆没,伊甸园的管理和资金链条一夜之间都断了,一直在伊甸园里忙活的外国人也都迅速撤离。
虽然伊甸园里被圈养的omega们不需要生孩子了,但是他们也失去了生活来源。
实际上,就连一墙之隔外的巴勒贝克当地人也都一直认为这些孩子就是普通教会学校里的孤儿,毕竟谁也想象不到一个可怕的、反人类的罪行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存在于阳光之下,哪怕这里是被全世界遗弃的战火之地。
而这时扎因站了出来,作为优性alpha的他在一开始就与LEBEN武装分子保持了联系,据说他还与伊甸园背后的外国人也有着联络——但娜斯佳一直都觉得这其实是见识短浅的少男少女们夸张的想象。
扎因带着“学校”里的alpha男生们拿起了枪,加入了驻扎在巴勒贝克的基督教派,居然就这样勉强解决了伊甸园的吃饭问题。
当然,正如刚刚乔瑟夫诅咒的那样,不到两年过去,20个alpha男孩在战争中已经死了一大半,比如阿里的亲生父亲塔里克,一个17岁的alpha。
只不过丽塔对此毫无感觉,毕竟伊甸园里被赋予生育任务的omega女孩和男孩对于指定的alpha对象都没有一丝感情,塔里克他们其实也是为了自己而战,只是扎因很奇怪的非要养活这一帮可怜的omega和他们被迫生育的婴儿。
虽然一开始的alpha战死的差不多了,但扎因手下的士兵却越来越多起来,俨然已经有了一个地位可观的民兵头目的派头——这也许是因为优性alpha的身份在极端动荡的时代和地区反而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这个中学在内战的轰炸中只剩下了两栋教学楼,丽塔和娜斯佳牵着手刚走进阴暗的一楼走廊,向着左边一拐,就进入了破旧教室改成的厨房。
只见厨房里并不是只有拉米亚在忙活,还有其他两个omega,16岁的棕发女孩塞拉和14岁的金发男生西里尔。
拉米亚正单手抱着婴儿阿里,丽塔连忙走进去抱起了孩子,并对达米亚道了谢。
站在门口的娜斯佳眨了眨眼,有些高兴道:“塞拉你的感冒好了吗?”
塞拉笑了笑,她长得非常“外国”,很像杂志上的明星,“嗯,好些了,安娜她们不让我再去干照顾孩子们的活,说孩子被传染生病更麻烦,所以我就来厨房帮忙了。”
说着,塞拉看着她的眼神变了变,笑着道:“你又去找约瑟夫的麻烦了吧。”
娜斯佳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攥着带血的螺丝刀,连忙向身后一藏,瘦削的漂亮小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神情,“是他应得的。”
拉米亚叹了口气道:“本来还想着,上帝终于大发慈悲送给我们一个女性alpha,谁知道扎因又要将娜斯佳带走了。”
娜斯佳知道她们又在说那个遥不可及的“上大学”的事情,一股强烈的羞耻心将她包裹了进去,她立刻低头道,“我没有当真,扎因说的不可能是真的。”
“啪!”一个突兀的响声响起。
娜斯佳被惊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发现是穿着深蓝色长袍的西里尔将手里的土豆狠狠摔进了水盆里,随即,瘦高的omega男生就转过身跑出了厨房。
年纪最小的娜斯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也感知到了对方对于自己的怒意,于是有些忐忑不安地望着西里尔离开的方向。
“娜斯佳,别怪他,这个环境里我们当中没有人不嫉妒你,尤其西里尔比起我们更加喜欢扎因,”拉米亚往炉灶里填着煤块,冲着瘦小的女孩笑了笑。
娜斯佳听见了楼道里少年的哭声,她脸色苍白地辩解道:“可是,我觉得那不一定是真——”
“你不知道吗?”塞拉一边提着热水一边有些奇怪地望着她:“今天清晨扎因回来了一趟,他说最近一星期军营暂时交给萨米负责,让我们有事去找萨米。”
娜斯佳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灰色虹膜的眼睛,听着女性omega羡慕地继续叙述道:“——他今晚带你收拾东西,搭半夜的车。”
11岁的混血小女孩眼前的世界突然扭曲了起来,潮湿的煤块散发的浓烟,旧报纸和杂志糊起来的破碎玻璃窗,年幼的婴儿哭声和过分年轻的母亲哄睡声。
这一切她早已经习以为常的世界,终于让她感受到了可怕的不真实感,甚至是魔幻感。
娜斯佳没有什么行李,或者说伊甸园里的试验品都没有什么行李,娜斯佳只有一本法语杂志和英语字典能称得上值钱的资产,但是她想了想还是将其留下送给了丽塔。
娜斯佳抱着只有一套换洗衣服的塑料袋坐在楼道里,一直从中午坐到傍晚,最后疲惫地睡了过去,等到醒的时候是深夜,她是被人说话的声音吵醒的。
楼道里漆黑一片,阴冷无比,但是一楼的走廊里传出了许多人说话的声音,以及昏黄的电灯光。
娜斯佳跺了跺如同被电击般麻木的双腿,朝着一楼的厨房走去。
娜斯佳刚朝着门口探过脑袋,就看见了一个穿着灰绿色咔叽布作战服的挺拔背影正被丽塔等人围在中间,除此之外还有蓝眼睛的萨米站在餐桌旁,他还是第一个察觉到娜斯佳的,立刻笑道:
“娜斯佳,你终于来了!我正要去叫你。”
话音落下,站在最中间的青年转过身,他那与丽塔、与娜斯佳相同,彰显着身上流淌着近亲血脉的灰色眼睛瞬间落在了娜斯佳的脸上,但他只是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扎因的一言不发,再次让娜斯佳恍惚起来,她甚至以为“今晚就走”是她臆想出来的幻想。
她慢吞吞走进去,才发现餐桌上摆满了罐子和罐头。
罐子是印着英文和图片的奶粉,罐头则是午餐肉、金枪鱼或者腌制牛肉,这一切都是80年代末的贝鲁特黑市上都没有途径的东西,怪不得omega们半夜都开心地跑了下来。
“由拉米亚每天分配,奶粉这个月内要喝完,不用省着喝。”年轻的alpha沉声说着流利的法语。
很多年后的娜斯佳回想起这一晚,都只觉得在高压钠灯的黄色灯光下,每一张脸庞都是那样的年轻又鲜活着,就算是身处人类文明最黑暗地狱的自己,在这一时刻,都无法找出他们与普通人之间的区别。
就在娜斯佳同样睁大眼开心地看着餐桌上的罐头们时,背着冲锋枪的年轻叛军转过头看向她,没什么情绪道:“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悚感,没错,是惊悚感,瞬间席卷了娜斯佳的全身。
娜斯佳反应过来的时候,扎因已经弯腰翻起了自己手中的可笑塑料袋,只看了两眼,他就扔给了丽塔,“你留着穿。”
随即扎因站直身体,握住了娜斯佳的肩膀就朝门外走去,“就这样走,路上都可以买。”
伊甸园里的孩子都缺少正常的社交能力,比如身为alpha“兄长”的扎因就不知道正确领着年纪小的“妹妹”的方式,而娜斯佳也就这样被他强硬地拽着肩膀向着门口走去。
就在要走出黄色灯光的前一秒,娜斯佳才后知后觉地迸发出一个念头——她好像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
于是她连忙转过脸,看着与平时每一个晚上没有区别的大家,拉米亚还在与塞拉等五个omega一起清点着罐头,这一刻,只有丽塔抬起了苍白的,与娜斯佳相似的脸。
也意识到了什么,含着泪与她对视了一眼。
陷入战火的城市是漆黑的,宛若森林一般宁静原始,娜斯佳先是挤进了一个普通货车改装的运兵车,车上坐着都是抱着枪的雇佣兵,或者说,只经历过巷战的民兵。
车厢里没有灯,黑暗里,年轻的士兵们嘴上叼着的烟明明灭灭,呛人的烟雾又被车厢尾部缝隙里吹进的寒风裹走。
娜斯佳缩在角落,手脚冰冷,双眼死死盯着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的扎因,她两手空空,灵魂也轻飘飘的,既怕扎因将自己忘在车上,又怕这是自己的一场梦。
好可怕。
她怎么可能上大学?为什么要让她上大学?
她到底要去哪里?
天快亮的时候,缓慢的货车抵达了巴勒贝克城外的第一个哨站,扎因跳下了车,他身上甚至还穿着那身彰显他是基督教派战士的作战服——尽管伊甸园里的所有孩子都知道。
他们从不信上帝的存在。
伊甸园里死掉的某个记不清名字的alpha男生说过: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上帝,他一定要将枪管塞进他的嗓子眼里。
似乎是验证了他的玩笑话,听说1987年11月弥赛亚自杀的时候,子弹就是从他嗓子眼穿到后脑的。
娜斯佳跟着扎因徒步了两小时,到了早上九点的时候,他们在郊区坐上了一辆破旧的,开往贝鲁特城市里的长途汽车,车上都是些阿拉伯长相的妇女和中年男人。
娜斯佳用丽塔给她的纱巾裹着头发和脸,跟着扎因坐在了车厢的末尾,接着就像货车一样,破旧的长途客车也伴随着引擎声摇晃了起来。
昏昏欲睡中,太阳也升了起来,照在了褪去颜色的石头上——那是被称为人类瑰宝的朱庇特神庙遗址,伊甸园里的外国人走后,娜斯佳和丽塔他们跑出来看过,当时只觉得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石头,没有接受过知识教育的文盲孩子抚摸着几千年前的浮雕,完全无法感受到这些石头有什么独特之处。
只有在再也不回头的旅途上,娜斯佳才在亿万年如新的日光下,感受到了那些石头焕发出了文明的生命力,如此年老着,又是如此崭新着。
就好像是在说,阳光下的土地和阳光本身一样一直没有变化过,战争,鲜血,不长记性的人,来来往往,周而复始。
“都是些烂石头。”
几个小时以来,坐在娜斯佳身侧的扎因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那深邃的眼眸中散发着虚无的意味,“两派的士兵占领这里的时候都用炸掉这些破石头来威胁国际社会,就好像地球上真的有人会在意这块土地一样。”
“石头就是石头。”
过于年轻,但在这片土地上已经算得上成熟战士的alpha,继续闭上了双眼,“活人只有生命是属于自己的。”
车继续摇晃着,就在娜斯佳也即将闭上眼睡着的时候,客车停了下来。
娜斯佳听见了成年男人可怖的咒骂声。
客车在距离贝鲁特还有15公里的郊外被一帮拿着冲锋枪的武装分子拦了下来,客车里传来了哭泣的祈祷声,娜斯佳扭过头,看见了扎因双眼清明地紧紧盯着客车前方。
很快,两个武装分子上了车,他们嘴里说着娜斯佳听不大懂的阿拉伯语,随即将一个个求饶的妇女和男人揪了出来,又推搡着扔下车,并且很快,枪口就出现在了娜斯佳的面前。
大胡子的阿拉伯人看见扎因的穿着,神色就缓和了一些,但依旧语气凶狠,扎因熟练地说着阿拉伯语,但最后还是轻轻皱起眉头,从胸口扯出了十字架。
下一秒,刚刚指着扎因的冲锋枪口就抵在了娜斯佳的鼻子前,扎因似乎说了她是和自己一起的,但双目赤红的阿拉伯人还是中了邪一样大吼大叫着。
终于,娜斯佳懵了两秒,才在恐惧中从口袋里摸出了丽塔给的十字架,阿拉伯人的吼叫声消失了,很快,车门又再度被关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是,坐在车窗边的娜斯佳在汽车引擎发动的那一秒,看见被赶下车的异教徒被十来个暴徒持枪逼迫跪在路边。
然后在车辆重新开走,从车窗再也看不见那些人的时候,冲锋枪枪声响了。
娜斯佳攥紧了手里的十字架,几乎要将手掌扎穿。
抵达城市里是中午,娜斯佳被扎因拽下车,贝鲁特城市经过轰炸,巷战,坦克压路之后还是能看出现代和繁华的影子,街上的人也更多。
似乎是看见了路人是如何领着小孩的,不知不觉,扎因拽着娜斯佳手肘的动作改为了牵着她的手。
娜斯佳甚至看见了一家大型超市的建筑,那是她在杂志上才见过的东西,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但是扎因并没有带着她进去,而是进了建筑旁的一个法国人开的店铺,直接买了一身衬衣和粗呢大衣——就好像他已经来过这个城市很多遍了一样。
法国中年妇女店主也给娜斯佳找了一身新的牛仔裤和棉袄,棉袄里的水洗标上还印着“America”,娜斯佳记得自己这一刻的念头是,这应该是自己这辈子和“America”最近的时候——除了从美国产的炮弹坑旁路过。
娜斯佳不知道为什么要买衣服,但是扎因做什么事都是有他的道理的,优性alpha很快就付好了钱并再次牵起小女孩的手,但就在要走出店门的时候,他又停下来。
扎因扯下门口假人脖子上的粉色围巾,绕在了娜斯佳的脖子上,“这一条我也要了。”
而很快,两个小时候,娜斯佳站在机场大厅里,看着身边一起排队的美国人和法国人,终于克制不住地发起了抖。
“扎因法耶兹。”海关里的工作人员一边敲着章一边用法语念道,他抬起眼看了一下面前明显不同于阿拉伯血统的年轻人,想也不想地打开下一本,念道:
“娜斯佳法耶兹——”
娜斯佳第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姓氏,愣了几秒,直到扎因向前拽了拽她的手,站在窗口里的工作人员也站起身向外看了看小女孩同样混血的脸庞,随即就走形式地重重敲下了手中的章,“祝你们旅途顺利。”
1989年12月,还没有改名的贝鲁特国际机场,也是全世界恐怖袭击最频繁之一的机场里,有一架宝贵的波音720飞往还没有解体的南斯拉夫的首都,贝尔格莱德。
“她是法国人?”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穿着丝绒衬衫,水钻镜链从金丝眼镜两侧重重坠在脸颊两侧,锋利的审视目光落在瘦小又神情恍惚的女孩脸上。
“是的夫人,”娜斯佳第10遍重复着这一句。
“那为什么姓法耶兹?”法国领事馆的老太太沉声道。
“因为是难民,跟随贝鲁特政府人员的姓。”年轻的优性alpha不以为意道。
老太太合上了文件夹,看向娜斯佳的面容和蔼了些,“有改名的意愿吗?”
“我,”娜斯佳有些犹豫不定地看向扎因,“我不知道。”
“改掉吧,”扎因笑了,他穿着衬衫,手肘里搭着大衣站在办公室里,面容英俊又淡漠,“您所提供的未来一定会覆盖她之前的人生。”
“好的,暂时叫娜斯佳的小姐,您要留下来了,我们会给你尽快安排领养的家庭,鉴于你的alpha性别,我想这会花费更少的时间。”负责妇女儿童救济的老妇人摘下了眼镜,向着娜斯佳露出了第一个微笑。
“欢迎你来到南斯拉夫。”
那一天,是圣诞的前一天,地上的积雪已经漫过了脚面,娜斯佳站在领事馆的侧门门口,看向了站在萧索街道上的青年。
两条街外的坦克和装甲车行驶的声音回荡在街头,娜斯佳终于开口叫住了穿着黑色大衣的灰色眼睛青年,“扎因!”
扎因转过身,看向她,雪花飘在他同样的棕色短发上,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个嗜血的武装分子,而是一个生活在西方世界的绅士,“怎么了?”
“为什么是我,”戴着粉色围巾的娜斯佳颤声道,“是因为我是alpha吗?”
“Alpha身份只是赋予了这件事最基本的可行性。”
扎因走到娜斯佳的面前,随即半蹲下平视着她的眼睛,同样的灰色眼睛里闪烁着娜斯佳这辈子都无法理解的光亮,“你知道的。”
“这世界上只有少数人拥有灵魂,对吗?”
1个月后,也就是1990年年初,娜斯佳拥有了法国的身份,成为了常居南斯拉夫的一对法国夫妻的养女。
10个月后,黎巴嫩长达15年的内战结束了,但对于娜斯佳没有了意义,因为她此后一辈子都再也没有见过丽塔等所有人。
2年后,1992年,南斯拉夫解体,娜斯佳所在的家庭开始着手准备移民。
3年后,1993年,娜斯佳从中学毕业,受养父母的影响,她准备去俄罗斯留学,在出发的前一个月,她再次见到了扎因,或者说找到了他。
根据养父母帮忙打通关系找到的入境信息,她走了人生的第一次回头路。
那是塞尔维亚境内多瑙河边的一个修道院,在夏季有着大片大片的绿色草坪,陪同的女伴很快就因远处白色大理石和彩色窗户砌成的美丽建筑感到兴奋,然而越走越近,娜斯佳的脸色就越来越苍白。
那是一种熟悉到蔓延进骨髓的感觉,白色的房子,白衣服的人们,在一旁嬉戏打闹的“孩童”,不同的是,这显然是更加完善,更加高级,更加先进的圈养人类计划。
接着,她站定在草坪的角落,看见穿着昂贵西装的熟悉身影站在修道院的中间,远远望着进进出出的白大褂。
“娜斯佳?”依旧年轻的灰眼睛青年抬起眼,像是刚刚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少女,随即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长高了。”
“你,为什么?”娜斯佳克制不住地浑身发抖道,“为什么还在伊甸园里?”
“这和你记忆里的伊甸园不一样,”扎因似乎不知道她在震惊什么,不以为然地歪了歪头,“这可不是无聊的过家家。”
“初代伊甸园的存在只是提供了一个设想和概念”,娜斯佳睁大了双眼,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用法语愉快道:
“而这才是上帝真正眷顾的基因乐园。”
说罢,扎因还笑着偏过头询问身侧另一个人的意见:
“——你觉得呢?阁下。”
直到此刻,刚刚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扎因身上的娜斯佳才发现在他的身侧还站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同样穿着正装,等到他转过脸看向娜斯佳的时候,女性alpha才惊愕地发现这是一个年轻的亚洲人。
这个男人很明显也是个等级很高的alpha,他的面容俊逸矜贵,有着东方人独有的内敛气质,但眸色冷淡无比,给人一种无法靠近和猜忌的寒意。
“是。” 那双琥珀色眼睛看向自己,又移开落在一旁抱着襁褓们的白衣护工身上,“我很满意。”
“现在还不是你回到这里的时候,”扎因的眼神深邃平静,他望着女孩的脸庞笑了笑。
“我们还会见面的,届时,我们应该又是另一个身份了,娜斯佳——或者说,我现在就该改口叫你了。”
娜斯佳张了张口,她看见草坪四周出现了身穿黑衣的人朝着自己走去,攥紧了拳头。
“劳拉。”
2022年11月,广州。
女性alpha警督猛地惊醒,下一瞬间,她的眼前出现的是一张年轻俏丽的面庞。
正是齐枫。
齐枫穿着纯黑色的警礼服,手里还托着绣着双枝橄榄叶的卷檐警帽,整个人显得飒爽又肃然,她望着AGB的一级警督有些失望和无语道:
“不是吧,劳拉老师,您怎么参加追悼会还能睡着啊?”
劳拉环顾四周,这是中国城市公墓的露天草坪,她坐在整齐排列的五十张之一的黑色折叠椅上,只是现在所有人都离场了,只有她一人还坐着。
除了劳拉和齐枫,还有十来个穿着黑色警服戴着白手套在收拾追悼现场的警员,正前方是中国殡葬仪式会用到的几十个花圈和挽联。
这是中国公安给牺牲的虞全和沈遂举办的追悼仪式,距离发生震惊国际的LSA大会刚好过去2个星期,中国方面的烈士与遇难平民的遗体都已经运回国内。
对于中国而言,极少会遇到刑警在境外牺牲的事迹,因此投注了极高的重视。
而劳拉则是正好在AGB处理完网络舆情上的一堆烂摊子,以及完成了对弥赛亚上传的视频和名单第一轮调查后,飞来国内看望关门弟子的。
——虽然也是顺便来请他加入调查行动的。
但是没想到,因为加班加上没倒时差,居然在追悼仪式的最后环节睡着了。
“齐枫!”赵洋从远处跑了过来,“怎么还没走?”
女性alpha警督连忙站了起来,让齐枫很高兴的感受到了难得被平视的感受,她满怀歉意地用流利的中文道:“抱歉,人年纪大了就会干蠢事。”
“劳拉老师你看上去明明很年轻,”心地善良的齐枫连忙真诚地大声道,“你和徐长嬴站在一起看不出谁是学生老师呢!”
劳拉简直感动得要现场再收一个好徒弟,而这时,同样穿着警礼服的赵洋也跑到二人面前,看着劳拉笑了起来,道:“徐长嬴和我说让长官您继续多睡会儿,没想到齐枫还是把您叫醒了。”
“我是感觉天色不太好,怕下雨啦,”齐枫抬起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这个天其实很适合给虞警官他们做追悼会。”
“我听说中国的神明信仰就是天空,”穿着黑色西装的劳拉也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喃喃道,“这与命运还真是很搭的意象。”
赵洋忍不住笑了,“您是说老天爷吗?那其实也算无神论的。”
“那我还是了解的不够多,”劳拉点了点头,转而道:“话说,我徒弟呢?”
“他现在是二十四孝好老公,他家里那位说什么就是什么,”赵洋抱着胳膊,帅气的脸上露出一丝嫌弃,“夏青也是怕突然下雨把他肩膀淋了,所以让他先进车里坐着,然后他来接您。”
劳拉察觉这话有一丝不对劲,她面露疑惑道:“这算什么好老公?他不是什么都没干吗?”
“我也不知道,”赵洋和齐枫脸上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但我们都一致认为问题可能不在徐长嬴身上,也没有办法说什么。”
劳拉脑海里浮现起了在东京时两个死死抱在一起的小手办,不由得又觉得好笑起来,转而问道:“那我们要去找夏青吗?还是等他来?”
“不用,”赵洋对着她身后一指,“他刚刚到了,正站在那等着您呢。”
劳拉闻言下意识转过头,然后就看见了一身墨黑色正装,面容俊俏清冷的夏青正站在十米外的绿色草坪上,一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睛静静看着自己。
“我靠,”劳拉一张嘴就是徒弟的中文口头禅,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踉跄一退。
齐枫立刻一边扶着她一边关切地大声道:“劳拉老师你怎么了!”
“没事,”女性alpha警督伸出颤抖的手捂住了脸,“我就是做了个噩梦。”
“什么?”赵洋满脸的迷惑,“我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夏青的脸长得像噩梦。”
“不,”劳拉连忙辩解,但硬着头皮不去看极优性alpha的方向,深呼一口气道,“是我的问题。”
“还是因为我的年纪太大了。”
“和我的徒媳妇真的没有一点关系。”
劳拉用中文如是诚恳道。
浮生不过百,而当人生掠过小半个世纪时,劳拉还是切实地发现命运这个幽灵依然站在自己的背后。
就一如,三十年后,她又站在了命运的起点,只是这次主角不再是她。
而是与此毫无关系的徐长嬴。
第114章
“喂, 是我。”
10月31日,北京。
与广州相比,北京已然不是夏秋季, 而是穿大衣都感萧瑟的初冬。但好在大厦里的暖气很足,熏得人要一件件脱下外套和西装, 出行坐车的话也不用穿上臃肿的羽绒服。
虽然闻不到信息素了, 但徐长嬴依旧不喜欢待在封闭、暖气充足的空间里,所以在看见夏青在第一排落座后,他呆了半小时就悄声从座无虚席的千人会议厅走了出来。
刚穿过层层安保和工作人员的人墙,徐长嬴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他还在纳闷夏青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发现自己溜号了, 结果发现手机号是陌生的。
“学长。”等了半天, 对面才腻腻歪歪地开了口。
这时徐长嬴正好走到了庭院的侧门,听见手机另一端熟悉的声音,不由得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唐攸宁?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另一端的唐攸宁先是嘤了一声, 随即委屈地控诉起来:“学长你的手机号怎么换了?我费了好大的劲都联系不上你,结果你这么久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徐长嬴啊了一声,这才想起——LSA大会之后AGB进行了内部大筛查, 他之前的手机在恐袭里被烧毁了, 安全理事会只派人抱走了他的电脑和办公室里的纸质档案, 顺便让技术科员给他重新办理了一个新加坡的手机号, 不用想也知道属于24小时监听之下。
也因此, 徐长嬴就不怎么用手机给熟人打电话了,而唐攸宁这个非AGB人员想来要废上更大的力气才能找到他的联系方式。
徐长嬴毫无愧疚之心地笑道:“特殊时期,我这边事情也多,就没想着联系你,但我之前联系了攸安, 他说你已经出院一切都好。”
“学长你怎么这样,你要担心我就应该直接联系我,”唐攸宁不满地大声道,“我也很担心你呢,我都想着去问夏青了,谁知道他的联系方式比你的更难找!”
“哈哈哈,”徐长嬴闻言笑出了声,只见庭院对面站岗的黑西装迅速瞥了自己一眼,但他没在意又继续道:“发生了多大的事你也知道,他肯定比我还难联系,你现在怎么样了?”
“还好,”唐攸宁与徐长嬴说话时都是用普通话,说得很好就是有些黏黏糊糊的,他笑嘻嘻道:“反正我现在也回不去香港,所以在普吉岛玩呢。”
徐长嬴有些奇怪,继而问道:“为什么回不去香港?”
“因为我家被抄了呀,”唐攸宁语气欢快道,“学长你是不是在外地,香港报纸和电视上现在天天挂我们家的全家福,学长你没看到吗?”
“啊,”徐长嬴只觉得头皮发麻,他一脸震惊地咬断了刚叼上的戒烟糖,还被呛了一声:“我不知道啊!我现在在北京呢,但我没收到AGB开始行动的消息——等一下,是国内公安吗?”
“是的,那天不是油管上突然发了一个好吓人的视频,还附上了名单吗,我当时以为我老爸还有唐新荣肯定在里面,结果他们都不在,反而是我爷爷的大名列在上面,现在又不是九十年代,香港警务处当天凌晨就去太平山踹门了。”
唐攸宁嘿嘿一笑道-
2022年的LSA大会注定是载入人类史册的生命科学会议,但最大的原因已不是“基因变异论”被宣布成立,而是IGO对性别平等主义的背叛。
尽管LSA的恐袭只进行了2小时,但在互联网和新媒体的加持下,“LEBEN”这个一直潜伏在大众视野之外的极端性别主义邪教还是成为了全球社交媒体的讨论中心。
与之一同引爆舆论的,还有IGO被LEBEN渗透的丑闻。
全球网民先是迅速扒出在直播被掐之前,被摘下面具的LEBEN成员正是AGB欧洲分局的一级警督康奈尔杜克,随即就被恐袭结束不到半小时后,一份被发在油管上的犯罪名单所震撼。
——那是一份从2010年到上个月的接受过活人器官和细胞移植的名单。
名单总共有157个人名,单是第一页就出现了接近20个全球知名的政客和亿万富翁,整个名单里甚至包括了欧美乃至亚洲的著名明星、艺术家和文化名人。
一大半的人名背后甚至标上了时间和地点,其中北美和欧洲的诺伦、阿卡莱、金利斯集团等资本寡头都是名单的重点,也因此导致了股市发生了巨大波动。
更加诡异的莫过于,名单中赫然还列出了数名IGO、LSA和AGB三大国际性别组织的高级官员,尤其是向来以不涉足权力斗争,只专注学术著称的LSA被曝光了3位享誉全球的诺奖获得者,作为LSA荣誉理事居然分别接受了15次以上的干细胞回输和1次以上的器官移植。
而决定这份名单具有更大影响力和恐怖性质的,则是名单出现前的犯罪视频。
视频不到一分钟,快进三倍速录下了在一个专业常规的手术室里,一个看上去不到14岁的男孩躺在手术床上,从清醒着问“who are you”到麻醉睡去后被开腹取出器官的全过程,由于是未被察觉的监控视角,所以甚至连开腹时医生的谈笑声都被录了进去-
“Only the liver?”
只要肝脏?-
“Thats quite a waste.”
这可真够浪费的。
可以想象,IGO体系陷入了近一个世纪以来的最大的信任和舆论危机。
IGO最高理事会的那群老头老太太简直惊恐地要昏过去,他们甚至没有把侦破LSA大会恐怖袭击案件当成第一要紧事,而是督促各方力量去处理网络舆情。
然而很显然,阿布扎比举办的LSA大会本就是世界性别主义浪潮的关键节点,而LEBEN的恐怖袭击和IGO丑闻也就因此迎头撞上了社会舆情的海啸,以至于事态不仅无法被引导压下,而是愈演愈烈,导致了几乎无可挽救的局面。
并且,名单上的任何人在滔天的舆情下都没有站出来反驳,甚至狡辩。
这一点在大众眼中是心虚和默认,然而不为外人所知的是,这实际上是出自于恐惧。
就在弥赛亚上传视频和名单的同一时间,徐长嬴等人所处的酒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特殊网络病毒的控制下,手机、电脑甚至智能手表同时发出了10秒的特定频率的“铃声”。
紧接着,众目睽睽之下,藏在人群里可能还在对警员和医护发脾气的3名IGO与2名LSA的理事突然倒地暴毙——他们的真皮层下约三厘米深的一个5X15毫米的微型炸弹被特殊频段的声波引爆了,虽然爆炸|物被检测出是只有不到1g的**,但这个剂量被埋在人的身体里,已经足够给内脏和皮肤开一个血淋淋的洞了。
当时就算是刚死里逃生的徐长嬴和蔡司两个AGB警督也都被这种死法给吓住了——彼时的他们还不知道这些高级人士都曾接受过LEBEN的医疗服务。
这既是弥赛亚,准确来说,是第三代弥赛亚的惩罚,也是威胁——每一个享受过“永生”服务的成员和背叛者,体内都可能埋着这种无法用X光探查的微型炸弹。
当然,唐攸宁应该不知道炸弹的事,但是唐家财团的董事长唐闳蕴肯定心知肚明。
事件已经足足过去了两个星期,作为IGO体系中的刑事组织,AGB整体却被调动去做所谓的人员筛查工作,却对弥赛亚曝光的犯罪名单迟迟没有正式开始调查。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整个案件想来是受到了来自权利深处的直接阻力,就算是亚洲分局局长安柏也无能为力,他只能不断去安全理事会一次次争取机会,但总是收到含糊和傲慢的回应。
所以徐长嬴才会立刻意识到对唐家动手的应该是国家的公安力量,虽然没有国际刑事组织的助力,但名单上的恶性反人类罪行也足够中国公安针对国内涉案富豪和政客展开调查。
思及于此,徐长嬴又忍不住关切道:“那唐闳蕴被抓进去了吗?你没有受到影响吗?”
“没有,”唐攸宁语气乖巧道,“我爷爷跑得特别快,警队踹门的时候他都落地多伦多了,攸安哥都不知道这件事,还是他对我说不要回香港,所以我就去普吉岛玩了,我现在卡都还能刷,应该问题不大,学长你不用担心我。”
徐长嬴简直哭笑不得,还是叮嘱道,“那你也注意安全,记得每天都与攸安联系,但别和其他唐家人来往了,如果有急事也可以联系我,知道吗?”
“哦,”唐攸宁听话地应了一句,随即又压低声音问道:“那学长你是不是要参与调查这个案件了?我听说李旭隐他们家也在名单里。”
“还没有收到消息,但可能,”徐长嬴估摸着这个话题可能超过了可以被“监听”的程度,于是有点含糊地回复着:
“但我接下来可能会比较忙,不能经常回你消息了,你自己要多多保重。”
说着,徐长嬴听见身后的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就也想着挂了电话,但这时电话那端的优性alpha却突然开口道:“等一下。”
徐长嬴有些疑惑:“怎么了,唐攸宁。”
“没什么,”唐攸宁突然扭捏了起来,随即才轻声道:
“我就是觉得很对不起学长,那一天在学长你上楼梯前我没有发现藏在上面的人。”
事后赵洋曾经特意向徐长嬴提过,唐攸宁的优性alpha的评分可能会特别高,因为在恐怖袭击中,赵洋发现他的信息素和普通嗅觉感知都非常的敏锐,当时疲惫地靠在急救室墙壁上等候缝合伤口的蔡司也点头确认了这一点。
唐攸宁从来没有在徐长嬴面前提及过这一点,所以徐长嬴听到时惊讶了一瞬,但随即他就把这件小事抛诸了脑后,只是更加没想到,唐攸宁居然还内疚了起来。
“不是吧,”徐长嬴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不以为然道:
“唐攸宁你怎么还记得这件事,我一个AGB专员都没发现,你就算是优性alpha没发现当然也正常,不然学长这么多年不是白干了吗?”
话音落下,唐家继承人果然期期艾艾道:“真的吗?”
“真的。”beta警督语气坚定,“优性alpha没有那么了不起。”
“那就好,”唐攸宁立刻高兴了些,徐长嬴似乎都能想象出他现在的笑眯眯装乖的表情,又听见他小声道:“那学长等你忙完,我再去找你玩。”
这句话几乎是每次唐攸宁打电话的结束语,就好像8年过去,这个优性alpha永远都是那个蹲在病床前托着下巴一脸期待的17岁少年。
也因此,这次的徐长嬴也觉得这是一起再寻常不过的电话,于是和以前一样“嗯”了一声,随口道:
“挂了。”
嘟声响起时,穿着一身英式灰色西装的徐长嬴又盯着手机界面看了一会儿,半晌才回过神,而这时他的脸颊和手指已经被室外的气温冻得冰凉一片。
虽然夏青还是在LSA大会上宣布了“基因突变论”成立,但原先准备的系统性学术汇报却没有机会完成,而且现在再去国外会议上发言也过于危险,所以在政府和学界的协调下,国内召开了一次高端学术会议,由夏青的团队做一次完整的报告。
又由于针对LEBEN的犯罪名单调查行动迟迟不批下来,处于空闲状态的徐长嬴也就陪同夏青一同北上,回到了这个阔别8年的城市。
徐长嬴看了看时间,发现自己出来也有半小时了,估摸着快要到茶歇的时间,就低着头转着手中的手机往回走,而就是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犹疑道:“徐,长嬴学长?”
徐长嬴闻声抬起眼,看见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alpha青年手里也拿着手机,正一脸惊喜交加地望着自己。
这个青年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与徐长嬴同龄,相貌普通但干干净净,脸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脖子上还挂着红色的参会证,看上去像是高校的博士或是青年教师,只是徐长嬴实在是对其一点印象都没有。
徐长嬴点了点头,随即微微有些抱歉道:“我是,但是请问您是?”
“真的是你!长嬴学长,”在确定徐长嬴的身份后,青年的双眼睁地更大了,紧接着他连忙指着自己道:“是我,柳博文,2011级生命学院的——我是夏青师哥的同门师弟,学长你还记得我吗?”
话音落下,徐长嬴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青涩的寸头男生,他想起来了——他当时因为夏青也认识了一批生命学院的学生,甚至和其中几个关系很好,而柳博文就是其中一个。
这个alpha男生是东北人,开朗热情爱说话,还是夏青的师弟,所以徐长嬴会和他关系更密切些,偶尔还会打听一下夏青在实验室里的情况。
“我想起来了,博文,原来是你,”徐长嬴有些高兴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是留校了吗?”
“不不,我哪有那么厉害,”柳博文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笑道,“我现在还没毕业呢,今年刚入学了博士后,跟着我导师一起来参加会议的。”
对啊,徐长嬴才意识到,8年对于寻常的优秀大学生来说,只是从本科到博士所花费的学业时间而已。只是他和夏青变化太大了,才会觉得8年犹如半生一样长。
“长嬴学长,我真没想到还能遇到你,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柳博文自然也是知道徐长嬴肄业失踪的事情,只是作为聪明人的他刻意地避开了对当年失踪缘由的询问。
“我过得很好,”徐长嬴温和笑道,“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工作生活,最近几个月刚回国,遇到了夏青就也来这个会议看一看。”
“那就好,”柳博文了然地点了点头,又笑着道:“没想到学长你还是与夏青师哥关系这么好,我其实现在都不敢和师哥打招呼了。”
不知道林家人用了什么手段,认识作为beta的夏青的这一小波人都对当年的事情闭口不谈,仿佛夏青真的是作为极优性alpha入学的一样。
徐长嬴的思绪不由得又有些恍惚,他想起了穿着白大褂站在实验楼下的20岁夏青,瘦瘦高高的,眼神明亮,脸庞也微微有了成年男人的模样,但好像全世界只有他还记得那个夏青。
“没事,他还是原本那样,”徐长嬴一边说着,一边与柳博文沿着原路返回,“你直接去打招呼就好,我可以和你一起。”
“不用了学长,我现在还不够格呢,学长你也看了LSA大会的视频吧,”未出象牙塔的柳博文说话的语气还是和8年前的毛头小子很像,他一脸钦佩道:
“夏青师哥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坚定说出基因突变论成立,真是特别了不起。学长你知道的,这不仅是捍卫了生命科学的尊严,还让我们这群校友和国内的学者都觉得光荣。毕竟我们都不敢想象要是没有那个beta专员,师哥他真的会不会出事。”
徐长嬴自然有所耳闻的,毕竟堂堂的顶级学术殿堂LSA在这两个星期里几乎与“反人类”、“活人实验”、“极端主义”等可怕字眼划上了等号,而极少数没有遭受质疑的LSA学者自然就是夏青为首的中国基因小组了。
不过听着柳博文的话语,徐长嬴感觉有些不妙,他摸了摸脸颊:“原来你们都看到那个视频了呀,我记得不是一开始就被全网封了吗?”
“官方封禁视频,但又不耽误普通人私底下传播和保存,我手里还有信院博士处理过的高清视频呢,学长你要不要?”柳博文扭过头一脸热情地看向徐长嬴道。
徐长嬴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也看过。”
就在这时,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打在两人身上,柳博文感觉眼前什么一闪而过,他不由得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随即他定睛一看,发现是徐长嬴学长西装领口别着的一枚考究的胸针。
是包裹着钻石花蕾的银色橄榄叶。
一瞬间柳博文脸上闪过了茫然的表情,随即他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东西,尤其是他们这些学生反复观看过的恐袭视频,那里面一个熟悉的身形、面庞和声音。
一向思维敏捷的柳博文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不可思议的猜想,他立刻抬起眼假装不经意地看向徐长嬴的耳后,只见那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芯片。
此时此刻,alpha青年甚至感觉脚下柔软的毛毯都让他的世界变得不再真实起来。
“对了,博文你的导师还是祝正诚院长吗?”徐长嬴又笑着问道。
柳博文下意识道:“对的,还是祝院长,他今天还和师哥打了招呼。”
话音落下,两人也转过了转角,只见会议厅紧闭的大门都已经敞开了,在数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耳麦的保镖的看守下,大门外宽敞明亮的走廊聚集了很多西装革履的人,可见上半场的议程已经结束了。
柳博文还处于猜疑但不敢求证的阶段,而就在这时,他看见了走廊尽头站在人群中间一个穿着墨黑色西装的挺拔身影,正如他刚刚说的,他的导师祝正诚等一众参会者里名望最高的几个人都围在极优性alpha的身侧。
就在他们刚转过转角之时,夏青就像是感知到什么抬起了脸,清冷淡漠的神情在看见徐长嬴的一瞬间微微变化了起来,就像是一幅静止的风景画突然变得生动起来。
徐长嬴暗道不好,但却来不及了,他刚要扬起一个谄媚的笑容,就见夏青不顾一旁侃侃而谈的学者大牛们,阔步向自己走来。
“你刚刚去哪儿了?”夏青站在徐长嬴面前望着他的眼睛柔声道。
“出去接了个唐攸宁的电话,”徐长嬴笑眯眯道,“没有出去多久——”
话音未落,站在身后的柳博文就看见夏青低下头,伸出手握住了面前徐长嬴被冻红的手。
徐长嬴立刻噤声。
“说谎。”
“诶呀,不要说这么伤人的话嘛。”-
“博文。”
2014年,5月。
穿着白色衬衫的beta男生站在抱着篮球的柳博文面前,面色苍白但冷静地看向自己:“你有看见徐长嬴吗?”
“长嬴学长?”柳博文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看了一眼身边的同学,摇了摇头,“我最近两个月都没有见到他呢,他不是一直和师哥你在一起吗?”
他身侧的男生也停了下来,听到关键词后不由得七嘴八舌道:“说起来,艺院的人好像一直在找那个优性学长,好像是昨天的毕业答辩他都没去呢。”
“啊,真的假的?怎么可能,学长他再厉害也不可能不要毕业证吧!”
“……我好像也听说了,夔哲圣院长都要气死了,将学院的老师们骂得狗血淋头,还要求自己的博士硕士都出动去把长嬴学长找回来……诶,夏青怎么走了?”
柳博文看着beta男生的瘦削背影,目光落在了那人手上缠着的白色纱布,他心里涌出一股奇怪的违和与不详感觉,一秒后,他突然叫住了那人:“诶,师哥!”
夏青站定在原地,在烈日下转过头看向他,柳博文抱着篮球张了张口,干巴巴道:“那个,师哥你最近去一趟祝老师那里吧,还有三天就答辩了,石岳师哥说他最近对你不太高兴,好像是说你要毕业就不给实验室干活了。”
日光太刺眼了,以至于柳博文看不清夏青是点了头,还是摇了头,就转过身继续离开了。
“博文你也真是的,一个beta你也喊师哥,我听说他年纪没比你大,也就你老实,天天捧着他。”
“对啊,大学四年什么成果都没做出来,答辩都不一定过呢,还见谁都拽了吧唧的,别管他了,继续打球了——”
“不是的,”柳博文也不知道自己在反驳什么,他怔怔站在原地看着越来越远的背影,低声道:“长嬴学长对我挺好的……”
“啊?那和夏青有什么关系?”
那是柳博文在2014年最后一次见到夏青。
没想到一晃过去了八年,在2022年的冬天,他才后知后觉地解开了2014年夏天的谜底-
三天后,广州。
追悼仪式结束后,淅淅沥沥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在寸土寸金的CBD大平层里,赵洋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夏青、徐长嬴和齐枫都坐在环形沙发里,对面劳拉一个人翘着二郎腿坐着。
众人都安静地听着摆在茶几上的电脑里传出的蔡司声音:
“10月16日,康奈尔在从巴黎乘机飞往日内瓦,在登机之前他似乎是预感到危机,所以对负责押送的专员提供了以下信息。
代号Octavius(屋大维)的成员在LEBEN内部的确被称为第一席皇帝,而其他三席emperor的代号应该分别为Tiberius(提比略),Claudius(克劳狄)和Nero(尼禄)。
据康奈尔所言,尽管对其他emperor并不了解,但巴比伦的贵族都知道第四席是最特殊的一个——与其他三人不同,这个emperor据说是效忠于弥赛亚本人,手段非常残忍,不过康奈尔也从未听说过有人接受过尼禄的指令,所以他的情报也是最难获得。
此外,康奈尔还证实了屋大维的真实身份正是考伯特诺伦,但他提到在LEBEN内部,最高爵位‘emperor’是可以被继承的,因此在2017年之前,屋大维甚至并不是考伯特,而是诺伦家族的某个成员,有可能是其父亲、叔叔或堂兄。”
“原来这还真是继承皇位,”赵洋忍不住吐槽道。
靠在沙发里的徐长嬴闻言,一边扯了扯领带一边沉思道,“如果可以依靠血缘和关系继承,那么就能保证一个emperor的权力能够几十年如一日的集中,其实力一定会长时间累加膨胀至难以控制的情况,也怪不得屋大维作为一个emperor就敢反叛第三代弥赛亚。”
“没错,”电脑里另一端的蔡司点了点头,并继续补充道,“另一个证人霍尔前理事也认为屋大维的在位时间是早于第三代弥赛亚的,据称2007年后LEBEN的残党扎根南美,那时曾经于第二代弥赛亚时期就与LEBEN有利益往来的诺伦家族就开始暗地扶持残党,而第三代弥赛亚应该是大约十年前正式上位的。”
“继续,蔡司,”劳拉抱着胳膊沉声道,“这些叛徒有没有说明屋大维究竟是为了什么背叛的。”
蔡司面无表情道:“参与LSA大会恐袭的LEBEN成员总共有30人,除去当场死亡的12人,还有18人,其中4个是吸食了LEBEN的死士,目前已经没有任何的情报价值,剩下的14人中,只有霍尔和康奈尔的爵位在DUKE之上,其他12位都是根据指令行动,他们只知道是为了Ark of the Covenant,也就是为了约柜背叛弥赛亚。”
“而16日,晚上9点康奈尔在抵达日内瓦机场后,在两个专员陪同去洗手间时心肌梗死,后来法医鉴定是吸入了氢氰酸,这是无色、易挥发的剧毒液体,当时康奈尔在挣扎时专员踢开了隔间的门,康奈尔吸入的剂量没有让他立刻死亡,而是挣扎了50到70秒,也是在这一段时间里他提到了一个东西。”
“第二个伊甸园。”
“原话是‘The Second Eden’,我想应该不会指其他的东西了。”
徐长嬴皱着眉头道:“第二个伊甸园,难道有第一个、第三个?”
徐长嬴等人都没有注意到,坐在对面的女性alpha低头摩挲了一下手腕,而这时蔡司则回复道:“你猜对了,根据霍尔的证词——康奈尔死后他被严密保护了起来,现在正关在法国的某个房子里,他声称LEBEN在第一代弥赛亚以来,存在了三个伊甸园。”
“弥赛亚公布的名单,是第三代伊甸园的犯罪者,是吗?”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开口道,正是夏青。
夏青刚刚一直没有说话,他在给徐长嬴解领带。徐长嬴的肩膀的伤口太深了,至今都没有长好,抬胳膊幅度大了都可能撕扯到缝线,所以刚刚徐长嬴在扯领带时,坐在一旁的夏青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拍掉了徐长嬴的手,帮他解了起来。
坐在徐长嬴旁边的齐枫余光瞥到这一幕的时候,只觉得大为震撼,但非要说这两人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就是她看着徐长嬴面不改色说话的时候,夏青修长的手指还在他脖子里解领带,总感觉脸颊温度上升,不敢看但又抓心挠肺想多看两眼。
但夏青的动作向来很快,比如此刻说话时他手里已经攥着徐长嬴那条格纹缎面领带,看到这里齐枫刚有些失望,但突然她又想到什么,于是悄悄回过头。
果然,只见站在他们身后的赵洋脸上一副惊悚的表情,仿佛刚刚看完了18部B级恶心恐怖片,浑身都透露着“我要瞎了眼”的气息。
好在电脑另一端的蔡司长官因为角度问题看不见这一切,他还在敬业地回应夏青的发言:“是的,根据霍尔的证言,当前仍然存在的伊甸园实际上是第三代,与早期的第一代、第二代的功能和地位都已经有了巨大区别。”
闻言,除了劳拉的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电脑,徐长嬴疑惑道:“什么功能?又是什么区别?”
蔡司道:“自2010年左右,在包括屋大维在内的多位emperor的组织下,LEBEN进行了新的重组,完成了当前‘City of David’大卫城,‘Babylon’巴比伦和‘Garden of Eden’伊甸园,三个子组织的雏形,这三个组织分别对应着三个功能:罪行交换、灵魂赎买和血统定制。”
赵洋闻言睁大了双眼,他惊道:“血统定制?难道是指——”
“没错,”蔡司点头道,“伊甸园的历史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长,它并不是第三个出现的,而是一直存在的,因为它的功能是最贴合LEBEN这个极端性别主义邪教的原始欲望:批量生产出优性alpha。”
“这不可能,”赵洋立刻反驳道,“优性alpha的诞生概率本就是极其稀有的基因突变,三十万分之一是不可控的——历史和社会上并不缺优性alpha和优性omega结合例子,但生出beta的概率还是80%,这是写进教科书的好吧。”
“正因为如此,第三代伊甸园的目的已经偏离了血统定制,”蔡司道,“根据第三代弥赛亚放出的名单和视频也能看出,伊甸园虽然依旧还是为成员提供孕母和代孕等‘血统定制’服务,但由于优性alpha后代概率依然低下,所以副产业链反而更加发达。
例如提供大量年轻,甚至年幼的omega的性服务,以及适配度更高的器官供体。”
话音落下,就算早已猜到的众人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齐枫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这是彻头彻尾的反人类罪行,这些参与过伊甸园的老不死们都应该被排着队枪毙。”
“等一下,”徐长嬴突然开口了,他若有所思道,“第三代弥赛亚这次放出了第三代伊甸园的名单和犯罪证据——难道现在这个伊甸园并非他的权利范围?”
“你说对了,我正要说,”蔡司翻了翻手中的文件,头也不抬道,“根据霍尔的证言,虽然名义上现在的第三代伊甸园仍然归弥赛亚的心腹,也就是代号为基路伯的一个成员管辖,但是很大程度上是受屋大维和另一个emperor的支配。”
“怪不得第三代弥赛亚就这样轻飘飘将其曝光毁掉了,”赵洋皱着眉头道。
“但现在的关键是第二代伊甸园,”劳拉抬起头,美丽的灰色眼睛中没有什么波澜,她对着电脑冷静道:“安柏让你忙碌的这半个月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徐长嬴这半个月几乎被断网,所以完全不知道蔡司在为安柏忙什么,这时忍不住道:“不会吧,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劳模了?”
蔡司冷笑一声,“我只是遵循正常的工作节奏罢了,不像某人,做什么不顾后果和身体,每做完一个任务就因为受伤错失一个又一个机会。”
“某个鬼啊,你当着我面阴阳怪气还说什么某人啊,”徐长嬴气得咬了咬牙,反击道:“中文不好就不要用长难句!”
蔡司立刻被激怒了,隔着电脑屏幕就要和徐长嬴撕起来,最后还是被劳拉大喝一声给叫停了。
齐枫都忍不住道:“你们两个都是快三十岁的AGB警督,下次能不能不要吵口水仗,吵点有意思的。”
赵洋则毫不留情地敲了一下齐枫脑袋:“你这是劝架还是煽风点火?”
终于,在场唯一一个情绪稳定的人,夏青教授开口了:“所以第二个伊甸园是什么?与第三个伊甸园的区别是什么?”
终于被拉回了正题,蔡司忍了忍,终于平复语气道:“康奈尔和霍尔所提及,以及艾德蒙在酒店房间里听到的,第二个伊甸园应该是屋大维在内的emperor所寻找的,真正的伊甸园。”
真正的伊甸园。
劳拉站起身,走上前望着电脑屏幕里的优性alpha警督,沉声道:“那是真实存在的吗?”
蔡司道:“从屋大维等人的行为可以看出他们是相信存在的,第二代伊甸园顾名思义,正是第二代弥赛亚主权时所创办的,按照时间推断应该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一直延续到2004年LEBEN被剿灭。”
此时徐长嬴和夏青都已经串联起了阿布扎比酒店里和之前一系列血腥暗杀案件并猜到了蔡司接下来要说的话: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知道为什么之前LEBEN成员会暗杀LSA的学者了——这些年迈的LSA老教授们应该在三十年前都参与过第二代伊甸园的研究,所谓的反人类罪行,应该是他们对伊甸园里的孩子做了什么,根据这些教授的研究方向,当前我和安柏都认为,应该是基因编辑层面的实验。
而屋大维他们审讯这些LSA学者,就是为了获得当时成功的实验数据。”
赵洋忍不住看向夏青问道:“三十年前,那么久远年代就有基因编辑技术了吗?”
夏青点了点头,但神色严肃:“国际上最早的基因编辑技术出现在八十年代末,但真正成熟的‘基因剪刀’,CRISPR-Cas9这样的成熟基因编辑技术是在2000年之后出现的,所以我认为第二代伊甸园不可能会实现优性alpha的量化生产。”
劳拉道:“但如果这一批世界顶尖的科学家聚集在一起,没有基因编辑的能力吗?”
夏青微微一怔,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承认这一点,但成功率非常低,应该说几乎不可能。”
徐长嬴戏谑一笑:“看来屋大维他们赌的就是这个可能了。”
劳拉又看向屏幕里的蔡司,歪了歪头道:“那么,第二个伊甸园,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
出乎所有意料的,蔡司平静地给了肯定的答案。
“靠,”徐长嬴的双眼睁大了,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电脑屏幕,“你有病啊蔡司,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应该放在一开始说!”
不仅是徐长嬴,赵洋和劳拉,甚至一旁的夏青的脸上都闪过了一丝惊愕。
“但也可以说没找到。”蔡司幽幽道,紧接着似乎预料到徐长嬴又要破口大骂,他简介概要地用一句话解释了缘由:
“因为每一个第二代伊甸园都已经被彻底毁掉了。”
言尽于此,蔡司也不再卖关子,他直接说了他这半个月干的一堆破事——在收集到第二个伊甸园的情报后,蔡司带着北美04小组第一时间调出了在阿布扎比酒店中被暗杀的7个学者,以及之前已经被暗杀的8个学者的资料。
NA04小组花了2天时间筛出了1985年到2004年,这些学者的出入境记录,并且果然很快就发现这些学者都曾在好几年里不断往来一些特定的国家和地区。
而也就是在望着被红笔标记的地图,NA04小组震惊地发现,第二代伊甸园不止有一处,而是四处。
分布在欧洲,非洲,甚至东南亚,最古老的甚至是在塞尔维亚东部的一个修道院里。
按照时间推算,蔡司发现当第二代伊甸园在修道院里建立时,南斯拉夫这个消失在历史里的国家甚至还存在着。
而此外的三个“伊甸园”则居然在2004年之后一直存在着,尤其是处于摩洛哥的那个“伊甸园”是一家私立医院,有四层楼高,一直经营到2019年。
也就是三年前。
“什么,一直经营到三年前?”劳拉皱起眉头,“第二代弥赛亚早就死了,谁支撑他们经营的?”
“根据当地的政府部门,”蔡司翻出了一叠资料,“我们发现是阿拉莱制药集团的子公司一直在赞助,没错——就是屋大维派系,因此我们怀疑虽然第二代伊甸园的核心机密丢失了,但是屋大维他们没有放弃,还是暗地支撑着第二代伊甸园的壳子运转。”
“难道,”赵洋皱着眉头,不可置信道:“这期间他们其实也在做基因编辑实验吗?”
“应当是的,我们在医院遗址的地下室发现了大量液氮和一系列用于胚胎冷冻和实验的设备。”
夏青这时微微一怔,随即问道:“遗址?”
“是的,最后一个伊甸园遗址,”蔡司嘲讽一笑,“这家表面上在当地还算大型的现代医院,在19年10月的一个深夜失火,整栋大楼被烧成了骨架,据说还有当时在里面值班的27个医护人员,至今当地政府还没有力量重建。”
“可惜现在有些晚了,不然一小时前我还能为各位现场直播一下。”
“等一下,”徐长嬴看向电脑屏幕,有些震惊道:“所以你现在还在非洲?”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在悠闲地休假吗?”
见蔡司这半个月过得确实苦逼,徐长嬴难得忍了忍,假装没有听到这人的嘲讽。
劳拉道:“蔡司,你的意思是,这些第二代伊甸园是被人为破坏的?”
“就算说是意外也很难相信,摩洛哥的这个医院是19年失火,刚果金的疗养院是18年7月毁于帮派火并,而越南的孤儿院则更不用说了——警方记载是18年11月的深夜被入室劫匪屠了满门,里面17个成年人全都被枪杀了。”
“这是,”劳拉微微睁大了眼睛,“——清洗?”
“是的,”蔡司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而且做得非常干净,加上都是落后不发达的地区,根本没有任何追查的价值,而且根据之前艾德蒙在安德烈房间里听到的,屋大维等人认定第二代伊甸园的成功数据现在在第三代弥赛亚的手中。我们初步判断,这三起清洗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效忠弥赛亚的第四个emperor做的。”
徐长嬴微微一怔,疑惑道:“你是说,那个尼禄?”
蔡司点点头:“是的。”
劳拉抱着胳膊,摇了摇头道:“所以,安柏和你这边,第二代伊甸园虽然查清楚了许多,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价值的线索吗?”
“没错,”蔡司抬起眼,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方才已经提前向安柏局长汇报过当前的情况了,他也是这么说的,所以目前只剩下一条线索。”
众人这时也都猜那是什么。
“——弥赛亚的名单。”
第115章
“这样说来, 今年1月被暗杀的丹麦教授,之所以是唯一没有被用刑审讯的死者,是因为动手的是那个尼禄, 而不是屋大维他们。”
在一望无际的美洲高速公路上,三辆巴西产的Troller T4 排列成了一支整齐的车队, 从圣保罗国际机场一路向西南疾行。
虽然此时的巴西的气候与广州很像, 但11月的南半球即将进入夏季,所以更显湿热,刚刚抵达的徐长嬴等人也入乡随俗地换上了亚麻西装,尽管布料不平整,但也添了几分随性和自然。
他们一行人要去的是离圣保罗大约70公里的另一座城市, 桑托斯。这个城市并不大, 常住人口不过40多万,但它却有南美洲最著名的自由港,也是最重要的世界贸易枢纽之一, 吞吐着全国三分之一的出口货物。
就是这样高度贸易自由的特殊经济区域,也是犯罪最容易滋生的灰色地带——根据弥赛亚的名单,接受了第三代伊甸园服务的富豪行踪一大半都指向了这个没有人会注意到的港口城市。
在经过三个星期的谈判和取证, AGB安全理事会终于向安柏批下了行动准许, 即他们可以针对第三代伊甸园开启正式的侦查行动。
但又因为侦查行动涉及极为敏感的IGO在内的各个权力集团, 所以这次行动也是层层受阻, 不仅没有当地政府的协助, 而且行动规模也大幅度缩水。
之前蔡司与徐长嬴参加过的一起大型美洲毒枭抓捕案还集结了30个AGB专员,并在2个月内累计调动了上千名警力。
谁知这次针对震惊国际社会的LEBEN的调查行动,却只有亚洲03小组和北美04小组两个行动小组,外加欧洲分局的劳拉,LSA的夏青, 以及中国特别刑事小组的,赵洋和齐枫——他们还保留着去LSA的身份。
满打满算,正式行动专员还不到20人。
刚刚说话的正是耳麦里的李嘉丽,她和班杰明与其他三个北美04小组的专员在后面一辆车,频道里还传出了风吹拂过的沙沙声。
“这已经是最好的解释,”坐在副驾驶的徐长嬴戴着墨镜道,狂风吹动他额前的刘海,配上他那张脸,不像是出差的AGB专员,倒像是要出片的明星演员。
坐在他身侧正在开车的是夏青,穿了一身亚麻灰的美式西装,但不知为何相同款式的衣服和墨镜在他身上却是另一个效果,整个人显得更加正派优雅。
“目前的情报显示第四席emperor从未下达过任何指令,这样看来尼禄简直就像是第三代弥赛亚在巴比伦的心腹,而非一个有着独立势力的emperor。”
劳拉在频道里用流利的中文道。
“的确如此,”与劳拉一辆车的蔡司沉声肯定道,“距离LSA大会过去已经快有三周了,除了少数国家,中国、英国和澳大利亚这些主权国家都已经根据弥赛亚的名单开启了机密抓捕行动,俄罗斯更是以此为由头直接逮捕了两个经济寡头,获得了第一手情报。根据这些贵族品级为KING的成员所言,LEBEN内部的权力分布非常不均匀。”
“目前可以确认的是,诺伦家族所掌控的‘屋大维’这一派系是LEBEN中势力最为强大的,且有情报称他与第二席‘提比略’关系也很亲厚,看样子结党已经有些年头了,这两个emperor几乎占据了LEBEN的一大半的资源和势力。”
“所以这次的第三代伊甸园也是他们建立的?”坐在徐长嬴身后的赵洋也开口道。
“也是跑不掉了,”劳拉叹了一口气,随即冷声道:“想来第三代伊甸园也是屋大维等emperor巩固权势的手段。”
“毕竟这些人的财富已经是一个数字了,”徐长嬴语气平静道,“普通的低级欲望都早已经满足,只能去想办法去填补更低级的。”
话音落下,胳膊搭在车窗上吹风的beta看见眼前出现了山脉和城市的剪影。
“这么快就到了。”
虽然这是自由港之城,但徐长嬴等人今天的目的地并不是自由港,而是圣维森特小岛,这是桑托斯市百分之95人口的聚集地,通过公路或者轮渡与大陆连接。
徐长嬴等人抵达圣保罗机场是中午12点,抵达桑托斯已经快要到14点了,但还要花一小时走公路绕到岛上。
坐在汽车餐厅的遮阳伞下吃三明治的时候,齐枫指了指另一条方向的岔道,对着李嘉丽道:“他们看上去也是游客,他们为什么要走那条路?”
李嘉丽笑道:“他们要走的是轮渡,就是车开进船上,再从船上开下来,但连上排队时间也与走公路差不多了,而且坐轮渡还要看港口的意思,如果有大型船舶入港,轮渡还会停。”
徐长嬴站在木质餐桌旁,一边将装着三明治的托盘递给夏青,一边用手遮在眼睛上看了看远处,笑着道:“说起来,四处跑才能发现基础建设还是中国最发达,好像国内已经没有只能靠轮渡上岛的城市了。”
“你不在的那几年是发展最快的,”赵洋一边划着手机一边咬着汉堡道,“连齐枫老家那个小县城都通高铁了,到处能修高速的也都修上了,李家不就靠这个又重新翻身的,12年那会儿他们家就差退市了。”
“现在想想李家能一口气拿那么多项目,”齐枫抬起头道,“说不定背后也是有LEBEN的原因,你看李旭阳抱的大腿不就是考伯特吗?”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徐长嬴捏着三明治,与夏青对视一眼,有些幸灾乐祸道:“虽然名单上没有李家人,但是李旭阳不是供出他爷爷李畑越在LEBEN换了一个肾脏吗——那这老头现在应该吓得睡不着了哈哈。”
众人听了也只觉得解气,但在这时,齐枫像想起什么似得扭头看向夏青:“诶,夏青你现在知道李旭阳是谁吗?”
徐长嬴不由得愣住了,只见夏青也微微一怔,但随即又平静地微微颔首道:“知道,林殊华之前和我交谈的时候有提及,我在案件资料里也看见过他。”
不管什么时候想起,齐枫等人都会感到震撼,李旭阳那样的长相、品性,居然会与出众不凡的夏青在法律上有一层兄弟的关系。
齐枫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出现在阿布扎比酒店里的美丽的身影,不知为何,心中的郁闷感更重了些。
这时,坐在徐长嬴对面的蔡司突然开口问道:“夏青你与你母亲的关系很疏远吗?”
题外话,蔡司在与夏青一起从阿布扎比酒店里并肩突围之后,终于放弃了“夏理事长”这个称呼,与徐长嬴一样叫起了“夏青。”
靠——话音落下,四面八方的目光瞬间就聚集在北美警督的俊脸上,众人内心异口同声吐槽道:这什么人啊,这种问题能是这样堂而皇之问出来的吗?
“是的。”与胆颤惊心的众人不同,夏青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我与她应该一直没有什么联系,但是林殊华却说另一个我与母亲的关系还不错,还经常与祖父等家人一起吃饭。”
“林殊华现在嘴怎么这么碎,”赵洋皱着眉头道,“他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坏了,他以前上学的时候还挺正常的。”
“不要这么刻薄嘛,”徐长嬴将胳膊搭在夏青的肩膀上,叼着吸管对着赵洋摇了摇手指,“你要尊重每个人的信仰,殊华学长简直是林家的忠臣,你看其他人都放弃了,只有他还在不断挽回我们夏总诶——说起来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除了蔡司带来的4个北美专员听得稀里糊涂,其他人倒是已经逐渐理解了夏青所背负的诡异亲情关系,连李嘉丽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反正死不掉,”赵洋不以为然道,“3天前就把夹板拆了,再过1个月就彻底好了。”
“哇,那真的太好了,”徐长嬴闻言真心地松了口气,但下一秒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嘴里的吸管“吧嗒”一声掉了。
徐长嬴与同样反应过来的齐枫对视一眼,齐刷刷看向赵洋震惊道:“——为什么你会知道?”
“什么为什么,”赵洋头上架着墨镜,穿着一身灰绿色西装,一脸莫名其妙地拿着手机看向徐长嬴等人:“当然是他自己说的。”
“我靠,”徐长嬴一脸震撼道,“你们原来是会聊微信的关系吗?”
“这算吗?”赵洋皱了皱眉头,思考了一秒,“不算吧,我经常不回他,但是他自己会发过来。”
这时一直听徐长嬴等人说话的蔡司抬起脸,他也算与林殊华结识了一场,于是便对坐在身边的赵洋随口问道:“发什么?”
“就是普通的,他回国了,做完手术了,伤口什么时候好之类的,之前也时不时发他去哪里出差了。”
话音落下,徐长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微妙,甚至连被他搂着脖子的夏青都缓缓地,眨了眨眼。
“不是吧,我觉得你这边的林殊华更可怕诶,”齐枫整个人都宕机了,她呆呆地指着赵洋道:“他和你不是一见面就吵得面红耳赤吗,但为什么见不到的时候,他,他还要给你报备日常啊!”
“谁知道。”赵洋抬起脸,看向脸色古怪的好友们,塞下最后一口汉堡,随后将包装纸揉了揉,想了想道:
“大概是为了装逼吧。”
下午2点,AGB专案小组终于抵达了圣维森特小岛。
桑托斯市是南美洲十分富裕的城市,人口也十分密集,刚进入城区没有多久,因为是旅游旺季,三辆越野车甚至还堵了会儿车,但好在穿过主干道后,徐长嬴等人就向着城市西北侧的高地驶去,路上的车辆陡然少了很多。
一路上,徐长嬴能够看见绿植的背后不断掠过的殖民时代的美丽建筑,还有不同肤色的游客顶着太阳穿梭在街道之间。充足日照的热带气候地域总是能够给人一种永远不会落幕的入世感,然而这份热闹也很快逐渐消失在车外。
居民生活的气息越来越少,建筑之间的距离也不断拉大,很快,没有一会儿,车速就降了下来,徐长嬴听见耳麦里的劳拉说了一声“到了”。
随即,徐长嬴看见了一个钢铁铸就的建筑,准确来说,是建筑群。
如果不看广场草坪之上的标志,乍一看,徐长嬴以为在南美洲的这座繁荣的小岛上坐落着一座极具现代设计感的音乐厅,然而这不是。
这是LSA在南美洲创建的顶尖实验中心,创始人是原加拿大籍的一个诺奖得主,也是弥赛亚放出的名单第一行,在LSA大会那一天后他就凭空消失了,
与此同时,实验中心的两百多个员工也在短短三天内不断出逃,还是AGB亚洲分局在安柏的授意下派出了两位警监和两个行动小组,在事发的第三天,连同巴西当地的警方强行进入了这个曾经的学术殿堂。
当地的执法部门并未收到上级的指令,因此他们非常抗拒闯入这个国际性的生物医药中心,但就是这么被迫一闯,他们才发现与依旧辉煌高端的外表不同,这个实验中心的内里早已人去楼空。
被砸坏的仪器和试验台,被割断的监控线路,反锁的一扇扇保险门,作为领队的邬令微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她让现场的人员分批去搜查整个实验中心的每一个房间。
当天深夜3点,精疲力尽的专员和警员们终于砸开了一个实验室内的暗门,发现了一个连结两栋实验楼楼体的巨大中庭空间,中庭又分为25个大小不一的房间,而在这些房间里,还藏着67个孩子,年龄分布的范围从6个月到7岁。
在看清房间里孩子们的一瞬间,其中一名警员几乎腿一软就要坐在地上,好长时间后,他们才想起要去联系急救中心和儿童救助机构。
好在这些孩子被锁起来的时间未超过60个小时,其中3个年纪最大的7岁孩子还有喂养哭泣婴儿的意识,所以才没有造成难以想象的恶**故。
但这也无法掩饰,圣维森特实验中心对儿童集体谋杀的恶劣行径,尤其是在这个名义上最高生命科学殿堂工作的两百多个职员,他们甚至没有一个人想过放67个孩子一条生路,这也暗示了他们在这里的罪行远超于此。
很快,AGB北美分局也在没有IGO授意的情况下,私底下调动了2个行动小组来协助调查工作,在徐长嬴抵达之前,他们已经将圣维森特实验中心的剩余的资料进行了梳理整合,最终可以确定,这就是LEBEN名下的第三代伊甸园的总址。
徐长嬴下车时,发现穿着一身得体黑裙的邬令微站在阳光之下等着他们,一个亚洲分局的年轻专员站在一旁为她撑着一把黑伞。
“邬警监,”劳拉站在最前面,随即两个气质截然不同的好友握了握手。
而站在后面的徐长嬴缓缓摘下墨镜,看见了邬令微身侧的基因螺旋钢铁雕塑,那是全球生命科学学者曾经无比憧憬和引以为傲的LSA标志形象。
徐长嬴侧过脸,正盯着钢铁雕塑看的夏青察觉到他的目光,也转过脸与他对视着。
这可真是让阿布扎比酒会上的那群alpha说中了,上一代扔给夏青的何止是烂摊子,简直一个无法洗清的大染缸,徐长嬴有些头疼地想到。
“这是注定的,”就在这时,徐长嬴听见夏青对自己轻声道。
阳光下,夏青的眸色被折射得几乎透明,他看向不远处的现代建筑群,“这不是因为偶然性和个体差异性才导致的意外犯罪,这是社会文化和制度漏洞共同孕育出的罪恶。”
不是这里,也会出现在非洲,或者欧洲,亦或者亚洲。徐长嬴和夏青在这一刻的想法不谋而合。
很快,邬令微就将迟到三周的调查小队带进了建筑里,之前到达的AGB亚洲专员与北美专员也早已等候在里面。
刚踏入现代感十足的主楼大厅,徐长嬴就感觉凉气扑面而来,不由得微微一怔:“空调系统还可以运营吗?”
“是的,当时第三伊甸园的成员们离开时过于匆忙,他们只来得及切断主要实验室的电路,毁掉档案室的电脑,但整个建筑的电力系统他们并没有时间摧毁。”邬令微开口道,她的面庞上满是波澜不惊的坚定。
“我没想到是这么庞大的实验中心,”站在一旁的劳拉叉着腰,仰起头看见了悬在头顶的巨型艺术装置,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轻声道:“他们还是这样,光明正大地做这件事吗?”
“这是实验中心的主楼,总共有12楼,里面有7个千万级别的实验室,一直在三周前都在正常运行,哪怕有大学团队来调研也看不出任何问题,”站在邬令微身侧的琼开口道,她也是亚洲分局的二级警督,是个四十岁的黑发泰国人。
这一切都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站在洁白宽阔的写字楼大厅里,任是见过无数国际性犯罪的AGB警督们,也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恍惚感——这样明亮整洁的环境居然是反人类犯罪的犯罪基地。
邬令微等人带领着劳拉等人向着大厅深处走去,很快就到达了一个金色的电梯间,待一行人站定后,琼拿出一张IC卡模样的工牌刷了一下感应器,电梯才缓缓下降。
“名义上电梯的范围是12层到负2层,但实际上地下还有3层,需要用内部工牌才可以进入,实验中心的3栋写字楼的地下建筑空间是相通的,我们在抵达这里三天后都没有发现这一点——还是一个北美专员在负2层发现电梯运行的声音不对,这才发现下面还有三层。”
电梯间里,琼严肃的声音回荡在金色的镜面墙壁之间,“地下的空间是网络控制室,组织负责人的办公室,基因编辑实验室,以及,医疗垃圾处理间。”
徐长嬴意识到了最后一句的寒冷之意,但他还是闭了闭眼,随即睁开眼道:“omega和儿童的生活区域应该并不在地下,那是在哪里?”
“在第13层。”
话音落下,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打开,徐长嬴等人踏进了地下负三层的空间,随即对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非常的刺眼,以至于赵洋下意识抬起手挡在了眼前。
这是一个只有玻璃与钢铁的世界,天花板上,墙壁上,四处都是永不熄灭的LED灯条,徐长嬴在迈出两步后感觉脚底下的触感不太对,低下头一看,整个人不由得被震撼到了——连他脚下的地板也是特制的钢化玻璃,而且异常干净,他甚至能看到下面两层的房间和构造。
“这都什么见鬼的室内设计,”齐枫和班杰明也都发现自己仿佛踩在空中,猝不及防被吓得腿软,身子一歪两个胆量弱鸡就相互扶持了起来。
徐长嬴这时看见了巨大地下空间的中部是上下打通的,有两个不同方向的玻璃楼梯将三层连通起来,不仅是他,连劳拉和蔡司都微微变了脸色——他们也没有想到这是如此一个透明的世界。
“实验中心建于2006年,而根据我们专员从钢材编号上找到信息,显示这个地下实验室应该是在2003年就开始建造了,但曾经中断了一段时间,想来应该是AGB联合国际组织剿灭第二代LEBEN的那段岁月。”邬令微站在玻璃栏板前转过身,目光先是看向劳拉,随即又停留在夏青身上。
徐长嬴向前一步,微微挡住了夏青,若有所思道:“邬警监您的意思是,这个实际上曾经应当是第二代伊甸园,而非是第三代伊甸园吗?”
“这一点不可这样武断地认定,”邬令微看向徐长嬴的眼睛,平静道:“建造于2004年并不能说明它就是第二代伊甸园,其实我们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诺伦家族为首的北美和欧洲财团在2004年之前就是LEBEN的成员,只是当年在清洗第二代LEBEN时他们想办法脱了罪。”
“您的意思是,”站在徐长嬴身边的蔡司沉声道,“第二代伊甸园与第三代伊甸园其实在时间线上有重合,是吗?屋大维他们在2004之前就想要从第二代弥赛亚的手中获取基因编辑的情报了,只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成功过。”
“没错,”邬令微向着左侧的走廊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向那里走去,“这里是总控制室,里面的系统应当是连通屋大维的‘San Greal’系统,但很可惜硬盘被以专业手段毁掉了,现在还在北美分局进行复原,最快也还需要一个星期。”
说话间,几人进入了一个玻璃房间里,只见整整一面墙都装满了监控显示器,还有一个巨大的电子控制台,还有一排足有两米高的服务器箱柜,只是上面布满了打砸的痕迹,而这时,徐长嬴低下头发现这个房间的脚底下正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
“可以想象创造这个伊甸园的人长什么模样,”徐长嬴抬起头,与夏青和劳拉对视一眼,戏谑一笑,“一个自大且控制欲强烈的蠢货。”
“不过,既然硬盘还没有恢复,”蔡司抬起头看向邬令微,不解道:“你们现在的信息都是从哪里获取的?”
“在我们脚下的第二间,也就是最后一层的房间是医疗垃圾处理间,琼带领专员们在清理放在液氮中的人体组织的时候,发现了粉碎机后的橱柜里有一个夹层,那里是LEBEN成员没有转移走的纸质资料,非常多,只是一大半都被切成了碎块,现在我们一半的人员都在还原那些资料。”邬令微沉声道。
“人体组织?”李嘉丽毛骨悚然道。
“一大半都是引产后的胎儿,”琼面无表情道,“我们咨询了LSA的几位专家,他们给出的初步结论,这些都是基因编辑后的胚胎,应该是在母体里没有继续发育下去,才会被引产。”
“不是说第三代伊甸园不进行基因编辑实验,而是只提供代孕服务吗?”李嘉丽不敢去想象那个可怕的画面,她觉得有点恶心,只能颤声道。
琼只是摇了摇头,“他们有能力,也有欲望地同时进行这两件事罢了,康奈尔等人的情报只是冰山一角。”
“但是,”一直未说话的夏青的声音响起,众人不由得都看向这个LSA的顶尖权威教授,听见他冷静道:“这里应当是有胎儿能顺利完成宫内发育的,那些孩子在哪儿?”
闻言,众人均是微微一愣,只觉得一丝森冷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去,邬令微看着夏青颔首道,“那67个孩子里应该就有,现在正在AGB和国际医疗部门的安排下进行基因检测。”
劳拉有些错愕地回过头,“基因编辑过的胎儿原来是能成功生下,还能长大的吗?”
“概率很大,”夏青抬起眼,目光如镜,肯定道:“只是这是违反医学伦理的,明面上没有人尝试,但正如很多染色体异常的儿童都能出生,这些经过人工修改基因的婴儿也是有机会顺利分娩的。
只是这个伊甸园很明显并未掌握基因信息,他们并不知道决定分化优性alpha的基因位点,所以只能是在盲目利用CRISPR-Cas9技术敲除、插入或替换胚胎的基因,就算这些孩子生下来看上去没什么异常,但他们的基因已经被修改了,之后会发生什么,这些实验者自己都不会知道。”
“这简直是——”蔡司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压抑不住内心的寒意和怒意道:“这是彻头彻尾的反人类的恶魔行径。”
这些被改造过的孩子会有自己的思想,会有自己的灵魂,他们对于世界的思考与每一个普通人是一样的,但是他们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体基础代码被自称上帝的魔鬼修改了什么,也许会在某一天身体某项器官突然衰竭,亦或是发生畸变,甚至罹患上这个世界还未发现的罕见病。
“初步判定那些纸质资料的年代由旧到新的都有,应该是为了避免被弥赛亚黑客攻击而保留的存档,”邬令微缓缓开口道,“目前发现的最早一份资料来自于1996年,所以价值很高——这很可能会成为给屋大维派系顶罪的铁证,当年就是因为缺少证据链才让他们脱罪。”
徐长嬴望着脚底下的实验室,看着那些破碎的实验器皿,和被打砸毁坏的操作台面,不由得轻声道:“1996年吗?”
“怎么了?”耳边传来夏青的低声询问。
徐长嬴抬起头,对着夏青笑了笑,“没事,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夏青摸了摸他的手,也没有说什么。
又亲自在实验室等房间搜查之后,新增的AGB调查小队并没有发现额外的线索——毕竟是邬令微亲自带队,想来在这三周里这个实验中心能够调查的线索已经被尽可能地搜查过了。
接着,徐长嬴等人就前往了13层。
但直到重新站在电梯里,琼才解释道,“13层并非是指现实中的12层以上的那一层,而是专员们对‘消失’的楼层的称呼,实质上那是一个由三栋写字楼的第5和第6层连通造成的隐蔽空间。”
徐长嬴想起了刚刚在外面看见的极具现代感的三栋建筑,确实三栋楼的中间是有廊桥连接的,想来第三代伊甸园就是利用了这种设计,将装饰用的廊桥空间打造成了藏匿omega孕母和儿童的藏所。
见识过了刚刚令人不适的地下实验室,徐长嬴等人的心情是异常沉重的,就在他们站在实验室暗门前做好心理准备时,琼身边的亚洲专员推开了门。
只一眼,连劳拉也愣在了原地——不是因为入目的是另一个冷冰冰的玻璃世界,亦或者想象中的如同病院一样洁白的房间,而是因为这个空间里堆满了色彩与图画。
“这什么,儿童乐园吗?”赵洋都愣住了,他看了看身侧,发现了蘑菇形状的垃圾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就算是刚刚才见识过医疗垃圾处理间的残酷,李嘉丽站在天蓝色的天花板下,也不由得承认,“我没有想到,这里会这么温馨。”
琼叹了口气,“你们可以想象在这样的童话世界里,每一个角落里都或坐或躺着因为饥饿和恐慌而几乎陷入休克的儿童。——照顾他们的人在撤离之前只留了两瓶200ml冲好的奶,但这里却有67个孩子。”
“他们只是在圈养动物,”徐长嬴盯着墙壁上的长颈鹿,定定道。
邬令微不置可否,只是摇了摇头。
很快,徐长嬴等人就发现整个“13层”实际上被划分了3个区域,育婴区域,幼儿区域,以及孕母区域。
最明显的违和一点,只有孕母区域没有人员滞留。AGB专员们怀疑可能是职员在撤退时将这些成年,或者接近成年的omega都一同接走了——毕竟他们并不是认知不清醒的儿童。
与儿童不同,孕母区域的房间都是一人间,徐长嬴甚至看见一个房间的窗台上还摆放着一束还未完全凋零的水仙花,想来是曾住在这里的omega自己种的。
看似温馨和稳定的生活痕迹,和血腥黑暗的反人类罪行交织在一起,让所有人都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撕裂感。
育婴区域则没有什么好看的,与现代私立医院的育婴房间没有什么区别,甚至称得上非常科学,有着消毒的一次性奶嘴和奶瓶,还有专门更换襁褓的操作台。
“很奇怪,”徐长嬴站在幼儿区域,看着房间里的滑滑梯,眼中闪过了一丝茫然,“——为什么这里会有幼儿区域。”
“怎么了头儿?”班杰明没有听懂,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蔡司也顿下脚步,回过头看向陷入沉思的beta,“你是说不该出现幼儿吗?”
“没错,”徐长嬴抬起脸,看向邬令微,“婴儿是为富人非法培育的,孕母是他们进行实验和获利的容器。”
“可幼儿是一个奇怪的存在——如果富人需要代孕,应该在婴儿时期就将其接走,如果是为了观察实验效果,为什么这里没有10岁以上的儿童?”
站在一旁的琼在听见徐长嬴的质疑不由得怔住了,她看了一眼邬令微,面上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但邬令微只是对她轻轻抬起手,制止了她。
“艾德蒙,你破题永远都是这么快,”邬令微神情温和地看着徐长嬴,随即转过头看向幼儿游玩区域,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我们当时只忙着解救孩子们,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后来发现67个孩子里有17个是处于3-7岁之间,这一年龄段的孩子已经有了自我意识和学习能力,直到这时我们才发现不太对。”
“我们也意识到这些孩子不应该在这里,既然伊甸园有能力将7岁以上的儿童转移,那么他们也应当将这些幼儿转走一同管理。所以,我们与这些幼儿进行了交流,这时我们发现他们的语言能力和行为能力很弱,这才意识在这样的黄金学习时期,照顾他们的人员甚至没有专门教过他们说话。”
众人这时逐渐意识到了邬令微所言内容的残酷程度,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一瞬间房间里只剩下了邬令微的声音:“直到,在身体机能恢复的一个星期后,3个7岁孩子中的一个拉美裔女孩在引导中开口说话了,她的语言应该是自学的,词汇量很简单,后来她提到了照顾他们的人,这些人都称呼她和其他孩子为同一个单词——‘fruit’。”
“果实,”邬令微抬起脸,面无表情道,“这些孩子与那些被代孕的孩子是通过一样的流程生产的,但是所背负的使命与命运却截然相反,前者有可能成为富豪们的继承人,而后者则是作为供体存在的。”
徐长嬴的瞳孔瞬间紧缩,邬令微对他点了点头,“没错,虽然他们也是订购者的亲生血脉,但是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提供配型最完美的器官。”
“可是,”站在一旁的李嘉丽张了张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宛若被砂纸打磨过,“可是,他们的确是这些贵族的亲生孩子啊。”
“这是伦理上的问题,而LEBEN的贵族显然不考虑伦理,”站在一旁的琼缓缓开口道,“这些不需要他们亲自生育的孩子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货架上的盒装饼干,更何况——”
琼苦笑了一声,抬起眼看向李嘉丽,“你知道吗?我们昨天刚整理出3年前的10份儿童资料,但很快发现这10个孩子竟然都属于同一个生父——如果你轻松拥有10个,20个,30个孩子,你觉得这些孩子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些有畜生一样繁殖癌的贵族,也早已经真正沦为畜生了。”琼神情冷酷道。
李嘉丽愣在了原地。
而就在这时,徐长嬴再次开口道,“那为什么会是7岁?”
“因为7岁刚刚好,”邬令微抬起脸,漆黑的眼底掩藏起了全部的情绪。
“考虑到抚养成本,7岁的器官足以移植给成年人,并保持很稳定的成功率了。”
徐长嬴攥紧了拳头,但是没有说话。
站在充斥着粉色和蓝色的走廊里,所有人只萌生出了快些逃离的想法。
沉默一直延续到电梯里,随着数字不断下降,面向电梯门的邬令微才重新开口道:“我们会继续守着实验中心,各项资料也在稳定地恢复之中。”
“劳拉,你们现在当务之急只有一件事——寻找到第三代伊甸园运输活人的路线渠道,”华人警监抬起眼,对上了电梯镜门中劳拉的眼睛,“以及找到分支据点。”
电梯门开了,AGB调查小队迈了出去,邬令微没有送他们,而是站在大厅里,一直望着他们。
“辛苦了,邬警监,”在擦肩而过时,徐长嬴扭过头对着邬令微和琼笑了笑。
“我们明天就去自由港。”
Beta随性自信的话语落下,邬令微的面上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望着那个熟悉的年轻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走出建筑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徐长嬴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居然已经19点了,他抬起眼,对着夏青和赵洋笑了笑:“这场噩梦做的可真够长的。”
赵洋脸色铁青地扯了扯领带,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这傻逼伊甸园我在里面几乎都要吐出来了,太他妈恶心了——徐长嬴,你们AGB最后把这些有钱人抓起来之后,能把他们都枪毙了吗?”
“很遗憾,”不远处,站在另一辆越野车旁的蔡司冷酷无情道:“国际法庭早就废除死刑了,而且这些贵族所在的发达国家十有八九也都取消了死刑。”
“草。”赵洋闻言瞬间无语了,一把拉开了主驾驶座就要坐进去。
“诶,赵洋,我来开吧,”徐长嬴突然扶住了车门,笑嘻嘻道,“我在南美洲开过车,比较熟悉交通规则。”
赵洋看了一眼徐长嬴,又看了一眼站在他们俩身后的极优性alpha,忍不住道:“你确定夏青愿意——他不是说你的肩膀伤口还没长好吗?”
“胡说什么,他肯定愿意,”徐长嬴一边推搡着赵洋,一边对插兜站在夜色中的夏青谄媚一笑。
一秒后,夏青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徐长嬴一脸“我就说吧”的得意表情,将赵洋一举挤去了后排。
“感觉再不开车我的驾照就要重考了,”徐长嬴握着方向盘心满意足道,自从在广州和蔡司一起被炸翻后,他就一直处于伤好一点,受伤,伤好一点,又受伤的状态,一晃好几个月没轮上开车了,今天看见夏青当了一路司机,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正好,回酒店15分钟,”赵洋看着徐长嬴熟练地挂挡踩离合,揶揄地笑道:“就算你复健了。”
说话间,劳拉蔡司和李嘉丽所在的两辆车已经驶入圣维森特实验中心的广场车道了,徐长嬴立刻踩油门跟上,对着坐在一旁一直看着自己的夏青真诚地笑眯眯道:“感谢你哦。”
坐在后排的齐枫和赵洋同时翻了一个白眼。
夜晚的桑托斯气温降了些,风吹拂在脸上也更显舒爽,尤其是他们是从山地向着平坦的海边城区开,一路都是下坡路,车子一路畅通地跑了起来,加上风吹,AGB调查小队全员的心情终于不再那么沉重。
耳麦里的声音逐渐从沉默转到了闲谈。
劳拉道:“明天自由港,大家想好怎么进去,进去之后怎么搜查,都有什么头绪?”
班杰明道:“长官,我们不能直接进去搜查吗?”
北美的文森特道:“当然不行,我们的行动批文里没有针对公共区域的搜查令。”
徐长嬴道:“这个简单,我们不要拿AGB证件了,直接装大款进去,假装要谈生意,让每个仓库和园区的负责人和我们一个个介绍。”
蔡司道:“谈合作前,对方会要看你的资产表的。”
徐长嬴道:“这更容易了,马上回酒店让班杰明给你,哦你不需要,给我们每个人P一份。”
蔡司震撼道:“你有毛病吗?你想成为AGB第一个因为办案而犯诈骗罪的经济罪犯?”
徐长嬴道:“只要你不举报,没人会发现。”
蔡司道:“那我一定会举报。”
徐长嬴:“……你这个公私不分的小人。”
蔡司:“……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两个警督又打了起来,双方下属们都不敢再吱声,频道瞬间安静了三秒,但随即被最大的boss打破气氛。
劳拉道:“诶我要点餐厅外送,你们说是海鲜炖菜好还是猪肉黑豆饭好?”
李嘉丽道:“长官,不是在谈自由港吗?”
劳拉道:“啊,那只是一个话题啦,现在又不是工作时间,早就下班了,不会有人当真吧,这么爱打工吗?”
徐长嬴&蔡司:“……”
车内,终于消停下来的徐长嬴握着方向盘,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夏青,夏青立刻察觉到什么抬起脸,看向他。
徐长嬴一边竖着耳朵听着身后的齐枫对劳拉说要吃烤肉,一边悄悄对着夏青比着口型:“我们俩出去吃。”
夏青歪了歪头。
徐长嬴冲他用劲地眨了眨眼。
夏青缓缓将脸转了回去,然后打开手机,快速搜起了餐厅。
徐长嬴一边开着车,一边只觉得心里的感情终于变得轻飘飘了起来,他高兴地又忍不住看了看被手机屏幕照亮的英俊侧脸,随即又念念不舍地收回了视线,顺便瞥了一眼后视镜。
而一切正好就是发生在这一眼后的一秒钟。
汽车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瞬间撕破了山道的夜风,未等行驶在最前面的蔡司和班杰明反应过来频道里徐长嬴加速的命令,他们就驶入了下坡的岔路口。
与此同时,如同幽灵一样的两辆黑色福特suv从上方车道并入了直行道,与徐长嬴后面的第三辆车一同将AGB调查小队包抄了起来。
第一辆车是蔡司驾驶的,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与自己平行行驶的黑色福特,下意识猛踩油门,但不到两秒后,只见对方的车速也提了上来,两辆车又继续平行。
蔡司等人的三辆车是直接在圣保罗租的巴西产Troller T4,在性能上无法一时半会甩掉福特,但也是在这时,蔡司听到频道里班杰明他们所在的第二辆车也应该和另一辆福特缠上了,现在正在问他们有没有开火的权限。
蔡司踩着油门斩钉截铁道:“不行!我们这次行动没有当地公安配合权,没有确定对方是否持枪,不能开——”
话音未落,坐在蔡司副驾驶上的劳拉就摇下车窗,面无表情地对着黑色福特连开三枪。
“劳拉!”蔡司握着方向盘猛地扭过头看向女性alpha,而坐在后排的两名北美专员几乎抱成一团,不可置信地盯着被连开三枪的SUV在两秒后发出了因车胎爆裂而失控打弯,最后轰的一声翻滚在路边。
劳拉神色森冷,对着乱成粥的耳麦频道怒吼道:“所有人立刻开枪,照着人头和车胎打——这是命令!”
“他妈的!”
在最末尾的徐长嬴车内,赵洋一边拽着车门上方扶手,一边回头看着那辆黑车,气急败坏道:“它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不到半分钟,他们是提前埋伏在这条路上的,”徐长嬴咬牙切齿道,“该死的,我就说安柏他妈的至少给我们谈下来一项当地援助!”
耳麦里的劳拉命令刚落下,徐长嬴就看见前面李嘉丽的车被福特狠狠撞了一下,他的眼中狠意瞬间闪过,但他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侧过脸看向副驾驶,却见夏青神情冷峻,头也没回道:“别有顾忌。”
于是下一秒,徐长嬴猛打方向盘,一脚油门就撞上了前面的第二辆福特。
前面和后面的福特似乎没想到徐长嬴会这么干,一瞬间两辆车的方向弯扭了起来,而就在这时,徐长嬴看见了Troller T4的车窗里伸出了李嘉丽的手,她拿着枪对着主驾驶和前车胎迅速又果断地各开了两枪。
十分之一秒后,徐长嬴向左重新猛打回方向盘,果然第二辆福特在下一瞬就因车胎爆炸而瞬间在公路打起漂,横着向着后方的第三辆福特撞去。
不过30秒,AGB小队就彻底解决了两辆车,徐长嬴立刻踩着油门怒道:“这他妈是业余的!屋大维他们雇人就这个水平吗?”
蔡司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艾德蒙你那边还有危险吗?我们在向城区开。”
刚刚在第二辆福特的干扰下,原本死死抵着徐长嬴他们这辆车屁股的第三辆福特已经与他们拉开了十米的距离。
齐枫道:“目前还算稳定。”
赵洋手里也攥着手枪,他一边拽着扶手,一边扭过头通过后挡风玻璃看向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黑色福特,大声道:“徐长嬴,你还能再开快些吗?”
徐长嬴的前面还堵着蔡司和李嘉丽两辆车,三辆车油门踩死,他现在也只能保持120码的车速,他瞥了一眼侧视镜,突然看见那黑色福特的侧面出现了一只手——
与此同时,夏青的声音骤然响起:“赵洋齐枫,把头低下!”
两个训练有数的警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缩起了身子,不到半秒后,只听爆裂声在耳边炸开,后挡风玻璃被打碎了。
“他妈的扑街仔居然敢开枪!”徐长嬴的怒骂声在频道里响起,让正在开车的蔡司等人心里不由得一震。
“这样不行,”劳拉迅速划着车上的电子地图,她厉声道:“前面500米是岔路口,班杰明我们走右上坡,将下坡车道给艾德蒙他们让出来,不然他们加不了速甩不掉对方!”
频道里的班杰明立刻道:“是!”
五百米,在一百五十码的车速下也就是劳拉话音落下就到了,前方是进入城区的最后一个山道十字路口,分为上下坡和左右方向公路。
蔡司一手迅速换档,一手猛打方向盘就向右驶入了上坡道,下一秒,班杰明和李嘉丽的车也紧随其后,将徐长嬴他们前面的直道全部让了开来。
然而就在这时,徐长嬴突然听到后方的枪声有一声不对,旋即他脸色一变,果然下一秒他们的这辆越野在一瞬间就开始打滑失去控制——妈的,他们的右后车胎被打中了。
已经驶上另一侧坡道上的蔡司等人也同时听见了刺耳的摩擦声,蔡司心脏瞬间漏打一拍,他立刻看向侧视镜,只见徐长嬴他们的Troller T4失去了控制,尽管徐长嬴立刻踩了刹车,但还是在车道上侧向漂移了起来。
——来不及了,就算是劳拉此刻也心慌无比。
车内的徐长嬴只觉得自己和整辆车都被巨大的惯性甩了出去,他知道不过两秒后,后方的福特就会直接撞在他们的车身上,于是他下意识将方向盘向自己的左侧打着。
“徐长嬴!”几乎是须臾之间,夏青就知道他什么意思。
刺耳的刹车声,反打的方向盘,夏青的脑海里闪过了什么,但他此刻却来不及思考,只能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徐长嬴的身上。
一秒后,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在十字路口轰然响起,李嘉丽的脸色瞬间失去血色,但下一秒,接连出现的三道刹车声又将她的思绪全部拉回现实之中——不对,那不是徐长嬴。
蔡司也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拉起手刹,将车横在了上坡的车道上,随即跟在后面的班杰明也同样停了下来。
蔡司立刻转过头,只见火光冲天里,三辆黑色的奔驰G63像是凭空从右侧的横道突然出现一样,中间一辆更是垂直狠狠撞向了黑色福特的车身,将这辆SUV瞬间撞得侧向翻滚了整整三圈。
“谁?”握着方向盘的徐长嬴和在后座几乎要被甩出去的赵洋都懵了。
但就在这时,只听“咔哒”一声,徐长嬴身上的安全带就被解了下来,下一瞬他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力按住了,下意识抬起眼,才看见是面庞苍白清俊的夏青。
他顺着夏青的视线看去,才发现自己肩上的伤口不知道在刚刚哪一阵惯性下被撕了开来,鲜血已经染透了半边的衬衫,而他因为太过紧张还是激动,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感觉到疼。
夏青将自己的西装外套按在徐长嬴的伤口上,搂着他的脑袋,这才将目光放回到车窗外。
只见黑夜里,那翻滚三圈的福特迅速燃起了大火,而将其撞翻的G63却除了保险杠被撞废了,几乎是分毫未损,正纹丝不动地横在路中央。
“巴西的警察这么有钱吗?”齐枫艰难地解开了几乎要给自己勒死的安全带,看向不远处突然横空出世的救兵,眼神中满是茫然道:
“——他们都开梅赛德斯撞人吗?”
“靠,不会是**寻仇寻错人了吧,”赵洋反应了过来,频道里所有人都听见他咔哒一声给手枪上了膛。
“等一下,赵洋,别动,”被夏青搂在怀里的徐长嬴望着那三辆在火光前巍然不动的G63,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我知道这是谁了——”
就像是为了印证徐长嬴的话,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撞废福特的那一辆G63的车门从里打开了,下一秒,其他两辆G63也同时打开了车门,黑色的人影一一走下车来。
一只皮鞋从第一辆G63的后排车门里踏了出来,虽然十字路口正中央是路灯昏暗区的交汇处,但借助正在燃烧的福特的火光,徐长嬴等人都能清晰地看见那张满是肃杀之气,又万分熟悉的脸。
“徐长嬴。”
Alpha直直走向了在地面上画出一连串车轮印记的Troller T4,并在五米远处停了下来,待看清车内情况后,眼神暗了暗,随即微微颔首致意。
“夏青,好久不见。”
“你也好久不见,”浑身是血的徐长嬴有些高兴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旭隐。”
一身墨黑西装的李旭隐站在火光里,静静地望着他们,眼底仿佛与夜一般漆黑。
第116章
徐长嬴知道李旭隐是在南美洲做生意, 只是他不知道李旭隐的生意这么大。
尽管现在庆元也因弥赛亚的名单而焦头烂额,甚至因为是内陆企业而遭到了中国公安的更严厉的调查,但这也无法撼动庆元李家在国内、国际的地产巨头的地位。
2011年庆元李家曾因福建的一座刚建成的拉索桥突发断裂, 导致了一起20余人死亡的重大事故,因此看似稳如山岳的地产龙头差点面临倒台的灭顶之灾。
在拼尽一切渡过这一难之后, 庆元李家的主话人就由李畑越的二儿子李嘉豪, 即后来林涵山的第二任丈夫,变更为三儿子李嘉平,也就是李旭隐的父亲。
所以,李旭隐还未从大学毕业就成为了庆元的“继承人”,一时间身价暴涨, 毕竟他父亲担任了庆元集团的董事长后, 他就成为了正儿八经的地产太子爷。
尽管股权一直掌握在李畑越那个老家伙的手里,但是如此庞大的一个商业帝国的运营权力也是难以估量的。李旭隐本就是实干型人才,在毕业入职庆元的8年一直是父亲李嘉平的可靠臂膀, 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庆元在海外项目的负责人。
以上——无论是徐长嬴还是赵洋都是早已知晓的,只是他们并不知晓李旭隐在南美洲到底能负责些什么项目。
中国的海外基建工程是2013年开始进入成熟期,正好契合了李旭隐的职业生涯。就此, 李旭隐先后参与主持了秘鲁一条高速公路的建设项目, 哥伦比亚的一起跨海大桥建设项目, 而当前他又是巴西圣路易斯港项目的主负责人, 这是中国企业在巴西投资的第一个, 也是最大的交通基础设施绿地项目。
在听到李旭隐简单介绍了自己在南美洲负责的项目后,徐长嬴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李旭隐会将南美视为自己的“安全地”——作为累计投资上百亿的项目负责人,这可能才是李嘉平父子俩真正的势力范围。
毕竟,李嘉平父子自始至终都被李畑越视为外人, 他们之前甚至从未听过‘LEBEN’这个单词,被排除在真正的家族利益和秘辛之外。
晚上21点。
圣维森特小岛的海边一别墅里,徐长嬴等人坐在一楼的挑空客厅里,透过落地窗还能看见有好几个身材高大的保镖行走在修建整齐的绿植间,亦或是泛着莹莹蓝光的泳池边。
徐长嬴的伤口刚刚被李旭隐叫来的一个拉美裔花胡子医生重新缝好了,幸好只是看上去夸张,只撕裂了一半,那老头给他缝了五针就包扎上了。
李旭隐的秘书给他准备了一身方便替换的衣服,浑身狼狈的徐长嬴一换上就又是仪表堂堂,看不出刚刚血淋淋的样子。
在房间里时,夏青站在徐长嬴面前给他扣着衬衫的纽扣,徐长嬴一边站得笔直,一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我以为夏青你要骂我来着。”
“事发突然不是你的错,我不会怪你,”夏青抬起苍白的面庞,用手背轻轻蹭了蹭徐长嬴的脸颊,“这次是我的责任,三个月内你都不能开车,绝对不能。”
徐长嬴期期艾艾地“哦”了一声,夏青摸了摸他的脑袋,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走吧,现在疼得厉害吗?”
没有挨骂的徐长嬴宛若捡到大便宜,走出房间的脚步都轻飘飘的,客厅里的蔡司听到声音立刻站起身看向他,而坐在沙发里的赵洋则抱着胳膊调侃道:“我以为你还要再被教育一会儿呢。”
“滚蛋,你知道什么叫伤员吗?”被当着李旭隐等外人揭老底的徐长嬴恼羞成怒地低声道,但他刚走近沙发,就又惊讶地看见靠近玄关的大理石地面上跪着一排歪七扭八的人。
那些人很明显都是当地的拉美裔,徐长嬴只一眼就认定这些鼻青脸肿的倒霉蛋并不是LEBEN的成员,这一点他在开车的时候就发现了——手段不仅不熟练,还不够狠厉。
李旭隐坐在沙发的主位里,他脱下了西装外套,墨色衬衫的袖子被挽到了手肘,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大理石地板上的暴徒。走近了些仔细一看,徐长嬴才发现李旭隐比起上一次在广州见面,不仅更瘦了,气质也彻底变了。
森冷,阴郁,整个人都散发着浓重的戾气,以及压抑不住的焦虑。
真是奇怪,针对LEBEN的调查应该还没有牵涉到南美的庆元。徐长嬴在另一侧的沙发里坐了下来,他与蔡司对视了一眼,蔡司先是看了一眼他的肩膀,接着微微摇了摇头。
夏青坐在了徐长嬴的身侧,他的目光也放在了那些暴徒身上。
李旭隐的人正站在那些暴徒的边上,厉声用葡萄牙语问着话,听上去大多是“你们什么时候知道消息”“谁派你们来的”,身上还有烧灼伤的暴徒们口齿不清地回复着什么,加上有口音,徐长嬴听得不太清楚。
“旭隐,你是提前知道了我们去LSA实验中心了,是吗?”徐长嬴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
“是。”李旭隐抬起眼,面对一众AGB的警督和专员,坦然地点了点头:“你们入境的时候我就已经收到消息了。”
徐长嬴虽然有些惊讶,但他并没有追问,而是将视线移到了被保镖用枪抵着脑袋的暴徒们身上,抬了抬下巴:“他们是谁,你又为什么会知道他们会来堵我们?”
“‘永生会’的打手,都是些当地的黑|帮分子,每一个‘永生会’的据点都与当地的黑|帮牵扯很深。”李旭隐看向徐长嬴,语气平静的仿佛他已经与这些人打交道很久了。
“永生会?”赵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和迷茫,道,“不是伊甸园吗?永生会又是什么东西?”
蔡司却立刻匹配到了之前的情报,皱着眉头道:“之前被暗杀的LSA丹麦学者提到过,‘永生会’应该是巴比伦的代称,但奇怪,为什么LEBEN贵族会使用普通的黑|帮成员。”
“我的情报里,‘永生会’与巴比伦并不是一个东西。”
出乎所有人意料,身为案外人的李旭隐居然对于LEBEN十分熟悉,他冷漠道:“永生会的根据地就在南美,应该就是以被你们称为伊甸园的组织为核心,与伊甸园关系密切的LEBEN贵族才被称为永生会的成员。”
齐枫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昔日同窗,心直口快道:“为什么李旭隐你知道的比AGB还多?”
李旭隐闻言,轮廓分明的脸上居然浮出一丝讽刺的笑意,“自然是从李家人嘴里撬出来的。”
徐长嬴这下也算彻底了然了,没有被邀请入局的李旭隐想来是用了特殊的手段,迫使那些瞒着自己的族人吐了情报出来,毕竟就算是李嘉豪的独生子李旭阳,之前也被李旭隐折磨了半死。
只是,为什么李旭隐要这么做?徐长嬴心头刚浮现出一丝疑虑,李旭隐的声音又再度响起了,平静地解释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LEBEN在现实里并没有那么神秘,至少在哥伦比亚和巴西是这样,他们已经在这里扎根了几十年。永生会的客户群体非常庞大,中国的富豪只是冰山一角,主要客源还是欧洲和北美。
我也是近几天才知道总部在桑托斯,他们在哥伦比亚、阿根廷的一些城市的势力都很张扬高调,只是这么多年来,没有任何国家媒体和官方披露过。”
“与当地黑|帮勾结是他们的固有手段,毕竟能够使用LEBEN培养的杀手的贵族很少,代价也很高昂。久而久之,甚至这些黑|帮与LEBEN之间的界限都比较模糊,我这边收到的情报是,一些著名的黑|帮头目和毒枭都是LEBEN的成员。”
事情一下都豁然明朗了起来,徐长嬴等人不由得暗自心道。南美洲作为四大分局直接管辖之外的地域,只有不到10个地区性的AGB工作站点,想要深入这些并不太平的地区搜查情报的难度极大。
但是像李旭隐这样在南美洲多国都有所人脉和势力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做事会更加容易,行事风格也更加贴近当地实际情况。
比如,徐长嬴看着满头满脸都是鲜血的黑|帮成员,还有别墅里十余个持枪的保镖,心里不由得叹道,没想到补齐安柏没要到的支援漏洞的,居然是李旭隐。
“所以,这些人实际上也是永生会的人,难道说是第三代伊甸园的势力?”赵洋沉声问道。
“他们刚刚承认了,”李旭隐看向一侧的秘书,对方向他点了点头,“他们所属的帮|派一直是实验中心负责人艾略特的同伙,在艾略特那些人逃跑的时候,帮|派要求他们盯着实验中心,遇到前来的AGB专员就要想办法做掉。”
艾略特就是那个原加拿大籍的LSA实验中心创始人,徐长嬴和蔡司等人听了只觉得荒诞无比——诺奖得主、巴西帮派这两个词汇被放在一起简直给人一种南美文化独特的魔幻现实主义既视感。
说着,李旭隐看向徐长嬴,又看了看他已经被干净白衬衫遮起来的受伤肩膀,淡声道:“赶到的不算及时,抱歉了长嬴。”
“你这话可就没缘由了,”徐长嬴笑了起来,他看着眉眼阴郁的李旭隐道,“没有你,我现在可就不是这样坐着和你说话,不过,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你为什么想要和我们合作?”
李旭隐抬起眼,只见徐长嬴和夏青等人都平静地看着自己,他直起上半身,对着身边的白人秘书用西语说了句什么,地上的被反捆着的帮派成员就被拖走了,只在大理石地砖上留下道道血痕。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直爽,”李旭隐坐在重归安静的客厅里,冷静地看向徐长嬴,“但我不想和你们合作。”
“我想和你们做一个交易。”
徐长嬴闻言,与坐在对面翘着二郎腿的劳拉对视一眼,随即看向李旭隐,“什么交易?”
“你们今天刚落地,刚刚已经看过了那个‘伊甸园’,现在应该想要查明永生会是如何转移那些儿童和omega,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们现在的难题是如何搜查桑托斯自由港。”
李旭隐眼眸漆黑,看着AGB调查小组,沉声道:“我已经查到了他们在自由港里的非法仓库,以及在哥伦比亚和阿根廷的3个据点,我可以带你们进入自由港,还可以给你们提供搜查仓库的身份。”
这个条件实在是太丰厚了,直接解决了AGB调查小队目前的一大难题,或者说简直是一大助力,特别是进入伊甸园的仓库和3个据点,很有可能会让他们快速查明数条伊甸园的犯罪途径,进而直接给涉案的企业和富豪们定罪。
“这位李先生,”劳拉终于开口了,她坐直了身体,双手交叉,看向李旭隐,“你给我们的交易内容都是我们无法拒绝的,或者说,简直像量身定制的。”
说着,女性alpha警督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她用流利的中文沉声道:“我们又能为你提供什么交易内容呢?”
“不用担心,我相信长官您可以做到,”李旭隐直视着劳拉的灰色眼眸,不卑不亢道,“这些情报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难获取的东西,只是对你们比较着急。同样,我着急需要的东西,对你们来说也不算什么。”
随即,李旭隐没有情绪的声音响起:“我需要你们帮我延缓一个人的引渡流程。”
徐长嬴闻言微微一怔,果然,下一秒,李旭隐直直转过脸看向了他,面无表情道:
“我需要你们延缓李嘉玉的引渡流程,至少三天。”
赵洋和齐枫闻言都愣住了,须臾,赵洋才疑惑地开口道:“为什么李嘉玉会被引渡了?他不是一直被你捆着戒|毒吗?”
徐长嬴瞥见李旭隐攥紧的拳头,心里有了猜测,他皱起眉头道:“他是被国内公安引渡的?”
“是。”
李旭隐的脸庞依旧坚毅冷厉,但看向徐长嬴的眼睛里却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焦虑:“他们是强行收押的,但是我的律师还要至少三天的时间才能将他通过巴西的法律程序保释出来。”
“李嘉玉应该不是什么重要嫌疑犯吧,”曾接手过523大案的李嘉丽也疑惑地开口道,“他的罪行和在LEBEN的等级应该与家族中的李旭阳,李嘉豪都无法相提并论。”
“他已经被指认了。”
李旭隐冷冷开口打断道,他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了那股可怕的戾气,“李畑越,李嘉豪,还有名单上没有提及的李家人全都统一口径,指认李嘉玉是他们当中的主犯,并且提供了一个等级为KING的账号以及犯罪记录。”
话音落下,连徐长嬴都愣住了,随即他与夏青对视一眼,看向脸色阴沉的alpha,不解道:
“他们选了李嘉玉当替罪羊?为什么好端端的要选他?中国公安又不是傻子,李嘉玉的等级那么低,什么都不知道,审几天就水落石出了。”
然而话是这么说,但是一想到被亲生父亲和兄长,或者说整个家族为了自保而集体陷害,李嘉玉可以说是真的很倒霉了,连一向最瞧不起这个孬种的赵洋脸上都浮现出了一丝不忍和同情。
“因为他是李家里最没有价值的人,”李旭隐一针见血又冷酷地解释道,“就算只能够拖延一两个星期,也有利于李家的其他人转移财产和潜逃国外。”
“你是担心他被引渡之后下半辈子只能坐牢了?”徐长嬴沉思两秒,又抬起头看向李旭隐,“他是什么时候被逮捕的,又什么时候要被引渡回去?”
“三天前被逮捕的,”不知为何,李旭隐在回答这个问题语气突然颤了一下,他低着头哑声道:“明天中午就会被引渡回国,我已经找了很多方法,只剩下了你们这一个,接到了你们入境的消息后就赶来了。”
徐长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他看着李旭隐瘦削的面容,以及青筋明显的手背——他在焦虑什么?
就在这时,赵洋还是准备劝一下看上去过度着急的李旭隐,于是开口道:“就算被引渡回国也不是没有周转……”
但一个冷静的声音突然响起,正是夏青。
“李嘉玉的戒|毒过程是不是中断了?”
话音一落,客厅里骤然安静了,李旭隐也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之中。
徐长嬴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三个月前他在广州市局与李旭隐的对话-
广州,三个月前。
“夏青让我说,glory是新型神经性毒|品,一旦开始戒,中间不能心软,不然重来一次只会比之前效果更严重。”
“你没心软吧?”
Alpha抽了一口烟偏过脸,看见徐长嬴审视的目光,沉默了三秒,“没有。”
“那就好,如果你无法坚定,中间不断让他反复重来,说句难听的,不如不戒,不说身体的激素系统,人的精神也会彻底崩溃。”
“我明白。”
彼时的李旭隐用手指掐灭了烟蒂-
巴西,此时此刻。
“——李嘉玉就算了,你怎么能跟着一起乱来?”
徐长嬴看向沉默的alpha,他终于明白了李旭隐的焦虑和戾气从何而来,不由得有些震惊。
他的印象里,李旭隐一直是头脑清醒,极有原则,且做事有始有终的人,非要说,简直就是他那孬种叔叔李嘉玉的反面。
但是李旭隐怎么会在这么严肃的事情上犯了糊涂?
“是我的错。”
李旭隐缓缓开口,他的语气克制又嘶哑,“我不知道这个药的戒断反应那么严重,所有的药物治疗,心理治疗都试过了,但对glory都没有用,我只能把他绑起来……”
“……一开始的镇定剂能让他睡五小时,没几天就连半小时都睡不着了,有一次,我没有注意睡着了,”alpha的声音终于颤抖了起来,他抬起眼,眼底流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绝望和慌张。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藏了一颗窗户上的长钉,直接塞喉咙里吞了下去。”
坐在一旁的赵洋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了,连同齐枫一起,他们作为刑警都接触过许多瘾君子,也知道沾了毒|品的惨烈下场,但还是被李旭隐的话语给震慑住了,尤其是他们无法想象李嘉玉那样懦弱胆小的人,居然会有胆量用那样痛苦的方式寻死。
百分百成瘾率,零几率戒除 ,在场的所有人再次深刻意识到了glory的可怕之处。
而此时,夏青静静地看着李旭隐,又问道:“你给他戒了几次?”
“两次。”
徐长嬴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看向夏青道:“三天过去了,那李嘉玉岂不是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审讯价值?”
夏青脸上的神情也严肃起来,他摇了摇头:“不会有了,现在他的神智应该彻底混乱,身体机能也会受到影响,不知道巴西的执法部门会不会给他用药物干预,但如果移交给国内的戒|毒所是会帮他治疗的。”
“我不能让他回去,”李旭隐打断了夏青的话,他双目赤红地盯着徐长嬴,咬牙道:“我不会让他落到李家人的手里!”
徐长嬴这时还不知道李旭隐的这句话背后隐含着什么,但他看见了alpha眼中那似乎永不会熄灭的火光,于是,他还是看向了劳拉。
整个房间里沉默了两秒。
“成交。”
女性alpha警督平静的声音响起,众人悬起的心一时都松了下来,只见劳拉单手插着口袋,她走到李旭隐的面前伸出右手。
“李先生,我确认一下,你是要求延后李嘉玉的引渡时间三天,是吗?”
李旭隐缓缓站起身,抬起眼,盯着女性alpha美丽自信的面庞,握住了她的手,“是的。”
“明天会有人领你们进入桑托斯自由港,他们会直接带你们去一个未登记的仓库里,你们可以自行处置。”
“没问题,我也保证,一直到3天后,李嘉玉都不会被引渡回国,但其他的就要靠你这边自己周旋了。”
“好。”
在离开别墅的时候,徐长嬴回过头,看见李旭隐独自站在洁白的宽阔空间里,就像一个骤然出现在白日的影子。
车子重新被发动的时候,坐在主驾驶位置上的赵洋忍不住道:“果然还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整个李家都把李嘉玉当垃圾,结果就李旭隐为他那条小命四处奔波。”
坐在副驾驶上的齐枫垂头丧气地拽着安全带,也道:“虽然李嘉玉的人品差得令人发指,但是他这么惨,我听了心里也挺不好受的。”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除了当事人之外很难能说清楚,”徐长嬴突然开口,继而又沉声道,“刚刚要走的时候,李旭隐和我说,李旭阳早就已经被李家从看守所里弄了出来,之前就偷渡到了欧洲换了身份。”
赵洋微微一怔,随即就听见徐长嬴破天荒地叹了口气。
“突然冒出的KING的身份和犯罪记录,当然是李旭阳的,现在都扣在了李嘉玉头上,你说李旭隐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但这终究是个死局。”赵洋打着方向盘,寒声道,“glory是戒除不掉的,李旭隐还能让李嘉玉这样废了一辈子吗?”
“不止是这样,”夏青突然开口,赵洋通过后视镜看见了昏暗车厢里那双清亮的眼睛,继而听见极优性alpha平静道:
“李嘉玉不一定能撑过这三天。”-
11月5日,南半球的夏日烈阳下,一行进口车车队缓缓驶入了桑托斯港,并进入了挂着“Free Port”大型字母标志牌的园区。
这个拉丁美洲最大的港口每月都有四十万个以上的集装箱吞吐量,在这种天文数字的运输体量下,LEBEN的罪行悄然在世界又再度蔓延了十余年。
李旭隐安排的人是他的贴身秘书,一个34岁的alpha中国男人,秦烨。他应该是李旭隐母亲家里的亲戚,举手投足都很凌厉,又因为是做海外基建工作,所以社交和思维能力都很强悍。
在秦烨等人的陪同下,AGB小队非常顺利地就对接到了自由港的高层,当然,用的不是AGB的身份,而是庆元海外高管的身份。
为此,徐长嬴等人也不能穿昨天在机场随便买的亚麻西装了,又换上了平时当AGB专员时穿的正式西服,只是没有再别上那标志性的胸针。
“徐长嬴,你这头发抓的真不错诶。”
秦烨与另外两个庆元副总经理正围着自由港的官员和高管狂飙英语和葡萄牙语,站在他们身后的赵洋穿着一身笔挺黑西装,对着连领带都打得异常完美的徐长嬴揶揄道。
徐长嬴右肩昨晚刚缝上,穿衬衫都困难,更别说抓一个帅气的二八侧背了。
“滚蛋,”徐长嬴穿了一身灰绿色三件式西装,整个人从肩膀到裤腿几乎找不到一个褶子,明明平时他也穿西装,但是每次夏青给他穿的效果就完全不一样——简直连露出的衬衫袖口长度都是有标准长度一般。
徐长嬴羞恼地冲着赵洋龇了龇牙,如果站在前面的秦烨等商业精英这时突然扭过头,就能看见一张标志的帅脸正在被疯狂糟蹋,但等到他们真的回过头时,又只能看到几个优雅体面的帅男靓女正跟在自己身后轻声交谈着。
没说几句小话,颇具声望的秦烨就与那两个高管握了握手,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白人就迎了上来,带着AGB小队一同坐车前往指定的仓库。
港口很大,车队从集装箱区域的外侧穿行而过,徐长嬴看着太阳底下五颜六色的集装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时在广州南沙码头搜256和327号活人雕塑的那晚,那时和他在一起的还是“28岁”的夏青。
不过,现在一想才发现两个夏青差距好大啊,徐长嬴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偷偷想着——上一个夏教授人格简直是个不经人事的名门二小姐,生起气来也是闷闷的,从来没和自己红过脸,说起话都是温声细语的。
正这么想着,坐在后排右侧的徐长嬴就不由自主地扭过头看向现在的夏青,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的夏青面容没有变化,但莫名的给人一种更加冷和锋利的感觉。
所以会板着脸生气和骂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
“怎么了?”夏青敏锐地察觉到徐长嬴的视线,侧过脸看着他,温声道,“伤口还疼吗?”
“没有,”被关切的徐长嬴瞬间觉得自己真是该死,他努力压住内心的慌张,转而笑嘻嘻地低声道:“就是看看你。”
夏青微微一怔,下一瞬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就流露出隐隐的笑意,他抬起手,用手背轻轻摸了一下徐长嬴的脸颊,“好的。”
“回去我一定要和蔡司换车开,”握着方向盘的赵洋幽幽道。
坐在副驾驶座位玩手机的齐枫抬起头,茫然道:“诶为什么?”
赵洋冷笑一声:“那个精英男平时都挺讨厌的,就抵制职场恋爱这一点很有道理。”
徐长嬴:“……”
十分钟后,车队抵达了港口的东北角,因为队伍行动要精简,所以蔡司让文森特等4个北美专员回到实验中心协助资料整理工作了,这次自由港行动只有他们8人。
徐长嬴下车后,发现这是一个约有15米高的巨大白色仓库,但是称不上有多特别,因为在整个自由港的仓库总面积有100万平方米,能存储200万吨货物,这样的仓库甚至称得上其中比较小的规格。
“这一仓库目前的所属权归澳大利亚的亨利塔伯先生,他在2001年签订了25年的合同,因此还有4年就到期了,他当时签订合同是将仓库用于存放沙发、原木桌椅等家具,但既然是李先生的意思,庆元的诸位当然是可以进来参观的。”
站在最前面的叫哈罗德的年轻白人是负责他们的客户经理,正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向几人介绍着整个仓库的情况。
哈罗德一边说着,他身后的三个工人一边合力打开仓库的锁,并用遥控器让仓库的大门向两侧缓缓打开。
徐长嬴敏锐地闻到了灰尘的味道,但并不厚重,绝不是哈罗德所言那样,这个仓库至今有将近十年没有使用过。
“整个仓库的面积在2万平方米,库内净高有12米,跨度为35米,使用的墙体材料均隔水隔热,仓库内的消防系统是三年一次检修……”仓库大门打开后,哈罗德一边面向劳拉和秦烨敬业地介绍着,一边向后踏去。
徐长嬴等人也跟着走进空旷的犹如宫殿的巨大空间,脚步声和说话声很快就传来了回声,一走进去就能看见近十米高的钢架,上面摆满了塑封,或者木箱装着的家具组件。
走在钢架之间有种走在巨型迷宫的既视感,人们说话的回声又骤然小了起来。
但不对,这里不可能都是家具。
趁着罗哈德和工人走在前面,劳拉对秦烨低声说了句什么,秦烨很快就清了下嗓子,用英文道:“罗哈德先生,我和我的团队单独在仓库里看一下可以吗?一会儿就好。”
年轻的客户经理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和惊讶,毕竟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要自己单独看仓库的,毕竟这满是灰尘的仓库有什么好看的。
但也许是想到了秦烨背后的庆元势力,罗哈德还是点了点头,和三个工人退了出去,“各位先生女士,我在仓库的大门处等候各位,若是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待罗哈德走远后,劳拉偏了偏头,对着众人道:“走。”
众人立刻心照不宣地散开在钢架之间,不约而同向着仓库的里侧快步走去,穿行了十秒,李嘉丽忍不住隔着一个钢架对着徐长嬴问道:“这里真的是永生会的仓库吗?如果转运活人的话,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仓库?”
秦烨站在另一侧的钢架旁,沉声道:“实验中心每个季度都会采购仪器或是装修材料,但在港口系统里总是查不到他们的仓库信息,李总两个星期前联系了桑托斯港口的负责人,这才拿到了内部名册。”
蔡司皱起眉头:“内部名册?那是什么?”
“自由港和普通港口都会有的灰色名单,一些公司和个人不希望公布自己的货运信息,就像LEBEN一样,他们存在于普通人和官方看不见的名单上。”
“这不就是走|私吗?”赵洋脚步一顿,敏锐地开口道。
秦烨语气平静道:“这在南美洲并不罕见,不过我们没有想到艾略特和永生会如此大胆,他们的信息就这样停留在普通的内部名册上。”
“他们有大胆的资本,”劳拉笑了一声,“如果不是弥赛亚公布,这不是已经安全经营了快二十年了吗?”
“所以这个仓库就是名册上的吗?”李嘉丽道。
“是的,”秦烨一边向前走一边侧过脸点头道,“这个仓库从2010年就被实验中心使用了。”
“等一等,秦先生,”徐长嬴突然停下了脚步,秦烨闻声也立刻停下来,隔着一层钢架看着他,这时其他人也都缓缓站在原地,回过头看向沉默的beta。
“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徐长嬴抬起眼,眼神清澈明亮,“李旭隐是为了李嘉玉而与我们交换这个仓库的信息,但是您刚刚说李旭隐是在两周之前就已经查找内部名单了。”
“李嘉玉是三天之前被突然逮捕的,所以李旭隐早就开始调查永生会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长嬴的声音隔着铁架一层层的传递着,以至于刚刚一直忙着向前走的AGB调查小队突然反应了过来。
对啊,李旭隐他就算是被LEBEN渗透严重的李家人,但他既不是AGB专员,也不是受LEBEN迫害的受害者,他为什么要花费如此代价去调查LEBEN?
甚至比AGB的调查小队还要深入,劳拉也轻轻皱起了眉头,站定在秦烨的身边盯着这个alpha商业精英。
感受到AGB小队里的负责人劳拉的目光,秦烨非常敏锐地抬起脸,神情诚恳道:“我理解各位的疑虑,但我想徐先生应该误会了昨晚旭隐先生的意思。”
“旭隐先生的确是为了被突然逮捕的嘉玉少爷而与各位合作,但他之前就开始调查永生会,也是因为嘉玉少爷,这并不矛盾。”
徐长嬴察觉到了秦烨话中别有隐情,便直接开口问道:“这一点您方便说吗?”
“可以,旭隐先生有交代过,如果徐先生你们对此有所顾虑,是可以与您说的。”秦烨推了推脸上的半框眼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随即,就在空气中漂浮着灰尘,四处是霉味的仓库里,徐长嬴等人听到了一个颠覆了他们对李家,李旭隐,乃至李嘉玉既有印象的故事。
徐长嬴是知道当年李旭隐和李嘉玉一起出国留学的,只是没想到一直到了国外,李旭隐还是没有放过李嘉玉——李旭隐在宾大念商科,李嘉玉就得在费城艺术大学念传媒,这两个大学之间的距离是1.8英里,甚至没凑够国内打车的起步价三公里。
因此李嘉玉都已经去了国外念书,在李旭隐的监视下居然还是没有染上任何恶习——其实这么说都算夸张了,因为李嘉玉大四的时候甚至自己还写了英文的毕业论文,勉强能称得上有为青年了。
但转折点就在于,因为李嘉平成为了庆元的继承人,而李旭隐的职责也变了,他一毕业就立刻去了南美为父亲做海外基建项目,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这也导致了二十多年来,李嘉玉第一次挣脱了李旭隐的管束,当起了梦寐以求的纨绔。
然而,据后来李旭隐找到的李家人所言,李嘉玉的纨绔生涯其实不太顺利,因为李家是一个传统的宗族制家庭,年纪是其他四个兄长儿子辈的李嘉玉在成年后没有分到什么资产,或者说没人分给他——他一直是在三哥李嘉平的家里长大的。
而没有了李旭隐和李嘉平的庇护,李嘉玉过得更不怎么样,因为其他李家人都嫉妒三房成为了继承人,一直被打上三房标签的李嘉玉还会被刻意针对排挤。
比如李旭阳,年纪和辈分都比李嘉玉要小的多,但无论是在外还是在家里,他都能明着骑在李嘉玉头上。
而李嘉玉虽然心眼坏,但他是个孬种,一时还真的没有办法做出什么反抗的举动。至于李旭隐,他又离得太远了,一直到最近才知道这些事。
李旭隐这些年不是没有要求过李嘉玉去南美,但每次李嘉玉都一副他在中国混得风生水起的架势,而已经长大的李旭隐也觉得李嘉玉是想留在国内成家立业,于是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偏执地管他了。
平时就像今年李旭隐第一次遇见徐长嬴时说的,他只会隔上一年半载检视一下李嘉玉手里的资产,多不退少补,每次都给他尽量多安排一些资产,比如那个倒霉的庆元工业园。
但这只是表面的生活,背地里李嘉玉生活崩塌就在一个非常短暂的一瞬间。
李嘉玉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吐露为什么他会染上glory,又是怎么加入LEBEN的,所以李旭隐在一开始就想办法从不同的李家人嘴里撬出事情的原委。
然而,一旦涉及LEBEN,这些李家人的嘴都非常严实,或是不说真话,李旭隐在三个月前的主要精力都在这上面,着实废了非常多的时间,直到找到李畑越四儿子李嘉云的alpha女儿李旭月,她才透露了一些听上去匪夷所思的消息。
而随着这些消息不断的拼凑,李旭隐才终于还原了当时的大致事件。
那是在2018年,也就是李嘉玉毕业4年后,那时李家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就是李畑越患上了尿毒症,而且病情发展的很快,如果不换肾,七十来岁的人有可能就挺不过去了。
李旭隐听说过这件事,但是他远在南美忙着哥伦比亚的那个跨海大桥的项目,父亲等长辈也没有对他说什么,因而他就不在意,没过多久就听说李畑越换肾成功,又活到现在。
但是这件事对于国内的子孙又是另一番景象,一群贤子贤孙抢着说要给李畑越换肾,嘴上争着表忠心,但是又害怕真的让自己配上了,把自己一个好腰子挖给老东西续命,因此,这件事当时一直是国内李家人的话题中心。
李嘉玉就是这样又一次听到了这个话题。
那应该是在深圳或是香港的一个李家人常去的会所里,李旭阳、李嘉玉和李旭月这样的李家年轻人都在的一个局上,酒里应该还掺了点东西,所以酒局上的气氛越来越萎靡不堪。
李嘉玉坐在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听着李旭阳等内部李家子弟一边摸着陪酒小姐的腿,一边趁着酒劲吹嘘。
就在这时,李嘉玉听见了李旭隐的名字,李旭阳以一种神秘又煞有其事的口吻如此说道:
“……我们当中,与老家伙配型最符合的你们猜是谁……”
“哈哈,你们都猜不到,我爸都和我说了——是李旭隐!”
李嘉玉瞬间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连酒都醒了,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而口齿不清的李旭阳则开始继续洋洋得意地开口道:“老家伙立刻叫了李嘉平回来商谈,意思是让李旭隐让一个腰子出来,庆元也注定是他们爷俩的,这样也算子孙尽孝……”
“谁知道,李嘉平那个傻逼,他直接拒绝了哈哈哈!李嘉平甚至连弯也不转,直接对老家伙说您年纪大了就别嚯嚯年轻孩子了,李旭隐还没结婚,您这样做是断子孙后路。”
“真的假的,老爷子不得被气死……”
“自然是真的,老家伙气得等李嘉平走了,立刻对我爸大骂老三真以为自己算什么玩意了,自己想要让他活就活,让他死就死了,不过是和提比略说一声,李旭隐的肾脏他就要定了……”
“……老爷子说笑话了吧,这,这有点过分了……”
在霓虹的灯光里,李旭阳浑然忘记了房间里还有不是LEBEN成员的人,他醉意上头,兴奋与泄愤的快意一同笼罩在他的心头,他斩钉截铁地道:“老家伙一涉及到自己的命当然什么都干得出来,你都不知道,哥伦比亚都已经准备好了……”
“……14岁,beta,越南的一个健康的‘活肉’,但是老家伙就是觉得自己生的配上更不容易排异,这才特意把李嘉平叫来了,谁知被这一顿气到了——你以为他动不了李旭隐?就是和提比略说一声发条短信的事……”
在场其他人有没有把这些疯话听进去了没人清楚,但李嘉玉百分百听进去了,他甚至被吓个半死,觉得李旭隐真的要被自己亲爹开膛破肚了。
李嘉玉彼时才意识到李嘉平和李旭隐对于李畑越,居然连条狗都不如,一辈子风流成性、私生子无数的老东西实际上根本没有把子孙当成人命,李嘉平虽然人前光鲜,能力斐然,但是没想到在李畑越的心里却是随时可以舍弃和迫害的对象。
李嘉玉人生第一次产生了危机意识,就是他发现一直管教他、无所不能的李旭隐出现了生命威胁的时候。于是他第一次有种去找李旭阳,去找李旭月,去找李嘉豪,旁敲侧击,想要加入他不知道的那个“圈子”里。
但是没有任何李家人把他当回事,都在看他的笑话,直到李嘉玉某一天真的成为了LEBEN的贵族出现了李家人的圈子里,李旭阳等人才有些另眼相看这个没什么出息的五叔叔。
此外,李家人都知道的一个笑话就是,李嘉玉曾经站在李畑越的办公室里大叫,“你如果敢动老三,我就都告诉老三家!”
第一个把李畑越吓得半死的人出现了,那就是李嘉玉——毕竟李畑越也知道自己三儿子他们一家的脾气,如果让李嘉平和李旭隐真的知道了,那一定会不死不休,直到把LEBEN这些事全部都抖给中国公安。
于是,不知道是忌惮于脑子不好使的李嘉玉,还是根本就没李嘉玉什么事,李嘉平与李旭隐一直安稳地在南美,在国内坐着庆元的第一把交椅,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自认为自己才是暗地真太子的李嘉豪和李旭阳都坐不住了。
而至今为止,李家人都不清楚李嘉玉是通过什么法子进入的LEBEN,以及他染上glory是引荐他的人做的,还是李畑越故意给他下的控制枷锁。
但李旭月等人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是,李旭阳当时在酒局上确实是在瞎胡吹。
李畑越也只是问一句李嘉平,被拒绝后怎么可能去真挖李旭隐的肾脏,他第二天就飞去哥伦比亚去移植“永生会”给他准备的年轻肾脏了,然后一直活到现在。
秦烨讲述这个故事的方式是很简洁和省略的,很多细节都是后来徐长嬴才知道并补充上去的,但站在灰尘乱飞的仓库里的众人还是被李嘉玉加入LEBEN的这个故事给深深震撼到了。
不仅是因为李嘉玉的鲁莽,更是因为李畑越为首的,与LEBEN勾结的整个李氏家族的残忍,都让人无法细思。
“靠,”齐枫脸憋得通红,最后还是忍不住道,“我真是看错李嘉玉了,他居然很勇敢。”
“勇敢个屁啊,”赵洋简直又气又无奈,他揉着太阳穴道,“怎么会这么蠢,把自己害成这个完蛋样子。”
快速解释完后的秦烨与众人继续向着仓库里侧走去,秦烨道:“所以自从旭隐先生知道嘉玉少爷加入LEBEN的这件事原委后,我们就开始全力调查起了永生会,这才发现它与伊甸园之间存在重合关系。”
徐长嬴继续隔着铁架与秦烨交谈,他若有所思道:“所以,李旭隐还是没有找到是谁引荐李嘉玉进入LEBEN,是吗?”
“是的,”秦烨神情严肃,“不如说旭隐先生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这一点,他想要找到是谁引荐嘉玉少爷,以及让他染上glory。”
“这一点确实是他的风格,”徐长嬴点头道,他想起昨晚李旭隐孤零零站在客厅里的模样,李旭隐一直都是这样,虽然他教训李嘉玉绝不手软,但如果谁无故欺辱李嘉玉,他绝对要一分一毛都要讨回来。
固守原则,但锱铢必较,也许就是李嘉平这一房的处事准则。
这么一想,李嘉玉怎么不也是这种人呢。
正听着秦烨继续有关仓库和路线的情报,徐长嬴低着头继续向前走,但突然,他的腰被一把搂住了——是夏青,为了不拽伤他的肩膀才会这样拦住他。
徐长嬴先是看了一眼夏青,冲他笑了笑,随即才有些纳闷地看向前面突然停下来的赵洋和齐枫,只见他们都站在原地,望着前方不动了。
徐长嬴也随之一起抬起头,只一眼,他也愣在了原地。
——铁架全都消失了,突然只剩下了一大块空旷的空地,一直延伸到另一侧仓库的后门处。
空地上只剩下了堆叠在空地上的数十个集装箱,那些集装箱出现的很突兀,但又提醒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它们的“运输用处。”
而最让人感到震惊,以至于赵洋等人说不出话的,并不是那些还有装卸痕迹的集装箱,而是在高墙之上玻璃窗透进的日光下,正静静出现在空地正中央的一个透明薄膜搭建的“小房间”。
在那透明小房间里,赫然摆着一台蓝色的手术床,以及简易的手术室用推车,手术刀等器械都还摆在上面。
在场所有人都惊惧不安地看着阳光里突然出现的“手术室”,甚至不敢猜它出现在这里的用处是什么。
尽管他们其实都知道用处是什么。
透过透明薄膜上落下的灰,徐长嬴大致能看出这里至少被抛弃了一个月了。
那么在过去的10年里呢?
这个手术床,和这些集装箱,是怎样承载,又是承载了多少罪恶的生命?
“铛。”
李嘉丽捂住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撞到铁架上,将上面一个铁质家具组件撞落在地面上,掀起了一层灰尘。
“现在就开始调查运输记录吧。”
劳拉没什么表情道。
而到了这一天晚些时候,当AGB小队拿到了“内部名册”,翻开并寻到那一排从2010年开始的运输名单时,一个有些眼熟的单词跃入了徐长嬴的眼中。
徐长嬴先是一愣,随即有些痛苦地捏了捏眉心。
怎么果然是它。
AMSC.
三个月前-
“AMSC是什么东西?学长,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你名下的一个船务公司,注册地在阿根廷,全球排名前十,你不知道?”
第117章
AMSC, 伊甸园,女人,孩子。
徐长嬴站在湿热的南美洲土地上忍不住仰起头, 他看向烈日下不远处堆满集装箱的庞大港口,再度想起了4个月前的香港。
被转卖的赵兰月, 以及被处决的沈锋, 想来只是这个遍布世界各个角落的黑暗宗教组织滔天罪行的一个小小缩影。
虽然在沈锋所居住的房子地板下找到了几十张映射着AMSC有问题的航运单据,但是当时的徐长嬴等人对于LEBEN实在是所知甚少,无法以此为证据给这个顶级富豪家族定下罪名。
只是,此刻显然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下午15点,桑托斯自由港。
AGB调查小队控制住了自由港的顶层办公室, 劳拉的执法风格非常粗暴, 直接将办公室负责人——两个英国和巴西国籍的经理都拷了起来。待这两人蹲在角落后,班杰明就抱着电脑接入了自由港的内部系统。
“劳拉警督,”班杰明一边飞快敲着代码, 一边哭丧着脸道,“您知道我是实习生吧。”
“当然,你的专业水准很不错, 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劳拉将伯莱|塔放回枪套, 露出一副欣赏后辈的表情并鼓励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班杰明欲哭无泪地用英语道, “我是说咱们没有搜查令,我如果被计入重大违规的话,我是会被AGB理事会取消转正资格的。”
众人闻言均一时语塞——托IGO的福,他们这次行动不仅没有官方支援,甚至连一级搜查令都没有, 所以只能被迫游走在灰色执法边缘。
“怕什么,”亚洲03小组组长徐长嬴拍了拍自家实习生的肩膀,自信地安慰道:“这种投诉流程是很慢的,而且第一步是将文档传给AGB分局,到时候让你们安柏局长给销毁就好了。”
这一番无耻且毫无职业道德的话语落下,不仅是蹲在角落里的两个倒霉经理瞪大了双眼,连站在一旁的北美04小组的文森特和范伦丁都不由得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但他们的警督组长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习惯了亚洲分局的狂野风格——蔡司站在一旁,抱着胳膊点评道:“你还挺熟练的。”
“过奖了,”徐长嬴一脸谦虚,“像我们这种经常游走在缺少权限和支援的境遇里的小专员就是要学会变通。”
“没在夸你。”
“切。”
而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班杰明已经进入了自由港的加密后台,站在他身后看见这一幕的赵洋不由得惊讶道:“这么快?班杰明你真挺厉害的。”
班杰明却摇了摇头道:“这个加密系统太老了,大概五年前就在国际上被淘汰了。”
“果然还是这里的犯罪成本太低了。”李嘉丽忍不住嘲讽道,“连永生会的人都会偷懒。”
班杰明打开的后台表单看上去很像之前唐攸宁发来的AMSC台账,只是非常简洁,采用的都是专业缩写,但日期却标的很清晰,一直从三年前延续到一个月后。
很明显,如果不是弥赛亚突然在LSA大会上曝光了死亡名单,南美洲的第三代伊甸园还会处于忙碌的日常经营之中。
徐长嬴与夏青对视一眼,随即转过头对着蹲在一旁的两个负责人用英语大声道:“三年前的数据呢?”
“我不太清楚,”英国国籍的经理一脸不安地开口道,“我们只是听从罗威尔先生的指示,系统里的数据三年就会清理一次。”
“罗威尔是谁?”徐长嬴又沉声道。
英国人和巴西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支支吾吾道:“桑托斯港务局,局长。”
众人心里瞬间了然——桑托斯自由港是由城市港务局管理的,这是一种管理基础设施的公共公司,性质比较特殊,里面的管理成员既包括政府官员又包括公司职员,想来屋大维等emperor一定是早在很多年前就打通了这些渠道和后台。
“每次清理数据的工作是谁来做的?”蔡司穿着一身笔挺的鸦黑西装,神情肃然又冷厉,他紧接着追问道:“这种重要的数据不可能直接删掉。”
这些数据虽然是罪证,但是对于emperor和永生会的掌权者来说又是宝贵的账单和把柄,如果直接删掉就相当于白白损失了其中的潜在价值,所以蔡司才会断定会有备份。
果然,英国人和巴西人对视一眼,其中的巴西人用流利的英语承认道:“是罗威尔先生,他会监督我们清理数据。”
“但是,在删数据之前,他会在这间办公室里打印一份,接着再彻底删掉数据。”
打印?
靠着打印机的赵洋直接站直了,他与一旁的李嘉丽和齐枫一起低下头,看向自己胳膊下的2008年产的夏普打印机,不禁觉得有些魔幻——那些转移贩卖omega和儿童的运输证据就是用这个直接打印出来的?
“备份是纸质资料?”徐长嬴再次确认地问道。
在这个视犯罪如日常的环境里,这两个自由港职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将改变什么,而是再次承认补充道:“是的,这个系统是不联网的,罗威尔先生每次会打印完后检查一下电脑和打印机里是否有备份,全部检查完后就会将纸质数据放进公文包里带走。”
不将电脑联网,想来是为了逃脱无所不在的弥赛亚的监视,听上去无比简陋和可笑的手段,但却是最高效和可靠的,徐长嬴等人不由得暗自心惊于“永生会”层层向下的完美犯罪网络。
“不过,如果是纸质资料,”齐枫低头看了看打印机,抬起头看向徐长嬴等人,突然道:“不就是邬警官他们在实验中心努力复原的那堆资料吗?”
众人一经提醒,这才想到了那些藏在医疗垃圾房间里被粉碎的纸质资料,不由得都才反应过来。
——持续年代久远,宁愿粉碎后也要藏起来,正是因为那是艾略特等永生会管理者保存的珍贵情报。
“这些蠢货,”劳拉摇了摇头,冷笑一声,“他们狂妄到甚至觉得自己还会回到这里。”
“可惜现在那些资料只会成为给他们定罪的铁证了,”站在一旁的李嘉丽也低声道。
而就在这时,坐在电脑前的班杰明像是发现了什么,迅速扭过头看向徐长嬴等人,不可置信地开口道:“头儿,这里的航线好像还涉及到了南美洲以外的城市,最远的——”
“是到鹿特丹,时间只要18天。”
AGB调查小队的气氛彻底阴暗了下来。
很快,当晚在圣维森特实验中心里,劳拉等人迅速筛查了一下已有数据,至少发现了永生会在南美洲有3处据点,在西欧则有2处据点。
AMSC船务公司在LEBEN中的地位和影响远远超出了徐长嬴等人之前的想象,尽管肯定还会有其他的灰色交通方式,但背靠着第三代伊甸园和南美洲最大的港口,唐闳蕴名下这个不那么显眼的航运产业却成为扩张罪恶的关键力量。
“如果真的是这样,”蔡司的脸色阴沉,“唐闳蕴的地位绝对与李畑越不同。”
“他很有可能是emperor。”
在被废弃的第三代伊甸园——LSA实验中心的会议室里,劳拉抽了一口烟没有说话,徐长嬴望着空气中的烟雾,微微动了动手指,但随即他的手指就被夏青抓住了。
动了什么心思都逃不过夏青的观察,徐长嬴可怜兮兮地看了一眼夏青,就又把念头从香烟上强行拽了回来。
“你怎么觉得,艾德蒙,”劳拉这时将烟灰抖在烟灰缸里,头也不抬道。
“我觉得,唐闳蕴很有可能在第二代弥赛亚时期就已经参与LEBEN了。”
被点名的徐长嬴抬起脸,实验室的冷光照在了他英气的面庞上,他望着劳拉,“2006年建造完成的实验中心,2010年开始使用的仓库,AMSC是唐闳蕴在2005年收购的,虽然最早的纸质资料还没有找到。”
“——但唐闳蕴绝不是近十年才后入局的,”徐长嬴左手漫不经心地转着笔,眼底却闪过一丝冷色,“我觉得这些华人富豪接触LEBEN的时间不会晚于屋大维。”
“90年代确实是全球经济发展最快的时期,”夏青沉静地开口道,“那也是近几十年来全球移民潮、文化思潮最为汹涌的时候,国内的企业出海的不在少数,而且态度和战略比现在还要更激进一些。”
除了李嘉丽等普通专员,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夏青说这话其实也是包含了自己父亲。
那个传说中的第一个emperor。
如果夏高寒在90年代就已经深入LEBEN,那么唐家、李家,甚至国内的其他富豪企业,真的会慢他整整二十年吗?
怎么可能。
所有人此刻也都想清楚了。
——而且很有可能是同谋。
“李家人曾经提到,李畑越应该不是emperor,但似乎与第二席emperor‘提比略’很交好,难道唐家就是提比略家族?”赵洋也开口道。
“有可能,”徐长嬴道,“但也有可能不是提比略。”
“不是提比略就是第三席克劳狄了,”劳拉摇了摇头道,“总不会是第三代弥赛亚的心腹尼禄。”
徐长嬴闻言忍不住笑了:“真不知道emperor究竟是怎么分配的,看屋大维派系的那些财团的实力,不可能‘税金’会交的更少,但却没有得到一个emperor的席位。”
“很明显,这是弥赛亚的权力,”蔡司沉声道,“尽管我们还是不清楚他凌驾于诺伦家族、香港唐家这些符号之上的权力从何而来。”
“所以,现在就从唐闳蕴开刀了。”
劳拉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现在,一队的人留下来整理唐家非法运输资料,另一队的人前去哥伦比亚的据点收集现场证据,最好是有人证。且最好在32个小时之内就能让北美分局与RCMP前去多伦多开展抓捕行动。”
“速度要快,现在距离唐闳蕴落地加拿大已经过去3周,鉴于刚刚的情报,如果他真的是emperor,他前往加拿大的性质就变了,”劳拉的灰色眼眸中折射出了深沉之意。
“——他应该是向屋大维派系求助,不能再等了,他们接触之后想办法脱罪的可能只会更大。”
会议结束的很快,徐长嬴自然是申请了去哥伦比亚的圣玛尔塔,不为别的,正是因为他在AGB第一次遇到LEBEN相关的就是在这个城市——燃烧的白房子,囚禁的少女,被一同烧死的美国议员,时隔5年徐长嬴终于知道了当时的惨案背后的真正势力。
因为这是一次快速行动,所以前往圣玛尔塔的队伍比较精简,AGB调查小队里的徐长嬴、夏青和李嘉丽,连带上邬令微带来的5个亚洲分局专员就赶着当天晚上的飞机出发了。
在出发前的会议室里,赵洋看着电脑里的AMSC的法人肖像照愣了一下,忍不住抬起头问道:“唐闳蕴这人是怎么想的,将AMSC的法人改成了唐攸宁,那小子不会成为替罪羊吧?”
不怪赵洋多虑,AGB调查小队在经历过李嘉玉的事情后,很难不防备这种家族内甩锅的恶心事件。
“不会的,”徐长嬴抬起头,冲着赵洋笑了一下,“弥赛亚的名单上写的是唐闳蕴,而且产权是去年年底变更的,所以长期持有产权的唐闳蕴才是主要抓捕对象。其次抓捕对象是在南美有资产,且参与过‘永生会’的唐新易和唐新荣他们,与李家的情况差不多。”
“是的,”李嘉丽也补充道,“我们已经调出了唐家主要成员的出入境资料。唐闳蕴、唐新易、唐新衡等人出入南美非常频繁,而晚辈中频率最少的就是唐攸安和唐攸宁。”
“唐攸安是5年前在父亲唐新礼病危时前往过哥伦比亚一次,而唐攸宁则是一次都没有,这也说明他们二人身上的证据链注定是断裂的,很难下达逮捕令。”
“简直是傻人有傻福,”齐枫忍不住开口道,“我看唐攸宁的缺心眼程度和李嘉玉其实差不了多少。”
“说起来,”坐在办工作对面的蔡司合上文件夹,站起身语气淡定道,“前天他和艾德蒙打电话的时候AGB其实根本没有找到唐闳蕴的行踪。”
在徐长嬴等人惊愕的目光中,蔡司微微点了点头。
“没错,所以唐家逃亡到多伦多的信息还是他泄露的。”
赵洋闻言,张了张口,一脸震撼地摇了摇头:
“这小子,果然是专门来克唐闳蕴的,不知道唐家上辈子欠了他什么。”
徐长嬴站在圣塔玛尔的疗养院里的时候,脑海不知为何还浮现出了赵洋的这句话。
彼时,他和夏青站在具有哥伦比亚独特风格的鲜艳色彩楼房中间的天井里,仰起头就能看见一扇扇漂亮的铁艺窗户封起的露台。
与他们在大卫城暗网直播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美丽的,富有生命力的omega被困在白色的房间里,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挺着肚子坐在露台上,透过精美的铁艺窗户,望着十米之外对面的彩色墙壁和一样的铁艺窗户。
甚至连天空都看不见。
同样是受到了弥赛亚名单的威慑,整个疗养院都人去楼空,只剩下了杂乱的房间和走廊,但好在徐长嬴在一楼的医疗室的柜子里翻出了一小叠没有来得及被粉碎焚烧的残存资料。
上面是2014年到2015年在这个“据点”里的omega资料,上面有两个长相格外漂亮的女人的名字被做了标准,并用中性笔用西班牙语写上了“alquiler”。
外借中。
究竟为什么活人会被“借”走——徐长嬴几乎一瞬间就想明白了答案。
不仅是他,李嘉丽看见这个单词时脸色苍白无比,她已经想到了五年前被困在白房子里供人凌辱的少女——那栋白房子离这个“疗养院”只有三百米。
徐长嬴和李嘉丽当时调查白房子的时候,其实抬起头就能看见这栋颜色鲜艳的建筑,只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建筑里还困着十几个同样命运的omega。
离开的时候,徐长嬴站在彩色房子前,看见了一株在风中微微摇曳的皇后葵。
徐长嬴抵达圣塔玛尔不到五小时就将收集到的物证发回了桑托斯,而停留在实验中心的蔡司立刻将其与AMSC的非法航线证据一同发给了北美分局。
虽然通过AGB的特殊通道,徐长嬴等人不需要漫长的值机,但高强度的奔波还是让徐长嬴靠在夏青的肩上昏睡了过去。
刚在圣保罗机场落地,徐长嬴就收到蔡司的消息,北美分局的人已经开始行动,接下来就只要静静等待一晚上。
那一晚上没有人睡得着,徐长嬴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一夜是调查LEBEN的转折点。
一旦成功逮捕了唐闳蕴为首的唐家人,AGB就能够获得至关重要的LEBEN运输网的情报,为后续抓捕屋大维、提比略等关键成员提供关键的证据。
会议室里,除了徐长嬴和夏青,几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点起了烟。
在氤氲的烟雾之中,处于南回归线上的这座城市即将迎来了夏季的日出,徐长嬴看着落地窗外的朦胧天光,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手机。
终于,徐长嬴像是想起什么,他打开了手机,登录了快一个月没有登录的微信。
因为一直在国外活动,徐长嬴微信好友少得可怜,不过是重案组的方溥心和赵洋他们几个,再加上唐攸宁和夏青。
蔡司那个美国华人不用微信,他们只用邮箱和电话联系。
徐长嬴一登录微信,只见手机界面就开始疯狂刷新,不断叮叮当当跳出了几十上百条微信。
徐长嬴吓了一跳,以为是邵巧巧他们找自己,结果等加载完了才发现全都是唐攸宁一个人发的——应他的要求,在去阿布扎比之前徐长嬴关掉了他的免打扰。
“干嘛呢,”坐在一旁胡子拉碴的赵洋揉了揉眼,对着手忙脚乱将手机关静音的徐长嬴道,“你和夏青挨着一起坐还要聊微信吗?谈恋爱的精力都这么逆天吗?”
“怎么可能,我刚登录微信,”徐长嬴一脸无语道。
赵洋和齐枫一起凑上去看着徐长嬴手里的手机,只见一个戴着墨镜的潮男自拍头像旁赫然显示着99+的红点。
“我以为谁呢,”赵洋一脸无趣地收回了视线,打了个哈欠,“原来是小三啊。”
“滚滚滚,瞎说什么,”徐长嬴一边低声愠怒道,一边将手机往夏青那边挪不给他们看。
说着,徐长嬴随手点开了那聊天框,只见界面刷的一下就跳到了大半个月前,从LSA大会那天开始,唐攸宁就开始了哭泣表情包和“学长你怎么样”“学长你怎么不理我”“学长你现在在哪儿”这类废话轰炸。
徐长嬴手都要滑酸了,还没有滑完一个星期的量——这个疯子一天要发30多条。
三分钟后,徐长嬴终于一路滑到了最后,他感觉他都要被跪地痛哭的小熊表情包洗脑了,界面拉不动的时候,他还有点不适应。
最后一条是前天。
看上去还是打完电话后发的,-
学长,我们以后再见啦^-^
也许是因为和徐长嬴打过电话,唐攸宁心情很好,不再发之前那个崩溃大哭的熊,而是挥手道别的小狗。
这都什么,徐长嬴一边在心里吐槽着,一边随手保存了表情包。
但他现在还是不好给唐攸宁消息,于是徐长嬴习惯性点开了那个头像,想要看一下他的朋友圈。
下一秒,徐长嬴的手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也彻底冰冷冻结。
一切都很正常。
除了那行灰色字体,但极为刺目的小字-
该用户已注销账号。
在轰轰隆隆的耳鸣中,徐长嬴好像听见了会议室门被匆匆拉开的声音。
“艾德蒙。”
“艾德蒙,你听到了吗?”
外界的每一个声音都像是在海面之下,徐长嬴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挣扎着浮上了水面,抬起了苍白的脸,看向对面突然有些陌生的众人,点了点头。
“我听到了。”-
11月6日,AGB北美分局,联合RCMP(加拿大联邦执法部门)在早已待命的情况下,突袭了唐闳蕴在西温哥华的一处私密豪宅。
就在执法专员想要强行逮捕涉嫌参与极端性别组织LEBEN的唐氏集团掌门人唐闳蕴时,却发现他早已俯身溺亡在这座水滨豪宅的泳池里。
与此同时,整个豪宅里留下的痕迹指明这里曾发生过交火,初步判定是三拨及以上不同的非法持枪人员,但尸体却只有唐闳蕴一方的人。
紧接着,专员们就在三楼的一个杂物间里发现了重伤失血休克的唐新易,和三楼楼梯间已经死亡的唐新衡,他们分别是唐闳蕴的第四和第五子,之前也被判定是LEBEN中的重要成员。
唐新易在紧急抢救后于7日凌晨恢复了神智,但他却不承认是自己与唐闳蕴之间爆发了利益斗争,而是指控了另一个人。
他的亲生优性alpha儿子,唐攸宁。
“RCMP与北美分局没有相信他的无端指控,因为唐攸宁并没有任何的入境信息。”
北美的一级警督塞缪尔站在实验中心的顶层会议室里,这个身材高大的白人alpha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手中的文件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然而,当我们联系泰国旅游局后,对方却也发现唐攸宁并不在他登记的地址,无论是名下的房产,入住过的酒店,都无法找到唐攸宁。尽管没有出境信息,但这一点就已经让他的立场微妙了起来。”
“但直到现在,你们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说明唐攸宁曾经出现在那个房子里。”
清冷的声音响起,正是坐在会议桌左侧的夏青,他修长的手指翻着机密文档,面若寒霜地看着北美警督。
“是的,我们现在只有唐新易,也就是其父亲的一面之词,”塞缪尔说着流利的英语,坦然地点了点头,“但正是唐新易的证词提到了一些比较奇怪的事情,我们无法判定,才会立即与劳拉警督你们汇合。”
“唐新易提到唐攸宁的犯罪动机是——他要提前从唐闳蕴那里继承等级为‘emperor’的LEBEN身份。”
话音一落,AGB调查小队的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惨白了一分,然而塞缪尔的话语还在如同刀锋一样割破他们的最后希冀。
“唐新易供认,他父亲唐闳蕴自在2009年被LEBEN组织给予了emperor的爵位,他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提到了他父亲的代号,克劳狄(Claudius)。”
“——劳拉警督,我们没有情报权限,所以要与你们求证,这个代号是否属实?”
“属实,”劳拉叼着烟,没什么表情,冷声道,“接着说,那个唐新易还有什么话能指控他儿子想要成为LEBEN的皇帝?”
塞缪尔翻了翻桌面上的文件,抬起头露出了一丝微妙的表情,他沉声道:“唐新易声称,唐家与加拿大的诺伦家族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已经相识,不过在那时,他们加入的是主要活动在欧洲的LEBEN组织。”
他说的与之前徐长嬴提出的猜测不谋而合,AGB调查小队都微微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唐新易会主动交代这一点。
“但这与唐攸宁有什么关系,”蔡司沉声道,“按照他的年纪,那时候他还没有出生。”
面对这样的质问,向来行事果决的塞缪尔却沉默了几秒钟,面色也有些古怪,随即缓缓开口道:
“这正是唐新易证言开始奇怪的地方。”
“他说三十年前的诺伦家族模仿当时的LEBEN,创建一个特殊的组织,他称之为SEL,是‘永生会’的简称。目的是为了给富豪提供优性alpha后代,以及人体器官库,诺伦家族想要以此来拉拢自己的势力。”
永生会,Society of the Eternal Life.
塞缪尔没有参与对第三代伊甸园的调查,但劳拉等人知道唐新易招供的“永生会”正是第三代伊甸园,只是没想到第三代伊甸园居然和第二代伊甸园的时间线重合了这么大的一部分。
“而在当时,唐闳蕴刚刚失去了第一个优性alpha继承人,对于再次孕育一个优性alpha非常执着,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但当时唐家加入LEBEN的时间并不长,没有权限进入LEBEN的内部组织,所以他选择投资了诺伦家族的“永生会”。”
——因为无法参与第二代伊甸园,所以投资了第三代伊甸园吗。
话音落下,AGB调查小队突然意识到,他们好像离第三代伊甸园的真相就差最后一步了。
而塞缪尔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站在硕大开阔的会议室里,对于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感到不适,皱了皱眉,继续道:
“于是从1996年开始,包括诺伦家族、唐家、阿卡莱在内的数个财团选择了南美洲的几个城市,正式创立起了“永生会”,第一阶段的经营一直持续到2004年,当时的LEBEN覆灭了,作为重要成员的他们也中断了生意,第二阶段的经营则从2008年一直持续到现在。”
“2009年,LEBEN的暗网再度被开启了,和其他曾经逃脱的LEBEN残党一样,诺伦家族与唐家再次加入了LEBEN并获得了emperor的等级,在他们的努力下,他们所经营的“永生会”成为了复|辟LEBEN的主要一部分,也聚集了来自全球的财富与势力。但对于唐家而言,这一切却在2011年改变了。”
听到这个时间的时候,一直陷入沉默的beta警督却突然轻攥了一下手指,微微捏紧了手中的中性笔,随即缓缓抬起头,露出了冷厉如雕塑的脸庞。
而此时,蔡司和赵洋等人在看到徐长嬴的反应时,也意识到了塞缪尔接下来的话语是什么:
“根据唐新易所言,在2011年,唐家终于出现了一个优性alpha继承人,也就是他的亲生儿子唐攸宁。此后实现愿望的唐闳蕴不再想要承担这么大的风险,于是开始逐步撤出唐家在LEBEN里的势力,只保留了少部分的核心权限,并开始将家族的核心企业逐渐转移到这个继承人身上。”
“而这个继承人,很显然就是唐攸宁,根据档案调查,他的确是在14岁的时候分化成为A级alpha。”
塞缪尔将笔录文档翻到最后一页,抬起头看向众人,最终还是沉声道:“其中就包括LEBEN的资源。”
“你的意思是,”赵洋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甚至不敢去看徐长嬴的表情,只能克制住胸腔的颤抖,缓缓开口道:“唐攸宁一直都是LEBEN的成员吗?”
“如果你询问这个问题,”塞缪尔以审慎的语气回复道,“我不能给出你确切的答案,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有一点。”
“嫌疑人唐攸宁应该早在未成年之时,就已经知晓了LEBEN的存在。”
赵洋猛地攥紧了拳头,闭了闭眼,无论如何也回忆不出那个唐家优性alpha之前露出的任何破绽。
“怎么会,”李嘉丽张了张口,她脸上不仅是惊愕,还有难以言喻的迷茫,“怎么会这样——”
“既然整个唐家甚至emperor都是给唐攸宁的,为什么唐攸宁要杀了唐闳蕴,唐新易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
终于,在朦胧的日光里,徐长嬴开口说了会议开始以来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低沉但平静,就像之前无数次的案情探讨那样,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闻言,塞缪尔则弯腰从会议桌上拿起了第二份文档,继续解释道:
“在唐新易昏迷期间,北美分局检测出了案发豪宅里有三种弹痕,判定交火的有三方来源,经过几次逼问,唐新易在清醒后不得不承认,他也是其中的一员。
“根据唐新易所说,由于中国警方的追捕非常棘手,唐闳蕴只能选择到达加拿大寻找诺伦家族的庇护,但这时诺伦家族却提出一个要求——要将克劳狄的emperor身份让给他们。”
劳拉终于皱起眉头,她盯着塞缪尔道:“这种东西是可以转让的吗?唐新易有说如何转让吗?”
“我与北美06号小组对于LEBEN的事宜并不是很清楚,但是唐新易承认这是可以的,具体的流程应该是通过一个特制的卫星手机完成,由emperor上传固定的密钥,并录入声纹,最后再由继承者录入声纹。”
蔡司在听见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双眼微微睁大了,他看向塞缪尔寒声道:“所以,昨天在豪宅里的,不仅是唐家人,还有诺伦家族的人?”
众人不由得都愣住了——如果唐新易说的是真的,那么昨天在豪宅里的就是即将成为下一任“克劳狄”的人,他的地位和身份势必与“屋大维”不分上下。
“没错,所以唐新易承认,并不想将emperor身份交出的唐家人存了反悔的心思,想要趁交接的时候挟持诺伦家族的人,双方就此发生了火并。”
“也就是在这时,嫌疑人唐攸宁突然带人出现,唐新易指控他不仅杀了交接的诺伦的人,还杀了唐家人,包括身为亲生父亲的他本人,并最终取走了卫星手机。”
简单、平淡的话语却描述了噩梦一般的场景,齐枫几乎想要捂住耳朵,赵洋和蔡司的面庞上更是流失掉了全部的血色。
“当然,”塞缪尔从文件中抽出两张A4纸,转交给离自己最近的劳拉和徐长嬴,“这里是唐闳蕴和唐新衡身上的弹孔检测,来源并不是同一种弹痕,显然唐新易还是在撒谎,至少这两人中有一人不是唐攸宁方杀的。”
徐长嬴只是静静看着纸上放大的尸体照片,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夏青也只是坐在他的身侧,并不说什么——赵洋知道这是这两人面对问题的方式。
“很奇怪,我以为他没有那么讨厌唐家,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徐长嬴低声道,随即众人只见他缓缓抬起脸,定定地看向塞缪尔:
“所以,唐新易有说为什么唐攸宁那么恨他们吗?虽然他表现的也不像个父亲。”
“这其实也正是我来亲自与LEBEN调查小队的最重要的原因。”塞缪尔接过了北美06小组专员递来的一个信封,从中抽出了两张档案,放在了桌子上。
“实际上与唐攸宁一起行动的,还有一个唐家人,”
“不知你们是否认识,他也是唐闳蕴的孙子,中文名是叫,唐英韶。”
南美洲的日光透过拉起的百叶窗照射在徐长嬴的脸庞上,beta漆黑的虹膜在白日之下失去了全部的颜色,宛若透明的玻璃。
而就在视线模糊的一瞬间,徐长嬴似乎看见了这片土地上游荡着的幽灵。
下一秒,塞缪尔最后的话语还是落下了。
“唐新易供认,无论是唐攸宁还是唐英韶,他们都是第一阶段的‘永生会’的产物。”-
11月7日,晚上10点,第三代伊甸园地下4层。
“这是我们全部15个专员目前还原的所有1997年的纸质档案,只有3份。这3个胚胎检测报告是2女1男,但男性胚胎的供体来源是男性A级omega,所以并不符合唐攸宁的情况。”
邬令微双手撑在钢化玻璃的桌面上,亮如白昼的地下中庭里,三份由碎纸拼凑而成的泛黄纸张被平铺在会议桌上。
每一份只有两张,因为空气氧化作用,纸张上的葡萄牙语都已经有些模糊不清。
尽管劳拉的葡萄牙语不太好,但她还是能看出文件上的信息非常简练但详细,尤其是提供卵子和子宫的母体,性别、年龄、瞳色、遗传病史甚至连祖籍都写了上去。
“这还真是一份非常详细的商品说明书呢,”劳拉拿起那张用胶水和透明胶带一点点粘起来的泛黄纸张,对着光线看了看,忍不住嘲讽地冷笑道,“这些人真的全都疯了,拥有30万分之一的概率就那么荣耀吗?”
“不是他们觉得荣耀,是这个世界给这所谓的‘30万之一’赋予了太多的东西,人本质都是利益动物罢了,越是贪婪的人越会为利益驱使。”邬令微站在光带下,神情冷漠道。
“也是,”劳拉将纸张又轻轻放在玻璃桌面上,摇了摇头,“太奇怪,难道是唐新易在说谎吗,这三份文件里没有一个是唐攸宁的。”
“你确定那个孩子的母亲是女性beta?”邬令微皱着眉头道。
“三小时前,中国的刑事小组刚抵达那个香港妇幼医院,在档案室里现翻出了那份1997年的档案,所有的信息一应俱全,确实是由女性beta产下的。”劳拉抱着胳膊道。
“艾德蒙都知道?”
“知道,他就是一开始被吓到了,现在冷静地要命,也不觉得惊讶了。”劳拉笑着道,“我有时候有种错觉,他的命运就像是被什么人写好的一样,不然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的岔子。”
“我见过那个唐家的孩子,”邬令微柔美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不解,“太奇怪了,我一向看人很准,我完全看不出他会是LEBEN的成员,以及犯罪人格的任何征候。”
“我都快忘了,”劳拉忍不住感叹道,“当时在洛杉矶医疗中心里,还是你和我说看见有两个中国孩子,你现在提醒我才想起来,当时艾德蒙的脾气可真坏呀。”
“所以,我认为能一直陪在PDS(信息素紊乱症)病人身边的人是不可能有犯罪倾向的,他们的内核都非常稳定强大,”邬令微叹了口气,“原来我还有犯这种错的时候。”
“我对于唐新易的话其实保持怀疑,毕竟人都死了,只有他可以说话,”劳拉抱着胳膊。
“这是自然的,不过安全理事会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邬令微抬起头看向劳拉。
“这么大的行动,他们最迟现在就已经开完会了,”劳拉不以为意道。
邬令微不由得皱起眉头,“那艾德蒙的处境应该会很艰难,毕竟稍微一查,就能发现他与唐攸宁之间的密切关系,安全理事会很可能会将他停职审查。”
“走一步算一步,”劳拉语气洒脱,但眼底透着冷色,“现在最该被审查的应该是那些审查别人的人。”
邬令微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问道:“那现在你们的行动怎么办?唐家的线索已经断了。”
“其实还没有,我们在等另一个线人,塞缪尔说他是主动来的,”劳拉看了看表,抬起脸,“他应该已经到了。”-
徐长嬴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有点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哪一个房间里,但是他能听见人们隔着房间和走廊低低的说话声。
没有人找自己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徐长嬴回想起了小时候大人们去上班了,自己独自一个人在家里睡醒的感觉,懵逼的,有一点点焦急,又有一点点无所谓。
然而下一秒,一只温热的大手就摸上了徐长嬴的额头,“没有睡过,现在才9点半。”
徐长嬴这才想起来自己傍晚的时候在开会的楼层找了一间休息室的沙发靠着打盹,后来夏青来了,他们俩还说了几句话,接着他就记得不太清了。
没想到他压在夏青身上睡了两个多小时,他伸出手在黑暗里摸索了一会,寻到了夏青的脸,不由得摸了摸他的脸颊,问道:“夏青你怎么不叫我起来,你身上都被压麻了吧。”
徐长嬴的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就像个睁眼瞎,只感觉自己的头发被揉了揉,听见夏青柔声道,“没事的,我也睡着了。”
徐长嬴连忙要爬起来,夏青却按住了他,“你肩膀不好用力,等我一下。”
窸窸窣窣中,夏青先坐了起来,随即环着他的腰将他搂起来,徐长嬴这时才在沙发缝里摸到自己的手机,下意识按亮了只觉得被扔了个闪光弹,晃得眼睛生疼,又连忙关了。
夏青拿过他的手机,将光度调低了又塞回他的手里。
“诶,没有人找我们吗?”徐长嬴坐在沙发上,一脸懵逼道。
“一小时之前赵洋找过,”夏青打开了休息室的台灯,弯腰倒了杯水,“但是他看到你睡着了就走了。”
“啊,我怎么完全不知道,”徐长嬴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的,”夏青将水杯递给徐长嬴,坐在沙发上就给他重新打领带,“他就是看看你去哪里了,看见你睡着了就放心了。”
“其实我没有很悲痛欲绝啦,”徐长嬴笑了起来,“我就是被吓了一跳,而且事情都没搞清楚,所以有点乱乱的。”
“我明白,”夏青一边给他打着领带,一边温声道:“但他是朋友不是陌生人,你可以有自己的情绪,没什么的。”
“其实今天我看到微信里,两个星期前唐攸宁还扭扭捏捏发消息,”徐长嬴一脸无语,眼中却满是笑意道,“要谢谢赵洋和你,说你们还在酒店里救了他呢,但特别好笑,他就是不感谢蔡司。”
“那之后可以和赵洋说一声,”夏青抚了抚徐长嬴的领子,“毕竟对于我们认识的他而言,他是朋友。”
“好。”徐长嬴低头看了看夏青,夏青冲他笑了一下,拿走他手里喝过的杯子站起身就要放回茶案。
“不过,”夏青闻声下意识转过身,只见穿戴整齐的beta坐在沙发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笑意,继而像是在自问自答一样疑惑道:“他为什么要说下次再来找我玩呢?”
“明明那是用唐攸宁这个合法身份打的最后一通电话了。”-
唐攸安是晚上9点抵达的圣保罗机场,等到与徐长嬴见面的时候,已经快要接近11点了。
唐攸安看上去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还是穿着得体的正装,身形挺拔端正,除了眼底深深的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憔悴,徐长嬴还是觉得他是之前那个翩翩君子。
直到唐攸安开始叙述,徐长嬴才知道他这段时间居然是与唐闳蕴等人待在一起。
实际上,唐闳蕴前往多伦多的事情,连唐攸安也不知道。
在前几天的电话里,唐攸宁对徐长嬴撒了一个颠倒事实的小谎言——其实是他对唐攸安假装无意提到了唐闳蕴等人去了多伦多,唐攸安才得知了长辈们的下落。
而唐攸安找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唐闳蕴等人不是普通的畏罪逃亡,而是一边在疯狂地转移财产,一边想要利用LEBEN的力量在国内外进行针对性的灭口——就像2004年他们所做那样。
得知这一切的唐攸安立刻就开始劝唐闳蕴和叔伯们不要一错再错,他甚至还天真地提出了找最好的律师团队,利用双重国籍进行司法上的拖延这些解决方案——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唐家人究竟背着他在干什么。
听到这里,徐长嬴等人很快发现,唐攸安的角色与之前的李嘉平、李旭隐很像,他们就是家族培养的完美的代言人和供给者,尽心尽力地为整个家族的产业服务,因为他们完美无瑕,所以家族才会伪装得完美无瑕。
预料之中的是,唐攸安很快就失败了,并且被唐闳蕴和唐新易那群人很不耐烦地软禁了起来。
也正是在被软禁在豪宅的这一个多星期里,听着唐闳蕴等人在商议什么,唐攸安才明白了家族的那些听上去极为荒谬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被软禁的唐攸安发现唐闳蕴、唐新易等人都越来越焦躁,豪宅里的“保镖”也越来越多,甚至期间唐闳蕴与唐新易之间还爆发了争吵。
唐新易和唐新衡似乎还提到了唐攸宁的名字,说什么应该也让他一同前来,但是唐闳蕴并不答应,于是身为唐攸宁父亲的唐新易发了很大的脾气,对着唐闳蕴骂着什么“好事都留给你嘅孙,粗活重活都留给你嘅仔”之类的话。
而唐攸安这时终于知道了“emperor”和“永生会”的事情,他能够感受唐闳蕴看着自己的目光还包含着期待和欲望——他还希望自己知晓这一切后,转而能够成为家族阴暗面的经营者。
然而坚持了自己既有原则生活了三十年的唐攸安自然无法妥协,于是他就被关进了地下室,并在昨日凌晨,亲身经历了豪宅之中的火并。
枪声宛若永远停不下来,脚步声和不同口音的说话声交替出现在唐攸安的门前,唐攸安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捂住耳朵等待着这场噩梦结束。
很快,十五分钟,也许只有五分钟,枪声就停了下来,不知道屋大维和唐闳蕴谁赢的唐攸安只能坐在地下室里接受命运的审判。
“咔,”地下室的门把手突然被拧动了。
两秒之后唐攸安就知道了结局——如果是唐闳蕴赢了,他们会有钥匙。
所以,当门外的暴徒开始踹地下室的门时,唐攸安整个人都开始恍惚起来,他不知道是该想象外面叔伯们的死亡场景,还是想象几秒后自己的死亡。
然而就在这时,枪声再次轰鸣了起来,踹门的声音又停止了,但是停止了没有几十秒又再次响了起来。
在枪声中,地下室的门被踹开了,而出现在门口的人则是唐攸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庞。
“真是命大,我以为你肯定已经死了呢。”青年手里握着手枪,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精致的面庞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安哥。”
当唐英韶将唐攸安拽出地下室的时候,屋子里的枪声彻底消失了。
地板上,楼梯上,到处都是唐攸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尸体,就像是坠入了新的一重噩梦。
“爷爷呢?”唐攸安抓住了唐英韶的手,慌乱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然而唐英韶却以巨大的力气,笑嘻嘻地将他拖到了豪宅的一楼挑空客厅,一路上唐攸安看见了十几个带着黑色面罩的保镖模样的人,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冲锋枪或者作战手枪。
直到两人站定在客厅中央,还有着少年模样的唐英韶踢了踢地板上碍事的尸体,指着落地窗外轻轻笑了笑道:“你看,爷爷在那呢。”
唐攸安看见了泛着幽幽蓝光的巨大恒温泳池里浮着一个人,他只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唐闳蕴。
但来不及感到悲伤或是惊惧,唐攸安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熟悉的人站在泳池前,静静地看着水面上的唐闳蕴。
波澜粼粼的水光折射在那人的黑色西装和轮廓深邃的面庞上,唐攸宁并没有盯着唐闳蕴看很久,他只是弯腰捡起泳池边的一个类似手机一样的东西,然后抬起了脸,像是刚看见唐攸安一样,神情自然地打着招呼。
“二哥。”
唐攸安不可置信地盯着神情冷淡的唐攸宁,大声质问道:“攸宁,你为什么不救爷爷?四叔他们呢?”
“不是的,二哥,”唐攸宁从室外跨进客厅,摇了摇头,望着唐攸安平静地解释道:“我到的时候爷爷就不怎么动了,我不确定他有没有死掉,才站着看一会儿的。”
那张熟悉的,情绪总是流于表面的精致的脸,此刻却变得陌生和可怕,唐攸安张了张口,却好似发不出声音,只能嘶哑道:“你,你也是LEBEN的人吗?”
“应该算吧,”唐攸宁露出无趣的表情,“之前我不想做事,爷爷就不让我做事,这次还是我第一次自己工作呢。”
说着话,心不在焉的唐攸宁还差点被脚底下的尸体绊了一跤,身边的黑色蒙面人连忙就要上前扶他,但唐攸宁很快就站稳了,他用皮鞋踹了一下那个人,将那个趴着的人踹翻过来。
“诶,这是谁的人?”唐攸宁对着唐英韶问道。
唐英韶看了一眼,“屋大维的。”
“哦。”唐攸宁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笑道,“那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下班了?”
“可以了,交火的时候屋大维就收到消息了,10分钟后第二批人就应该会赶到这里。”唐英韶说着话的时候,一只手还拽着唐攸安的手,“正好这个屋子都留给屋大维自己打扫。”
“攸宁,你们到底是谁?”唐攸安大脑嗡嗡作响,胸腔间克制不住地发着抖,“你不是和爷爷一起的吗?”
“我不是呢,”唐攸宁单手插兜,回过头,看向兄长不以为然道,“只是爷爷以为我是和他一起的,但是他对我这些年也很好,我就一直没有说。”
“四叔,攸宁——四叔他们呢?”唐攸安又连忙问道。
说话间,几人正好走到楼梯处,唐攸宁仰着头看了看华丽昂贵的旋转楼梯,又摇了摇头,“我刚刚去看了一下,爸爸和五叔好像快死了,我没有时间救他们,杀他们的人就要来了,我们一起走吧。”
“一起?”唐攸安不可置信重复道。
“对啊,二哥你对我一直很好,爷爷他们得罪了屋大维,很快就又有人到了,你留在这里会死的,”唐攸宁阔步走进靠近出口的小会客厅,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但却像是行走在血腥现场的刽子手。
“唐英韶也不想你死,所以今天还确定了两次你是被关进了地下室呢。”
唐攸安一脸愕然地看向拽住自己手臂的“亲弟弟”,唐英韶那张阴郁漂亮的脸突然扭曲了起来,他一把将自己甩给了一旁的黑面罩,“烦死了,你爱走不走。”
“攸宁,这些人是谁?你为什么不和爷爷在一起?”唐攸安被强壮高大的黑面罩一把抓住,并被无法反抗的力度强迫跟随着唐攸宁一同向着玄关走去,他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只能机械地嘶哑询问着。
但是,唐攸宁却一直很认真地听着唐攸安的说的话,像一个听话的弟弟一样回答着兄长的问题:“这些人是别人借给我的,我不认识。”
“谁?”
“想让我当上emperor的人。”
唐攸宁站在玄关处,转过身,看着唐攸安的眼睛似笑非笑,“但是屋大维要抢走爷爷要送给我的emperor身份,爸爸又很嫉妒我,也想要趁着这次火并夺走emperor。”
“所以没有办法,”唐攸宁的表情又淡了下去,他转过了身子,只留下一个黑色的背影,“我只能被迫来这里了。”
“为什么他,要让你当上emperor?”唐攸安难以理解地问道。
戴着黑色面罩的人弯腰拉开了门,海边的寒风骤然冲进了门内,裹挟着血腥气冲向了建筑的四面八方。
唐攸宁穿着单薄的黑色西装站在门口,仰起头看向了飘雪的夜空,回答了唐攸安最后一个问题。
“因为我预支了一个愿望。”
唐攸安被妥善关在了十公里外的一个无人闲置的房子里,直到8个小时后,他才发现门锁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他走进雪地里,很快就被不断路过的警车发现了。
故事结束的时候,整个会议室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无论是劳拉还是蔡司一时都不知道如何开始询问。
第一个开口的是徐长嬴,他神情平静道:“攸安,根据你的证言——杀唐闳蕴和唐新衡的不是唐攸宁?”
“是的,我应该可以确定,根据枪声判断,唐攸宁他们应该是第三批出现的人,他们应该是与杀掉我叔伯和爷爷们的屋大维的人发生了冲突。”
“可是唐攸宁的父亲唐新易却指证是唐攸宁杀了唐闳蕴和他们,你认为他的话可信吗?”蔡司坐在会议桌的另一侧,盯着唐攸安道。
“是他在说谎,”唐攸安闭了闭眼睛,继而睁开了眼睛,“我的确听到了他与爷爷说想要继承emperor的争论。”
“你能猜到是什么人会要求唐攸宁必须继承克劳狄这个emperor爵位?”劳拉开口沉声道。
唐攸安摇了摇头,他那总是挂着儒雅随和笑意的面庞苍白又憔悴,他抱歉道:“我并不知道,我对于LEBEN的确知之甚少,其实我现在也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
蔡司与劳拉对视一眼,随即摇了摇头。
“唐先生,你之前有关注到唐攸宁与唐英韶接触过什么可疑的人吗?”蔡司开口询问道。
“没有,虽然我平时很忙,”唐攸安张了张口,但还是语气艰涩道:“但至少唐英韶,我是给了很多关注的,我只注意到他与唐攸宁偶尔会有接触,其他的都是非常普通的社交。”
“不如说,”唐攸安神情消沉,“我还会为唐英韶安排合适的社交圈层。”
这确实是一个好兄长,赵洋现在都记得他在阿布扎比酒店里护着唐攸宁的模样,也许这也正是唐攸宁要留他一命的原因。
“好的,唐先生,”蔡司神色冷然,他看向唐攸安:“您应该已经知道‘永生会’是什么了吧?”
唐攸安点了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蔡司看向一旁神情平静的beta,沉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唐新易声称,唐攸宁与唐英韶都是永生会的产物——请问这是否是真的?”
徐长嬴还是微不可查地攥紧了手中的中性笔,不仅是他,蔡司,赵洋甚至劳拉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唐攸安缓缓抬起脸,温和清亮的眼睛里浮上了复杂的颜色。
“是真的,这一点,我知晓。”
众人悬起的心终于永远高悬了起来,蔡司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错愕,但他还是定了定心神,追问道:“请问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唐攸宁与唐英韶的具体情况你是否知晓?”
“关于这一点,”唐攸安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与痛苦,他哑声道:“我感到非常的羞愧,我一直认为自己的行事准则足以问心无愧,但我实际上一直毫无自知地虚伪地屏蔽了很多不利于自己的信息。”
“实际上,我在五年前就已经知道唐家对于这些孩子的伤害。”
五年,赵洋抬起头,他的记忆力很好,敏锐地开口道:“唐先生,五年前,不正是你从哥伦比亚接回你的弟弟,唐英韶的时间吗?”
“是的,但我隐瞒了一些讯息。”
“五年前,我父亲唐新礼在哥伦比亚突发心脏病,因为病情过于危重,发生了并发症后成为了植物人,于是我前往哥伦比亚的圣玛塔尔接他回国,也就是在他的病院里发现了英韶。”
说到这里,唐攸安脸上的血色开始慢慢消退,他哑声道:“我将他以私生子的名义带了回来,但实际上在病院里,我父亲的亲信和叔父们并不将他当成孩子。”
“他们当时用了一个单词,‘fruit’,我当时询问了四叔唐新易那是什么意思,他笑着回我道,那是我父亲为自己准备的年轻心脏,很可惜没有来得及用上,我的父亲就失去了手术指征。”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见过唐英韶的赵洋和齐枫、李嘉丽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颤之中。
“我当时虽然不知道永生会是什么,但我的确吓坏了,”唐攸安惭愧道,“我强行将还不到14岁的英韶带了回来,我不知道他留在哥伦比亚是什么下场,我为唐家人,父亲的所作所为感到厌恶和后怕,但我仍旧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英韶似乎从第一天就看穿了我,所以一直与我不算亲近。”
听上去自相矛盾,但却又非常合理,徐长嬴看着唐攸安瘦削英气的面庞,人本就是矛盾的动物,一方面要坚守自己认为对的处事守则,但另一方面又会因为问题超出自己的解决范围而选择忽视和纵容。
“这并不是你犯下的罪行,唐先生你没必要苛责自己,你能够将那样的孩子带回国内改变命运,已经是非常不易了,”劳拉的态度却非常的洒脱,她简单直接地为唐攸安的行为定了性。
“所以,像您父亲这样,通过伊甸园,或者你说的永生会,孕育出多个亲生孩子当自己器官供体的行为并不罕见,是吗?”蔡司继续问道。
唐攸安停顿了几秒,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低声道:“应该非常多,在温哥华的房子里,唐新易曾与我提到过,这一行为在北美和欧洲的‘客户’中非常流行,早期的永生会正是靠这种方式飞快敛财,以及珍贵的人脉资源。”
“而当攸宁出现后,我爷爷唐闳蕴就退出了经营的主阵营,正因此屋大维派系才会在这些年不断壮大——这些都是唐新易与唐闳蕴发生争执时经常提到的信息。”
而就在这时,劳拉攥紧了手指,但最终还是抬起眼看向唐攸安,缓缓开口道:
“那么请问唐先生,你是否知道唐攸宁在永生会里的情报?”
坐在唐攸安对面的徐长嬴终于抬起了眼,看向alpha的眸子漆黑明亮,唐攸安与他仅仅对视了一秒,便沉默着移开了视线,点了点头。
“是的,这一星期里我已经听过唐新易和唐新衡提过很多遍。”
劳拉没有说什么,只是将一份资料递了过去,“这是唐攸宁在香港医院出生时的档案资料,上面写明他的母亲何代真是一位女性beta,请你核对一下,这上面是否属实。”
唐攸安结果资料,翻看了一会儿,不过30秒便抬起头,点了点头道:“属实,2011年攸宁分化为优性alpha后,唐新易就在我爷爷的授意下与原来的妻子离了婚,与何代真成婚,所以她现在都是我的四叔母。”
“果然是真的吗,”劳拉与蔡司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低声叹道,“看来确实资料并不完整,我以为唐攸宁的生母会是档案上的男性omega。”
徐长嬴也低下头,摩挲着手中的中性笔,而就在这时,唐攸安迟疑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您会知道攸宁的生母是男性omega?”
话音落下,徐长嬴的双眼瞬间睁大,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唐攸安苍白英气的脸庞。
劳拉和蔡司等人更是一脸震惊地看向神色犹疑的唐攸安,蔡司立刻追问道:“唐先生,你刚刚不是和我们确定过了生下唐攸宁的是何代真女士吗?为什么还会有第二个omega生母?”
唐攸安脸上飞速闪过了疑惑、猜测,他沉思两秒后缓缓抬起脸,平静道:“我理解你们误会了什么,其实这两个说法都是对的。”
“在过去的一星期里,唐新易有提到过,攸宁他有两个生母这件事。”
唐攸安抬起眼,看向神色古怪的众人,缓缓开口道:“与现在经常活跃在文娱新闻的何叔母不同,年轻时的叔母她毕业于新加坡的名牌大学,是唐家企业的一名翻译,后来因为能力出众被唐新易选中带去了南美。”
众人没有想到是这个走向,但已经猜到了唐攸安接下来要说的开头:“是的,实际上何叔母当年有参与过永生会的创建,并在那时就已经与唐新易关系暧昧,甚至还早于唐新易的第一任妻子。”
“怪不得唐攸宁小时候就知道LEBEN,”赵洋忍不住道,“这也不能怪他。”
“不,在攸宁出生之前她就已经离开了永生会,”唐攸安神情有些漠然道,“当时我的爷爷对于优性alpha后代格外偏执,所以在永生会创立后,唐家人也与其中的优性omega生下了许多私生子,比如英韶。”
“但何叔母是一个女性beta,所以她虽然能力出众,唐新易还是很快抛弃了她,”唐攸安在讲述时一直微微皱着眉头,也许也是感受到了极端alpha主义所带来的强烈不适感。
“唐新易在加拿大时还提到了这段,他说何叔母当年一直在求他给自己一个名分,于是唐新易才说她可以选择生一个孩子,把孩子养到了10岁如果分化成alpha,就可以从唐家分得财产。”
“唐攸宁就是这样诞生的。”身为女性的李嘉丽摇了摇头,低声道,“太草率了,孩子从被孕育的一开始就被视为投资。”
“何止,”齐枫低声愤然道,“这简直把孩子当彩票。”
“故事应该还没有结束吧,攸安先生。”劳拉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难看,似乎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看向唐攸安,语气微妙道:“为什么档案里会写唐攸宁的生母是男性omega。”
“是的,没有结束,”唐攸安下意识攥紧了右手,他低头自嘲似地笑了一声,“其实生出alpha进入唐家一直是我们唐家的默认的规矩,也因此,孤注一掷的何叔母需要尽可能地提升自己生出alpha的概率。”
听到最后一句,徐长嬴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盯着唐攸安的眼睛,这次对方没有再逃避,眼中流露出了难以言喻的情绪,紧接着缓缓开口道:
“所以攸宁母亲并没有选择自己的基因,而是在永生会选择一名拉美裔的优性男性omega的基因,与唐新易一起做了试管婴儿。”
“也因此,何代真既是攸宁的生母,又不是他的生母。”
一瞬间,一股可怕的寒意涌入了房间里每一个人的胸膛,他们没有办法去想象,会有人为了用孩子来赌自己的后半生,甚至为了赌赢而选择生下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世界上很多这样的人,我也不怎么喜欢我妈妈。”
阿布扎比的高档餐厅里,一脸无聊地托着下巴的唐家优性alpha的脸庞和话语忽然在赵洋等人的脑海里快速闪过。
“妈妈”这个词对于唐攸宁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生下的他的母亲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将他视为自己用身体代价买来的彩票券。
而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男性omega,则更是连彼此的姓名、模样都不知道。
“咔吧。”
一声轻响打破了会议室的寂静,徐长嬴手中的中性笔被折成两半,赵洋闻声抬起头,只见鲜红的血珠从徐长嬴的手指间冒了出来。
“可是,”徐长嬴面无表情地看向唐攸安,冷冷道,“唐攸宁是14岁才分化的。”
一时,连劳拉都愣住了,所有人这才后知后觉,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是的,”唐攸安再也无法与面前的好友对视,他低下头低声道:“当时攸宁母亲一直在酗酒。”
“就算2011年被接回唐家后,直到现在何叔母还是没有戒掉酒瘾。”-
太平洋,胡安德富卡海峡。
夜晚的北太平洋像是一望无际的混沌深渊,现代邮轮发出了文明的光芒也像是暴雨中的一点烛火,无法穿破任何的黑暗。
雨夹雪砸在船舱上发出微不可查的声音,身穿黑色羽绒服的优性alpha趴在船舱露台上的栏杆,能够看见几十米下的甲板。
好冷。
唐攸宁想到。
“明明学长那边是夏天来着,”他仰起头喃喃自语道,看向同样漆黑一片的天空,细密的雪花砸在他的脸上瞬间化作冰冷的水珠。
真奇怪,难道学长一直没有想起他吗。明明之前每次他都记起来了-
“你要拽着学长的衣服哦,人太多了小心走丢了。”
14岁的徐长嬴个子高高的,简直有成年人那么高了。
手掌也很大,还很热。
10岁的唐攸宁抓住徐长嬴衬衫后摆的时候,心里不由得在想,如果一转脸就是4年后就好了,那样他也能长这么高了。
2009年,冬天。
“妈妈,”12岁的唐攸宁站在房间门口,“你给我买了白色球鞋了吗?”
“砰”,好像是钱夹,又好像是粉饼盒,先砸在唐攸宁的脑门上,又弹在了门框上。
“……妈妈妈,谁是你妈,你的亲妈在南美当男妓呢…废物嚟嘅……”
唐攸宁听见房间里的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低,于是背上书包,站在化妆台前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最后选了一副耳环揣进口袋。
在商场的奢侈品回收柜台前,戴着眼镜的中年老板将钱数给唐攸宁,“两千三,数清楚了学生仔,离柜概不负责的。”
“谢谢叔叔,”唐攸宁将钱直接揣进口袋,“够了。”
“什么够了?”中年老板一脸稀奇。
“够买球鞋了,”唐攸宁拽着书包带子,离开柜台就直直走向了商场的运动品牌店。
体育课的时候,唐攸宁挂在单杠上,发现2年过去自己好像长高了不少。
“明明说了寒假之前能看见徐长嬴学长的,”坐在不远处操场上的女生抱怨道,“谁家校草都不出现在学校里的啊。”
“没办法,长嬴学长要去集训呢,不过还有一个月就联考了,考完他就能经常待在学校了。”
“你们不知道吗,今天要统一去模考,说不定能遇到学长……”
唐攸宁已经转到这个学校两个月了,一次都没有见到徐长嬴,从一开始兴奋,到后面失望,再到最后习惯了。
每天都是这样,女生和omega们天天都说今天可能会遇到徐长嬴,但是永远看不到他。
唐攸宁换了方向,倒挂在单杠上,看着颠倒的教学楼,心里不由得想到就算见到了徐长嬴,他也不一定认识自己了。
而且他也好久没见到徐长嬴了,也不知道他的变化大不大,还是不是记忆里的模样。
哨声响起。
唐攸宁从单杠上跳了下去,手里拎着矿泉水,与穿着一模一样校服的学生混在一起穿过操场向着教学楼走去。
而徐长嬴就是这时出现的,他变化很大,明明同样是两年,但16岁的徐长嬴却已经像一个真正的大人了,他背着很大的画具包,身边也围着好几个同样装备的美术生,有说有笑地从阳光底下迎面向着唐攸宁的方向走来。
唐攸宁似乎听到身边的人说了什么,但他一点也听不清了,他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看着一直在笑的徐长嬴直直走到他的面前。
“抱歉,同学没事吧,”徐长嬴一直在和身边的同级生聊天,冷不丁撞上了一个小小的学弟就是下意识扭头道歉。
道完歉徐长嬴就转过头,继续向前走了,唐攸宁觉得脸上被太阳晒得有点疼,于是忍不住用手指摸了摸脸颊,接着也低头向前走了。
“诶!”
突然一个与记忆有点像,但是不一样的声音在唐攸宁身后响起。
穿着校服的唐攸宁转过身,看见教学楼台阶上的优性alpha转过身,一脸惊讶又开心地望着他。
随即,他大声叫出了12岁的唐攸宁的名字。
“陆和光!”
“哇,你怎么来广州了!”
陆和光只感觉自己被结结实实地抱住了,随即2年过去还是比自己大很多的手摸上了他的脸和头发。
“你转来我们学校,要和学长说的呀!”
“你是不是没认出学长,我是徐长嬴,”16岁的徐长嬴弯下腰指着自己的脸,笑眯眯道。
“但我记得你呢,你长高好多啊,但是脸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但没说两句话,原本的美术生就在催徐长嬴了,似乎是要赶去模考的车。
徐长嬴握住了陆和光的手,“学长在高三A班哦,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可以吗?”
“当然啦,班上还有之前的赵洋学长和夏青学长,你也可以去找他们一起玩。”
说罢,背着大背包的徐长嬴冲着陆和光摆摆手。
“等学长忙完就去找你玩,拜拜啦。”-
嘎吱一声轻响,邮轮的舱门被推开,昏黄的光线和暖气一同逸出,但又被寒冷的海风吹散。
“好冷——不是吧,”穿着羽绒服的唐英韶眼里露出了一丝惊恐,他大声道:“老板,你是在哭吗?”
“我讨厌冬天,也讨厌大海。”唐攸宁硬邦邦道。
“这边又遇不到那个beta专员,老板你现在哭他也看不见,别浪费演技了,”唐英韶搓了搓胳膊,“而且这个角色好恶心哦,”
“学长喜欢我这样,我就喜欢这样。”
话音落下,舱门关上了。
但下一秒,唐英韶又探出脑袋,对着正要继续伤春悲秋的emperor道:“那你大概要哭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可以做事,他们在问怎么处理屋大维的人……”
“——这种事为什么要问我,直接扔进海里!”
唐攸宁站在甲板上,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眼眶通红,对着舱门里的黑衣人和唐英韶怒道:“滚蛋,离我远点,我讨厌alpha!”-
2014年的夏天,唐攸宁奔跑在医院的长廊里,他身后的家族秘书几乎无法追上他。
“诶,站住,你是哪一床的家属,病人名字是什么?”
站在急救室门口的护士站起身,一边将口罩向上拉了拉,一边有些疑惑和戒备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17岁的唐攸宁看着急救科室的牌子,攥紧了手里的手机。
“34号床,徐长嬴。”
护士翻了翻记录,又看了一眼唐攸宁,一边走到门口刷了工牌,一边道:“弟弟吗?”
“什么?”
护士拉开科室门,“问你是不是徐长嬴的弟弟。”
“是的。”
“进来吧,你们怎么才来,我们差点就报警了,紊乱症的病人怎么能乱跑……”
唐攸宁的心脏还在胸腔内疯狂跳动,他根本听不清护士交代了什么,他只想快些看一眼他,看看他究竟伤的怎么样——
就在迈进科室的一刹那,唐攸宁的脑海里再次回响起了那个声音。
“你确定预支这个愿望?只有emperor才可以拥有一个愿望。”
唐攸宁转过头,看向空荡荡的走廊,随即就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急诊室。
“我确定,其他的无所谓。”
第118章
没有人知道唐攸宁预支了什么愿望。
又向谁预支了愿望, 以至于他必须当上屋大维和唐新易梦寐以求的emperor。
但是徐长嬴知道,这些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那个人”为什么要向唐攸宁预支愿望。
其中的原因, 在唐攸安结束讲述的那一刻,全世界只有徐长嬴知道了。
他的确知晓了唐攸宁传递来的预兆, 一切即将坠落的预兆-
劳拉想起了在2007年之后再一次见到徐长嬴的场景。
那是在2015年秋季的洛杉矶, 她那次是送一名腺体受损的儿童进入第二性别医疗中心,彼时刚站在急救室门口,在北美分局办完联合案件的邬令微就顺道与她见一面。
邬令微当时盘着精致的发髻,古典美的白皙面庞上不知为何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敏锐的劳拉便直接问是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邬令微说在病区看到了两个中国孩子, 生病的那个alpha很有意思, 他刚刚帮北美分局负责的一个创伤应激的未成年患者画了性侵他的凶手侧写,侧写相当成功,直接推动了案件侦破。
“是吗, 那孩子是警校生?”劳拉叼着烟笑着道。
邬令微摇了摇头,说有趣的正是那孩子没有任何的专业知识和经验。
刚结了案子的劳拉那一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向讨厌麻烦事的自己竟然跟着邬令微进入了病区。
第二性别实验中心的专业规格非常高, 而且不在全球的任何一家保险公司名下, 所以除了IGO体系承认的受害患者, 私人的医疗费用十分吓人, 至少是发达国家的中产阶级也无法承担的。
而当劳拉走进宽敞洁白的走廊,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个穿着牛仔夹克的少年蹲在单人病房门口,正愁眉苦脸地看着手里的书。
“你在看什么?”劳拉弯着腰用中文问道。
一靠近,劳拉其实就察觉到这个中国男孩的信息素等级很高,是一个优性alpha。
18岁的唐攸宁抬起头,精致的混血脸上贴了一张创可贴, 一双大眼睛则盯着劳拉的脸警惕地看了一会,又看向她胸前的橄榄叶胸针,才将书挡住自己的半张脸,露出了封面小声道:“漫画书,长官。”
“你为什么蹲在这里看漫画?”劳拉歪了歪头不解道。
唐攸宁立刻垂头丧气道:“学长让我看的,我说看不懂分镜,他说漫画和电影是同一种艺术形式,让我多看几本漫画。”
同样没有艺术细胞的劳拉一脸狐疑地盯着少年手中的哆啦A梦,“真的吗?这个真的有用吗?你要不要换一本?”
“有用的,”唐攸宁一脸笃定地点头,“学长不会骗我,他什么都懂。”
劳拉只觉得这个说话颠三倒四的小孩很有意思,又打量他一身的可怕的奢侈品,不由得笑着道:“那你为什么蹲在这里,不进去看。”
“学长刚刚打了腺体封闭针,他现在心情不是很好,不想见到我,”唐攸宁仰着脸,一脸熟络道:“长官你如果想问侧写的事情,现在不能进去,生气对他的身体不好。”
劳拉站起身,与邬令微对视一眼,她也只是过来随便看一眼,也不强求什么,所以笑着摇摇头就要离开,不过她还是下意识从病房门的观察窗向里看了一眼。
但就是这一眼,让万千尘封的画面骤然涌入了她的脑海里,她灰色的眼眸在一瞬间睁大,“咔哒”一声就打开了病房的门。
“喂!”唐攸宁生气的声音环绕在劳拉的耳边,但她却听不到了。
只见在宽敞的单人病房里,数十台仪器围在一张病床边,滴滴答答的电子音此起彼伏,推开房门的一瞬间,浓重馥郁的信息素就裹挟住了门口的劳拉和其他人。
而这些信息素正是来源于坐在床上,或者说被绑在床上的青年,因为病痛他的身形比普通人要很明显的消瘦很多,原本他是靠在床榻上扭头看向落地窗,在感受到有人闯入自己的信息素场域里,立刻就扭头恶狠狠看向入侵者。
那是一张许久没见,但依旧十分有辨识度的脸,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犹如深渊般的眼睛,劳拉甚至还能在其中找到8年前清澈含笑的影子。
“滚出去!谁他妈让你进来的!唐攸宁你是死了吗!听不懂我的话就滚——”伴随着中英夹杂的怒骂声,劳拉知道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并没有认出自己。
邬令微也很惊讶她会突然闯进去,此刻在一旁焦急解释道:“信息素紊乱症的病人无法控制情绪和妄想,信息素不稳定的时候不能刺激他们。”
如验证邬令微的话语一般,绑在青年手脚上的束缚带被拽的嘎吱作响,围在青年身边的十几台仪器开始发出更加尖锐刺耳的电子音,就像是工厂中的熔炉指标突破安全值的警报一般。
唐攸宁简直惊怒交加,比劳拉矮半个头,身材还未像真正成年人那样壮实的他用全力抵在这个讨厌的女性警督面前,气急败坏道:“都怪你,都说了不能进去,学长他不能生气!”
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两个保镖突然出现,正准备强行将劳拉请出去之时,暴怒的alpha已经以可怕的力气挣断了左手的束缚带,随手抓起手边的什么东西就砸了过去。
背对着病床的唐攸宁被那本速写本狠狠砸中了后脑,忍不住小声痛叫了一声,劳拉这才知道他脸上创可贴是怎么来的,立刻反应过来就要护着他出去。
“都给我滚!都他妈去死!离我远点!我一定会杀了你们!滚开——”
劳拉闻言震惊的抬起脸,只见被束缚在病床上的青年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她,但好像又是在看着此刻并不在房间里的人。
但未等劳拉仔细看清那双流泪的饱含刻骨恨意的眼睛,鱼贯而入的医护人员就将她挤了出来。
“血压、体温和心率都太高了,先推丙泊酚。”医疗中心的医师低声用英文道。
唐攸宁立刻面色苍白地转过头看向房间里的青年,他同样眼眶通红,但是没有落泪。
一直到很久之后,尽管当时的医生向她解释了“谵妄”的致病原理以及病人口中的话毫无根据这件事,但不知为何,劳拉的脑海里每每浮现起这一双赤红的眼,都有种错觉。
那份恨意与痛苦并非虚无所化-
凌晨2点,已然消失在这世间的唐家继承人并非只留下一个血腥故事,还有一张小小的储存卡。
那是唐英韶将唐攸安丢进房间里反锁前,随手扔给他的,不以为然地笑嘻嘻道:“从爷爷的保险箱里找到的,对我们没有用,你可以交给那个beta专员。”
储存卡里是完整的近13年来的第三代伊甸园的运输明细,比起自由港只有目的地和时间的台账,这份明细文件甚至连运输的“货物”和“货主”都写明了,总共密密麻麻有数百条,光是前三页的名单,就连劳拉都要捏捏眉心才能确认自己没看错。
这很明显是唐闳蕴用来自保和交易的最后杀手锏,但唐攸宁这个新任克劳狄却不知为何觉得这东西对自己毫无价值,直接将其拱手相让。
“这一份资料现在不能外传,”邬令微非常冷静地开口道,“如果让IGO和安全理事会的人看到,你们的行动会立刻被终止。”
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陷入了沉默,劳拉站在班杰明身后,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其实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了,总不能收集完所有证据和弥赛亚一样放到网上。”
“继续调查,”蔡司面无表情地冷声道,“无法依靠IGO,就联合不同国家公安进行抓捕行动,AGB会被迫表态的。”
好在邓肯家族的人并不在名单里,众人都不由得开始后怕,差一点蔡司的立场就被迫尴尬起来了。
“天亮之后,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一直沉默的徐长嬴淡淡地开口了,他看着最后一页的名单,沉着道,“根据最后10条运输信息,我们要将被转移走,现在还活着且被藏匿起来的omega和未分化的孩子找到,活人是比数据要重要一万倍的证据。”
赵洋抬起眼,看向面容苍白但冷静的beta,不知为什么,他胸腔里的心脏重重跳了两下,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未明的危险。
“是的,但现在机场没有航班了,邬警监,你们6个小时后能抽出15个人吗?”劳拉转过头看向邬令微道。
邬令微微微颔首,肯定道:“可以,亚洲12和13小组,还有北美06小组都可以立刻出发,听从你们的调遣。”
“德国汉堡港,荷兰鹿特丹港,摩洛哥的丹吉尔港,好在他们转移的行动太仓促了,并没有特别分散,”劳拉沉思道,“再联合在当地执行任务的AGB专员,我们要在一个星期之内找到他们藏匿的受害者。”
“那我们如何分配行动,”蔡司看了一眼徐长嬴,又看向劳拉,“我可以带领我的5名专员负责一个城市。”
“不,我们不能走。”徐长嬴突然开口,盯着电脑屏幕平静道,“我们的行动其实都在监视之中,反而没有收编进行动里的普通专员是最适合行动的。”
赵洋一脸荒诞地摇了摇头,道:“第一次见办案是需要防着指挥部的。”
“艾德蒙说的是对的,”劳拉拍了拍蔡司的肩膀,“你一落地摩洛哥的机场,这个名单上的大人物一个电话就能将这些omega转移地点,我们可就再也查不到了。”
蔡司攥了攥拳头,脸上第一次闪过了对制度和公正理念的茫然,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认同了劳拉和徐长嬴的说法。
“回去休息吧,天亮再说明天的话,”劳拉看了一眼徐长嬴那只被夏青草草包扎起来的右手,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她抬起脸笑了笑:
“今天的情报收获已经大大超过预期了。”
11月8日,早上7点。
徐长嬴睁开眼睛,只见房间里窗帘都拉着,只剩下最远处会客厅的纱帘透着光,他慢慢撑起身子,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站在日光中。
“我知道了。”
夏青只穿了单薄的白衬衫和西裤,领口敞着还没有打领带,纱帘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折射出了朦胧的轮廓光,他望着窗外静静听着手机另一端在说些什么,应该是不太好的事情,因为他的眉头轻轻锁着。
“我会说的,放心。”
夏青挂断了电话,将手机轻轻放在会客厅的茶几上,站在原地似乎是沉思了几秒钟,随即转过身,正好与半坐在被子里的徐长嬴直直对上了视线,脚步不由得微微一顿。
下一瞬,夏青走上前,在床边轻轻蹲下,伸出手搂住了还没有完全清醒的beta。
“把你吵醒了吗?”夏青用额头碰了碰徐长嬴的额头。
徐长嬴闻到了一股清新的剃须水的味道,3个小时的短暂睡眠让他犯着轻微的耳鸣,但他却来不及在意,直接开口问道:“谁打来的电话?”
“赵洋,”夏青摸了摸徐长嬴的头发,轻声道。
“李旭隐那边出了点问题。”
将脑袋放在夏青肩膀上的徐长嬴不由得看向床头的时钟,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是李旭隐与他们达成合作的三天后的第一天。
但是李旭隐的律师并没有帮助他接到李嘉玉。
没有保释成功的原因并非是在法律程序上生了什么变故,亦或者负责引渡的官员态度改变。
而是因为李嘉玉在被保释的前一晚死在了圣保罗的拘留中心。
监禁室的看守人员是凌晨4点发现的异常,他们立刻打开监禁室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由于无法解释的意外,在前一天的下午6点,拘留中心专门配给给瘾|君子罪犯的纸质餐具里混进了一把硬质塑料叉,而接受过专业培训的狱警和警员们在送餐和发餐的过程竟无一人发现这一失误,因而也没有将塑料餐叉回收。
而就是这一把不过八公分的塑料餐叉,就被李嘉玉用来挑断了左手的桡动脉。
赵洋等人得知的第一反应,就是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他们怎么都无法想象那个胆小怯弱的李嘉玉会用那么钝的塑料磨开皮肤和血管。
正常人完全无法想象陷入glory戒断反应中的李嘉玉每分每秒遭受的折磨,所以对于他来说,那把塑料叉其实是他痛苦和祈祷了六天六夜之后的解脱之路。
只是无人告诉他,就在四小时之后,李旭隐会等在拘留中心的高墙外将他带回去。
“李嘉玉真的死了吗?”
齐枫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圣维森特实验中心广场上的秦烨,她颤声问道:“当时没有抢救过来吗?”
秦烨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站在南美洲湿热的空气中,神色如铁般凝重,对着徐长嬴等人摇了摇头。
“经过巴西方的法医初步判断,失血应该是从凌晨一点半开始的,一开始的失血速度并不快,但是在两点的时候伤口被再次撕开扩大了,也许是他太担心被及时发现会被抢救回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看守能提前半小时发现,也就不会造成这样的结局。”
徐长嬴手里掐着烟,下楼的只有他们这四个中籍人士,恰巧都是李嘉玉的旧识,就像是在倾听同窗的讣告。
徐长嬴道:“李旭隐现在怎么样?”
一直在连轴转的秦烨脸色不太好看,此时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礼节性的笑,“旭隐先生说如果您问起,就说一切都好,不用担心,后续他有情报还会同步给您的。”
这句话说出来,不仅是徐长嬴,赵洋等人也都能察觉到字面意义之下的可怕汹涌的情感。
徐长嬴将烟用指腹捻灭,抬起眼看向秦烨摇了摇头:“我这个问题是问秦先生的,李旭隐还好吗?”
秦烨闻言先是一愣,继而脸上的社交情绪才一点点淡了下去,他看着面前的四个年轻人,沉默了两秒后才莫名有些突兀道:“事故发生后,拘留中心的巴西官员是早上六点的时候才打电话通知我们的。”
“但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和旭隐先生的车其实已经距离圣保罗的拘留中心只差一条街了。”
话音未落,徐长嬴还没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只见秦烨望着自己的眼睛,继而苦涩笑了一声,又低声道:“车上还带了给李嘉玉先生回家前更换用的衣服。”
灿烂的日光下,众人的胸腔里像是被浇了一股冷水,一股森寒之意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这他妈的!”
赵洋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怒骂道,“简直就是故意的,费劲千辛万苦去接人,结果在接到的前一刻说人死了,其中没有鬼谁能信!就他妈最后几小时了!”
齐枫眼眶通红,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毕竟那是曾经熟悉过,说过话,吵过架的活生生的人。
而这时,徐长嬴的眼前却突然又一次出现了三天前别墅里的李旭隐,宛若一道与落地窗外的黑夜相融的黑影。
此时此刻,他也是这样站在太平间,认领着几小时前还活着的李嘉玉遗体。
他在想什么呢?
他会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一切?
并不在现场的徐长嬴无法知道这些,但他知道一点。
李旭隐此后的确永远生活在了白日之下的阴影中。
“如果李嘉玉死了,”夏青缓缓开口,他定定地看着秦烨冷声道,“国内警方针对李畑越等人的调查应该会被直接拖延——因为他们其实并未掌握确切的证据,是吗?”
站在烈日下的秦烨沉默了两秒,随即点了点头:“是的,这也是我来见各位的原因。”
说罢,秦烨缓缓向着四人不卑不亢地低头鞠了一躬,随后他抬起头站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看着徐长嬴道:“徐先生,因为李嘉玉先生的事太过突然,所以李旭隐先生让我来与AGB各位商议延续下一轮的交易。”
徐长嬴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沉声道:“李旭隐想要交易什么?”
秦烨开口道:“一个星期以内,我们会提交一份有关提比略的情报给各位,那是一份从李畑越的心腹,庆元集团的一名董事那里得到的可靠信息。”
在听到那个关键单词时,众人均是微微一震,赵洋忍不住惊道:“你们怎么会挖到这种情报?”
秦烨的脸上没什么情绪,以陈述事实的口吻道:“这名董事的独生子在澳门输了一大笔无法偿还的公款,债权被我们接收了,人在昨天也刚被转移到了哥伦比亚。”
徐长嬴看着他的表情,了然地问道:“李畑越还不知道这件事?”
“没有,”秦烨摇了摇头。
AGB调查小队目前还没有获得有关LEBEN的第二席皇帝提比略的第一手消息,不由得都陷入了沉默,而这时站在众人先前的秦烨定定地望着徐长嬴道:
“李旭隐先生让我与各位警官传达,他之后也会继续尽可能提供帮助,但只希望诸位答应他一件事。”
“将提比略的身份告诉他。”
理论上李旭隐并不是刑事专员,但是他对于这次特殊的调查行动提供了太多深入的信息和协助,已然是重要的涉案人员,没有两秒,耳麦里的劳拉就叹了一声,说了一句,“可以”。
得知李嘉玉死讯还不到三小时,李旭隐身边最亲密的心腹就出现了圣维森特小岛上,很难想象李旭隐的心里到底撕裂了多大的一道裂缝,以至于普通的仇恨都无法将其填补。
最后,徐长嬴伸出手与秦烨握了握手,道:
“会的,只是会在不影响案情的前提下。”
看着秦烨的车离开的时候,虽然闷热的空气牢牢包裹住了自己,但徐长嬴察觉到了身体深处像是有一块无法融化的坚冰,使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震颤了起来。
徐长嬴笔直站在烈日之下,甚至没有听见赵洋喊自己的声音,他只是纳闷这股熟悉的情感浪潮和躯体化症状为什么会发生之时,他的手被紧紧抓住了。
“徐长嬴,”夏青弯下腰,清俊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焦急,他摸了摸他的脸颊,“你在太阳底下站太久了,体温太高了,你的药是不是忘记吃了。”
话音落下,徐长嬴就感觉自己被牵着向着楼里走去。
声音和画面都有些朦胧,而就在被牵着手走进楼荫处的那一刻,徐长嬴才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他的情绪。
是李旭隐的。
只是因为太相似了,所以才会重新回忆起来。
“最后离开前秦烨说的好像是真的,”齐枫站在实验中心门口,看了一眼缓缓迎上前的蔡司等人,又一脸惊恐且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洋。
“李旭隐明天就要将李嘉玉交给法医解剖,判定为自杀的条件明明那么充足,非要做到这种程度吗?他自己也会承受不住的。”
赵洋同样面色苍白,他接到李嘉玉死亡的信息也不过三个小时,此时此刻都还恍惚着,他一边颤抖着手点着烟,一边看向低着头被牵进来的beta专员,心中涌出了一丝不详的预感,摇了摇头,哑声道:“没有用的,对于李旭隐来说,现在只剩下一件事了。”
“不死不休。”
蔡司等人这时也走了过来,他摘下耳麦,看向徐长嬴问道:“李旭隐的意思是,将李嘉玉引荐进LEBEN并染上毒|瘾的,是提比略?”
“他能这么说,就是已经确认信息了,”徐长嬴抬起脸,看向蔡司和劳拉,问道,“专员们都已经出发了?”
“陆续都已经起飞了,”劳拉看向建筑外的热浪和天边的海面,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唯一学生,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相信年轻人吧。”
“黎明前夜也就是这一阶段了。”
第119章
劳拉说的没错, 这的确是黎明前夜。
三天之后,前往摩洛哥的AGB亚洲分局12小组在丹吉尔市一栋房子里找到了被转移的10名omega和6名5岁以下的婴幼儿,至此, 第一条证据链彻底诞生。
其中的2名omega都曾接触过诺伦家族的成员,其中甚至包括考伯特的父亲贾里德。
也因此, 劳拉带领的AGB调查小队不再受限于不公平的行动准则, 安全理事会被迫升级了行动的级别和规格,新增了两倍的行动队员,并且与2004年的LEBEN清扫计划一样,授予与国家警方合作的权限。
两天后,在AGB欧洲分局的协助下, 鹿特丹和汉堡两个港口城市的人质据点都被找到, 三处城市的据点聚集在一起总共有45名omega,以及62名婴幼儿,最终都由国际卫生救助机构暂时安置, 另外还有5个AGB小组负责进行护卫工作。
自此,LEBEN调查小组已经扩大为劳拉一个一级警督无法掌控的国际任务,于是身为AGB亚洲分局局长的安柏正式接受任命, 与劳拉等人一起在旧金山汇合了。
旧金山的气温并不算低, 但是与巴西的夏天没有办法比, 而且徐长嬴等人落地的时候天空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于是体感更低。
因为行动规格提升了, 徐长嬴等人的办案待遇也变好了——比如不再需要自己租车和开车。
北美分局标配的BMW缓缓停稳在白色车道上,徐长嬴正要从车门内钻出来,一名年轻的棕发专员就连忙走上前要给他撑伞,“艾德蒙长官。”
“不用了,谢谢, ”徐长嬴冲着那年轻的专员笑了笑,看了看伞外阴沉的天空,就三步并两步了走进了走廊,等着身着深灰色毛呢西装的夏青从车内走出,阔步上前与自己汇合。
离开南美洲后,徐长嬴才发现夏青在AGB里的知名度陡然变高了,无论是陌生的警督还是专员,看到他的脸都能准确地称呼一声professor。
夏青先是站定在徐长嬴身侧,又转过身看向雨中的广阔草坪和喷泉,微微一怔。
“真奇怪,”徐长嬴也一脸疑惑道,“为什么要来这样的私人住宅办公。”
夏青低下头看了看徐长嬴的脸,但没有说什么,扶着他的后背走进了打开的白色侧门。
徐长嬴曾来过旧金山,但是没来过这样的富人区,四处的绿植浓密的宛若是森林一样,但是道路又非常平坦和发达,越过雨中的红杉林才能看见一座座不同的美丽建筑,而就在山下的不远处又是大海,简直就像是电影里的现代庄园——等一下,这好像就是庄园。
徐长嬴和夏青在不同站岗的专员的指示下,拐了好几个弯,才踩着昂贵的地毯进入一个巨大的书房,安柏、劳拉,以及蔡司和赵洋等人都已经到了。
“靠。”
徐长嬴看着足有一面墙的透明落地窗,以及在雨中摇曳的杉树林,又仰起头看着宛若小型图书馆的书房,这才发现这是一个三层挑空的巨型空间,而正对他们的头顶的居然是一扇圆形天窗。
总之,是自己这个穷人这辈子没见过的装修设计。
震撼之后,徐长嬴忍不住看向坐在红木办公桌里的安柏,一脸狐疑道:“为什么我们会来这种豪宅里开会,北美局长买的起这样的庄园吗?”
“很显然,”穿着一身银白手工西装的安柏摊开手,看向beta专员用中文道:“整个AGB的专员体系中,除了我们亲爱的邓肯先生,所有人应该还都属于普通的中产阶级,没有人能住得起这样的房子。”
靠着书墙站着的蔡司无故被点名,不免有些羞恼,看了一眼徐长嬴,扭过脸反驳道:“我现在不住家里。”
“说谁中产阶级呢,”站在书房中央的徐长嬴抱着胳膊,站在夏青身侧,也一脸不满地大声反驳道:“我明明是无产阶级,兜比脸还干净,月月等发工资呢。”
站在一旁的赵洋和李嘉丽都默默地捂住脸低下了头,不由得有些庆幸自己的同伴和上司说的是中文,书房门口的北美专员都听不太懂。
“这里是诺伦家族的房子。”
突然,一个沉着的声音响起,正是一直没说话的夏青,他如同解释实验数据般道:“埃尔塞里托大道403号,这类房产都是对外公布信息的,而这栋房子之前在2010年已经由贾里德诺伦买下了。”
一时间,正准备卖关子的安柏被拆了招不由得有些懵,而赵洋也抬起头惊道:“原来夏青你平时还会关注房产吗?”
“不,我并不关注这些。”
夏青察觉到众人奇怪的眼神,抬起头看了看三层挑空的巨型藏书墙,又看向徐长嬴的眼睛,神情平和地温声解释道:
“我小时候曾经住在这里。”
一瞬间,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一脸惊愕的劳拉两秒后突然想到什么,她缓缓扭头看向坐着巨型书桌里的安柏,只见对方正脸色铁青,想要不动声色地从椅子上站起身。
“没事的,”夏青对着小心翼翼的安柏摇了摇头,平静地宽慰道:“这里已经全部都被重新装修过了,我也只是通过外面的树林认出来的,不用在意。”
除了安柏、劳拉和蔡司,包括徐长嬴在内的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夏青父亲在这个书房里——准确说,是在安柏坐着的位置自杀的事,只是都在奇怪,为什么劳拉突然又暴怒地用俄语骂起了安柏——
“你这个蠢货,你都不调查清楚的吗?”
“我也刚落地这个城市不到10个小时好吗?而且这里确实都被装修过了啊!这么多年谁还能记得!”
3分钟后,徐长嬴坐在书房的真皮沙发里,对着坐在自己身侧的alpha小声道:“夏青。”
夏青侧过脸看向他,清俊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疑惑和温柔,“怎么了?”
“你小时候在这里写过作业吗?”徐长嬴半捂着嘴巴,悄声问道。
夏青想了想,又点了点头,承认道:“经常,那时候我和我父亲一人拥有一张桌子,会在一起看书。”
“怪不得。”徐长嬴一脸的恍然大悟。
夏青奇怪道:“什么怪不得?”
“怪不得你是个天才啊,”徐长嬴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心,对着夏青言之凿凿地胡说八道:“你看,你从小都在这样图书馆一样的房间里写作业,但我上小学时丢了钥匙天天趴在小区水泥楼梯上写作业,所以环境决定孩子未来果然没有错。”
但话音刚落,徐长嬴就察觉到对面一道目光,他一抬头,发现正是蔡司,他正以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自己。
“怎么了?”徐长嬴歪了歪头。
但知道真相却无法说出的蔡司只能无语凝噎,生硬地扭开了自己的视线。
而这时站在红木办公桌旁的的安柏局长也已经在副手的帮助下核对过了房产信息,发现果然这座建于上世纪80年代的旧金山庄园,曾经在1997年至2005年归于前VIDA集团董事长夏高寒的名下。
后来经过一系列法律拍卖等事宜,最后被诺伦家族购入——想来背后也是有着搜查夏高寒遗留资料和物品的目的。
不过,劳拉和安柏不约而同地看向坐在徐长嬴身侧,微微低下头倾听对方说话的极优性alpha。
唯一可能见证LEBEN第一个emperor死亡真相的人,正是庞大庄园里剩下的第二个人——11岁的夏青。
但果然,劳拉看着因为徐长嬴的俏皮话而蓦地露出浅笑的青年,收回了目光。
还是记不起父亲死亡的那天吗,劳拉心想,那么小的孩子,也许创伤的种子在那一刻就埋下了。
“所以,诺伦家族是逃跑了,我们才会在这里开会吗?”徐长嬴见劳拉向他们走来,便开门见山地开口问道。
“是的,”劳拉点头看向蔡司,“北美分局与FBI在23小时之前一同拿到了联合逮捕令,但不仅这一处房产,还有多伦多的一处常住房产都空无一人,除了没有接触过LEBEN的家族成员,贾里德、考伯特和其妻女父母都已经藏匿起来,很有可能已经私自出境了。”
李嘉丽这时疑惑道:“联合逮捕令应当都是机密文件,为什么屋大维会收到消息?”
安柏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意:“这就要问IGO理事会了——那其中还有两个高危嫌犯,所以我们这起国际行动注定不可能做到保密。”
闻言,徐长嬴皱起眉头道:“那为什么不直接逮捕那两个IGO理事,我记得奥兰多和阿普顿他们的势力并非那么夸张。”
“他们本人的能量的确没有那么强,”蔡司冷静地摇了摇头,看向徐长嬴道:“但你有没有想过,IGO体系里蛀虫可能只会有这两人吗?——只是犯罪记录里写下这两人的名字罢了。他们背地里的犯罪势力只会比表面的更加错综复杂,如果在行动早期贸然逮捕这两人,很有可能会激起整个高层的危机感和敌意。”
“我们现在是没有办法与那样的能量对抗的,”劳拉走过来拍了拍徐长嬴的肩膀,“至少,得等LEBEN像2004年那样大势已去,我们才有真正拔除他们的可能。”
这是十分恼火和混沌的政治思维,很明显蔡司在这一层面上就要比徐长嬴擅长和通透的多。
“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赵洋靠在墙上,劳拉他们一谈正事就习惯用英语,所以靠翻译器的他就要慢半拍,他此时露出一个戏谑的表情道:
“之所以2004年的反LEBEN行动没有发现第二代伊甸园,且LEBEN能够在2009年快速复辟,也是因为这些高层,对吗?”
一时间,在场的AGB专员都陷入了沉默,他们都知道这个中国警察说的话是正确的,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因为他们在恐惧,这次行动也会沦为2004年那场一样,成为一个笑话。
清扫之后不过五年,南美洲的第三代伊甸园和大卫城暗网就再次大肆崛起了。
那之前的兴师动众的行动和牺牲都是因为什么。
“就算可能失败,但这不代表我们不应该行动。”率先打破沉重气氛的正是徐长嬴,他抱着胳膊靠在沙发上,不以为意地开口说完这句话后,就直接转过头,定定看向安柏沉声道:
“安柏,你应该不是来找我们说这些泄气话的,你是发现了什么,对吗?”
“你还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实干主义者。”蓝眼睛局长故作无奈地看向徐长嬴,下一秒还是点了点头,并正色道:“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蔡司皱了皱眉。
“是的,”安柏站直了身体,他看向众人缓缓开口道:“正如之前所言,我们在23小时之前开启的,针对LEBEN组织的第一轮联合行动可以称得上彻底失败,最重要的抓捕对象,也就是诺伦家族和阿卡莱家族都已提前潜逃。因此我们只能对这些家族的住宅进行搜查,例如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庄园。”
话音落下,众人也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书房,徐长嬴则看向安柏问道:“是没有转移走的LEBEN内部资料?”
“不,正相反,”安柏摇了摇头,神情肃然道:“这些世界顶级犯罪组织的领导者动作都非常干净,我们已经搜查了14个小时,所有宅邸里的最关键的‘San Greal’暗网系统和LEBEN内部的资金明细都没有留下。”
“那是什么?”徐长嬴一脸不解道。
安柏先是沉默了一秒,随即抬起头看向beta警督,沉声道:“是在这间房子、多伦多的豪宅,以及阿卡莱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里都出现的个人医疗文件——因为被掺进了普通体检报告所以被遗留下来了。”
“体检报告?”
徐长嬴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他忍不住开口道:“就算屋大维们都得了癌症快死了,对于现在的实际案情应该也没帮助吧。”
“并没有那么简单,”安柏一边接过副手乔舒亚警监递来的密封文件袋,一边平静道,“这并不是普通的医疗文件,而是有关基因检测和基因治疗的病历。”
“基因检测,”听见关键词的蔡司下意识生出抵触情绪,“他们还是在做基因编辑的反人类实验吗?”
“你只说对了一半,”安柏从密封袋中抽出一叠文件,抬起头看向年轻的北美警督,“在这四份基因治疗的文件中,有一份来自于考伯特。”
“考伯特”这一名字响起时,房间里的众人均是一怔——屋大维本人?
“那又是什么特殊的高科技保养方式吗?”蔡司闻言迟疑道,“像这些富豪之前接受的干细胞回输那样。”
“不,我们已经让当地大学的教授看了一下,对方初步得出的结论是,这些的确是治病的病历。”站在一旁的劳拉这时也开口了。
说着,劳拉直接拿走了安柏手中的文件,并直直向着徐长嬴的方向走去。
众人心中猜疑更深了,蔡司皱起眉头道,“为什么屋大维派系的高级成员会同时需要治病?”
安柏只是看着劳拉的背影,眼神深邃,沉声道:“不着急,正巧我们的团队中有着世界上最好的基因学家——所以要辛苦拉尔夫教授帮我们这些外行人鉴定一下。”
话音刚落下,劳拉就站定在夏青面前,将文件递了过去。
夏青伸手接过那些文件后,坐在他身边的徐长嬴立刻伸脖子去看那上面的信息,但只看了两眼,他就头昏眼花地收回了视线,并对坐在对面的蔡司和赵洋摇了摇头。
那些文件上密密麻麻全是英文的专业用词,还有各种模糊的细胞图和表格,对于不是医药专业和基因学专业的人来说,的确与天书一样。
当然,夏青就能看懂这些字符和图片背后的内涵,他神情专注而且阅读速度非常快,在看完第一份文件后,就立刻将剩下文件翻到相应的页码快速扫视浏览着。
“还有多少份这样的文件?”夏青终于抬起头,一向无波无澜的清俊脸庞露出了肃然的神情,周围的人看着他的表情,也意识到了这些文件的性质绝不一般,不由得都坐直了身体。
“纸质版的资料,只有你手中的4份,”安柏站在地毯的中央,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西装里拿出一只U盘,“但在9小时前,北美分局的技术专员花费整整一个月终于还原了第三代伊甸园的硬盘,所以,还有37份。”
在听到那个数字的一瞬间,夏青拿着文件的手微微僵住了,徐长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忍不住地轻声问道:“所以这些文件是指什么,屋大维他们的病历为什么会这么重要?”
“这些人都患上了同一种基因缺陷病症,”夏青扭过头看向徐长嬴,他的琥珀色眼眸中闪过了一丝罕见的沉重,“而且全都是优性alpha。”
话音落下,徐长嬴还是不明所以,疑惑道:“那是什么意思?基因缺陷只能遗传又不可能传染。”
不仅是徐长嬴,蔡司和赵洋等人也都一脸茫然和不解,而就在这时夏青却翻开了第一份文件,看向众人道:“这上面写着考伯特诺伦的年龄是30岁。”
“其余三份病历患者的年龄则分别为29岁、27岁和26岁。”
“年龄怎么了,”赵洋下意识脱口而出道,“重要的不是他们得的是什么病吗?”
而就在这时,徐长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然变了,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安柏,而安柏也望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没错,其他37名接受基因治疗的人员年龄都在31岁以下,也就是出生在1991年之后。”
听到安柏的话语,蔡司也终于明白了,他不可置信道:“这不可能!”
“但除此以外别无解释,”劳拉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盯着仍在研究基因检测报告的夏青,“所以我们需要夏青亲自看完这些文件,给我们最准确和可靠的解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5分钟,也许是3分钟,夏青终于抬起头,攥着那一叠轻飘飘的纸张,对着沉默着的众人点了点头。
“是人为的,这些基因检测报告上都显示位于第9号染色体33区带的SF1基因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缺失和病变,虽然不是SRY基因那样决定人类性别的主要基因,但SF1是编码缁类因子的基因,参与性腺分化与发育。”
夏青的叙述中有着大多AGB专员们不太能理解的专业术语,但他简洁概要的陈述,却又直接印证了他们心中某种隐隐的,不敢细思的猜想。
“SF1从上世纪80年代就被学界指出可能决定第二性别群体的信息素等级,”夏青面容平静,但语气冰冷严肃,他看向安柏,摇了摇头,“但一直到现在,这一猜想都没有被验证,因为基因表达是一个非常复杂和难以验证的命题。”
“可这一结论在30年前已经被使用了。”
徐长嬴的声音响起,毫无顾忌地直接揭开了众人不敢承认的恐怖真相。
“原来如此,”徐长嬴坐在诺伦家族的宽大沙发里,他弯着腰双手交叉着,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容,“我终于知道屋大维他们到底为什么如此偏激和急切了。”
“——因为他们自己才是第二代伊甸园的生产的残缺品。”
就算是已经深入了解LEBEN的劳拉等人也不敢相信——1987年在塞尔维亚成立的第二代伊甸园,在当时一批顶尖的LSA学者的参与下,不仅于90年代初开始了针对信息素等级的基因研究,甚至在短短几年里就胆敢将其运用于临床实践,并作为顶级的贵族服务提供给了诺伦家族这一批亿万富豪和政客。
“所以,考伯特他们的优性alpha性别真的是由基因改造来的?”
劳拉站在沙发前看向夏青,尽管有了心理准备,还是神情复杂道,“那不正是说明第二代伊甸园其实是成功的吗?”
“不能这样判定,”夏青轻轻将手中文件合上,他平静地看向劳拉道:“要看对A级alpha的定义,从上世纪60年代起,国际学界划分的信息素等级其实涵盖了很多内容——例如信息素的纯度、信息表达度,以及个体对信息素的感知能力和控制能力。”
“如果是正常定义下的A级alpha或者omega,他们应该在所有层面上都优秀于B级以下的第二性别群体,但是当前国际测定信息素等级的方式是非常单一的。”
“各位都经历过,”夏青转过头看向众人,目光如镜,“测定等级方式只是普通的抽血检验,原理是分析血液中的信息素纯度,因为纯度更高,就能完成社会文化认知里优性alpha才能做到的信息素压制。”
“所以你的意思是,” 蔡司明白了什么,他疑惑道:“——考伯特他们其实除了信息素纯度符合优性alpha的标准,但其他的不一定?”
“病历上已经写明了,”夏青不置可否,沉声道:“考伯特血液的信息素浓度一直居高不下,这说明他并没有控制信息素的能力,同时他的信息素对于身体各项器官和系统机能的影响也很大,所以只能依靠腺体封闭针长期阻断信息素的产生。”
“我靠,”赵洋总算是听明白了,他一脸震撼地道:“那这个考伯特算什么优性alpha,他实际上连C级以下的劣性alpha都不如。”
“但无论是社交媒体还是上流社会,”蔡司若有所思道,“都是将考伯特和阿卡莱家族的西奥多视为风光无限的优性alpha继承人——他们也一直以这样的身份替家族出席各种活动和利益场合,但这样的存在居然有四十多个吗?”
“事实说明,”劳拉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在人类社会里,优性alpha这一个虚名比所谓的生理差异要重要的多。”
“我还是不敢相信,”一直坐在赵洋身边没说话的齐枫一脸百思不可解,她看向夏青道,“在1992年就可以基因改造到这种程度了吗?LEBEN居然真的让这些贵族们生下了‘优性alpha’的孩子。”
“这不是什么高明或者难以操作的技术,”夏青面色凝重地解释道,“不如说在整个事件中,最为稀缺的东西反而是当年那些LSA学者的勇气——他们居然能将这样粗糙的、简陋的实验直接应用在人类的胚胎上。”
也许是看见众人还是没有理解,夏青沉思几秒,又抬起头看向齐枫等人道:
“你们可以理解为,当年的这些LSA学者虽然发现了SF1基因的部分缺失可以导致alpha的信息素纯度提升,但并没有能力全部破译SF1基因对于人体生命活动的复杂作用——实际上,一直到30年后的今天,学界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所以,就算是在90年代,LSA学者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敲除了胚胎里的一个基因,哪怕是使用最原始的ZFN技术。”
说着,夏青的俊逸脸庞终于露出了难以言喻的冷意,“只是他们无法控制背后的链式反应——比如今年30岁的考伯特的肾脏已经开始衰竭,而另一份文件里27岁的西奥多则因为个体差异,症状没有那么严重,却也从未拥有过感知信息素的能力。并且通过基因报告来看,很有可能的一点是,他们身体的信息素成份都与正常的外激素存在差异。”
“等一下,”赵洋皱着眉头,只觉得这些话有些耳熟,随即他抬起眼看向夏青震惊道,“这不就是屋大维他们在圣维森特,还有那几个被销毁的第二代伊甸园里对普通孩子做的那些事吗?”
“是一样的,但依旧是为了服务他们,”夏青站起身,将手中的文件抽出特定的一张递给劳拉,“这是考伯特的治疗记录,他去年接受了基于慢病毒载体的细胞基因疗法,阿卡莱医药集团也曾上市过类似的项目,只是考伯特等人接受的治疗项目从未被正规批准过,但这都需要大量的临床实验。”
“这些疯子,”劳拉低头看着夏青递给自己的资料,语气森寒道,“为了拥有所谓的优性alpha不惜将自己后代改成残废,现在又想要用其他人的生命帮自己的生命打补丁。”
“不过,真是让人难以理解,”李嘉丽脸色铁青,一脸疑惑道,“就算是北美医药寡头的阿卡莱家族,当年居然也会相信LEBEN这样疯狂的实验,难道这就是宗教的力量吗?”
“不,应该不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徐长嬴抬起头,看向众人沉声道,“你们还记得为什么事情会发生到这一步,也就是——屋大维派系为什么会与第三代弥赛亚决裂?”
“他们至今都还相信第二代伊甸园是成功过的。”
安柏走上前,手里攥着U盘,望着徐长嬴点了点头,“所以这一切都可以解释了——屋大维为首的LEBEN高级成员与弥赛亚之间确实有着血海深仇,毕竟从现在的情报来看,看似就是第二代和第三代弥赛亚垄断了伊甸园成果,并欺骗他们接受了有缺陷的基因实验。”
“能确保生出优性alpha的技术真的存在吗?”赵洋一脸欲言又止,他看向代表着权威的夏青,“我怎么感觉能确定试管婴儿男女性别的技术才出现没有两年。”
“只有巧合才能解释,”夏青沉声道,“但我个人并不相信这种概率几乎为0的事件。”
“什么巧合?”蔡司等人的心脏突然漏了半拍,不由得抬起头看向极优性alpha。
“一个中彩票的巧合,”夏青抬起眼,看向坐在沙发里陷入沉思的徐长嬴,缓缓开口道:“就像屋大维等人在第二代伊甸园对无辜孩子做的那样——不断敲除、插入或替换基因片段,如果在某次实验中,盲目完成了一次特定的排列组合,幸运地按下了一串正确密码,就有可能培养出一个健康的优性alpha胚胎。”
话音未落,连站在夏青身侧的劳拉都微微瞪大了双眼,但下一秒,这个下任LSA首席就话锋一转,神情淡漠又坚定道:“但那将是数百万之一的概率,比中六合|彩头奖的两百万之一的概率还要低。”
“你们会相信吗?”夏青扭过头,看向思想直接动摇的女性alpha警督。
“我,”劳拉有些犹豫,试探道:“该信吗?”
“但屋大维他们的确信了,”靠在沙发上的徐长嬴摇了摇头,他这天穿了深棕色细纹西装,衬得因为忙碌而消瘦的面庞更加苍白俊朗,对着劳拉轻声笑了一下,“就像当年用自己的子嗣做实验一样,超级疯狂地坚信着。”
夏青低头看了看beta,便将手中的文件递给了劳拉,再次向着沙发走去,在他的身侧坐了下来。
“这样说的确没错,只不过我并不觉得全出于诺伦家族他们的臆想。”
这时,安柏突然开口了,而当他这句话刚落下,一直站在一旁的乔舒亚警监就将一份文件发送给了在场每个人的邮箱。
一时间,近十个手机消息提示音在房间里同时响起,徐长嬴握着震动的手机,只觉得一股熟悉的惊悚感闪过心头,反应过来后,他不由得一脸无语地看向安柏,“拜托长官,不说一声就群发消息也太LEBEN了吧,我真的有ptsd了。”
“不瞒你说,我觉的LEBEN在企业形象塑造这方面很值得学习,”安柏眨了眨蓝眼睛,随即用中文感叹道,“尤其神秘感这种东西真是帅气。”
劳拉已经放弃吐槽安柏的冷笑话,低头浏览起了那份文件,但不过三秒钟,她就皱起了眉头,“弹痕检测报告,这是什么时候的?”
重新和夏青挨在一起坐的徐长嬴偷懒没有看自己的手机,而是伸头看着夏青那份,他此时也看清了这是一份由AGB亚洲分局的检验科出具的报告,而下一秒当他的视线下移,在看清那内容的一刻,他整个人不由得微微一怔。
“怎么了?”夏青柔声道。
“没什么,”徐长嬴抬起脸对着他笑了笑,“就是觉得有点意外。”
“这是今年一月被暗杀的丹麦教授案发现场,”蔡司对于自己经手的案件都非常熟悉,他面露疑惑地看向安柏道:“为什么要重新进行弹痕检测?”
“不,这一份弹痕检测报告是旧的,后面三份才是新的。”安柏抱着胳膊,耐心地解释道。
而众人这时才发现,后面的三份弹痕检测报告居然正是来自于塞尔维亚、摩洛哥和越南的第二代伊甸园遗址,从上面的照片可以发现,就算是因火灾而消失的摩洛哥医院,那焦黑的楼道里都残留着枪击的痕迹。
蔡司看着这份电子邮件,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快速向下翻找起了最终的检验结论,果然看见这四份报告里都出现了相同的,来自MP-443的手枪弹痕。
“就是你想的那样,”看到蔡司的反应后,安柏这才没有卖关子,直接解释道:“检验科的报告交给我的时候,我无意间发现了这四份报告里的巧合——MP-443‘乌鸦’半自动手枪,是由伊热夫斯克兵工厂生产,虽然北美和亚洲专员不常用,但这是俄罗斯军方和雇佣兵常用的枪支。”
“从18年1月被清洗的越南孤儿院,一直到22年1月,也就是今年第一起LSA学者被害案件,都出现了这种手枪的痕迹,而更加奇怪的是,MP443的痕迹在后面六起的LSA学者暗杀案件中都没有出现。”
蔡司明白了他的意思,怔愣了几秒钟,这才看向安柏道:“你的意思是,现在可以确定第一起丹麦学者被害并非屋大维所做,而是与第二代伊甸园被清洗一样,是由第四席emperor尼禄所做?”
“不仅如此,”安柏冷静地补充道,“过去的一星期,乔舒亚帮我一直在调查那位死去的丹麦学者,也就是科菲教授的生前信息,发现他在生前也曾常年来往于南美和摩洛哥——但并不是在90年代,而是一直持续到2017年之前。”
众人终于明白了他要说什么,安柏这时也坦然道:“没错,第一个死掉的LSA教授实际上是屋大维派系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觉得是永生会的人杀他,但他在过去的三十年一直服务于第三代伊甸园,以及在2004年后维持着第二代伊甸园的运行。”
“怪不得尼禄要杀了他,”李嘉丽皱着眉头道,“他其实也是残存的第二代伊甸园的一部分。”
“所以,这样看来,这个关键人物的死亡和之前第二代伊甸园被突然清洗,都很大程度上刺激了屋大维派系,”夏青抬起头,冷静地分析道,“让他们更加确信第三代弥赛亚是在阻止他们寻找当年‘成功’的实验成果。”
“那照这样说,”赵洋有些混乱了,“难道第三代弥赛亚手中真的有基因编辑实验成功的资料?——所以当年的第二代伊甸园不会真的中大奖了吧?”
“虽然我是很相信我们拉尔夫教授的判断,”安柏再度摊了摊手,无奈地笑了起来,“但现在的确没办法确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一直盯着报告陷入沉思的蔡司突然开口,抬起头看向安柏,认真道:“您能注意到这个细节真是让人佩服,我当时接手这一信息时并没有发现与后面几起相比,第一起LSA暗杀案件多出了这一种痕迹——毕竟每个现场都残留了四种以上的枪支弹道。”
“没有那么厉害,都是巧合,”安柏抬起手一脸谦虚,继而向着小辈们解释道:“其实这个弹痕还是有些特殊的,只是你们年纪太轻了——MP-443半自动手枪,通用多种9×19毫米鲁格弹,但也可以使用一种俄罗斯研制的7N21高压子弹,这是一种穿甲型子弹,正巧留在四个现场的就是这种弹痕,所以我才注意到这一点。”
蔡司闻言微微一怔,只见蓝眼睛的AGB局长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劳拉,又对着自己轻轻笑了笑:“而且,正巧我认识的人里就有一个经常使用这一型号的手枪和子弹。”
徐长嬴这时也抬起眼,定定地看向安柏,问道:“是谁?”
“一个叫做劳伦斯的AGB专员。”
在场所有的AGB专员面上瞬间都浮现出了一丝古怪的神情,只有赵洋和齐枫的脸上露出了不解和疑惑。
“啪嗒。”雨滴终于砸在玻璃幕墙上。
在骤然安静的房间里,安柏闻声转过头,看向窗外层层叠叠的林浪,看了一会儿,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道:
“дождьусилился。”-
雨下大了。
但是果然,身侧的劳拉还是和之前很多次一样,并没有再理会他。
第120章 -
旧金山会议之后, 第二轮联合抓捕行动如约而至,并且吸取了第一轮失败的教训,身为行动总指挥的安柏每次行动前不再上报AGB安全理事会, 虽然后续收到了很多次极其恐怖和危险的撤职警告,但是正如这个老油条所料。
——除了他之外, 根本没有同级别的AGB官员愿意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所以至少这次LEBEN清扫行动,安柏能够最大程度行使手中权力。
在行动开始的72小时里,欧洲和北美一同落网了10位以上的高级政客和亿万富豪,同时在徐长嬴的带领下,欧洲分局与欧盟刑警组织(Europol)在马耳他的圣朱利安斯的一座海滨豪宅里抓到了阿卡莱家族的董事长卡特阿卡莱, 以及他的“优性alpha”继承人西奥多阿卡莱。
圣朱利安斯, 徐长嬴站在这座城市独特的岩石海滩上,才想起这里正是沈锋被处决的地方。
在阿卡莱家人的指控下,AGB专员费劲地在一个私人游艇码头下打捞出了一堆被沉下去的裹尸袋——那数十具年代不同的尸体竟然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全尸。
徐长嬴叼着烟, 看见了最新一个用油性笔打上日期记号的黄色袋子,知道那是他见证过死亡全过程的沈锋遗体,但是在欧洲专员询问的时候, 他却没有说什么, 只是摆了摆手让他们按照流程走。
“这个人是要运回国内的吧?”站在另一块礁石的赵洋大声用中文问道。
海风吹散徐长嬴面前的烟雾, 他咳了一声, 对着穿着黑色夹克的赵洋点了点头, “按照程序,应该要等半年。”
由于整个行动的规模越来越大,以劳拉、徐长嬴、夏青和蔡司为核心的AGB调查小队只能被迫拆开,徐长嬴的03小组与赵洋一起跑到地中海抓阿卡莱,而齐枫则被劳拉要走了, 她们和蔡司一起去了华盛顿抓捕金利斯家族——屋大维派系中的一个美国计算机科技巨头。
至于夏青,他这个大生命学家,则在洛杉矶——他与国内赶去的研究团队正在LSA最大的实验室里对上百名从永生会手中救下的儿童进行基因检测。
这正是为了取证考伯特、西奥多这样的基因缺陷患者为了自己的利益,利用大型医药公司和LSA赞助的实验室对这些儿童进行了相应的非法基因治疗实验——用夏青的话来说,被修改的基因同样是无法磨灭的铁证。
两人隔着一整个大西洋,又因为防止IGO监听,并不能常常联系,只能在徐长嬴每次中途转机的时候通一段简短的电话。
每次都是徐长嬴站在AGB特别登机通道前,趁着专员们过安检时拨了电话过去,而不到三秒,电话就会被接起。
但电话接通了,两人反而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徐长嬴只会叽里呱啦说一大堆诸如飞机餐选了牛肉还是鸡肉的可怕废话,站在一旁的欧洲专员们都听不懂,而能听懂的赵洋则会一脸无语地找一个尽可能离他远的地方站着。
但夏青一直很认真地听着,有一次刚接通电话的时候,徐长嬴还听见他有些明显的呼吸声,就知道他应该是匆匆丢下手上的活赶着接电话的,于是就第一次小声地抱怨着讨厌出差。
电话另一端的夏青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嗯”了一声,轻声道了一句“我也想你”。
“对着电话倒是一通甜言蜜语,”赵洋踩着岩石走到了徐长嬴面前,一脸揶揄道:“结果真人不在,还不是天天烟不离手。”
“滚蛋,我什么时候烟不离手了,”徐长嬴单手插兜站在礁石上,有些舍不得地抽了最后一口,心虚道:“我明明一天就只抽一根。”
“真是了不起,那我是不是还应该夸你,”赵洋抱着胳膊无奈地看向beta道。
话音刚落,这时站在码头上已经打捞完尸体的欧洲专员对着站在礁石上的两人大声汇报要装车了,赵洋闻声就下意识抬起头比了一个可以的手势。
“靠,可以啊洋子,现在都不用翻译器了,语言天赋超高诶。”徐长嬴故意一脸惊讶地损道。
“去你妈的,就你会笑话人,”赵洋羞恼道,“这么简单的句子,小学生都能听懂,而且我又不是真的文盲。”
“其实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徐长嬴一把搂住赵洋的脖子,两个快三十岁的好基友就这样歪歪扭扭踩着海边的岩石往回走,他一边走一边低头笑道:“我们当中最早要去留学的可是你呢,算起来,你应该比夏青还要早几年考托福。”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李嘉玉还是海归呢。”赵洋下意识又提到了那个曾经的老同学,话刚说出口整个人就愣住了,两秒后,他沉默着摇了摇头,轻声骂了一句,“他妈的,老天爷翻脸比翻书还快。”
“没办法,这世上已经发生的事是不能改变的。”
海风里,赵洋听见徐长嬴在自己耳边轻声道,就像烟雾一样,很快就被吹散了。
“人永远只能抓住眼前的一切。”
当阿卡莱家族被押回北美的时候,第二次LEBEN的清扫行动终于迎来了来自高层的第一波阻力浪潮。
首先就是从日内瓦赶来的IGO行政官员,非常轻易地就指出了安柏指挥的第二次联合逮捕行动中存在多处滥用职权的现象——例如他们没有权利将阿卡莱家族、金利斯家族的重要成员单独收押,只能交给FBI这样的国家执法部门。
而之后,就是走这些顶级富豪们最熟悉的流程了——先是通过家族律师与司法部门交锋,再通过天价保释金争取脱罪。
其次,就是老生常谈的专员遇袭的事件。
在哥伦比亚负责蹲守诺伦家族一处房产的3名AGB亚洲专员就被盯上了——如果不是其中一名年长的专员反应迅速,年纪最小的专员差点被当地黑|帮成员入室割喉。
这其实都在安柏等人的预料之中,因为LEBEN这样的全球级别的极端宗教组织,尤其是在通过暗网扩张之后,早已不是一个单纯的犯罪组织了,本质上是一张巨大的利益网络。
犯罪只不过是这世界上金钱和权力流通的形式而已。
就像拥有“血统定制”职能的伊甸园能够存在的前提,其实是能够进行“罪行交换”的大卫城。
所以,在落地洛杉矶的那一刻,徐长嬴隐隐意识到,阿布扎比那个血腥房间里提到的“Ark of Covenant”也许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基因密码。
它更应该与权力本身密切相关-
命运的转折点总是预料不到。
徐长嬴亲手将漂洋过海逮捕的阿卡莱父子交出去后,的确郁闷了好半天,尽管他也明白安柏所暗示的——受到的阻力越大,越能说明他们的行动真正威胁到了LEBEN的利益核心。
而比他好不了多少的则是蔡司一组,他们从硅谷一路追到华盛顿逮捕的金利斯家族甚至还没来得及审问,就被突然出现的联邦执法部门和律师团队接走了,无奈之下也只能与徐长嬴前后脚回到洛杉矶,在北美分局汇合。
“诶,劳拉,我听说你们在华盛顿还遇到游行了?”
明亮简约的现代会议室里,徐长嬴单手扶在椅背上,扭过头看着一脸晦气走进来的劳拉等人。
刚踏进会议室的蔡司一抬眼,看见的就是笑吟吟望向自己的beta专员。
同样是北美分局的会议室,同样的一张脸,甚至徐长嬴穿得还是差不多的黑色西装,几乎是一瞬间,蔡司的眼前就出现了5年前坐在同一个位置里,那个阴郁瘦削,令人生厌的实习专员。
但明明是同一人的两个身影却好像永远无法重合。
“其实很多城市都有,你们没遇上,规模都很大,”劳拉手臂里还搭着风衣外套,路过学生身边的时候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无奈地笑了笑,“要是舆论的力量真的能影响到这个世界就好了。”
徐长嬴身侧坐着的正是夏青,在过去的一星期里,他和二十多个中籍的LSA成员学者呆在实验室里不分日夜的检测了130个第三代伊甸园里儿童的基因,从中发现了32个接受过基因编辑实验的孩子,而在这其中又有17个孩子有着和考伯特等人相似的基因缺陷,这也成为了他们给屋大维派系定罪的证据链中的关键一项。
“你们呢,阿卡莱父子有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吗?”蔡司在会议桌的另一侧坐下,抬起眼,看向靠在夏青身上转笔的徐长嬴,皱了皱眉头问道。
“什么都没说,”徐长嬴手里的圆珠笔滚落在桌面上,夏青修长的手指轻轻将其按住,又塞回了这人的手里,但此时的beta警督一提到阿卡莱就忍不住心头火起:“我现在才反应过来,怪不得这两人见到我们的时候都不慌不忙的——他们其实那时候就知道过两天就会被FBI接走了。”
“其实我们也差不多,”穿着一身与劳拉一模一样黑色职业装,头发也盘起来的齐枫趴在会议桌上,幽幽道:“我们在市中心的顶楼逮捕金利斯集团董事长的时候,那个白人老头还在打室内高尔夫。”
李嘉丽一脸荒唐,她忍不住有些焦虑道:“尽管其他地区和国家的联合行动还在继续,但是阿卡莱、金利斯家族这样的主犯始终无法落网,那整个国际刑事行动的方向又是什么?”
“还是考伯特。”
坐在蔡司一旁的劳拉叼起烟,一边点烟一边平静道,“我们不仅要抓住诺伦家族,还要拿到他手里的‘San Greal’,或者说账户。”
徐长嬴等人还没有接收到这条情报,不由得都安静下来看向劳拉。
“账户?”徐长嬴问。
“对,账户,”劳拉看向徐长嬴和其他组员,平静道,“是最新的情报,就像唐攸宁那孩子拿走的克劳狄账户一样,‘San Greal’不仅是一个连通大卫城暗网的指令系统,还是一个绑定虚拟货币账号和加密数据库的账户。”
也许是有一阵子没听到唐攸宁的名字,徐长嬴微微一怔,但下一秒又神情自若地抬起眼看向劳拉,他察觉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为什么突然会有这种级别的情报?”
“艾德蒙,你忘了吗?”
劳拉笑了起来,灰色的眼眸里露出一丝徐长嬴看不透的情绪,“之前在圣维森特,李家人说会向我们提供有关提比略的情报。”
“靠,我完全忘了,”徐长嬴这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但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奇怪,李旭隐当时明明说会在一个星期之内给我们来着。”
“因为第一次针对LEBEN的联合行动里,只有中国公安是最成功的,他们根据AGB方提供的证据直接逮捕了李畑越在内的数十家市值百亿的集团法人,以及部分官员,所以有关提比略的情报需要与官方的情报在一起汇总整合。”
声音从侧方传来,众人闻声看去,只见身材高挑的安柏手里正拿着一份文件站在会议室门口,微笑着望着众人。
“你迟到了,”劳拉不客气道,“要开会的人最后一个到有没有点素质。”
“不要那么苛刻,”安柏这次身后没有带副手,他自己拉开劳拉身旁的座位坐了下来,又看向刚从世界各地赶回来的部下们,“好久不见,各位。”
很可惜,无论是徐长嬴还是蔡司,亦或者编外的夏青和赵洋,每一个人此刻的目光都齐刷刷放在他手上的文件上,无一人关心亚洲分局局长的帅脸上是什么表情。
“太冷漠了吧,”安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文件夹打开。
“李家已经全部被抓起来了?”加州充足的日光透过升起的百叶窗落在整个房间里,徐长嬴那双漆黑的眸子更显明亮,“李嘉玉的死没有派上用场吗?”
“是的,”安柏点了点头,他依旧用中文陈述着,“因为我们这边提供的无论是AMSC运输名单,还是第三代伊甸园的历史名录,李畑越、李嘉豪等人都留下了明确的记录,而中国的执法力度显然要比我们所处的这块土地严厉的多,所以几乎是联合行动一开始,李畑越等人就已经落网了。”
赵洋不忍心地闭了闭眼,但心中同时也涌起了难以形容的愤懑情绪。
“所以,李家人提供了提比略的什么情报?”蔡司看向安柏,随即又看向一旁同样倾听着的劳拉,“刚刚有关‘San Greal’的信息应该是李家人提供的吧。”
“正是如此,”安柏翻着手中的文件,“在中国执法部门的协助下,我们第一次获取到了LEBEN中有关emperor等级的详细信息,不仅是刚刚劳拉简单概括的那些,李畑越本人还供述了获取‘提比略’身份的经过——那是由2009年代号为‘基路伯’的LEBEN成员主动向其提供的。”
“李畑越获取?等一下,”徐长嬴突然愣住了,随即他抬起眼看向安柏:“李畑越才是提比略?”
众人也都懵了,他们明明记得李旭隐之前传回的情报是——李畑越连换肾都是请求“提比略”帮忙,为什么他本人就是提比略呢?
而就在这时,徐长嬴突然察觉到安柏的目光从自己的身上移开了,不动声色地落在另一侧的夏青身上,未等他意识到这个举动的含义,他就听见安柏缓缓地开口道:
“李畑越本人供述,他的确在2009至2011年之间拥有代号为‘提比略’的身份,但由于2011年庆元集团发生了重大动荡,所以,在这时他被迫,也是主动地将‘提比略’的身份转让给了组织里的另一人。”
“兴安医药集团的董事长林光霁。”
一瞬间,整个会议室的目光都落在了夏青身上,徐长嬴的瞳孔也猛地紧缩起来。
“为什么?”蔡司愣住了,他看着陷入沉默的极优性alpha,又看向神情严肃的安柏,他不可置信道:“一直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过林家人参与进LEBEN,为什么林光霁会是提比略?”
“的确,”安柏看向众人,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他们会问这个问题,“无论是永生会还是伊甸园的名单里都没有出现过林光霁,所以现在几乎可以判定他和其家人并没有享受过这类服务。”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赵洋忍不住问道,“明明他们家已经有两个优性alpha的继承人了,他既不像李畑越需要肾脏,又不像唐家需要优性alpha。”
“他是想拿回自己的那份,对吗?”
徐长嬴的声音突然响起,一时间,一直沉默着抽烟的劳拉都怔愣住了,她有些惊诧地抬起眼,却看见beta面色平静地看着自己和安柏,目光澄澈明亮。
“就像唐闳蕴和诺伦家族一样,李畑越能够在2009年获得‘提比略’的身份,只能因为他也在2004年之前就是LEBEN的重要成员,然而林家当年在LEBEN中的地位应该只会远远高于李畑越。”
“毕竟LEBEN的第一个emperor是夏高寒,他名下的VIDA集团本就是兴安在国外的资产,他与他的大女儿林涵山还各自持有了10%的股份,加起来比夏高寒手中的还要多。”
听着徐长嬴冷静的叙述,蔡司才后知后觉地将这些信息串联起来,他忍不住抬起头,却发现无论是徐长嬴还是夏青,神情都与平常没有区别,就像是在谈论完全陌生的人。
“我其实以为我应该要更小心翼翼一点,”安柏忍不住眨了眨眼,他看着徐长嬴和夏青无奈道,“我其实在门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不用担心,”方才一直沉默的夏青抬起眼看向安柏,不以为意地温声道:“我与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印象也不是很深刻。”
“那就好,”安柏叹了一口气,随即就接过徐长嬴刚刚的分析方向继续开口道:“李畑越的口供之中确实也是这么说的。”
“当年在80年代末,彼时还在做机械制造业的李畑越在一次出海的时候接触到了LEBEN,而在那时林光霁就已经入局了,后来夏高寒和VIDA的出现更是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但是在2005年夏高寒自杀后,林光霁为了自保彻底切断了与林涵山,李畑越等人的关系,但也正因为过于独善其身,他并没有在2009年第一时间加入LEBEN。”
“2011年庆元集团因为重大事故而发生了破产和信任危机,此时正是林光霁主动提出他会提供资金和人脉帮助李畑越渡过难关,但相应的,李畑越需要将‘提比略’的身份转让给自己。”
“听上去和唐闳蕴死前遇到的事情差不多,”徐长嬴低头看向手中的中性笔,右手食指的伤口也已经愈合了,只留下了一道淡粉色的红痕。
“毕竟就算从1个名额变成了4个,那也是全世界只有4个的emperor,”劳拉摇了摇头,继而低声道,“更何况唐攸宁那孩子不是还说emperor的身份能实现愿望吗?”
“是的,”安柏沉声道,“但这也能看出林光霁十分在乎自己在LEBEN中的地位,因此才会与当前权势最大的屋大维派系走得非常紧密。”
“不过,这些好像都是李畑越的证言,”徐长嬴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看向安柏问道:“中国警方应该需要切实的证据,林光霁既没有在第三代伊甸园,也没有在巴比伦里留下痕迹,他现在被逮捕了吗?”
“还是说,林光霁也有其他家人在LEBEN中?”
最后一句话落下,赵洋不知为何胸腔微微一滞。
下一秒,安柏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道:“没有被逮捕,但也许是提前察觉到了风声,与北美的诺伦家族一样,林光霁与其家人也都失踪了,目前中国警方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已经出境。”
“所有人?”坐在一旁的齐枫突然想到什么,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还有林殊华?”
“不仅是他,甚至连林光霁最小的孙女和孙子也都一同失踪了,他的谨慎程度让中国警方都觉得棘手,”一边说着,安柏一边将文件中的几张照片递给了徐长嬴等人。
那正是林光霁在广州常住的中式别墅,徐长嬴翻了翻,看见了其中一张是书房的照片,这才发现林光霁甚至连公章都没有带走。
“但也有可能是让家人先藏了起来,暂避风头。”李嘉丽低声道。
“不过如果是这样,除了逮捕曾经当过emperor的李家人,”徐长嬴抬起头看向安柏,不解道:“提比略的线索不也就这样中断了吗?”
“之前的确是这样,但是就在昨天,有了一条新线索,”安柏干脆将剩下的文件都递给了徐长嬴,在他们开始翻看的时候继续道:“中方执法部门和AGB亚洲分局这几天一直在筛查林光霁名下的资产,以及兴安集团的子公司,终于在昨天查到了一个注册在澳大利亚的海外公司,当前的法人为林光霁的三女儿的丈夫,顾铭泽。”
“这个生物科技公司在2010年注册,一直到今年,都与阿卡莱集团的子公司有着密切合作,资产表和现金流都有造假的痕迹,现在正在追查他们曾经合作过的项目,此外,这家公司在刚创立那年甚至还与金利斯集团下的软件科技公司合作过。”
徐长嬴翻开文件的手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还是将文件翻了过来。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公司的名称“Morpheus”,还有一张组织架构表,其中在法人一栏,“顾铭泽”三个字之前还用顿号隔开了前法人的名字,那正是林光霁的大女儿,林涵山。
夏青对这些事物并不熟悉,也只是认真看了看资产表,而赵洋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心不在焉,看了看和自己专业不相关的文件也就放下了。
这时,一直注视着徐长嬴的蔡司也缓缓移开了视线,他转而看向安柏继续询问着接下来的行动和人员安排。
穿着一身黑西装,难得和劳拉风格差不多的安柏抱着胳膊靠在椅子里,好整以暇地用英文道:“当然是直接继续联合抓捕行动,不给AGB收押犯人也没什么,按照现在的节奏,诺伦家族和林家一定会露出破绽。”
而劳拉则捏了捏眉心,沉声道:“其实从第三代伊甸园浮出水面的那一刻,LEBEN这次就已经输了——弥赛亚这步棋走错了,虽然惩戒了叛徒,但整个组织也都被连根拔起,简直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
蔡司微微一愣,紧接着一股难以忽视的违和感在他的心头涌现,为什么总感觉,他忽略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
“一个叫做劳伦斯的AGB专员。”
安柏在旧金山那日的声音再次在蔡司的耳边响起。
等等,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句话?
蔡司抬起头看向安柏,亚洲分局局长正将手臂搭在椅背上,用和徐长嬴不久前一模一样的潇洒姿势,缠着心情不是很美妙的劳拉警督说废话。
“怎么了?”很快,安柏就意识到坐在一旁的蔡司正莫名盯着自己看,歪了歪头问道。
“没什么。”蔡司收回了目光。
安柏有些疑惑地摸了摸下巴就不去在意,而劳拉则多看了一眼优性alpha。
“诶,蔡司。”
北美警督闻声抬起头,看见的正是笑着看向自己的徐长嬴,“你想看文件吗?”
蔡司点了点头,徐长嬴便将文件从桌子上滑了过去,他伸手轻轻接住,就顺势翻看了起来。
都是些安柏和徐长嬴看过的内容,所以蔡司并没有特别上心,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页,只见那是安柏提到的林家海外公司的商业活动记录,就在他瞥见2010年,其与金利斯软件公司合作那一段时,安柏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怎么了?”
安柏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接着电话,习惯性地用英语问着,蔡司见状心知另一端应该是他的下属。
“说什么鬼话,让他滚。”
然而就在下一秒,安柏的语气突然锐利起来,会议室里的所有人不由得都停下动作,齐刷刷看向皱着眉头的局长。
蔡司离安柏不算远,他听见电话另一端的人似乎也在为难地解释着什么,与安柏坐在一起的劳拉好像听清了什么,瞬间变了脸色,双眼紧紧盯着安柏。
“乔舒亚,你应该知道什么话能和我说,什么话不能,”安柏语气森冷地打断了对面的下属,“我管他是什么专员,从现在开始的24小时里,只要是IGO打来的电话都拒接!”
说罢,安柏就直接挂断了电话,将手机翻过来扣在在会议桌上。
“乔舒亚警监说了什么?”蔡司看着脸色不虞的安柏,直接问道。
“IGO的一些疯话,”安柏没有好气地回道,说着他抬起脸看了一眼正一脸疑惑望着自己的亚洲专员们。
“局长,行政专员不是才走吗?他们还要干什么?”李嘉丽一听见IGO这个单词就头疼,她忍不住道:“难道还想让我们无罪释放阿卡莱吗?”
“不是行政专员。”安柏忽然否认道,但他却没有解释,只是沉默了起来。
就算安柏平时再和蔼好说话,他也是级别最高的上司,因而此刻也没有人追问他,只是看着他跟着一起沉默。
蔡司也沉默着,但他却看见劳拉攥紧了拳头,与安柏对视了一会儿后移开了视线,接着就直直地望向了自己这个方向。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方才那股违和感又一次浮现,蔡司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夏青,”蔡司忽地听见了beta低低的声音,像是即将散开的雾一样。
“你有什么愿望吗?”
早就习惯beta说废话的夏青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只是轻轻笑了一下,蔡司什么都没有听清,因为他在这一瞬,终于想起了自己、安柏、劳拉、夏青,还有其他所有人,真正遗漏了什么,他们遗漏了故事当中一个最为恐怖的细节。
愿望。
“咚咚咚!”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正沉浸在安静的会后时光的每一个人都被那急促的敲门声吓了一跳。
安柏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椅子里背对着门,劳拉也抱着胳膊,众人不知道怎么了,最后还是实习生班杰明看了看领导们的脸色,用英文说了句请进。
门被打开了,走进来的正是众人已经熟悉的乔舒亚警监。
但与平时沉着镇静的样子不同,此时这个棕头发alpha男人紧紧攥着手机,强撑镇定地低声道:“局长,监察专员已经到了,他让我必须将这个给您看。”
“监察专员?”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与行政专员不同,隶属于IGO的监察长办公室(Office of the Inspector General, OIG)的监察专员是负责调查和指控存在违规非法行为的AGB专员的——也就是可以逮捕AGB专员的特殊专员。
“我说了,24小时里不要让我看见IGO的人,”安柏抬起头看向乔舒亚,一向英俊亲和的面庞此时流露出了一抹森寒,他厉声道:
“——听不懂吗?我的人有什么事,我要先自己处理!”
众人这时已经感知到了不详的预感,尤其是李嘉丽和班杰明,他们预感到了什么,不由得同时慌张地看向自己的组长。
而这时蔡司也看见桌子下,夏青握住了徐长嬴的手,但beta却似乎不知道什么是担心一样,反过来抓住alpha的手晃了晃。
“可是,IGO理事会已经下了通知。”
乔舒亚终于抬起头,硬着头皮与坐在会议桌最中间的beta警督对视着,艰难开口道:“今天必须要将艾德蒙警督带走。”
“凭什么?”
赵洋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皱着眉头一脸怒意道:“那些人凭什么要带走他?他刚刚才办完案子回来!”
“是因为监察专员他们发来了证据,”站在原地的中年alpha正要解释,却被劳拉冷冷打断了:
“乔舒亚警监,就算是监察专员也不能随便毫无根据地指控我的下属,更不可能将其带走,你让他们先回吧。”
“但艾德蒙警督已经被明确指控曾与LEBEN的高级成员有非法接触,并且——”
李嘉丽心中不详的猜想果然被验证,她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不平与怒意,猛地站起身,对着已经站在门外的身影愤然道:
“你们只不过是想用与LEBEN的克劳狄有过私交这一点来组织艾德蒙继续办案而已,这一指控根本不该动用OIG,我们小组这几个月明明一直在为了打击LEBEN组织而奔走,你们这是违规拘捕专员!”
但李嘉丽的话语却没有任何作用,甚至话音未落,她就看见三个穿着黑色制服,戴着铜制胸针中年alpha没有敲门,径直走进了会议室,并站定在会议桌前。
“安柏局长,这是IGO理事会签署的拘捕令,请尊重我们的工作,我们今天必须带走艾德蒙警督。”
伴随英文发音标准完美,但没有一丝起伏的男人声音响起,一张盖着IGO体系最高规格蓝章的公文被摆到每一个人的面前。
对于还是第一次见到AGB专员拘捕令和监察专员的李嘉丽和班杰明来说,他们感觉到一股无力感从身体深处迸发出来。甚至站在原地的李嘉丽几乎克制不住浑身的颤抖,她只能睁着通红眼睛死死盯着站在自己正对面的一头灰发,面容坚毅冷酷的监察专员。
而就在这时,众人听见了夏青冰冷的质问声:“与罪犯有过交流这个理由为什么能够支撑起针对AGB专员的拘捕命令?”
“不,拉尔夫教授您误会了,”李嘉丽看见原本面无表情的灰发监察专员忽然皱了一下眉,继而定定地看向徐长嬴,缓缓开口道:“这不是最重要的指控内容。”
“艾德蒙警督被IGO理事会判定为LEBEN组织中代号‘Nero’的一级嫌犯,即刻拘捕。”
话音落下,李嘉丽等普通专员在这一瞬间几乎如坠冰窖,他们无法想象如何去反抗IGO扣下的这可怕的罪名,并且就在下一瞬,只见4名穿着防弹衣手持M17手枪的监察专员突然涌进了会议室。
“哐”的一声巨响,因监察专员身份而一直强忍着的劳拉一脚踹开了面前的桌子,猛地站起身以难以形容的可怕怒意道:“够了!你们这群人怎么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鬼话!”
暴怒中的女性alpha虽然没有释放信息素,但其浑身的肃杀之意和森然的眼神让站在最前面的三个监察专员的胸腔里萌生了一瞬的惧意。
然而,就在劳拉愤怒地转过脸继续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却突然看见了脸色苍白的蔡司,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为什么?
一瞬间,劳拉愣住了,她的脑海里忽地只剩下了一片茫然——蔡司怎么了,就好像,好像——
他已经知道了一样。
赵洋等人只见女性alpha警督上一秒还在震怒,但此刻却不知为何动作僵硬地转过脸,看向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beta。
一直紧握着徐长嬴左手的夏青心脏猛地收紧,他缓缓转过脸看向身侧的beta,却望见了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
面前的人是那么的熟悉,他俊朗的脸庞上还残存着一分钟前与自己说话时流露的笑意。
就在下一秒,徐长嬴松开了他的手。
夏青的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
“不可能,这是什么意思,徐长嬴你怎么了?”赵洋抬起头,他没有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看见熟悉的人影缓缓站起身,右手按上腰间的枪套。
“啪。”枪套被打开时发出一声轻响。
“不准动!”身穿防弹衣的监察专员立刻用英文大叫道,并不约而同将枪口对准了beta的眉心和前胸。
而在下一瞬,夏青却立刻站起身挡在徐长嬴的前面。
“拉尔夫教授!”为首的灰发男人连忙叫道。
但徐长嬴只是将手枪轻轻搁在会议桌上,随即转过脸,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蔡司。
“奇怪,”徐长嬴道,“你怎么突然发现我是尼禄的。”
话音落下,乔舒亚手中攥着的手机也掉落在桌面上。
屏幕反转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听见了手机里的说话声。
那是一个隐秘摄像头录下的视频,似乎是在一个别墅的书房里,房间里实际上应该有好几个人,但因景别太近,视频能看清的只有三个人。
一个穿着白色毛衣的男人匍匐跪在木地板上,似乎还在呻吟着什么,两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人站在他的面前,右边的人没有被拍到脸。
“不盘问一下他?”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响起,说着流利的英语,正是右侧的那人,他的语气平淡但莫名像是在蛊惑,“如果你嫌麻烦,可以让他们来,不会弄脏你的手。”
声音响起的一瞬,劳拉的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她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还是安柏沉默着扶住了她。
“不用了,这是最后一个了。”站在中间的年轻男人道,他的脖子上还围着一道浅色的围巾,成为了昏暗世界里唯一的亮色。
他的声音是那么的熟悉,因为就在几分钟前这个声音还在现实的这个房间里出现过。
摇晃不定的屏幕里,beta的面孔是那样的清晰,他接过了右侧男人手中的枪,迅速上了膛。
“头低下会好点。”
轻声提醒过不到一秒,枪声就在屏幕里响起,不到20秒的短暂视频也就此戛然结束了。
视频结束的一瞬间,明亮会议室却好像变成了一间停尸房,安静又冰冷,死亡的惊悚感宛若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每一个人的五脏六腑,以至于明明想要尖叫,但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样发不了声。
“愿望。”
年轻的alpha警督脸色苍白,用劲全力克制住胸腔里的战栗,抬起眼看向那张与视频里一模一样的面孔道:
“唐攸宁之前说了——成为emperor就能被LEBEN给予一个愿望。”
站在劳拉身侧的安柏终于变了脸色,他猛地扭过头,只见蔡司紧紧盯着beta的眼睛,颤声道:“A20077354号卷宗,第43页,十字会的劳伦斯曾对你说过,你从你父亲死的那天起拥有了一个愿望。”
“这世界上不可能有那么多巧合。”
“第二代伊甸园现场残留的MP443子弹弹痕,所以劳伦斯也在现场,早有传闻他是AGB的叛徒。”
“香港天星码头,吴奇泽死前说屋大维和他因为忤逆你,而被要求谢罪,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你在LEBEN中的真正等级并不低于屋大维。”
“LSA大会,你一直呆到计时器的最后一秒,第三代弥赛亚还是没有引爆炸|药,说明‘浮士德’对他而言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Duke贵族。”
每讲一句,其他人的脸色就白一分。
“但是又有很多地方根本无法说通,”蔡司攥紧了拳头,看着beta无动于衷的脸,浑身颤抖着质问道:“还是说你演得太像了,以至于连你自己都相信了?”
“原来如此。”
当与视频里一样冷漠的声音响起时,李嘉丽从未想过徐长嬴的声音会如此可怕,让她忍不住捂住耳朵不要再听下去。
“我没有那么好的演技,”徐长嬴低头看着桌面上的伯莱|塔92,平静地回答道:“只是因为,我也才知道自己是尼禄。”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呆住了,好几秒后,蔡司才听见自己木然的声音响起:“什么时候?”
徐长嬴抬起头,定定看向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一双漆黑的眼睛宛若永远看不透的深渊。
“当你告诉我,LEBEN的第四席emperor是尼禄的那一刻。”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站在徐长嬴身侧的赵洋浑身颤抖着,他不可置信地想要说什么,但嗓子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不断地顺着脸颊滑下来。
说话间,两个武装的监察专员已经走到了徐长嬴的身后,beta没有显露出任何抵抗和其他情绪,他施施然向后退了一步就要离开会议桌,但在下一秒,他却又无法离开了。
“徐长嬴。”
身穿黑色正装,胸口还别着银色胸针的beta警督缓缓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右手手腕被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力气之大以至于手腕的皮肤瞬间青白一片。
“拉尔夫教授!”
猝不及防面对这一幕的监察专员们不由得连忙劝夏青松手,但徐长嬴从五分钟前到现在一眼都没有看过身侧的人。
“徐长嬴。”
夏青眼眶赤红,他死死盯着面前人的脸,琥珀色的眼睛中仿佛在燃烧着什么可怕的情绪,哑声道,“你要说清楚你真正做了什么,又没有做什么。”
但徐长嬴只是低着头,看着被抓住的手腕,一句话都不说。
一旁的两个监察专员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先将手铐拷在了beta警督的两只手腕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alpha颤抖着柔声道,“你说什么都可以。”
半晌之后,一直沉默着的青年才低声道了一句。
“好疼的。”
话音落下,他的手腕被松开了。
徐长嬴立刻向后退了一步,离开了会议桌旁,面容平静地跟在监察专员们的身边,如果不是双手被拷着,看上去简直就像与平时与同事站在一起一样。
而就在徐长嬴向着门口走去的时候,呆呆站在原地劳拉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立刻向着beta和监察专员们走去,安柏立刻知道她是想要送他,但却不知该不该阻拦,
但未等女性alpha迈出第二步,徐长嬴就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抬起那张俊逸又陌生的脸庞,先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几分钟前还在共事的其他人。
“我其实从来没有许过愿望,”青年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突然开口,继而认真道:“但我现在突然想要许一个了。”
未等劳拉等人反应过来,徐长嬴就冲着他们像往常那般轻轻笑了一下。
“我希望这辈子不要再见到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
劳拉的脚步彻底停在了原地,而其他人,也都停在了原地。
明亮宽敞的会议室里,仿佛只剩下了beta的脚步声和逐渐远去的说话声。
“有几个人护送我?”徐长嬴问。
监察专员似乎说了什么。
“四个有点多了,”徐长嬴像是想了想, “两个吧,我不会跑的,一个也行。”
3个小时后。
洛杉矶,Vincent Thomas Bridge.
AGB北美分局收到消息,IGO总部监察长办公室一分队在押送一级嫌犯,前AGB亚洲分局艾德蒙警督前往国际机场时遭遇连环车祸,其中载有嫌犯和三名监察专员的汽车冲破护栏坠海,造成监察专员一死两伤。
嫌疑人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