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兰不太意外地看过去。
他之前就注意到，大厅里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
这其他人说的不是穿着灰色工装制服的基地工作人员，而是和瓦兰年纪相似的一群青少年。
他们好像也是皇家军事学院今年的新生，不过，在这个放假的时候，能像瓦兰这样来基地参观，他们的背景绝不普通。
在壮汉上尉带瓦兰下来前，他们就在；壮汉上尉带瓦兰进入大厅后，他们很快发现了两人；刚才瓦兰和壮汉上尉对话时，他们嘻哈打闹地靠近，偷听瓦兰的回答，然后怪声怪气地在那重复瓦兰的话。
壮汉上尉和瓦兰其实都有听到，但时间浪费在搭理他们上实在太不值。
可惜，面对挑衅，不回应对于挑衅的一方来说就是害怕，这群青少年的气焰更加嚣张，果不其然升级了行为。
“别这么说，”不需要瓦兰和壮汉上尉理睬，他们之中立刻有人接住了话，皱着鼻子道，“我也没碰过士兵076，现在谁还用这种太阳历的老旧机型啊，不怕碰一下就垮塌吗？”
“就算是入门也用不上吧，”尖利笑起来的女声道，“是新款机甲不能用来入门吗？我十八岁生日妈妈送的礼物是铂金狮子座。”
什么玩意儿，壮汉上尉替瓦兰翻了个白眼。
他转回头道：“别在意，我带你去舱体训练室。”
“嗯。”瓦兰不再看，乖巧点头跟上，但两人才走了几步，那群青少年里就有人出声。
“等等。”
别管那边，壮汉上尉想说，但瓦兰依然乖乖停下，重新看过去。
这次说话的，是一个黑发低束在背后，双眼蔚蓝，皮肤白皙的年轻人，他在这群青少年里明显处于中心位，穿着衬衫，西装外套，棕色的格子长裤，是那种标准的帝国贵族传统打扮，此刻一出声，原本站在他和瓦兰之间的人甚至自觉后退。
“你就是瓦兰·克拉克？”黑发蓝眼年轻人抬起下巴道，“按照你的统考成绩和精神力等级，在十月正式入学之前，你应该是皇家军事学院今年的预备役首席？”
果然，壮汉上尉忍不住扶额。
他就知道那群贵族子弟说不出好听的话，才想拉着瓦兰离开。
当然了，这段话表面听不出什么嘲讽，只是说在十月正式入学之前，瓦兰会是一年级的首席。
但专门强调这一点，指的大概是，军校新生联合演习后，瓦兰当不成这个首席了。
“请不要在意我同伴们的话，士兵076和它的同系列对你来说是一个好选择，”黑发蓝眼的年轻人似乎态度比其他人更好道，“我希望到时候的演习上，你至少能保护自己的安全。”
不然名义上的首席在战斗中飞快败走，皇家军事学院其他学生脸上也不好看，这样吗？
瓦兰明白这个男生的潜台词，甚至知道男生自觉是好意。
可惜那股他才是真正首席的意思表露得非常明显，如果处于这个位置的不是瓦兰，而是其他年轻气盛的人，恐怕会非常恼火。
瓦兰不气，要说心里冒火，皇家军事学院的校长毫不在意拿一支小队过来，名为护送，实为陪衬瓦兰这枚鱼饵的配菜，才叫他真的恼火。
至于这个黑发年轻人，还有他的这群同伴说的话……哈，贵族不就是这样的吗？
已经粗略翻过他们脑机，确定了这群人的身份，瓦兰早有应对方针。
“我知道，谢谢你，”他展颜一笑，叫对面的贵族少爷小姐们也一阵恍惚，“你是爱德华·威廉姆斯吧，明斯特公爵的长孙，我在入学名单上见过你的名字，你的学号就排在我后面，希望在演习的时候能和你好好合作，次席。”
此言一出，原本有点恍惚的贵族少爷小姐们全员僵住。
倒是原本有点嫌弃瓦兰说等等就等等的壮汉上尉，在几秒后笑出来，道：“走吧！”
瓦兰和他一起走了，留下来的青少年们僵硬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出声道：“……爱德华，你给他好脸色，那下等人却一点也不懂礼貌！我们得教训他一下！”
“他以为他在和谁说话！你可是明斯特公爵的孙子啊！”
“下等人以为有s级精神力就了不起了，好像谁家里没出过s级似的！”
一群人吵吵嚷嚷，反而叫名为爱德华的男生皱起眉。
他先道：“大喊大叫像什么样？”
等身边的人安静下来，他手插进裤口袋，道：“那个克拉克是要去用神经接入舱吧，我记得学院这边的神经接入舱连了内部网，《机甲模拟器》的竞技场有局域网排名，你们谁去瞧瞧他，让他了解一下自己的水平。”
周围人里当即有一个笑出声。
“那你等着看吧，爱德华。”在娱乐版《机甲模拟器》的竞技排位名次前一百的一个男生懒洋洋道，“我去教这位‘s级先生’安分一点。”
这么说，他也往舱体室那边去了。
而瓦兰和壮汉上尉已经抵达了舱体室。
壮汉上尉给瓦兰办理出入权限，咧起的嘴角又缓缓拉平。
“你刚刚的回击不错，”他停下笑容，道，“不过，得罪明斯特公爵家的人，以后很多事可能会难办。”
“因为明斯特公爵是几大原液巨头之一？”瓦兰问。
“你不是很明白嘛！”壮汉上尉啧了一声，骂起来，“吃里扒外的地方贵族……”
吃里扒外的地方贵族，想要独立。
一百五十三年前，维斯塔帝国的开国皇帝，鲁珀特·维瑟斯，倒霉地带着士兵乃至半个维斯塔领，和地狱裂隙一起甩到雷神星上来。一百四十六年前，鲁伯特意识到他们无法很快返回蓝海星了，权衡利弊，决定建国。
他像太阳历的每一位国王、每一位皇帝那样，分封忠心于自己的骑士，因为雷神星地广人稀，他很大方地给了骑士们大片大片的土地，却没想到一件事，那就是时代变了。
还是他自己下令更变历法为更适合雷神星的星历呢！
马其顿帝国那位大发明家亲王，改变了战争，改变了生活，也改变了国家的统治手段。分封土地给贵族本是因为国王或皇帝无力统治更大的疆域，但新技术的出现令人目不暇接，回过头再看，分封变成了一件蠢事。
这一百多年来的纷争不算，只看维斯塔帝国现在的结果，那就是几大公爵伯爵领几乎自治，且掌控帝国从母星上购买原液的渠道。
他们很想独立。
没独立的原因，是维瑟斯皇室的拳头更大。
即便现在就剩一个维瑟斯。
拳头还是最大。
换句话说，地方贵族是皇室的敌人，瓦兰想，他的目的是接近皇帝，怕什么得罪。
站在皇帝那边，他们是敌人，过几年身份一掀跑回解放战线，他们还是敌人。
瓦兰心中没有忧愁，还能安慰壮汉上尉：“也不是完全没有其他原液渠道。”
“恶魔提炼的原液杂质太多，副作用太大。”壮汉上尉脸色没有变好，打开舱体室，找了一台空闲的神经接入舱按开，教瓦兰怎么更快地躺进去。
看瓦兰一遍就学会，他才放松了一些，又笑出来。
“算了，等战争结束，就有余力……”
神经接入舱合拢了舱门，将壮汉上尉的未尽之意关在外面。
舱内灯光阵列闪烁了片刻，眩晕突如其来，瓦兰感觉自己像是悬空要掉下去，没忍住挣扎了一下。
挣扎的这一下使他找回身体，他发现自己出现在一片昏暗的黄光中，半透明的列表漂浮在他身前，等他选择。
“直接打开《机甲模拟器》，”外面的壮汉上尉通过话筒告诉里面的瓦兰，“不需要注册，军用版本是公用账号。”
瓦兰依言照做，手指点击列表，周围环境瞬间改变。
程序模拟出一间机甲陈列厅，所有在军方服役的量产机甲型号排成两列，面向中间的道路。
右列第一个就是士兵076，相比新世代更注重美观的不同型号机甲，旧时代的士兵076又灰又绿，像是一块放在这里当垃圾的丑石头。
会被嫌弃也能理解，但既然老兵推荐用它入门，没有经验的瓦兰先照做就是了。
他走到士兵076面前，一个弹窗出现，向瓦兰说明士兵076的数据。瓦兰一边记下，一边继续和外面大概用小屏幕看他的壮汉上尉聊天，道：“说起来，明斯特公爵家的直系，成绩和精神力都很优秀，怎么会来皇家军事学院？”
“想在决战中参合一脚吧，”壮汉上尉又啧，“从几年前开始，就不断有地方贵族家的年轻人考中央这边的军校，参军。”
他没问瓦兰是怎么认出爱德华·威廉姆斯的，在维斯塔帝国，大贵族的继承人，是和皇子皇女差不多的公众人物。
瓦兰选择了士兵076，他身上的衣物自动换成松垮垮的机甲驾驶服，他按照提示戴上头盔，拉上拉链，驾驶服嗖的一声抽气收紧，又听壮汉上尉低声骂：
“一帮鬣狗。”
想在决战中参合一脚的鬣狗，不是为了报效国家，而是在等维瑟斯皇室倒下。
因为战争，因为各种原因，建国以来，维瑟斯皇室里每个人，无论男女，就没有一个寿命超过四十五岁。
这可是在平均寿命一百一十岁，有记录的最高寿一百六十三岁的星历。而最后的维瑟斯，莱奥诺拉二世皇帝，年初才度过四十二岁生日。
四十二岁的莱奥诺拉二世皇帝执意不愿生育，就算能在三年内结束和恶魔的战争，维斯塔帝国的大乱也在眼前。
“真是可恨。”
瓦兰冷静地接住壮汉上尉的话。
他爬进士兵076血红色的、内部仿佛活物一般轻轻起伏的驾驶舱。
这些血红向他纠缠上来，束缚住他，让他无法自己动弹，然后，一阵剧痛，骤然从瓦兰的背脊蔓延到全身。
不让自己挣扎的瓦兰咬紧牙关，颈侧的青筋紧绷，用鼻子深呼吸缓解疼痛。
好几秒后，疼痛终于消减，一个清晰得仿佛在瓦兰脑子里说话的电子音出现道：
“人工神经脊索已插入。
“士兵076，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