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惯着呗,还能离了不成 招……

    一小时前。

    特纳画完法阵的最后一笔, 吮了吮血流不已的食指:“可以了,雷阁下。”

    他脖颈间的魔法抑制器不翼而飞,除了皮肤上的印痕, 没有什么能证实它曾存在过。

    雷来到他身后,囚室角落的墙壁上画着一个手掌大小的法阵, 以鲜血为染料, 最开始涂抹的几笔已然变成了褐色。

    雷从上衣的夹层里掏出一枚指腹大小的金属薄片, 小心按进了法阵预留的空隙里。

    严丝合缝。

    雷似有所觉,他回头望去,对面囚室的青年正毫不遮掩地凝视着他们。

    看见雷回望过来, 尤卢撒回以一个带着讽意的笑, 他看上去并不打算报告值守的骑士,但也不打算为雷的这次逃脱送上祝福。

    他对面的床上,精灵正一无所知地睡着。

    雷笑了笑, 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

    彼时无风, 无形的力却将那物什送出牢门, 穿过走道,落在了对面的尤卢撒手里。

    一个法阵在囚室内展开,它足有一人高,繁复的古代咒文在边缘旋转,深紫色的微光照亮了小半的空间。

    不凑巧地, 巡逻的骑士在这时候来到了囚室之外。

    他大惊失色,高声呼唤同事前来援助,他打开狱门, 冲进囚室试图阻拦二人。

    那股无形的力量再次发挥了作用,骑士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嘶吼便飞了出去,后背狠狠地撞在了对面的铁门上。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法阵中央, 几秒钟后,法阵逐渐收缩黯淡,最终只留下一地墙灰以及一块焦黑的铁皮。

    王都之外,四名黑袍人牵着马等候在此。

    雷接过金发男子递来的斗篷披上,黑色齐肩发的少女忍不住问:“雷阁下,那精灵那边……”

    “算了,”雷摇摇头,似是无奈,“野猫守着呢。”

    他们此行的目的原是森林中的魔女,但似乎被人捷足先登了。不过,有了精灵的消息,倒也是不虚此行。

    雷本想和贝尔迪诺的国王商量些要事,只是可惜,那位国王似乎并没有友善交流的意思,他们也只得暂时撤离。

    见下属皆是失望,雷安抚道:“干我们这行就要学会接受徒劳无功。走吧,我们回波丹去。”

    夜风掀起了他的衣领,麦色的皮肤之上,漆黑的斑纹盘绕纠缠,宛如汲取生命的藤蔓,所过之处,皆是枯痕。

    *

    国王赶到监狱的时候,现场一片混乱。

    “消失了?你们没给他们戴魔力抑制器?”国王质问骑士队长,“那名关在女子监狱的囚犯呢?”

    “也跑了,”骑士队长颤声道,“有囚犯看见,在她越狱之前,那间囚室里凭空出现了一名陌生少女。”

    国王正欲再问,走道另一边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一名小个子魔法师走了过来,面色不虞。

    “大人,请您留步!”骑士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急得团团转。

    “法利阁下?”国王立刻迎了上去,奇道,“您怎么来了这儿?”

    法利比国王矮了近一个头,他抱臂昂首站在那儿,气势倒丝毫不输:“听说陛下有要事耽搁了会面,我就过来看看。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这不大符合规矩,但对于一名足够天才的魔法师来说,他自己就是规矩。

    国王只好让人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告诉了法利,后者心不在焉地听着,脚尖偶尔在地上打上几下,多有不耐。

    听见凭空消失这一推断,法利不屑地冷哼一声,拨开门口的骑士,径自进了原本关押雷和特纳的囚室。

    他四处看了一圈,在囚室的角落里蹲了下来。

    “喏,这就是你们说的凭空消失,”法利捻起那块金属薄片,扬声道,“远程传送的魔法器罢了。监狱的检查倒是宽松,居然还让囚犯把魔法器给带了进来。”

    骑士队长登时面色煞白,顶着国王不善的目光,他硬着头皮道:“陛下,是我们的疏忽……”

    法利又到处转了转,没什么新的发现。

    今晚的会面必定是告吹了,国王好歹劝走了法利,用帕子抹了抹额头的汗,接着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囚室。

    尤卢撒本坐在那儿看热闹,见国王过来,立刻拦在了伊斯维尔身前。

    国王偏过头咳嗽一阵,声音干涩:“请问哪位是伊斯维尔阁下?”

    突如其来的礼貌让尤卢撒不大适应,伊斯维尔拍了拍他的肩,起身道:“我是。”

    大殿内初见时,伊斯维尔混在人群之中,国王也没仔细分辨,现在面对面交谈,国王才发现这名年轻人的风度远超他想象。

    他至今仍没有全信琪丽玛的说辞,那孩子救人心切,会胡编乱造也并不奇怪。

    两系三属?这是什么概念?

    当今举世闻名的魔法学院塞科斯特的传奇校长儒恩,掌握了时空、精神两系魔法,就已经屹立于世界魔法师的顶端,就算对魔法一窍不通,国王也知道跨系学习魔法何其艰难。

    可琪丽玛居然说,这名年轻人掌握了两系三属?这岂不是能与那位儒恩阁下并列?

    但没人愿意与这样一名魔法师交恶,就算是国王也一样。哪怕是些微的可能,他都要自己确认。

    国王轻咳一声,不由得郑重了几分:“听公主说,您是一名魔法师?”

    “……您可以这么认为。”

    “我的请求可能有些失礼,”国王顿了顿,接着道,“我能有幸目睹您的魔法吗?”

    抛开所处环境,这话确实再礼貌不过,换作平时,伊斯维尔大概就答应了。

    但现在,他只是摇了摇头,道:“比起这个,我想您还是先寻医生为这位阁下疗伤来得好。”

    国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几步之外,一名骑士正在接受问话,正是抓住雷二人越狱的那人,为了配合调查,他一直被留在这里。

    那名骑士身披战甲,国王看不出他受了怎样的伤:“您的意思是?”

    “那位阁下攻击了他,”伊斯维尔解释,“我已经为他进行了临时的治疗,但他伤得很重,普通的治疗魔法不能完全治愈,还需辅以后续措施才行。”

    那骑士几分钟前刚刚苏醒,国王命令问话暂停,先为那人检查伤势。

    正如伊斯维尔所说,那骑士后背有数道淤痕,随行的骑士懂一些医术,越看越心惊:“你自己没有感觉吗?”

    那骑士嗫嚅着低下了头:“是我的疏忽让囚犯越狱,还是抓捕逃犯更加重要。而且那位阁下方才帮我进行了治疗,我觉得好多了。”

    国王无声叹了口气,让人先带着那骑士下去接受治疗,再望向伊斯维尔的目光带着几分复杂:“公主没有告诉我,您还会使用治疗魔法。如果您愿意,我们将对您报以贝尔迪诺的最高礼节。”

    治疗术一般来说属于水属魔法,究竟是琪丽玛的记忆出了差错,还是……

    国王不敢想象另一种可能,但他对琪丽玛的说辞已然信了几分。

    伊斯维尔没有立刻接受,反而道:“如果您不介意,请先进行调查吧。我们知道您对我们还抱有怀疑,若仅仅因为我是一名魔法师而释放我们,对其他人来说并不公平。”

    语罢,他回头看了尤卢撒一眼,后者耸耸肩,没有表示反对。

    国王没想到伊斯维尔会给出这样的回答,他沉吟片刻,道:“如您所愿。”

    这里确实没有多少痕迹可供调查,很快,国王便带着骑士们离开了此处。

    “抱歉,尤卢撒,我们得再等几天了。”伊斯维尔在尤卢撒身边坐下,道。

    “你在这儿先斩后奏呢?”尤卢撒无奈地撞了一下伊斯维尔的小腿,“算了,随你。”

    反正就算伊斯维尔提前问他,尤卢撒也会同意的。

    所以尤卢撒总是说伊斯维尔很狡猾,并且有一种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控制欲,一旦伊斯维尔下定决心,没人能动摇他。

    但尤卢撒并不讨厌。

    *

    第二天中午,国王就拿到了他想要的全部资料。

    他本以为伊斯维尔二人或许是受雷的指令特意接近琪丽玛,但一切痕迹都标明,他们与雷完全是两路人,他们确实认识,不过只能归结为巧合,或是某种雷单方面的设计。

    他们一路下来为贝尔迪诺帮的忙还不少,几个骑士团分部都提供了能够证明二人清白的证据。

    那群前些日子刚自动投案的山贼甚至表示,他们亲眼见过伊斯维尔使用两系三属魔法,并且与他同行的那名刺客也实力不俗。

    国王越看越心惊,立刻下令释放二人,并设宴亲自款待。

    “非常抱歉对二位造成了误会,”国王举杯,举手投足都带着无上的尊敬,“希望二位不要介怀。”

    伊斯维尔从容地回礼,笑道:“自然不会。”

    即便国王并未在明面上提出,但他的拉拢之意已经足够明显,伊斯维尔却也不像一些魔法师那样趾高气昂,仍表现得不卑不亢,这搏取了国王的好感。

    在国王询问二人有何需求时,伊斯维尔沉吟片刻,道:“我们有一事相求。这本是贵国内部事宜,不过,不知我是否有幸能参与奴隶贩子一案的调查?”

    国王没想到他要的居然是这个,多一个魔法师对贝尔迪诺的骑士团有百利而无一害,斟酌之后,国王便一口答应下来。

    “那两位阁下可真是青年才俊,”送走伊斯维尔二人,国王不由得向琪丽玛感叹,“一位温文尔雅,一位沉稳内敛,若能将他们都留在贝尔迪诺,该是件多大的幸事。”

    琪丽玛也很为伊斯维尔二人高兴,但她并不认为他们会乖乖地留在这儿给她父亲打工:“他们有自己的追求,不会留在这儿的。”

    “那可说不准。”国王微笑一下,将目光投向了自家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

    琪丽玛打了个寒战。

    “你觉得,把他们二人中的一位招为亲王,如何?”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贝尔迪诺第一嗑cp头子 ……

    琪丽玛歪头, 一双杏眼缓缓瞪大:“……什么?”

    她父亲刚刚说什么?亲王?那不就是又想把她嫁出去?

    对象还是伊斯维尔他们两个之一?

    琪丽玛恨不得掐着自家老爸的脖子让他清醒点,她会喊伊斯维尔祖宗不意味着她愿意给他暖床啊喂!

    她敢肯定,如果国王真胆敢当着那两人的面作出这个提议, 尤卢撒绝对会把他们一家子都给宰了,没开玩笑。

    留意到女儿吃了苍蝇般的神情, 国王以为她不愿意, 改口道:“我不过是随口一提, 你不愿就罢了。我本以为,你们几个朝夕相处这么久,多多少少也会发展出些感情。”

    发展出感情的是他俩, 不是我。琪丽玛心说。

    前来禀报的骑士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没等他说明情况,一名小个子魔法师便走了进来,正是法利。

    他在王宫内一向来去自如, 国王也没有责怪他, 正欲让琪丽玛暂时回避, 法利便出声道:“我有事要问公主殿下。”

    他说着敬语,一边用鼻孔看人,琪丽玛知道他不是单单鄙视自己,只是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但这并不能让她的不爽减少半分。

    人伊斯维尔比你厉害得多, 也没见他这么没礼貌。

    “您有什么事呢?”琪丽玛强迫自己挂上甜美的笑容,问。

    “这些日子陛下款待的那名魔法师是您带回来的?”法利问,“他是什么情况?”

    琪丽玛悄悄看了国王一眼, 从父亲的神态看出,他并不想透露太多,于是道:“他是我的朋友, 一名绅士,很有礼貌。”

    她强调了“礼貌”两个字,只可惜法利并没有领会她的意思:“只有这些?您确定?”

    “当然了。”琪丽玛斩钉截铁,坚决不多透露半个字。

    法利见状有些失望,也没有再待下去,同来时那样风风火火地走了。

    国王习惯了他的脾气,也没多在意,转头问琪丽玛:“那二位的房间是你安排的吧?他们在哪儿休息?”

    琪丽玛随口报了一个位置,国王却拧起了眉:“如果我没记错,那儿只有一个空房间。”

    “啊,没错,他们住一块儿,一间房就够了。”

    “一间房就够?”国王面色复杂,他能理解亲密而深刻的友情,不过关系好到连睡觉都要黏在一起,会不会太……

    琪丽玛刚想解释他们的关系,突然,脑中划过什么,让她险些叫了出来。

    对啊,谁也没有说过他们两个是一对,可为什么她就默认了呢?

    琪丽玛大惊失色的时候,伊斯维尔二人也因为她的安排有些困惑。

    只是他们没那么讲究,一间房也不是不能睡,只是尤卢撒相对来说会不那么自在罢了,因为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大床。

    或许是近些日子的狱中生活过于紧绷,尤卢撒洗完澡回来的时候,伊斯维尔已经躺在床上睡了,面容平静祥和,光是凝视着他的睡颜,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宁静下来。

    哥莱瓦躺在床边的婴儿床里安睡,这还是琪丽玛专门为它搜刮来的小窝,在她眼里,尤卢撒的小宠物比他本人可爱得多。

    尤卢撒的目光软了软,他轻手轻脚地为伊斯维尔拉上被子,拨开精灵的长发以免扯疼了他。

    伊斯维尔入睡还没有多久,感受到暖意的靠近,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尤卢撒的手,迷迷糊糊道:“你回来了……”

    “嗯,睡吧。”尤卢撒把伊斯维尔的手塞回被子里,低声道。

    耳边的呼吸逐渐平缓,尤卢撒起身在床的另一侧坐下,却没立刻入睡。

    他侧过身,翻出了一张折叠好的信纸。

    这是雷在离开之前留下的,准确来说,是留给尤卢撒的。

    这是一封邀请函,纸页上印着双头火鸟的暗纹,来自魔族。

    在邀请函中,雷自称来自普里迪家族,他点出了尤卢撒魔族的身份,并以丰厚的报酬邀请他加入。

    在雷脱逃的时候,尤卢撒亲眼看见他使用了黑魔法,也就是在这时候,他意识到那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是来自民族的刻印,奔腾于血液之中的共鸣。

    尤卢撒不清楚雷来此的目的,但他知道,魔族出现在这座小岛上绝非善事。

    伊斯维尔得知此事后却没有显得过于担忧,只是道:“至少我们现在知道,对雾兰采取的行动并非魔王的旨意。只有少数魔族知道雾兰的存在,否则他们也不会派遣队伍前来探查情报。”

    比起整个魔族,一个家族显然好对付得多。

    伊斯维尔并不担心尤卢撒会应了雷的约,或者说,尤卢撒会抛下他转而跟旁人离开这件事,本身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笃定了尤卢撒不会离开。

    尤卢撒时常会为自己被伊斯维尔拿捏而不爽,但他无可奈何。

    因为他确实不会。

    *

    奴隶贩子在王都内据点的情报很快被送到了国王手上,经过几轮的排查,最终锁定了一家位于王都中心区的酒馆。

    这次行动引起了国王的高度重视,原因无他,这座酒馆为安萨公爵所有。

    安萨公爵在王都可谓是臭名昭著。

    他至今未婚,生活作风骄奢淫逸,他与当今国王年纪相仿,却多次求娶公主琪丽玛,若非其军权在手,国王不会容忍他至此。

    在征求伊斯维尔的意见之后,国王定下了调查日期,并派遣了一支骑士队前往。

    而在此之前,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法利得知了伊斯维尔要随骑士队出任务的消息,当即找上了国王,希望能够一同前往。

    伊斯维尔并不在意多一名魔法师同行,而对于国王来说,他并不清楚伊斯维尔的实力,他年纪太轻,钻研魔法浅尝辄止的可能性太大,有法利跟着也多一分保障。

    骑士队的成员这辈子还没见过有两名魔法师的队伍,法利性子高傲,他们先入为主地认为伊斯维尔也这样,因而全程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尽量减少对他的冒犯。

    伊斯维尔在雾兰的时候,从未到过酒馆之类的地方。

    听说外界的酒馆通常充斥着混乱与肮脏,色|情、赌|博之类的交易随处可见,这是尤卢撒听他的老师希尔戈说的,而今天他本人并没有随伊斯维尔一同前来。

    如果尤卢撒知道伊斯维尔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家酒馆,伊斯维尔独自出门就没那么容易了。

    法利反手设下一个结界隔绝了酒馆与外界,骑士们正欲行动,忽见酒馆二楼的一扇窗户打了开,强劲的水流从天而降,须臾间便将几名骑士裹挟其中。

    伊斯维尔正欲上前阻拦,法利便抢先一步拦在了他身前,一人高的土墙拔地而起,将那水龙横空截断。

    小个子的魔法师挑衅地看了伊斯维尔一眼:“起不到太大作用的话,就好好待着吧。”

    他似乎将伊斯维尔当成了某种假想敌,但精灵只是宽和地笑了笑,道:“那就麻烦您了。”

    法利一哽,没来得及说什么,便有几道水柱冲天而起,对面的魔法师从二楼一跃而下,与法利纠缠在了一块儿。

    伊斯维尔见状后退一步,将战场留给了二人。

    两人都是实力强劲的魔法师,只是法利约莫是实战经验太少,隐隐有被对面的魔法师压过的趋势,但终究是为骑士队开了一条路出来。

    骑士们趁此机会蜂拥而入,伊斯维尔最后看了一眼法利的方向,跟在最后进了酒馆。

    酒馆内一片兵荒马乱,寻欢作乐的人们挤在角落惊恐地看着骑士涌进屋内,到处都是打翻的酒瓶与餐盘,桌上散落着纸牌和钱币,屋内弥漫着混杂了汗臭味的酒气。

    骑士队分成数支开始搜寻,伊斯维尔面不改色地穿过混乱的人群,在一楼大致看了一遍,没发现类似于办公室一类的屋子。

    他又转了一圈,最后登上了角落的楼梯来到了二楼。

    一楼是喝酒的大堂,二楼则多是包间。

    伊斯维尔跟在搜查的骑士身后,目睹了不少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他并不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只是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露|体不大雅观,没有多看便移开了视线。

    一名骑士从走廊尽头小跑至伊斯维尔身前,报告道:“我们发现了酒馆老板的办公室,您看?”

    伊斯维尔道了谢,接着拔腿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过去。

    办公室的角落坐着两名男子,他们满头大汗地被骑士压在原地,各色文件摊了一桌。

    这些纸张大多数都是酒馆的出入账记录,伊斯维尔敏锐地发现某些账单存在着隐蔽的问题,他思索片刻,将那些账本归到了一边。

    明面上的资料并没有什么异常,直到另一名骑士匆匆上楼,告诉伊斯维尔,他们发现了一条地下通道。

    国王的判断没错,这里确实是奴隶贩子的据点。

    这里的地下基地比港口附近的那一处更大,关押的奴隶几乎是先前的数倍,团伙的头目被骑士们缉拿,角落有一堆被踩灭的余烬,在骑士到来之前,他们似乎正准备将这些纸张销毁。

    伊斯维尔在灰烬里翻了一阵,一片尚未烧尽的纸出现在他眼前。

    他心头一动,捻起那张纸片,其上内容令他收紧了指尖。

    那是一份信纸的残片,字迹早已模糊不清,但和角落残留的图案相比,其上内容显然无关紧要。

    正如那名精灵所说,这是一只蝎子。

    伊斯维尔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袋中的笔,他抖净纸片上的灰尘,将它收进了口袋。

    奴隶的处置轮不到伊斯维尔插手,他索性上了楼,想看看法利那边的战况如何。

    他刚踏出酒馆的门,一条水龙便扑面而来,气势汹汹,让伊斯维尔不由得脚步一顿。

    精灵后退一步,下意识一巴掌将那水龙给拍了回去。

    水龙的控制者并没料到自己竟会就这样被夺了主动权,他连吃惊都来不及,便被反噬的水流一瞬间吞没。

    上一秒还在苦战的法利:“……”

    围观的骑士:“……”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你们不要为了我打架! 几……

    滔天水流失了魔力支撑, 很快便淌进了道路两侧的排水通道里,留下那名被自己的魔法打昏的落水狗般的魔法师。

    伊斯维尔凝视着那名倒霉魔法师,又看了看目瞪口呆的众人, 沉默片刻,若无其事道:“没人受伤吧?”

    骑士们反应过来, 忙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您辛苦了。”

    一旁的法利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还维持着方才与那魔法师搏斗的姿势,久久没能回神。

    伊斯维尔见现场实在没什么他能做的,主动把地上的魔法师绑了, 礼貌道:“我先把这位阁下带走吧。”

    他询问了骑士团大楼所在地, 架起魔法师离开了。

    没走几步,伊斯维尔忽觉肩头一轻,扭头一看, 法利站在另一侧, 将那魔法师给扛了过去。

    “法利阁下?”伊斯维尔有些意外, “请问有什么事吗?”

    法利吭哧半晌,突然用力向伊斯维尔垂下了头:“阁下,我能向您讨教魔法吗?”

    伊斯维尔:“?”

    伊斯维尔:“可以啊。”

    在伊斯维尔顺手解决了骑士团的麻烦时,尤卢撒来到了王都的赏金猎人协会。

    尤卢撒对赏金猎人这个群体本身并没有太大意见,就像任何一个团体一样, 卑劣者有之,高尚者亦有之。

    只是协会的运作方式决定了赏金猎人多是追名逐利者,为了完成委托不择手段, 再加上这些人与尤卢撒多有结怨,他其实并不愿与他们多打交道。

    协会大楼金碧辉煌的,足有十几层高, 若非有王宫与教堂在上面压着,怕是还得再多建上几层。

    大厅内人来人往,尤卢撒排了半小时队,终于坐在了服务台前。

    面容精致的接待员微笑道:“请问您的身份是委托人还是赏金猎人?”

    “委托人。我想查询和魔女有关的委托。”

    接待员面露难色:“抱歉,阁下,和魔女有关的委托大多在三星以上,是不对外开放查询的。不过,如果您想知道赏金数额,我倒是能为您估算一下……一颗魔女头颅的历史最高价是十五亿通用币,最低是三亿。”

    在接待员看不见的地方,尤卢撒暗自扣住了膝头,指尖发白:“如果要查询有关情报,需要我做什么?”

    “委托的有关情报只有赏金猎人才能查询的,阁下。如果您有意愿的话,可以在这里填一份表格,我们会为您制作证书。”接待员笑了笑,抽出一张羊皮纸在尤卢撒面前展开。

    真是随便的入会方式。

    尤卢撒垂眸,指腹重重抚过那张羊皮纸,眸光晦暗不明。

    琪丽玛放下手中的一叠羊皮纸,面露困惑。

    “这是什么,伊斯维尔?”她眨了眨眼睛,不忘把一块小蛋糕送入口中,“账单?”

    “您之前不是说想要和安萨公爵有关的情报吗,我询问了陛下,将账单复制了一份。”伊斯维尔道。

    两人此时此刻正在享用贝尔迪诺的下午茶,摆放各色茶点的金属架足有三层高,琪丽玛挥挥手赶走停在头顶的蝴蝶,依然没搞明白伊斯维尔给她带来这份账单的意思。

    伊斯维尔没有直接告诉她,而是问:“您对酒的价格有了解吗?”

    “稍微知道一点,”琪丽玛扫了一眼账单的标价,“哦,他们家的酒比外面贵了两倍。不过这家酒馆环境不错,接待的也多是上流人士,贵一点也没什么。”

    “您还有没有发现别的什么?比如说……时间。”

    琪丽玛愣了愣,一目十行地扫过那些账单,连翻数页,突然福至心灵:“凌晨的时候,他们卖的酒特别多。这时候不是酒馆的主要营业时间,周围的店也还没开,难不成……”

    她用目光询问伊斯维尔,后者笑了笑,道:“或许与奴隶交易有关。”

    如果说地下的奴隶中转站尚且可以用手下运营,安萨自己并不知情来搪塞,那对这账本的问责他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

    酒馆为奴隶交易提供场所当然会有相应收入,而酒馆本身也是将这些收入由暗处转移到阳光下的最优渠道。

    贝尔迪诺王国公爵名下的营业场所并没有免税的特权,酒馆收入与报税息息相关,安萨公爵有监管的责任。

    “伊斯维尔,你太天才了!”琪丽玛嚷嚷,她将那羊皮纸抱在怀里不肯撒手,觉得午后的阳光都因此明亮了些。

    “什么天才?”青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人闻声望去,尤卢撒出现在花园的小径上,看见摆了一整桌的红茶点心,挑了挑眉。

    “下午茶?真有闲情逸致,”尤卢撒拉开伊斯维尔身边的椅子坐下,琪丽玛从小架子上端了一块蛋糕给他,“蛋糕就不必了,我不喜欢吃甜。”

    “好吧,我猜到了。”琪丽玛吐了吐舌头,转而给人倒了杯茶。

    尤卢撒将面前的蛋糕往伊斯维尔面前推了推,后者切了一小块,却是递到了尤卢撒唇边:“尝尝?不是很甜。”

    琪丽玛见尤卢撒眉毛都皱起来了,不由得为伊斯维尔捏了把汗,刚想劝他不用为了她的面子这样做,就见尤卢撒靠近过去,不情不愿地咬下。

    “确实还行。”他评价。

    琪丽玛默默咽下了劝阻的话。

    “你去做什么了?”伊斯维尔抿了一口红茶,问尤卢撒。

    尤卢撒一顿,还是将赏金猎人协会的事告诉了伊斯维尔。

    “哎,你成了赏金猎人?”琪丽玛吓了一跳。

    比起琪丽玛纯粹的惊讶,伊斯维尔多了几分担忧:“这样没关系吗?或许我们还能从别的渠道进行调查。”

    “这样最快,”尤卢撒摇头,“更何况,从别的渠道得知的不见得有第一手消息来得准确。还多了一条收入来源,也还算不错。”

    伊斯维尔便没再多问,尤卢撒自己都不甚在意,那他也没有插手的必要。

    琪丽玛记得尤卢撒曾说过他父亲是赏金猎人,不由得惊叹:“哇,那你岂不是可以和你父亲一起出任务了?”

    “我父亲早死了。”尤卢撒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琪丽玛一噎,找补道:“哈哈,那你母亲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应该吧,如果她泉下有知的话。”

    琪丽玛:“……”

    伊斯维尔见气氛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忙给尤卢撒使了个眼色,打圆场道:“琪丽玛小姐,请问王宫里有与魔族有关的记载吗?”

    这并不是一个临时出现的话题,树精灵叛乱之后,伊斯维尔曾试图在王宫图书馆寻找有关资料,但精灵族对魔族的记载甚少,他一无所获。

    “魔族?应该有吧……我去问问父王好了。”琪丽玛两三口把蛋糕塞进嘴里,眼眶肉眼可见地红了一圈。

    尤卢撒本无意破坏气氛,在他看来这只是对事实的简单陈述,他的人际交往圈子太小,并且充斥着极端的暴力与极端的爱,导致他压根儿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才是正确的。

    他求助地望向伊斯维尔,后者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思索片刻,从架子上取下了一块小点心。

    尤卢撒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轻咳一声,将那点心推到了琪丽玛面前:“不用可怜我,我不难过。”

    至少现在已经不那么难过了。

    琪丽玛也觉得自己因为尤卢撒的身世哭了还要他安慰蛮丢脸的,她暗中掐了自己好几把,几口将点心扒拉进嘴里,接着急匆匆地跑去找国王谈关于魔族资料的事情。

    “贝尔迪诺确实编撰了有关资料,”国王听罢,对伊斯维尔二人道,“不过,我能问问二位为什么对此有兴趣吗?”

    伊斯维尔并不打算透露太多,只是道:“我在酒馆的奴隶贩子那儿发现了一张画着蝎子的信纸,那天雷阁下越狱的时候,尤卢撒也目睹他使用了黑魔法,我怀疑奴隶交易与魔族有关。”

    “魔族?难不成他们不是……”国王捂着嘴闷咳几声,接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您本来认为他们来自哪里?”

    “既然如此,我也不瞒您了。事实上,我本来以为他们是‘旅者’的成员。”国王道。

    “‘旅者’?那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琪丽玛忍不住问。

    “那是一个由强盗和流浪汉组成的团体,”谈及这个组织,国王像是怕沾上什么臭虫,语气都厌恶了几分,“四处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他们的总部就设在隐峰王都。”

    伊斯维尔明白了什么:“他们背后的势力是隐峰?”

    “我只是怀疑,”国王道,“他们经常在各国奔波,而他们所持大部分的特许通行书,都来自隐峰。在他们手里,特许通行书不算什么稀罕物什。”

    他唤仆从取来钥匙,道:“和魔族有关的资料都存放在王宫的资料室,我带二位过去吧。”

    贝尔迪诺王宫的资料室设在一座尖塔之中,和精灵王宫的图书馆有些相似,只是规模要小些,但照样占据了几层楼,高至天花板的巨型书架存放着数不清的史料书籍。

    国王亲自领伊斯维尔二人来到了收藏魔族史料的区域,道:“这些就是全部了。”

    尤卢撒灵活地爬上书架,根据指引在五花八门的资料册中找到了他们需要的那本。

    “是这个吗?”他垂眸问。

    国王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忽觉胸腔一阵窒闷,他眼前的画面突然晃了晃。

    他捂住下半张脸咳嗽起来,一时间,天旋地转,国王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求救,便直挺挺地栽倒了下去。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恼羞成怒了 腰上的尾巴尖……

    当伊斯维尔二人将国王架出资料室时, 琪丽玛陷入了呆滞。

    “你爸晕了,”尤卢撒拧眉道,“赶紧把医师找来。”

    琪丽玛如梦初醒, 忙唤人去叫宫廷医师,跟在二人身后急急忙忙将国王送了回去。

    “父王这是怎么了?”琪丽玛不时看一眼屋内, 医师不让陪同, 她也只得灰溜溜地站在外头, “是太累了吗?”

    伊斯维尔自见到国王的第一眼就有了猜想,他没料到琪丽玛对此一无所知,没有点明, 只是道:“看医师怎么说吧。”

    不出伊斯维尔所料, 医师很快推门而出,从他的脸色看,情况不容乐观。

    “陛下的肺部出了些毛病, ”医师说得委婉, 但明眼人都知道, 国王怕是已经病入膏肓,“陛下让我对公主殿下保密,但现在瞒不住了,我就和您说了吧。陛下的状况已经持续半年多了,此前一直用药压着, 现在只怕……”

    他本以为任性的公主会崩溃大哭,或至少是流一滴眼泪,但琪丽玛出奇镇静, 只是询问了国王的具体状况和用药,接着便推门而入。

    伊斯维尔和尤卢撒对视一眼,轻轻为她关上了门。

    国王此时已经苏醒过来, 这时候琪丽玛才意识到,自己印象中那个高大健壮的父亲如今瘦成了一把骨头,他躺在那儿,注视着琪丽玛慢慢趴了下来,用干瘦的手轻柔地抚摸她棕色的卷发:“他告诉你了?”

    琪丽玛不回话,国王便自顾自道:“我第一次见你母亲的时候,她也是和你一样的年纪。”

    “别把我嫁出去,”琪丽玛理解错了国王的意思,喃喃,“我会帮您的,我会找到最好的医生来治您的病,别把我嫁出去……我讨厌安萨公爵。”

    国王怔愣一瞬,暗自叹了口气:“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你嫁给安萨?”

    “可是您……”琪丽玛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国王确实从未表露过要接受安萨求亲的意思。

    她只是听仆役多嘴,说是国王收下了安萨的礼金,加之她前些日子情绪不佳,便一气之下跑了出去。

    见琪丽玛愣在原地,国王无奈地摇摇头,缓缓道:“琪丽玛啊,王位不能一日无人。”

    起码在他离开之前,他得找到一个合适的人照料他的国家,照顾他的女儿,一个能够包容她的所有,保证她后半生平安顺遂的人。

    他只是希望,他的女儿能够一直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琪丽玛死死咬牙,这才勉强把眼泪咽了回去。

    她直起身,握住国王的手,一字一顿道:“交给我,父王。把贝尔迪诺交给我。”

    国王愣了愣,他紧紧回握住琪丽玛的手,笑道:“好。如果你能成为一个够格的国王的话。”

    自王后死后,他就再也没那样笑过。

    琪丽玛魂不守舍地从屋里出来时,发现伊斯维尔二人还在外面没有走。

    她默不作声地望向伊斯维尔,后者用一如既往的温和目光回望她,轻声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琪丽玛用力咬了一下下唇,眼泪夺眶而出。

    伊斯维尔适时递上一块手帕,琪丽玛一把抓过,捂着脸猛擤鼻涕,所幸国王卧房外的走廊没什么人,她才能肆无忌惮地当着两个朋友的面哭成一张大花脸。

    尤卢撒自觉走到了走廊的另一端,把路过的仆从卫兵挡在外面。

    “伊斯维尔……”琪丽玛抽泣着道,“你有没有办法救救我爸爸?”

    伊斯维尔沉默,精灵善医,但他们毕竟无起死回生之能,国王目前的状况,大概吉尔薇拉来了都束手无策。

    琪丽玛读懂了他的沉默,她擦干眼泪,用力吸了吸鼻子,不抱期望地问:“那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才能做一个好国王?”

    话音刚落,她便回想起来,明天早晨伊斯维尔和尤卢撒就要启程前往港口,搭乘远洋渡轮离开贝尔迪诺,船还是她给安排的。

    他们不能一辈子留在贝尔迪诺,就像琪丽玛不能一辈子当个公主。

    她瘪了瘪嘴,没再说什么,简单和伊斯维尔道了个别就提着裙摆跑开了。

    伊斯维尔目送她离去,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黄昏的阴影里,一阵微风穿过走廊,吹散了空气中那抹几不可察的哀伤。

    “她没哭了?”尤卢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伊斯维尔身后,问。

    精灵这才回过神来,应道:“看上去是没事了。”

    两人并肩回了屋,伊斯维尔似乎是觉得闷了,来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贝尔迪诺笼罩在黄昏的橘黄色调下,一群白鸟掠过屋顶,在教堂的钟声下飞向远方。

    “哥莱瓦又溜出去了,”尤卢撒来到伊斯维尔身后,用资料册轻轻拍了拍伊斯维尔的脑袋,“既然如此,来看看这套资料册吧。”

    精灵闻言接过资料册,在窗边的沙发坐了下来。

    虽然远离大陆的纷争,但贝尔迪诺这本有关魔族的资料册依然内容齐全,堪称一本魔族图鉴。

    尽管如此,两人将资料从头翻到了尾,也没有发现有哪个魔族家族的图腾用的是蝎子,只发现了某几个家族的图腾里有蝎尾的要素。

    “这都是些什么拗口的姓氏……龙奇姆?曼克拉?”尤卢撒倚在沙发背上嘀咕,“就没有一个简单些的图腾吗?”

    伊斯维尔摇摇头,他将那些与魔族家族有关的信息一一记下,仰头望向尤卢撒:“如果和家族没有关系,也有可能是魔族内部的组织,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收集情报。”

    精灵的发顶近在眼前,尤卢撒没忍住搓了一把,道:“我会留意的。说起来……我们可能会面对一整个家族,甚至是一个国家,你有没有担心过?”

    家族称得上是魔族的基本组成单位。魔王之下设有三十六领主,领主之下又分为数个家族,家族间关系错综复杂,发展年岁有时候比一个国家都要久。

    见伊斯维尔摇头,尤卢撒又笑了道:“我就知道,没什么东西能让你害怕。”

    他曾用过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测试伊斯维尔所恐惧的东西,无一以失败告终。

    “不对,”伊斯维尔冷不丁道,“我会怕的。”

    尤卢撒愣了愣,伊斯维尔连死都不怕,尤卢撒实在想不到他能害怕什么。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尤卢撒问。

    伊斯维尔思索片刻,道:“在之前山火,我以为你会死的时候。”

    尤卢撒陷入了短暂的呆滞。

    “那时候我心跳得非常快,手脚却很冷,”伊斯维尔试图描述那种感觉,“呼吸比平常快得多,还有点想吐……你脸怎么红了?”

    尤卢撒僵硬地转身,抬腿便走,伊斯维尔以为自己又那句话不留意惹恼了他,忙伸手把人给捉回来:“尤卢撒?我说错什么了吗?”

    “……让我冷静会儿。”尤卢撒捂住脸,他感觉原本好端端缠在腰上的尾巴尖不安分地弹了弹,若非有衣服挡着,怕不是就要缠到伊斯维尔胳膊上去了。

    这是个有妇之夫。尤卢撒警告自己。

    你还指望一个不懂感情的笨蛋有多少距离感?

    身后的伊斯维尔还在追问,尤卢撒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我有点热了,放手,别逼我揍你。”

    伊斯维尔依言放了手,他看出尤卢撒可能有点恼羞成怒了。

    至于揍他?

    尤卢撒才不会。

    *

    “我就不送你们到港口了,”琪丽玛道,“我待会儿要去骑士团总部一趟,山贼那桩事终于给提到了这边。”

    她不舍地搓了搓哥莱瓦的脑袋,隔空给了它一个吻。

    尤卢撒挑了挑眉,他没想到琪丽玛居然真的开始奋发图强了。

    琪丽玛瞪了他一眼,转而塞给伊斯维尔一个小袋子:“喏,之前借你们的钱,你们收着。”

    伊斯维尔顺手把钱袋交给了尤卢撒,琪丽玛又唤来仆役递给两人一个小包裹:“打开看看这个。”

    伊斯维尔将布包打开,一份特许通行书,加盖了贝尔迪诺的印章,还有一卷羊皮纸,伊斯维尔看出那是份魔法器。

    “这是……”伊斯维尔面露惊讶,“太贵重了。”

    “哪有的事,这份通行书是父王下令给的,他今天来不了,就当是临别赠礼了,”琪丽玛指了指那卷羊皮纸,“这是通讯魔法器,在上面写字的话,我这边能看见,反之也一样。”

    伊斯维尔顿了顿,理解了她的意思:“既然如此,如果有我能帮忙解决的麻烦,告诉我即可。”

    琪丽玛嘿嘿笑了,她目送二人跳上马,想到什么,扬声道:“喂,尤卢撒,你下次再来贝尔迪诺的时候,就准备好大跌眼镜吧!全贝尔迪诺都会庆幸他们有我这个国王!”

    尤卢撒扑哧笑了,他难得没有扫琪丽玛的兴,笑道:“知道了,我等着看。”

    琪丽玛挠了挠脸,意识到这好像是尤卢撒第一次对她笑。

    “如果一直这样该多好,”琪丽玛嘀咕,“我敢打赌,追你的人能从王都排到港口。”

    尤卢撒没听见这句话,两人一前一后奔驰而去,阳光从白鸟与马背上滚落,洒下一串生气勃勃的脚印。

    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抽噎,琪丽玛回头,却见法利深情凝望着伊斯维尔离去的背影,不住用手帕拭泪。

    琪丽玛:“……你干什么?”

    难不成是被伊斯维尔揍了一顿转性了?

    “和我的恩师道别,”法利用看蠢货的目光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别说话。”

    琪丽玛拳头硬了硬,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转身就走。

    你活该挨揍!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目光不清白 今天的尤卢撒……

    “人真多啊。”伊斯维尔感叹。

    尤卢撒揽着伊斯维尔侧了侧身, 将人流挡在了身后:“是啊,真不凑巧。”

    两人在船启航之前赶到了港口,此时正是登船的高峰期, 港口人头攒动,为了避免走散, 两人挨得几乎贴到了一块儿, 哥莱瓦被挤得嗷嗷直叫, 又被主人摁着脑袋塞了回去。

    好容易挤上了船,又费了一番功夫找到了这些日子休息的房间,尤卢撒已经累得一根指头都不想动, 往床上一倒, 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他再醒来时,船只已经启航了,伊斯维尔坐在窗边, 偏头凝视着窗外。

    琪丽玛安排的船舱是双人间, 尤卢撒把靠窗的床留给了伊斯维尔, 他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上了被子。

    尤卢撒翻了个身,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抬眸去看伊斯维尔。

    他看上去一点儿都不累,就像以往在雾兰的时候,就算几天几夜没合眼, 伊斯维尔都能用最好的状态去面对他的族人。

    很多时候尤卢撒会想,精灵对王族的依赖不是没有原因的。

    王族之于精灵,是希望, 是信仰。天边的神明高高在上,对于精灵来说,近在咫尺的神明, 是他们的王。

    世人很难不被这样耀眼的存在吸引,尤卢撒也不能免俗。

    或许是尤卢撒的目光过于强烈,伊斯维尔似有所觉地回头,正好对上了那双墨绿色的眼睛。

    “尤卢撒?”他笑了笑,“看我做什么?”

    “……谁看你了,我在看海。”尤卢撒一骨碌坐起来,背对着伊斯维尔套上了外套。

    可你那个角度是看不到海的。

    伊斯维尔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戳穿他,提议:“差不多到晚餐时间了,去吃饭吗?”

    尤卢撒应了一声,他现在急需做点别的事以缓解自己的尴尬。

    哥莱瓦有些恹恹的,见尤卢撒起身要走,忍不住叫了一声。

    “在这儿待着,”尤卢撒戳了一下它的脑袋,“回来给你带饭。”

    船上的服务显然都是上等,餐厅有一个小广场大,风琴手在角落占据了一席之地,为食客演奏悠扬的乐声。

    只是餐桌的数量似乎不太够,他们到的还算早,再之后的就只能暂且等位,或是将晚餐送回船舱了。

    两人的餐食还没上桌,不远处闹哄哄的说话声忽然停了,人们不约而同地噤声,似乎在恐惧什么。

    两人回头望过去,正巧与一名寻位的女人对上视线,她身材高大粗壮,肩膀宽阔,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大大小小的浅色疤痕。

    看见伊斯维尔,女人不知为何勾唇笑了笑,细长的眸子闪过一抹凶光。

    见她竟是拔腿向他们走来,尤卢撒立刻警惕起来,右手滑至腰间,那儿通常是他放匕首的地方。

    伊斯维尔觉得他像只炸了毛的猫,抬手按住他的肩,安抚道:“别担心,那位女士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怎么看出来的?

    尤卢撒狐疑地扫了眼伊斯维尔,但终于是没有反驳。

    此时女人已经走到了两人的桌边,她俯下身,大大方方地问:“我能和你们拼个桌吗?”

    伊斯维尔闻言看了尤卢撒一眼,见后者面无表情地点头,于是对女人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小姐。”

    他拜托侍者加一张椅子,那女人自然地坐下,随便点了几个菜,从她口中两人得知她叫乔凡娜。

    “二位看上去很年轻,”乔凡娜靠在椅背上,宽厚的胸膛随着她的笑声震动,“嗯,你身上有股赏金猎人的味道。”

    她拿一个指头点了点尤卢撒,后者冷着脸没开口。

    “您看上去对这些行业很了解,”伊斯维尔笑着接话,“您是赏金猎人?”

    乔凡娜还没回话,几人身后便传来了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一个男人猛然滑跪到伊斯维尔脚边,痛哭流涕:“伊斯维尔阁下?是您吗?”

    伊斯维尔定睛一看,男人一头黄发,发梢带青,像棵草似的,赫然是先前在雾兰遇见过的雅欧使者乌姆斯特德。

    “好巧,您也搭乘了这艘船?”伊斯维尔起身将人扶起来,道。

    乌姆斯特德抹了把眼泪,连连点头。

    他蹲了伊斯维尔半个月,能不巧吗?

    乌姆斯特德原是与伊斯维尔二人搭乘了同一艘船离开雾兰,没成想一进港口就把人跟丢了,这两天才好歹打听到了伊斯维尔的位置。

    结果刚找到人,就见一个看上去就不怀好意的女人缠上了伊斯维尔,乌姆斯特德登时回忆起了自家圣子神奇的体质,脑中警铃乍响。

    要是圣子大人在人间被什么来历不明的人给拐走了,圣女大人得生撕了他。

    “阁下,我能不能和您拼个桌?”乌姆斯特德尽力瞪大眼睛,努力摆出一副会让伊斯维尔心软的样子。

    见他风尘仆仆的,伊斯维尔也不忍心拒绝,有些为难地望向他的朋友:“尤卢撒……”

    尤卢撒还能说什么,当然是同意了。

    乌姆斯特德的目光如芒在背,乔凡娜混不在意,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猜错了,我不是赏金猎人,”乔凡娜舔了舔嘴角,露出一个血腥残忍的笑,“我是名刺客。”

    “原来您是刺客,”伊斯维尔微笑点头,“确实与您的气质很相称。”

    乔凡娜愣了愣,露出一个两倍血腥残忍的笑:“您大概还不知道刺客是个怎样的职业吧。简单来说,我们在各个雇主之间游荡,满手鲜血,刀下亡魂数不胜数。”

    “原来如此,”伊斯维尔微笑点头,“刺客的工作就是这些。”

    乔凡娜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是,他怎么不怕啊?

    乌姆斯特德轻嗤一声,讽刺道:“我听说,顶好的刺客行动起来悄无声息,我看你这满身伤痕的,工作想必十分辛苦。”

    “这你就想错了,”乔凡娜回过神来,回敬了乌姆斯特德一个白眼,“你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吃过苦头。”

    这些伤疤的来历并不光彩,每一道都流淌着罪恶的血。

    不过,最大的那道,是为救人而留。

    乔凡娜和乌姆斯特德二人开始互骂,尤卢撒把凳子往伊斯维尔的方向挪了挪,耳语道:“不如我们把饭带回去吃算了,他俩关系这么好,桌子留给他们。”

    伊斯维尔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他起身与二人道别,乔凡娜与乌姆斯特德骂战正至高潮,没怎么留意就随便点了点头。

    半分钟之后他们才反应过来,彼时伊斯维尔二人已经走到了餐厅门口,尤卢撒一手搭在伊斯维尔肩头,似有所觉地回过头来,冲着呆愣的二人挑衅地勾了勾嘴角。

    乌姆斯特德:“……那个混账!”

    该死,原来该提防的是他!

    乌姆斯特德气得直跺脚,回头看时,却见乔凡娜已经抓起刀叉开始吃饭了。

    乌姆斯特德:“……你等等,那是我点的菜!”

    ——“乌姆斯特德阁下为什么会在这艘船上?”伊斯维尔拧眉思索,“按照雅欧族使者的行程,他应当在半个月前就搭乘船只离开了才对。”

    尤卢撒没回话,他看出这个乌姆斯特德十有八九就是冲着伊斯维尔来的。

    他回忆起那名布劳尼亚以及她私下送给伊斯维尔的蓝宝石,心情愈发不快。

    “他或许只是在这里随便逛逛,”尤卢撒装作不经意道,“他也有自己的行程,我们没必要揣测太多。”

    把两人晚餐变成四人就已经足够让他懊恼了,现在还要他接受乌姆斯特德的存在?门都没有。

    伊斯维尔觉得今天的尤卢撒善解人意得有些吓人,不禁失笑。

    晚上洗漱完之后,尤卢撒便坐在床上喂鸟,哥莱瓦晚饭的时候没什么胃口,现在倒是饿了,绕着尤卢撒呱呱呱边叫边飞。

    “惯的你这臭毛病。”尤卢撒嘀咕,将包好的肉重新拆开,一块块丢进哥莱瓦的碗里。

    “哥莱瓦是不是不太舒服?”伊斯维尔问,“今天我想放他出去转转,他在屋里不肯挪窝。”

    换作平时,哥莱瓦应该早就乐不思蜀了。

    尤卢撒闻言把白鸟从碗里提溜出来,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好猜测:“可能有点晕船,犯懒了。”

    “那就好。”伊斯维尔笑了笑,起身关上了窗。

    一望无际的海面此刻完全笼罩在深沉的夜色里,就同以往那样平静,只偶尔泛起一丝波澜。

    是离大陆远的缘故吗?晚上似乎格外地冷。

    哥莱瓦没什么心事,吃饱了就是睡觉,二人又聊了会儿天,很快便也熄灯睡了。

    几层楼之外,乌姆斯特德也一晚都没怎么睡好。

    得知伊斯维尔与同行的那人住的是双人间的时候,乌姆斯特德就开始坐立不安。

    一方面,他觉得这简陋的条件实在是委屈了他们圣子大人,另一方面则是担心,那个看上去很凶的人会不会趁着夜色,对他们纯洁善良的圣子大人下手。

    那个人看圣子大人的眼神,绝对不正当!

    乌姆斯特德越想越担心,刚起床就匆匆跑去了伊斯维尔房间。

    还没等他站稳,一名不速之客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怎么是你?”乌姆斯特德诧异地瞪着乔凡娜,“你怎么知道阁下的房间?”

    “我还想问你呢,”乔凡娜漫不经心道,“大清早的偷听别人船舱,你是不是居心不良?”

    乌姆斯特德气得暴跳如雷:“谁偷听了!我是站在这儿等阁下出来!”

    两人针锋相对,火花带闪电,就差撸起袖子干一架了。

    突然,房门砰一声开了,尤卢撒站在门后,面色不善地瞪着二人,一把匕首在他手里打转,闪着塑料的光泽。

    不对。

    乌姆斯特德揉了揉眼睛。

    是梳子。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想两个人 难不成是,喜欢……

    他为什么会把梳子看成匕首?

    乌姆斯特德咽了口唾沫, 产生了一种尤卢撒会用这把梳子割断他喉咙的错觉。

    “大清早的,别挤在别人房间门口,”尤卢撒冷冷道, “要吵回自己房间去,你们买的是站票不成?”

    语罢, 他也没给二人反驳的机会, 径自关上门, 留给两人一道冰冷的门板。

    乔凡娜碰了一鼻子灰,倒也没显得挫败,双手插兜就晃悠晃悠走了, 留下乌姆斯特德一个人在外面和门板大眼瞪小眼。

    “……会疼吗?”屋内隐隐传来尤卢撒的声音。

    “还好……慢点……”这是他家圣子大人。

    乌姆斯特德:……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担忧成真了!

    他急得直咬手指, 地板烫脚似的在门口一刻不停地转来转去。

    巡逻的警卫恰好从这层楼经过,见他鬼鬼祟祟地在房门口徘徊,疑心顿起, 上前一步拦住了乌姆斯特德, 狐疑道:“你是做什么的?”

    乌姆斯特德:“……我不是我没有, 我是良民。”

    “是不是良民,调查之后就知道了,”警卫不容置疑道,“跟我走一趟吧。”

    伊斯维尔听不见乌姆斯特德在如何哀嚎,他今早起来有些头昏脑胀, 尤卢撒给他按摩了半小时,这才有所好转。

    “没想到你也会认床。”尤卢撒将伊斯维尔的头发理顺,笑道。

    “本来不认床, ”伊斯维尔解释,“只是昨晚有些不安。”

    至于究竟是为什么,伊斯维尔自己也不清楚。

    早餐之后, 两人来到了甲板上散步。

    哥莱瓦依然没有出门的兴致,尤卢撒便也随它去了。

    今天天气不似昨天那样好,海上风浪有些大,咸湿的海风迎面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尤卢撒打了个寒战,搓着胳膊嘀咕:“这块地方怎么这么冷,跟入冬了一样。”

    伊斯维尔担心他受凉,道:“我们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两人正说着,一名男子突然从拐角处大步走了出来,正好与伊斯维尔迎面撞上。

    那人身材干瘦,力气却大得吓人,伊斯维尔被撞得后退一步,只觉得胸口直发闷。

    “伊斯维尔?”尤卢撒在他后背扶了一把,后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转而望向了那名男子。

    “您还好吗?”伊斯维尔问。

    那人却垂眸不语,过长的额发挡住了眼睛,不知为何,伊斯维尔竟觉得这人全身上下弥漫着一股死气。

    他冲那人笑了笑,正欲说什么,忽见另一名身材高壮的男人紧跟着追了上来。

    看见伊斯维尔二人,他立刻将那干瘦男子拉过去赔罪:“不好意思二位,阿普这人脑袋不太灵光,希望二位不要计较。”

    他按着阿普的脑袋,凑近他耳边催促:“还不快道歉!”

    阿普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慢吞吞地冲伊斯维尔鞠了个躬。

    “没什么,我也没有看清路。”伊斯维尔笑道。

    见他不计较,那后来的男人这才松了口气,他抬眸打量二人,见他们衣着得体,一个金发蓝眼,另一个黑发绿眸,突然觉得这长相有些眼熟。

    等会儿,之前王都传命过来,让他们安排上等船舱接待的,该不会就是这两位吧?

    男人越想越心惊,心说绝对不能得罪了他们,忙搓着手笑道:“不如这样,为了赔罪,我们请二位喝杯茶如何?”

    伊斯维尔本想拒绝,但对方热情难却,见尤卢撒没意见,于是同意了。

    男人名为里扣,和阿普一样,都是这艘渡轮上的船员,在海上工作已经十年有余了,为人处世相当老道。

    他请伊斯维尔二人进了一间小船舱,那儿装潢得像个酒馆,器具摆设皆是考究,屋内只有寥寥数人。

    “哟,里扣,这两位是……”柜台后正在擦酒瓶的女人难掩诧异,“这大白天的,怎么来了客人?”

    “贵客,”里扣轻声道,“王都来的。”

    招待心领神会,请伊斯维尔二人坐了,热情地问他们想喝些什么。

    “来杯麦芽……”“酒”这个字还未来得及吐出,尤卢撒就在伊斯维尔温和的目光下给咽了回去,“咳,白水就好。”

    捷琳善酿,尤卢撒的父亲和老师希尔戈也都喜欢喝酒,这或许是遗传,也可能是魔族的通病。

    伊斯维尔知道尤卢撒对酒拥有同一般魔族那样的喜爱,这不是好事,偶尔一壶酒无伤大雅,但酒瘾是个恶魔。

    尤卢撒接过那杯白水灌了一口,见里扣几人皆是穿着单薄,奇道:“你们不冷吗?”

    里扣苦笑一下,道:“这条航线我们已经走了很多次,气候一直温暖适宜,所以也没带什么御寒的衣物。这些日子约莫是寒龙的繁殖期,是我们疏忽了。”

    “寒龙?”伊斯维尔心头一动,“这是一种魔兽?”

    “对,这个种族是这片海域的霸主,”里扣解释,“不过您不必担心,只要不去主动招惹它,这种魔兽通常和人类相安无事。”

    “就算真遇上了,查恩斯阁下也会出手的,他以前可是宫廷魔法师,非常擅长使用水魔法。”招待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闷头喝酒的男人,笑道。

    两人闻言向角落望过去,一名长袍男子坐在那儿,见状举起酒杯对二人致意,举手投足间显露出刻入骨髓的孤傲。

    伊斯维尔回以一个微笑,他听说过一般的远洋渡轮都有随船魔法师,以解决漫长航行中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

    两人坐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里扣见他们没有不满的意思,便也安下心将人给送走了。

    走出船舱的时候,伊斯维尔察觉到了一道格外明显的视线,他回头看去,那名为阿普的船员正蜷缩在角落里,漆黑的眼睛死气沉沉地望着伊斯维尔。

    伊斯维尔脚步一顿,莫名觉得这目光让人不大舒服。

    他没来得及想太多,因为在此之前,乌姆斯特德又从不知那个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

    “阁下身边还缺背行李的人吗?”乌姆斯特德眼巴巴地问。

    伊斯维尔意识到他是想要跟着自己,但精灵和雅欧族关系再亲密,乌姆斯特德毕竟是来自另一个国家的使者。

    “我们的行李很轻便,”伊斯维尔不知乌姆斯特德是何意,委婉道,“您之后要回雅欧去了,是吗?”

    乌姆斯特德干笑了两声,没说自己这次的任务就是跟紧伊斯维尔。

    尤卢撒哪会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他只奇怪为何这名他国使者要缠着伊斯维尔不放,就算是盟友,这也有点过界了。

    他警惕地打量着乌姆斯特德,先是跟踪,再是请求同行,这人要没点不正当目的,尤卢撒都不信。

    他的余光留意着伊斯维尔,想看看他作何反应。

    伊斯维尔思索片刻,笑道:“我此次出行有任务在身,想必您也是一样。”

    他握住尤卢撒的手腕,对乌姆斯特德笑着点了点头,接着拉着人离开了。

    墙角传来一声嗤笑,乌姆斯特德猛地回头,只见乔凡娜抱臂靠在那儿,面露嘲讽。

    “你刻意接近伊斯维尔阁下,究竟有什么意图?”乌姆斯特德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试图从乔凡娜身上看出某些来自敌人的印记,但他失败了,这个女人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我没什么意图,”乔凡娜轻飘飘道,“倒是你,缠得太紧了,怕是只会招来厌烦。”

    见乌姆斯特德愣在原地,乔凡娜冲他挥了挥手,转身下了楼。

    乌姆斯特德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了看伊斯维尔离去的方向,双拳无意在身侧紧握。

    他又怎会不知,但要让圣子大人一人在凶险的人间游历,他们实在是放心不下。

    没有天使愿意看见那桩惨案重演……

    这次,他们绝对要保护好他。

    伊斯维尔把尤卢撒拉到无人的甲板才停下脚步,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苦笑道:“抱歉,我可能有些激动了。”

    尤卢撒的皮肤本就苍白,伊斯维尔方才又忘了收力,青年的手腕直接红了一片。

    “没什么,”尤卢撒把手揣进口袋,随便靠在了船舷上,“他怎么惹你不高兴了?”

    伊斯维尔摇了摇头,轻声道:“也没有什么,只是琪丽玛小姐毕竟是暂时同行。如果又会有第三个同伴插进我们的旅行……总觉得有些不愉快。”

    他笑了笑,蔚蓝色的眼睛里罕见地浮现了几分不好意思。

    尤卢撒一个没站稳,险些从船舷上滑下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想有第三个人,是……难不成是,喜欢和他两个人一起……?

    尤卢撒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涩,偏偏伊斯维尔又问:“尤卢撒呢?尤卢撒会介意吗?”

    “要说介意……确实有点……”尤卢撒的耳朵尖红得发烫,他低垂着头,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伊斯维尔没听清,下意识上前一步凑近过去,还没来得及问,头顶忽然响起了一阵劈里啪啦的响声。

    这响声伊斯维尔知道,是船只在遇到紧急状况时船员发出的信号。

    不多时,一名船员心急火燎地爬上甲板,吼道:“甲板上的乘客都回船舱去!暴风雨要来了!”

    伊斯维尔和尤卢撒对视一眼,依言下了楼梯。

    走道里比平时挤了很多,二人花了一番功夫回到房间,从窗户往外看时,天色已经完全阴了下来。

    伊斯维尔正欲关窗,就在这时,远处的海面一阵动荡,扬起了较之寻常高上数米的水花。

    一条布满鳞片的粗壮长尾从一片灰白的海面上一闪而过,光是简单目测,就有将近十几米长。

    伊斯维尔关窗的手一顿。

    那是……魔兽的尾巴?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海兽 像他这样的人,是不……

    尤卢撒只见伊斯维尔飞快地关上了窗, 接着大步流星出了门:“我出去一下。”

    “伊斯维尔?你去哪?”尤卢撒立刻跟了上去。

    见他离开,哥莱瓦在他身后尖声啸叫,尤卢撒脚步一顿, 回头安抚道:“我马上回来。”

    哥莱瓦急了,扑棱棱从床上飞起来, 一头栽进了尤卢撒怀里, 一副生死由命的做派。

    尤卢撒只好带上它, 他掩上门,急匆匆地跟上了伊斯维尔的脚步。

    两人逆着人流往甲板上去,伊斯维尔没有回头, 他知道尤卢撒会跟来:“我刚刚看见了魔兽。”

    “魔兽?难道是寒龙?”

    “不清楚, 不过……”伊斯维尔回忆起方才的匆匆一瞥,以及它带来的彻骨寒意,“很难对付。”

    在船员的组织下, 甲板上已然空空荡荡, 见伊斯维尔二人竟是折返回来, 船员忙扬声驱逐:“你们两个做什么的!暴风雨来了没听见吗?”

    他跨上来就要推人,伊斯维尔反手扣住他的肩,沉声问:“船长在哪?”

    “你,你找船长做什么?”那船员被他严肃的神情吓到,刚想追问, 忽觉船身一阵剧烈震颤,几人脚下不稳,险些栽倒下去。

    尤卢撒在伊斯维尔跌倒之前接住了他, 另一手紧攥住船舷的扶手以稳住身形:“伊斯维尔?你——”

    他瞳孔骤缩,伊斯维尔回头望去,眼前的景象令他有片刻怔愣。

    船身剧烈摇晃, 一双硕大的、带蹼的爪扒住船舷,将船身硬生生地按出了几个深坑,四溢的寒气在船面上密密落了一层坚冰。

    滔天水瀑倾泻而下,一头几十米高的巨兽破海而出,吻部粗长如鳄,鳞片细密光滑,细长的兽瞳微微眯起,在阴云翻涌的天空之下斜睨众人,紧盯猎物的视线令人头皮发麻。

    那船员脚下一滑,在甲板上连滚数圈,伊斯维尔忙将他挡了下来,船员吓破了胆,没来得及站稳便连滚带爬地冲下了楼梯。

    “要打吗?”尤卢撒低声问伊斯维尔。

    话音刚落,一道数米高的巨浪便劈头盖脸砸向那魔兽,后者低吼一声,顺势滑入了海中。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一道男声从头顶传来,二人循声望去,正是那名为查恩斯的随船魔法师。

    他收回施法的手,语气温和,吐出的话却不怎么好听:“热闹还是之后再看吧,寒龙可不会优待贵客。”

    尤卢撒拧眉,正欲反驳,伊斯维尔便按住了他。

    “这边交给查恩斯阁下吧,”伊斯维尔轻声道,“我们还有个暴风雨要扛。”

    “你想做什么?”跟着伊斯维尔来到另一边,尤卢撒才问,“他对付不了寒龙。”

    那厢的查恩斯与寒龙已经缠斗起来,尤卢撒对魔兽再了解不过,光看这几眼,他就知道查恩斯不多时便会落败。

    “帮我设一个结界吧,尤卢撒,”伊斯维尔说着,抬手覆上了船身,浅金色魔力从掌心流淌而出,“风浪太大,加之寒龙干扰,这艘船怕是撑不住。”

    “……你想得还挺周全。”

    霎时间,甲板上黑雾弥漫,与金光交织着融入船身,黑金色的结界在虚空中一闪而过,只在海浪击打的瞬间显露片刻。

    防护结界逐渐成型。

    渡轮另一边,寒龙猛地扎入水中避开笨重的冰柱,接着一个甩尾将其尽数砸了回去。

    查恩斯忙唤来海流抵挡,冰柱穿透水墙,在甲板上砸出了几个深坑。

    彼时暴雨骤至,末日般的风浪将渡轮如一艘纸船般揉捏作弄,甲板上积满了水,又从开裂的船舷处倾泻而出。

    “让你们加速把寒龙甩掉,你们都在做什么?”查恩斯抹了把脸上的水,声音因暴雨含糊不清。

    几米之外的驾驶舱,船长正带着几名船员心急火燎地掌舵。

    “风浪太大了!”一人急道,“魔力驱动装置不起作用!”

    又是一阵剧烈震颤,几人没留意一头栽倒,接连滚了出去。

    船长死死把着舵,勉强稳住了身形,他惊恐万分地抬头望去,只见船头的船舷豁了个大口,几步之外,赫然是一摊鲜血。

    寒龙在波涛起伏中缓缓起身,粗长的吻部死死咬住了查恩斯的半边身子。

    “不……等等,放开我……我可是……”魔法师涕泗横流,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僵直,四肢无意识抽搐,惧怕着死神的来临。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破开雨幕呼啸而来,正中寒龙的下颌。

    魔兽吃痛地低吼一声,不自觉地松了口,查恩斯从空中直直坠下。

    魔法师的意识已然模糊不清,他只感觉有一双手臂接住了自己,温热的手掌覆盖了他肩头的伤,源源不断地输送来魔力。

    查恩斯艰难睁眼,雨幕中的轮廓模糊而温和,天地喧嚣中,似在散发着金色的柔光。

    好似神明。

    一整个驾驶舱目瞪口呆地看着伊斯维尔把昏迷的查恩斯架了进来,手忙脚乱地上前帮忙。

    “我们会拖住寒龙,”伊斯维尔语速飞快道,“你们尽快往反方向撤离。”

    语罢,他便匆匆离开了驾驶舱。

    “那您……”船长欲出声唤住他,后续的话语却堵在了喉咙里。

    “船长,魔力驱动装置开始运作了!”一名船员惊喜道。

    船长立刻折返回去,迅速布置下属启航。

    绝对不能辜负那位阁下的心血。

    观景台内,乔凡娜举着望远镜,观望着不远处的战况。

    “一定是那位阁下设了结界!你有没有办法从这里出去?”乌姆斯特德急得团团转,他一心牵挂着伊斯维尔,想看却又不敢。

    若不是神之力在人间发挥不了作用,哪能轮得到那头畜生来逞威风!

    “我真没用……”他双手抱头缓缓蹲下,喃喃。

    “你就别担心了,他们两个比我们一船的人加起来都能打,”乔凡娜慢悠悠道,“更何况,据我所知,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死去的。”

    她唇角微勾,不知在和谁说话:“如果他会成为你们的王,我想你大可以放心了……”

    就在这时,观景台的门嘎哒一声开了,两人循声望去,一名干瘦的船员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一根沾血的木棒。

    望见二人,那船员空洞的双眼倏然瞪大,竟是拎着木棒猛冲过来。

    乌姆斯特德悲愤抬头,一脚踹飞了他:“我正烦心着呢!别给我来捣乱!”

    乔凡娜挑了挑眉,她向那船员走过去,后者被踹得不轻,却仍蛄蛹着想要爬起来,艰难地伸手去够几米之外的木棒。

    女人没有手下留情,手起刀落抹了那船员的脖子。

    那人抽搐片刻便不动了,脖子的豁口缓缓淌出几滴黑血,连地板都没沾湿。

    乔凡娜拧眉。

    这人……怎么不像个活的?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穿透暴风雨,整艘船的人都为之震了三震。

    尤卢撒捂住耳朵,不快道:“真烦人。”

    黑雾在半空中凝聚成实体,巨剑顺着肌肉纹理刺入寒龙后背,霎时间血流如注,深色的血迹染红了一小片海域。

    寒龙痛苦地嘶吼,一个猛扎潜入水中,两条前臂与长尾疯狂搅动海水,掀起数米高的水波。

    尤卢撒立刻抽身而出,他借助黑雾悬于半空,俯视着脚下波涛在逼人的寒意中静止,成片的海面冻结成坚冰,暂时隔开了寒龙与二人。

    “受伤了吗?”伊斯维尔拉过尤卢撒的手,掌心覆上对方手背的一小片碎冰,“别急,海洋毕竟是它的领域。”

    尤卢撒长出一口气,目光随着冰层下徘徊不去的黑影移动,轻声道:“我刚刚好像看见,那条寒龙的脖颈下方有一个图腾似的东西,有点像……一个蛇头的四足怪物。”

    蛇头的四足怪物?

    伊斯维尔回忆起在贝尔迪诺王宫拿到的魔族家族图鉴,难不成……

    “怒蛇,斯瑞舍家族的图腾,”伊斯维尔低声道,“这个家族以驯兽师为名。”

    “召唤系魔法?你会吗?”

    尤卢撒与伊斯维尔对视一眼,知道他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并不是解决不掉这头魔兽,只是暴风雨将近,再拖下去怕是难以脱身。

    “我拖住它,”尤卢撒果断道,“你抓紧时间。”

    下一秒,寒龙怒吼着破冰而出,尤卢撒绕过它那张血盆大口,一刀落在了魔兽的后脖颈。

    趁着寒龙抬头追咬的功夫,一只雪白的巨鸟在风浪中长啸一声,尖利的趾爪深深陷入寒龙光滑而坚硬的脖颈,一个俯冲将魔兽掀翻了过去。

    那魔兽正欲翻身,忽觉下颌下方攀住了什么东西,它身形一顿,紧接着疯狂挣扎起来。

    “伊斯维尔!”尤卢撒见寒龙带着伊斯维尔没入水中,心头一慌,来不及多想,紧跟着从海面一跃而下。

    伊斯维尔只觉冰冷的海水灌入耳中,他牙关紧咬,死死攀住了寒龙的脖颈,一手覆上了那个怒蛇的图腾。

    尤卢撒并没有看错,这确实是召唤术的印记。

    在此之前,伊斯维尔只是系统学习过召唤术的咒语,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使用。

    但他却觉得,类似的咒法,他曾使用过无数次。

    炽热的红光从掌心升起,流动的魔力无视了物理的规则,瞬息便将那枚图腾尽数覆盖。

    属于另一名魔法师的魔力在拼命对抗伊斯维尔的入侵,寒龙的挣扎愈发剧烈,翻滚的水流几乎将精灵撕碎。

    伊斯维尔闭上双眼,他靠近过去,用面颊轻轻贴住了寒龙的脖颈。

    “别害怕,乖孩子,”伊斯维尔道,“马上就结束了。”

    眨眼之间,红光大作。

    第30章 第三十章 别随便送人戒指啊! 不是说……

    紧随而来的尤卢撒只觉周身海流剧烈翻涌, 他举起小臂护在眼前,竭力睁眼去看眼前景象。

    失败了?

    尤卢撒咬了咬牙,不顾水流撕扯逆流而下, 忽然,一条有力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腰, 熟悉的力道令尤卢撒下意识放松了戒备。

    精灵的金发在海水中飘荡, 如同某种金灿灿的藻类植物。伊斯维尔在尤卢撒后背轻轻拍了拍, 带着他迅速上浮。

    两人猛然浮出海面,因缺氧剧烈喘息。

    “怎么样?”尤卢撒将垂落的湿发梳到脑后,问。

    伊斯维尔笑了笑, 语气轻松:“成功了。”

    尤卢撒暂时松了口气, 他仰头吹了声口哨,白鸟踩着水花扑进了他怀里。

    “暴风雨要来了,”尤卢撒举目四顾, 那艘渡轮早已不见踪影, “你打算怎么做?”

    此时阴云压顶, 苍白的闪电不时在头顶掠过,开始坠落的雨丝带起隆隆的雷声,浪头向两人劈头盖脸砸下来,几乎令人难以呼吸。

    “不如……去海面下避一避?”

    伊斯维尔话音刚落,一头巨兽破水而出, 喉咙发出的低吼令海面都为之震颤。

    它猛然张开巨口,两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寒龙一口吞入口中。

    尤卢撒下意识地拔刀要砍, 但伊斯维尔按住了他,在黑暗中摇了摇头。

    一个气泡从伊斯维尔指尖冒出,晃晃悠悠地贴住了尤卢撒的鼻尖, 几番延展过后,尤卢撒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它这是想干什么?”尤卢撒问。

    他感受到寒龙正带着他们迅速下沉,怀中的哥莱瓦因另一头强大魔兽的气息躁动不安,缩在那儿一动不动。

    伊斯维尔拍了拍寒龙的口腔壁,魔兽将利齿小心地收得很好,但也看不清外界景状:“我也不清楚。”

    和尤卢撒不同,伊斯维尔和寒龙缔结的并不是死契,相对地,双方之间的联系也不很紧密,伊斯维尔没法清晰地知晓寒龙的想法。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寒龙下潜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直到抵达一个它认为恰当的深度。魔兽悬浮于海水中,缓缓张开了口。

    “等等……这该不会是?”尤卢撒诧异地与伊斯维尔对视一眼,后者也难掩惊讶。

    因为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艘船的尸骸。它比两人搭乘的那艘渡轮还要大上一倍,桅杆与帆布早已在积年的海水腐蚀中崩毁,船身破碎扭曲,深深纠缠于从海底延伸而出的巨型魔植之间。

    他们游出寒龙的口腔,魔兽随即在那艘沉船上方打着转游了一圈,有力的鱼尾不住晃动,像在呈现它心爱的宝物。

    船里有东西?

    伊斯维尔抬眸望向头顶,暴风雨还没有停歇,在这儿逗留片刻也不碍事。

    脚下是一片由魔植竖起的远古森林,其下便是无底的海洋深渊,周围幽深一片,不时能看见海兽在周围游荡,又因寒龙的威势仓促溜走。

    尤卢撒觉得手腕一紧,偏头望去,伊斯维尔对他笑了笑,道:“这里黑,别走丢了。”

    尤卢撒恍惚想起伊斯维尔第一次去暗夜之森,两人并肩走在森林里,那时候他们也是这样,相互之间挨得很近,双手紧紧相握。

    “你看,从那里可以进去。”伊斯维尔发出了和幼时相差无几的惊叹,他拉了拉尤卢撒的手,缓缓下潜。

    沉船的甲板已经被腐蚀得脆软,鞋底甫一接触便塌出一个凹痕,两人小心翼翼地步入船舱,四处打量。

    “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尤卢撒戳了戳一只缩在角落里装死的软体动物,“这里是寒龙的粮仓不成?到处都是魔兽。”

    确实如此,沉船内的尸身都成了支离破碎的骷髅,与之相比,这里成了各种贝类生物栖居的家园,它们蜷缩在各自的角落里,触须随水流飘荡,用密密麻麻的眼睛注视着两名入侵者。

    他们本也是在等暴风雨过去的时候打发时间,他们随处转了转,为防止船身忽然断裂带着他们沉入海底,他们很快便准备离开。

    “嗯?这是什么?”尤卢撒脚步一顿,拉住了伊斯维尔的衣角。

    精灵扫了一眼友人牵着他衣角的手,竖起一根手指,指尖随即散发出微光:“哪儿?”

    他循着尤卢撒的目光望过去,一堆杂乱的水草中间,一枚环形的东西反射出微光。

    伊斯维尔上前拾起那件物什,竟是一枚金色的戒指。

    它样式简单,除了几条精细的刻痕外没有别的装饰,在海水中泡了不知几十几百年,竟也没有丝毫腐蚀的迹象,依然光洁如新。

    它静静地躺在伊斯维尔手心,引发精灵的一阵悸动。

    “魔法器?”伊斯维尔将那戒指翻来覆去地看,却看不出它的具体用途,索性把戒指递给了尤卢撒。

    尤卢撒下意识接过,在意识到掌心躺着的是一枚什么样的东西之后一僵,忙将戒指丢了回去:“给我干什么?”

    伊斯维尔不明白尤卢撒为什么炸毛了,如实道:“不是说重要的东西交给你保管吗?”

    “这个你自己拿着。”尤卢撒冷着脸道。

    哪有随随便便把戒指送人的啊?

    寒龙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暴雨已经停歇,只有尚未平息的风浪与阴沉的天色暗示着这片海域曾经的动荡。

    伊斯维尔对这片海域并不熟悉,要去追赶渡轮显然不太现实,因而他拜托了寒龙送他们到最近的大陆去。

    魔兽最终在一片沙滩上停了下来,二人趟过起伏海潮,衣物尚未干透,带着满身疲惫将他们压倒在了沙滩上。

    “还是地面踩着让人安心。”尤卢撒抬起小臂遮住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眼睛还没来得及闭几秒钟,伊斯维尔就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尤卢撒,你看。”

    青年掀起眼皮,一缕阳光恰巧穿透厚重的云层,落入了他墨绿的眼里。

    头顶的云层仍是阴沉的蓝紫,远方的海平面上,却有一轮金黄从厚重的云层之后显露身形,于一片灰蒙之中投下万道金光。

    成片的海鸟掠过头顶,白色的,像无数小小的旗帜飘荡在波涛之上。

    “这样的景象,在森林里可看不见。”伊斯维尔笑道。

    尤卢撒慢吞吞地坐起来,因阳光眯了眯眼,低低应了一声:“是啊。”

    伊斯维尔回头望去,这时候他才发现,怎么看这儿都只是一个小岛,与所谓大陆相差甚远。

    寒龙仍在岸边徘徊不去,伊斯维尔起身,重新踏入海水中,寒龙随即挨了过来,用脑袋蹭伊斯维尔的手。

    “它说海洋的另一端有可怕的东西,”伊斯维尔摸了摸寒龙的脑袋,对尤卢撒解释,“这是它能送我们到的最远的地方。”

    “可怕的东西?”尤卢撒奇道,“这片海域有什么比寒龙还可怕?”

    伊斯维尔摇了摇头,寒龙没能把这层信息传递给他。

    尤卢撒坐在那儿,看这头几小时前还与他们大打出手的巨兽缠着伊斯维尔撒娇,甚至努力着试图把自己拱进他怀里。

    在它脖颈下方,原本怒蛇的图腾所在的地方,一枚蔚蓝色的独眼花纹取而代之。

    “这是你的标记?”尤卢撒抬手指了指那枚花纹,“看着有点……”

    尤卢撒住了口,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图案瘆人。

    明明它很漂亮,颜色也好,线条也罢,但尤卢撒就是不愿靠近它。

    “下意识就打了这样的图案,”伊斯维尔道,挥手和寒龙道别,“你不喜欢?”

    “也说不上,”尤卢撒扯开了话题,“它前后性子相差这么大,还怪稀奇的。”

    “听说契约魔兽的性格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缔结者的影响。”伊斯维尔笑道。

    伴随着噗叽一声响,哥莱瓦从尤卢撒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过去,目光落在了撅着屁股昏睡的白鸟身上。

    尤卢撒扭过头去,假装没有听见。

    开什么玩笑?不承认,绝对不可能承认。

    经过一番探查,两人确定了这是一处无人岛屿,而且距其他陆地都有一段相当远的距离,就算从最高的山顶向四周眺望,也不见任何陆地的影子。

    “看来只得想个办法自己从这里离开了,”尤卢撒从树梢一跃而下,苦恼地搓了搓自己开始掉色的短发,“还好我们随身携带交通工具。”

    他口袋里的哥莱瓦恹恹地探出脑袋,为他把自己当作工具鸟十分不满。

    这儿只有中小型魔兽,相比之下还算安全,两人轮流值守过了一夜,第二天,恢复精神的哥莱瓦进入森林开始四处打听情报,临近中午的时候,它欢快地飞了回来。

    午餐是尤卢撒在森林里打的猎物,他一边给哥莱瓦喂肉一边交流,凝重的神色终于有些许和缓。

    “有一只鸟愿意帮我们带路,”尤卢撒道,“不过它想尝尝哥莱瓦的午餐。”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枝上停着的一只红黑相间的鸟,它不仅不害怕,反倒相当期待地在原地蹦蹦跳跳。

    伊斯维尔冲它招招手,这名新鲜出炉的导游便屁颠屁颠地飞了过来,相当大方地停在了精灵的小臂上。

    哥莱瓦躲在尤卢撒的口袋里,脑袋哀怨地探出来,尤卢撒一指头把它塞了回去:“小心眼,你又吃不完。”

    午餐过后他们便准备启程,极巨化的哥莱瓦振翅起飞,载着二人飞离这座逗留一天的无人小岛。

    中途尤卢撒为白鸟补充了几次血液,渐渐地,那领路鸟的飞行速度慢了,约莫过了二十几分钟,它掉转方向从来时的路飞了回去。

    哥莱瓦叽叽咕咕了一阵,似乎在解释什么。

    “那座岛快要到了,”尤卢撒道,“那海鸥不肯继续往前,不过给哥莱瓦指好了路。没想到它这样怕人。”

    两人向地平线望过去,前方的海面逐渐显出了一座岛屿的轮廓,这让两人的精神振奋了起来。

    尤卢撒支起上身眺望那座岛,它面积不小,放眼望去山峰林立,广袤的森林之上,五彩的群鸟悠然回旋。

    “等等。”伊斯维尔按住了尤卢撒的肩头,示意他留心。

    尤卢撒也发现了异常,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那群鸟,疑心渐起。

    正常的鸟,有那么大吗?

    尤卢撒正欲让哥莱瓦放缓速度,忽觉头顶一阵劲风,危机感从尾椎骨直窜到了太阳穴。

    他心中一咯噔,扬声道:“哥莱瓦,俯冲!”

    尤卢撒回身护住伊斯维尔,几乎就在下一秒,一束火焰呼啸而来,滚滚热浪贴着他们的头顶擦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