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手机里播放着一则采访。
镜头里,少女身材高挑性感,草莓发圈扎着高马尾,清澈的荔枝眼神采奕奕,少年姿态骄矜狂妄,桃花眼潋滟迷人,噙着浅笑望向身旁的少女,背景是校园里的林荫大道,伴随着聒噪的蝉鸣,这是一年中最热烈最盛大的夏天,当时赵菁和谢星沉回附中看老师同学,被记者堵在教学楼底下的小路旁。
记者:“南方电视台记者在线报道,这里是全国普通高校线下招生咨询会临城大学附属中学专场,有幸遇到了今年雪城高考理科状元赵菁同学和临城高考理科状元谢星沉同学,让我们来采访他们一下。”
记者:“赵菁同学,谢星沉同学,你们好,请问二位分别成为今年的省状元有什么感想?”
赵菁:“这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
谢星沉看了赵菁一眼。
赵菁:“之一。”
话筒给到谢星沉。
谢星沉:“意料之中。”
赵菁:“(笑)”
记者:“二位可以分享一下学习经验吗?”
赵菁:“持之以恒的刻意练习。”
谢星沉:“一点小聪明,然后夜以继日。”
记者:“赵同学,谢同学,听说你们以前在临大附中同班同桌,棋逢对手,后来赵同学转学,才分离两地,请问你们如何评价对方的高考成绩。”
赵菁:“有点菜,比我低一分。”
谢星沉:“嗯,我还得多练。”
画外音(何田田&黎梦&罗雨晴……):“(大笑)”
画外音(段锐):“死装。”
记者:“赵同学,谢同学,你们打算报考A大还是B大,有感兴趣的专业吗?”
赵菁:“A大,心理学。”
谢星沉:“A大,天文。”
记者看到镜头外谢同学偷偷勾起赵同学的手指:“赵同学,谢同学,听同学们说你们现在在谈恋爱,请问二位是早恋吗?”
赵菁:“不算,我们认识很早。”
谢星沉:“最近才表白成功,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
记者:“最后,赵同学和谢同学有什么话想对镜头外的同学们说的吗?”
赵菁:“忠于自我。”
谢星沉:“一以贯之的信念,会让一个人走得更远。”
弹幕大波大波袭来。
【“之一”磕死我了!谢看赵的那一眼你们细品!】
【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到赵和谢同框!】
【毕业了附中意难平HE了!!!】
【这是什么双强对决顶峰相爱!】
【省状元的对象是省状元,不光智商高颜值也不相上下[柠檬][柠檬][柠檬]】
【真的一点都不酸[心碎][心碎][心碎]人怎么可以活的这么爽,智商高颜值高巨有钱还有对象,这辈子是一点苦没吃啊[哭泣][哭泣][哭泣]】
【果然帅哥美女都是不外部流通的,高中就内部消化了TAT】
【不过两人家世挺悬殊的吧,赵不知道,谢可太有名了,举办过个人小提琴演奏会,小学就发现了小行星,数理竞赛实力超强,婉拒A大少年班,油画在国际上拍卖过,才华横溢不多说了,自己去查,谢他爸天天头版头条挂着呢,最近好像要再创业做中国人自己的化妆品品牌。】
【其一,教育和艺术是有阶级的,如果赵从小所拥有的资源与谢对等,赵也可以取得这些成就,甚至有可能更好;其二,赵的家世,未必比谢差。】
【雪城一中认识赵的作证,赵平时低调,但圈子里的都知道,赵背景很大,两边都是,赵最不能惹,赵最受家里宠,赵亲爹娘都不姓赵,但赵可以继续姓赵。】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赵同学是我最近关注的一个美食博主!天呐!省状元教我做甜品!赵同学不光甜品一绝,思想也巨超前!安利给全世界@草莓葵葵子】
【认识赵也认识谢,认识赵之前,我承认谢是我见过最有魅力的人,认知赵之后,我更钦佩赵,从贫瘠中杀出一条血路,给他人呈现出另一种可能,本身就是一种卓越和伟大。】
【你们也不想想,谢是什么人啊,以前的战绩还没忘吧,附中第一少爷,打架狠的一批,制霸光荣榜,狂拽万人迷,谢最近低调,你们磕CP磕上瘾了,别真以为谢就是个单纯的恋爱脑了。谢能任凭赵打趣他“有点菜”,还自嘲“还得多练”,还不足以说明赵在感情里的强势方?还不足以说明赵超有性格?条件优越必定眼高于顶,谢能喜欢赵,两人定然棋逢对手,谢在采访里让着赵,赵私下里指不定比谢还酷,当然谢的幽默风趣也超有魅力,最后还有一点,两地高考用的是同一套全国卷,赵比谢高一分。】
【只羡鸳鸯不羡仙,羡慕谢赵每一天。】
黎梦扣下手机,十分认同倒数第二条,打趣桌上两人:“没认识你们以前,我原本以为谢星沉已经够拽了,结果赵菁你比谢星沉还拽。”
“那是你的偏见。”赵菁埋头啃虾,她现在的第一准则就是绝对不能委屈自己,情绪和胃口都要照顾好,淡淡说,“人不妨张扬一点。”
另一位当事人正在给女朋友挑鱼刺,还真是正儿八经来吃席的,笑道:“我不如她。”
段锐觉得谢星沉这幅人淡如水的模样更装了,损兮兮评价:“他这狗逼是骨子里带出来的自恋,赵菁以前没这么混的,明显被他这狗逼带坏的。”
谢星沉是真的冤枉,跟赵菁骨子里的反叛和不羁比起来,他简直算的上单纯和守旧,谢星沉轻轻扬起眼,看向一旁专心炫饭的赵菁,跟着,玩味垂下睫,叹了口气:“有过之而无不及。”
“何田田疯了,居然羡慕你们两个。”段锐又嘀咕。
赵菁掀起眼,悠悠打量段锐:“不值得羡慕吗?”
“有什么好羡慕的,羡慕你断腿,还是羡慕他被捅刀子。”段锐表情要多嫌弃有多嫌弃,实在没必要,赵菁和谢星沉这一路受的苦太多,付出的代价也太重。
在段锐看来,他哥们简直是全世界最忠贞伟大的男的,久病床前不离不弃,被伤透了心还能再回头,分别两地无数趟飞过去,无条件接受对方下半生的精神不稳定,丢掉自尊,也折去骄傲,但换做普通人,跑都来不及,真的,别看现在赵菁挺好的,换一般人早承接不了跑了。
人们羡慕一种事物,往往羡慕华美的果实,而忽视艰辛的过程,没苦难的爱情是幸运,幸运不值得宣扬,有苦难的爱情是常态,有苦难又能修成正果的爱情更是少之又少,一路曲折坎坷引为传奇,令人叹服,苦难却不值得歌颂。
因此,没有忍辱负重的决心,就绝不要羡慕惊心动魄的事物。
谢星沉在桌子底下踹了段锐一脚,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几百年前的事了,一点情商没有,跟个白痴一样,怪不得听不懂何田田是什么意思。
其实细想,段锐说的一点也没错。
黎梦也附和:“真心羡慕不来,我还是当个普通人。”
对内情一知半解的黎梦只觉得,赵菁和谢星沉简直不是正常人,出了那么多事,又是车祸又是刀伤,大半时间都躺医院昏迷了,学正儿八经没上几天,就这样,两人还能考上省状元,你说气不气人,这两人对着卷啊,到最后还要调侃对方比自己考得低,不是天才也是疯子了,跟他们根本不是一个次元的人,完全不具备可比性。
倒也是绝配,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拥有更深的羁绊,也更能够匹敌。
罗雨晴看了眼桌上的情形,小声说:“没事,都过去了。”
赵菁根本不在乎这些,赵菁要吃的是另一桩瓜:“段锐,听说你跟何田田大学都在临城读?”
段锐感觉赵菁眼神别有深意,好端端怎么扯到他了,跟何田田又有什么关系,如实答:“是啊,怎么了?”
赵菁笑笑,低头吃谢星沉挑好的鱼:“没什么,问一下。”
罗雨晴在一旁偷偷打量半天,终于小心翼翼开口:“赵菁,你今天穿的好酷啊。”
“是吗?”赵菁停住筷子,低头看自己的衣着,她今天穿的挺普通的,运动鞋,工装裤,唯一有亮点的是,上面搭了件背心,比较中性的美式复古街头风,不太中性的则是她的身材,赵菁啃了口鸡腿说,“最近胖了,衣服有点小。”
导致她变胖的罪魁祸首,就坐在她身旁,谢星沉暑假天天给她投喂,不是一起出去旅游变着法的让她躺,就是在家兢兢业业帮她想策划拍视频以至于她对钻研美食愈发投入厨艺日益精进吃的也越来越多,那可都是甜品啊,高油高热量的甜品,美味的甜品,自己亲手制作的甜品!怎么能忍住不吃啊!!!
胖就胖吧,再减就完了,今天吃了再说。
此时,谢星沉看向身旁,赵菁一整条胳膊都露了出来,锁骨明晰性感,身材却因为吃胖了而丰满,映上慵懒半挽的黑发,干净透亮的眉眼,认认真真吃饭的样子,又纯又欲。
本来没什么的,桌上就段锐一个别的男的,段锐罪不至死,毕竟是他兄弟,把眼睛摘下来就完了。
可他稍稍抬眼,又看到罗雨晴目不转睛地盯着赵菁看,黎梦坐的近甚至伸手扯了扯赵菁的背心说料子很舒服很有弹性?不是,现在连女的都开始惦记上他媳妇了?!
谢星沉皱了下眉,随即面无表情,拿过防晒衣递给赵菁:“空调凉。”
黎梦立马大笑:“谢星沉你能不能别这么保守,赵菁身材好穿性感点怎么了,你这控制欲也太强了,我都严重怀疑赵菁有没有穿衣自由。”
谢星沉真心冤枉,他哪里控制欲强了?赵菁哪里没有穿衣自由了?黎梦你小子能不能把咸猪手离我媳妇远点!好吧,他控制欲强,没意见才不配当她男朋友!
段锐的抢答更是精辟:“他控制欲强?赵菁不控制他就不错了。”他兄弟这辈子算是栽赵菁身上了,赵菁说东都不带往西的,哪有谢星沉专制的份。
这话谢星沉也有点挂不住,谢星沉眼风一转说:“黎梦你一女的,能不能别动手动脚。”
黎梦不以为然:“女的对女的才动手动脚呢,你一男的才不行,哦,忘了,你不是一般男的,你是赵菁她对象。”转而眉一挑,“你敢说你背地里没有过?”
谢星沉还真没,谢星沉不敢说,不管有没有都挺掉价的,还有黎梦你小子怎么回事两年了怎么还是一点长进没有还是这么口无遮拦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公共场合一桌子人听着呢虽然也都不是外人就是了……
赵菁看两人斗法,笑的不行,还想再倒点油,给谢星沉夹了块糖醋里脊,说:“今天没饺子。”
谢星沉表情一顿,耳根微不可察红了。
段锐差点笑喷,放下筷子咳了几声:“还好我没喝水。”
黎梦粗线条,不明所以:“啊,怎么了?”
罗雨晴最后来揭晓就更喜感了:“没饺子吃什么醋。”
赵菁跟着笑笑,倒拿起防晒衣套上了:“怕肩周炎。”
黎梦好玩看着她:“刚刚罗雨晴还说你酷,现在就这么给谢星沉面子了?”
赵菁本不欲辩解,但还是很想表达自己的观点:“我从来没说过自己酷,别人对我的评价,并不足以影响我的行为。”
黎梦没完全听懂:“哦?”
赵菁接着笑说:“我的任何行为,并不受任何人事物主导,仅仅出于我自己的意愿。”
“比如我今天穿这身衣服,并不是想要你们觉得我酷,当然我十分乐意接受你们的赞美,而是因为我觉得方便舒适,我觉得适合我,我穿的好看,同样的,我也会喜欢裙子等可爱的风格。”
“再比如我现在套上了外套,并不代表我不认同穿衣自由,也不代表我是在维护谢星沉的面子。明明我说了怕肩周炎,你还是会觉得我在给谢星沉面子,这很耐人寻味,你刚刚说我比谢星沉更拽,同样也看到了谢星沉对我的恭敬,但你内心不相信我的权威地位,也不信任谢星沉会真的尊重我。”
赵菁说这话时,还在优哉游哉吃着东西,语气又轻又随意,因此并不是审判,而是一种自我思考下的语言表达,她像是在问黎梦,更像是在问自己。
“就算我套外套这个行为真的有什么含义,也一定不是我的观点和地位,而是我意愿的偏爱。”赵菁又笑笑说。
“我不太想让你得意。”赵菁抬头看了眼黎梦,接着偏头柔柔望向谢星沉,“他回家又太难哄。”
谢星沉要是有尾巴,此刻只怕已经翘到天上去了,但笑不语,给赵菁夹菜,愈发表现得像个温顺的小媳妇,在人前给足赵菁面子。
段锐看透了谢星沉这德行,媳妇的权威,男人的荣耀,暗戳戳揶揄:“哟,又幸福了?”
“滚。”谢星沉看都不看段锐一眼,愈发殷勤给赵菁倒水。
黎梦听的似懂非懂,只觉得赵菁像个意见领袖,表达观点的样子很迷人,怪不得能考上省状元,还报的心理学。
罗雨晴比黎梦敏感,也比黎梦能理解:“赵菁是在说,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对。”赵菁表示认同,“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只对自己的感受负责,别人的评判和期待与我无关,我不迎合任何人事物,也不接受任何定义。”
这种感觉,像是陡然洞开一线光,刺破过往的所有混沌,黎梦豁然开朗:“这才是真的酷!”
罗雨晴却深有所感,开口说起一件事:“今天来的地铁上,有个男的一直盯着我看。”
赵菁立马停下筷子问:“你骂他了没?”
立马就知道没了,黎梦今天跟罗雨晴一起来的,现在也惊了:“你地铁上怎么没跟我说?要我知道了肯定把他家户口本骂的只剩一页。”
罗雨晴垂下眼:“我当时觉得很不舒服,但他也没做什么,就是一直盯着我看,然后我当时想想,觉得以后还是少穿裙子。”
“你穿裤子他也照样盯着你看,有些男的就是有病。”黎梦愤愤道。
“你觉得不舒服了,那么他就是冒犯到你了,你有权利反击回去。”赵菁说。
“你盯回去?对方会不会收敛点?”段锐试图提了个意见。
“没用。”罗雨晴缓缓抬起眼,“我盯回去了,他还是一直盯着我看,甚至冲我笑,我觉得渗人,后面就低头看手机,没看他了。”
“……”段锐身为男的,现在也觉得有些男的该骂。
有人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何田田招呼完客人,从洗手间回来,端起桌上的饮料喝了口:“别说盯回去,就算骂也没用,上次我特别礼貌地对那个男的说,能不能别一直盯着我看,那个男的还反过来骂我有病说我怎么就这么自信觉得别人会盯着我看,气得我恨不得当场给他两拳。”
段锐这会儿见到何田田,是真的怒了,好朋友受欺负了怎么行!立马道:“天呐,这也太恶心了,赵菁上次报的拳击班在哪来着?何田田你要不要也去报一个,女孩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赵菁见段锐一听到何田田的遭遇就急了,偷笑着摇摇头,要不说人都是双标的呢。
何田田没理段锐,拉椅子坐下吃菜:“累死我了,忙一晚上总算吃上东西了。”
赵菁凑近问她:“你当时吵架吵赢了没?”
“没,”何田田皱眉,“我还没来得及吵,那男的就到站下车了,我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好气。”
赵菁吃好了,放下筷子擦擦嘴:“换我,两巴掌就甩过去了,不然我过不去自己那关,半夜想起来吵架没发挥好得被气醒。”
赵菁这语气云淡风轻,似要凌驾一切,份外摄人。
段锐听了感到害怕:“赵菁现在这么暴力的吗?”谢星沉没跟段锐说赵菁扇过他两巴掌的事,虽然当事人当时觉得很爽,女人的巴掌,是、春、药,但这事实在说不出口,丢份儿,段锐知道了得笑他半辈子,因此段锐对赵菁的战斗力一无所知。
“何止,上次遇到耍流氓的赵菁直接给扭派出所去了,她上网跟人吵架也要吵个赢不然心里不痛快。”谢星沉此刻笑的意气风发,他其实是欣慰的,赵菁更多的向外对抗,才不会攻击自己,有出口就是好的,只要她不内耗,他还自嘲,“我现在都不敢惹她。”
另一边。
罗雨晴犹疑开口:“会不会打不过?”
这话很实际,男女力量悬殊,女性动手没优势。
赵菁只摇摇头:“我可能打不过,但我一定要反抗。你越是软弱,有些人就越是过分,他们压根就不觉得自己错了,他们知道在现有社会规则下,强者肆意欺凌弱者,而弱者因为各方面劣势不敢反抗,他们利用这种‘不敢’,滥用自己的“权力”,那我就必须要给他们上一课了。”
罗雨晴想了想说:“确实,刚刚听了你的那些话,我才发觉,我全程没有任何错,我为什么要改变,该改变的是造成我不适的人,我穿不穿裙子,根本不影响他的低俗行为,而他对我凝视的那十几分钟,却会让我恶心一整天,凭什么呀,我要想打破这种现状,就该做出行为上的反抗,我当时就该甩他两巴掌,让自己舒服。”
黎梦认真握住罗雨晴的手:“下次你一定要跟我说,我帮你。”
何田田一边吃一边赞同:“是啊,当初赵菁把你们两个教育了一顿,你们两个不就老实了,也没说一个人对上你们一群人打不过,其实大多数人都没什么“权力”,真正有“权力”的人不会干这么捞的事,没“权力”又想散发优越感注定外强中干,向上谄媚向下打压,暗戳戳搞些恶心人的小动作,根本不敢把事情闹大,这种情况下,谁敢,谁就赢了。”
黎梦&罗雨晴瞬间脸黑。
赵菁拉着何田田大笑:“何田田我小看你了,你现在还会举一反三了!”
谢星沉全程没发表任何意见,身为男的他天然对这种事情没立场,男性很难对女性的困境感同身受,因此也很难做到真正的理解和共情。
眼下看女孩子们聊的差不多了,酒席也快散了,他看了眼手机,起身拎起包。
“赵老师,传道结束了,我们该走了。”
“好好好,我们走了,何田田拜拜!”
赵菁起身告别,谢星沉拉着她走出宴会厅。
两人一言不发走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门口。
谢星沉看了眼左右无人,反身就将她压到墙上,手从后环过掐住她的腰,低头吻了下去。
清冽微甜的薄荷气息陡然侵袭唇齿,视线落进昏暗,他漆黑的发像密密层层的鸦羽遮住她逃出生天的路,还盈着惑人的香,气氛紧张又沉沦,她的呼吸乱掉了,两颗心止不住砰砰砰贴近,少年的动作满是压迫感和进攻性。
某人出身优越,教养再谦恭有礼,表现得再温柔纯情,骨子里潜藏的强势也压不住,很复杂的人性,又十分迷人。
很快分开。
赵菁慢慢喘息看着他笑:“你干什么呀?”
“坐实一下黎梦的话。”谢星沉已经站到洗手台前洗手,这该死的洁癖,声音也洁净,完全不像是刚刚把她抵墙上强吻过。
“幼稚死了。”赵菁走过去冲了下手,跟着调皮把水珠弹到了他脸上。
谢星沉也不气,不紧不慢拿纸擦干,看她洗完手,抽了纸递给她,又看着她擦完手,牵着她往外走。
“我们现在去哪?”赵菁牵着他的手,摇摇晃晃问。
“今晚有流星雨,我们去山上看。”谢星沉说着,拉着她走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赵菁仰头悠悠看他:“怎么不叫何田田段锐一起啊?”
谢星沉知道她是故意的,揉了把她的手腕内侧,低俯着睫,挑唇轻声道:“他们当电灯泡,还是我们当电灯泡?”
“切。”这狗逼清楚着呢,赵菁转头一笑,“他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不清楚。”谢星沉笑的轻佻,“我就顾着勾搭你了。”
赵菁一句话也不知道怎么说,拽着他的手不好意思偏过头,黏黏糊糊哼唧了几声。
谢星沉神色温柔,电梯停在一楼,他目送她走出电梯:“我去开车,你在门口等我。”
赵菁走出饭店旋转玻璃门。
街边有几个醉鬼,几米一竖的路灯昏黄,夏风燥热又黏腻,夜色是浸入熙攘的冷蓝。
与前世这一夜的光景别无二致。
今天是何田田的升学宴,前世赵菁生命的最后一天。
这一次,赵菁不再是一个人打车回家,她走到街边,等谢星沉来接她。
车灯穿透夏夜,一辆大G迅疾从地下停车场拐了上来,跟着缓缓停到她面前。
谢星沉特别讨厌这辆车,觉得跟他的气质不符,至于为什么挑了这辆,因为这辆是越野车里还算符合他审美的,车子大,可以装下他的一大堆设备,带着赵菁去“追星星”。
所谓“追星星”,就是天气一好,就装上一大堆价格高昂但在赵菁眼里宛如废铁的天文望远镜设备,开到光污染少大气能见度高的荒郊野岭拍星星。
两人这时睡车里,或者睡帐篷里,再有时间能搞点烧烤,跟露营差不多。
谢星沉一开始不想带她去,怕她身体不好熬不住,荒郊野岭的条件不好没必要带着姑娘瞎折腾,两个人有不同的爱好也没必要非要对方陪着,赵菁却很喜欢露营,也喜欢他的大车,空旷又荒凉的野外,整个人像被抛到世界尽头,宁静和自由感达到极限。
赵菁意外的反而是,谢星沉会喜欢星空摄影这种东西,跟着去过几次跟那帮业内人士交流过就知道怎么回事,星空摄影纯纯靠天吃饭,首先是天气,其次是高海拔无污染的大气环境,最后才是设备。
烧钱倒没什么,主要这玩意费时间,很多人蹲守多日无功而返,不如天选之子随手偶得,随机性和不确定性太大了,在一般人看来,星星都浮在天上落不到实地,为了几张漂亮的星空照片,如此大动干戈,近乎虚幻,甚至玩物丧志。
谢星沉的时间可太宝贵了,他根本耗不起,也就业余玩玩,前阵子可怜的孩子想进藏,驾照到手车有了设备更不用说,实习期上不了高速正好也找到一起拍星空的朋友了,赵菁热情也很大这事儿可太酷了,谢老太太不同意,觉得两个半大孩子太危险了,谢星沉就算不怕苦还要顾及着赵菁这个女孩子,发动了一堆人来劝,远在南太平洋度假的柳朝音都打来电话,谢星沉委屈啊,好不容易高考完了能玩了,这辈子说不定就剩这一个自由的暑假,毕竟老谢甩手不干了要他大学开始就进集团见习,这最后一个暑假还要管着他不让他如愿,以后说不定都没机会了,说什么也不从,一番闹,老太太最后放话,要去可以,她找军区的老朋友借两架直升机送两人过去,天呐,多大的权势啊,他谢星沉去西藏拍个星空居然要借直升机,又不是谢月盈,老太太年纪又大了,更不好先斩后奏别气出个好歹,谢星沉只好作罢。
主要在赵菁看来,以柳谢的教育背景,加上谢老太太的溺爱,从小金尊玉贵的成长环境,谢星沉应该是活在水晶球里精致到头发丝的娇花,却会喜欢星空摄影这种充满粗犷与狂野的事物,这很打破赵菁的想象,又或许这才是谢星沉,与她一样,不受定义,敢于打破常规,自由不羁的浪漫底色下,有着无穷无尽的惊喜。
说回谢星沉的车,谢星沉喜欢的车,赵菁大概能猜到,谢星沉对审美严苛,对能力更严苛,这点在挑对象方面就表现得很彻底,只有赵菁,外貌和才华都与他匹敌的赵菁,他才看得上,他才想不顾一切去拥有,同理,谢星沉会喜欢的车,是拥有能够配得上他的超一流的外观和性能,只会比现有的这辆大G更贵,可惜赵菁目前送不起,赵菁现在可以接受用沈婉柔的钱维持日常生活,但还做不到用沈婉柔的钱挥霍。
谢星沉的消费观也挺奇特的,谢星沉这人从小娇生惯养过来的,特别挑剔,衣服只穿特定的牌子,日常用品也十几年如一日高标准,最能将就的估计就是吃了,王姨这几年更年期,有时候炒菜忘记放盐或者多放了一次盐,谢家人从来没说过一句话,多少年了,都吃惯了,跟赵菁出门吃垃圾食品也不挑,除了嫌弃卫生环境,几乎没少爷架子,他这人买东西向来不看价格,但也没什么东西是非买不可,物件而已,是被人使用的不是来奴役人的。
比如买车,买了一辆短时间买不了第二辆,赵菁问为什么,谢星沉十分坦荡回答没钱,其实这狗逼有钱着呢,老太太不让他去西藏为了哄他给了他不少,姥姥姥爷平时也没少输送,谢星沉是不想为了一辆车把大半零花钱都烧进去,这太不谢星沉,谢星沉这辈子有且只有一次的all in是赵菁,赵菁又调侃他三十亿呢,谢星沉说总不能为了买辆车卖家里股票房产,太不着调,谢开昀柳朝音可能不管,谢月盈搞不好要打飞的回来抽他,笑死,合着三十亿全是资产没有现金,所以啊,看看,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多清醒,败家归败家,但绝不会玩物丧志,牺牲生活质量,平时吊儿郎当,大事拎得可清了,集团利益第一。
谢开昀最后给出的承诺,看谢星沉开学进公司见习表现决定是否给谢星沉买新车,然后谢星沉的表现最终由谢月盈评定,谢月盈的要求是初步了解公司业务,见习每周不低于两个半天,加上各类应酬,最后肯定不止这个工作量。沈婉柔也是干企业的,听了这事觉得大一就要子女进集团实在太早,不光压榨了孩子难能可贵的学生时光,大一新生也委实没掌握什么专业知识,还暗暗心疼过谢星沉一阵。
但其实谢星沉报的是天文,跟商科一点关系也没有,但谢开昀柳朝音根本不在意这个,两人的教育理念很开放,完完全全的结果导向,而且学不学商科,并不影响有钱人家的大少爷继承家业,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不用自己会金融、财税和法律,请人做就好了,企业管理最终面向的都是人,让正确的人在正确的岗位做正确的事,管理者需要用人之智,以及战略性的远见卓识。
说到底,谢星沉这么早就要进集团,还是因为谢开昀甩手不干了想要早点淡出集团管理。谢氏集团,全名朝开控股,由谢开昀和柳朝音在二十一年前创立,当时谢开昀28,柳朝音25,两人结婚四年,谢月盈刚满三岁,夫妻携女归国。而故事的最开始,则要从二十八年前说起。
二十八年前,柳朝音18,谢开昀21,巴黎街头雨夜的咖啡馆,柳朝音说想成为世界上最有名的调香师,谢开昀问她信不信他将她设计的香水摆进全世界最奢华的商厦,两人年轻时的梦想看似不谋而合,实则相去甚远,后来谢开昀做到了,凭借商业地产多年荣登首富,成为一代商业传奇,柳朝音没做到,却在朝开集团当了十八年副总裁,是谢开昀最好的合伙人,也失去了Crystal的姓名。
二十八年后,柳朝音46,谢开昀49,巴黎街头雨夜的咖啡馆,柳朝音说没什么好说的,谢开昀问她愿不愿意再相信自己一次,柳朝音离婚创立CRYSTAL AGE三年有余,谢开昀二次创业做中国人自己的化妆品品牌,用自己的毕生才华替柳朝音铺平通往世界的商业化道路,这是谢开昀的修正,也是谢开昀的诚意,是金樽对月,还是重蹈覆辙,不清楚,不知道,此生未完待续。
赵菁理清楚这一堆复杂因由,觉得谢星沉特别像爹妈吵架甩手不管家务事,被指使着搭板凳刷碗赚零花钱的小朋友,笑死,越想越Q版可爱,拽天拽地的大少爷,为了买玩具车向爹地打报告要零花钱,最后被迫打童工。赵菁曾问过谢星沉什么感想,谢星沉的感想也很简单——“食君禄,奉君事。”还自嘲早点进集团打工早点赚钱挥霍,倒也是思路清晰。
此时。
思路清晰早日打工赚钱挥霍的某人特别讨厌的那辆车大灯一闪,将赵菁闪回现实世界。
她走过去拉开车门,副驾座椅上放着一个包,她拿起包,坐上车,关上车门。
谢星沉倾过身来给她系安全带,声音微沉:“包里有热水,空调冷不冷?”
少年漆黑利落的发若有似无扎在她光裸的肩头,隐隐拂来惑人的香,再对上那清白澎湃的脖颈,“咔哒”一声安全带扣上,在他起身那一刻,她忍不住勾住他脖子,抚上他的喉结,同他接吻。
这个吻也很短暂,路边不好停车。
谢星沉直过身,喉咙细细密密的泛干,再幽幽掀起眼皮子,就对上了赵菁那噙着笑的荔枝眼,清凌凌的,别提多幸灾乐祸了。
估计是外面热,她把防晒衣脱了,露出一段珠圆玉润的腰,谢星沉忍不住上手掐了把,声音魅惑暗哑。
“坏死你算了。”
“开车就开车,动什么手啊。”赵菁得了便宜还卖乖,将防晒衣往怀里一抱。
谢星沉懒得跟她计较,拿过包打开,取出一只保温杯,打开自己喝了口,温度还行,递过来,眼神幽幽的:“接吻就接吻,按人喉结干什么?”
那一刻的窒息感和被控制感,好吧是很爽,不过这姑娘怎么这么多坏心思,这总不是跟他学的吧,他平时多温柔啊。
“我喜欢,你喉结好看,我不光想碰,还想咬。”赵菁特别理直气壮,接过保温杯润了口,每每出门,谢星沉包里总会备一只保温杯,装着养生茶,原因是谢星沉觉得她身子虚,养胖了也虚,得多补补,有义务管她活到九十九,啧啧,在外人面前对她千依百顺,其实骨子里保守的不得了。
谢星沉无话可说:“……”
赵菁盖上保温杯,又嘱咐:“好好开车,开慢点,不急,千万注意安全。”
谢星沉将包递回来给她装保温杯,看到从她裤子上往下滑的防晒衣,目光向上,又落到她背心下露出的一截白晃晃的腰,迅速拉起防晒衣盖上,撇过眼,收回手,跟着将车内冷气调高了两度。
意图再明显不过——肚子盖上,会着凉。
赵菁看完谢星沉这一系列动作,笑得不行,外表骄矜内心狂野但骨子里,古板,谁又能说不浪漫?
谢星沉发动车子,漫不经心说:“珍惜吧,我能给你开车的时候没几年了。”
这意思是,过几年正式在集团就职了,就没什么机会开车了,给配司机了。
毕竟谢星沉上高中就有刘叔当司机接送上下学。
啧啧啧,还高贵上了。
赵菁故意揶揄:“哟,委屈谢总了?”
谢星沉依旧吊儿郎当:“萧大小姐,您也别谦虚。”赵菁自回萧家后,就再没坐过公交地铁,出门最次也是打车,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是人一旦习惯了某种生活方式,就很难再改回去,赵菁也不例外,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构成了赵菁痛苦的一部分,他俩现在的经济实力,还真不一定能分出高下,所以谁也别讽刺谁。
“您”都用上了,服了。
赵菁不接话了,说不过这狗逼,就知道气她,她把保温杯丢进包里,随手在包里扒拉了起来。
这包是谢星沉的,一起出门她几乎不带包,东西都往谢星沉包里塞,卫生巾,口红,太阳伞什么的,应有尽有,随要随拿,沉宝,一款真正人性化的智能包包。
沉宝今天特别带了一只相机,说是拍夜景人像好看,破讲究多。
赵菁打开相机,懒洋洋翻了起来。
里面有很多照片,都是谢星沉镜头下的她。两人去探望谢星沉姥姥姥爷,她在澳门街头灯火辉煌的夜色下;日落下的海边,她侧躺在沙滩垫上望向他,戴着墨镜举着果汁开怀大笑;还有她窝在现在坐着的副驾里睡觉,身上盖着他宽大的外套,车窗外星空缭绕,一如今夜。
谢星沉专心开车,夜景不断倒退,他想到今夜,想到近来的一些事。
出分前,一有人提高考成绩赵菁就捂耳朵,说不管了随便考多少分大不了去A市找个大专读反正毕业众生平等打工三十年,众人啼笑皆非于是不再问。
等到出分,赵菁的高考成绩也是谢星沉代查的,看到自己721谢星沉720,赵菁也没有表现出很大的高兴情绪,除了当天晚上拉着谢星沉出门好好庆祝了一番,到家了也磨磨蹭蹭不肯走在楼底下跟谢星沉腻腻歪歪了好一会儿。
但谢星沉有注意到,赵菁的高考英语失分很严重,为了考到721的分数,数学和理综被压到了极限,但数理并不是赵菁所擅长的;谢星沉有观察过赵菁的学习方式,是纯应试的,刷的题目够多以至于解题成为一种直觉,学习量十分恐怖;谢星沉同时有了解到赵菁高三后半段表现出的精力高亢症状,具体在于不吃不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刷题,这让谢星沉联想到高二一开始的时候,赵菁每天雷打不动跳绳夜跑回宿舍学到两三点,一切或许早有迹可循,赵菁实在是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强弩最是易折。卢医生曾向他科普过双相,他也了解过抑郁症患者会出现的注意力集中困难理解能力下降记忆力变差,这对英语尤其是阅读理解影响十分大,赵菁是如何克服这一切,经历过何种斗争,熬过多少夜,谢星沉不得而知。
暑假这段时间,赵菁也表现出高度精力充沛,每天不是在家拍视频剪视频经营自媒体小事业,就是拉着谢星沉出去玩,一点闲不下来,还特别热衷“极限运动”,小到游乐场的过山车跳楼机,怎么刺激怎么来,大到冲浪蹦极,有次跳伞下来,从万米高空落到地面,赵菁弯身撑着膝盖直喘气,脸发红,看起来挺吓人的,谢星沉当时解着装备,试图劝赵菁以后找点安全的项目玩,赵菁当时问了一句话让他印象深刻——
“如果明天就要死,你今天选择怎么活?”
他当时回答不上来,这个议题太沉重。
赵菁当时的答案同样让他印象深刻——
“我选择不断燃烧自己,直到最后一刻。”
车很快开到不能开,停在山下,剩下的路要他们自己走。
今夜临城没有发生任何车祸。
谢星沉熄火下车,从车前绕过去,要给赵菁开车门。
赵菁已经从车上跳下来,拎着包将车门重重一甩,女孩子个子高挑,运动鞋工装裤短背心英姿飒爽,映上身后粗犷而狂野的大车,是这暗夜里唯一的亮色。
特别是那白到发光的一截腰,简直让谢星沉想把她就地正法。
赵菁还保留着运动强迫的后遗症,日常不锻炼一下不舒服,体态一直很挺拔,但刚高考完时的瘦骨嶙峋实在病态,现在吃胖了反而身材更好,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真的超性感超酷,谢星沉觉得自己得找个机会告诉她一下。
谢星沉同样没有告诉赵菁的是,他会觉得不那么讨厌这辆车的原因是,这辆车跟她真的很搭,跟她同样自由而野性,充满力量感。
赵菁背对着他,斜挎包的带子从手肘滑到臂弯,她抬起双手,将长发往两边一扯,扎紧高马尾,姿态看起来更加挺拔,从背心向外扬起的两条胳膊像浸在冷蓝水夜里的两轮弯月,透亮惑人。
谢星沉一时看迷了眼,微微敛起眸,昧色浓重,赵菁又将包往后一丢,转过身,高马尾在他眼前扬起。
他忍不住触碰了下她的头发,好像还留有清新昳丽的香,下意识单手接过包,揽着她往山上走。
赵菁略一偏头,就对上了谢星沉那潋滟浓郁的眸光,总能无时无刻勾引她,谢星沉前几天剪了头发,发梢短而利落,平时是慵懒的俊美,此刻则多了几分桀骜。
会不会再过几年,十年,十几年,几十年,还会有卓越,矜贵,沉稳,老派,嗯,怎么感觉这些特质现在就能看到些许。
所以,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什么才是谢星沉神秘的主色调,在永恒不变的浪漫下?
真是让人脸红心跳,又无比好奇,想用一生去探索。
赵菁不好意思偏回头,偷偷翘起嘴角,两旁是稀疏昏黄的路灯,蜿蜒向上而去,见山见月,夏夜的蝉在幽绿的草丛里演奏,似乎能感受到闲适的清凉。
不知道是多少次上西山,从最初临城人的香火之地,周末无事就爱找几个朋友来爬山游玩,到后来梦见血淋淋的雪夜红梅,她将之视为一个禁忌和诅咒之地,到现在,似乎也能释怀了吧,毕竟她不可能一辈子不去谢星沉家,一辈子不陪老太太上山进香。
两年了,今天是人生重来两年来的最后一天,关于过往发生的一切有没有新的看法?关于对抗世界的方式有没有找到出路?关于以后未知的人生有没有不朽的信念?关于身旁的这个少年有没有想要表达的爱意?
将要十八岁的赵菁想为将要十八岁的赵菁做个总结。
赵菁想了会儿,边走边说:“谢星沉,我最近一直在整理过去的人生,反复思考一些事情。”
谢星沉有听医生说过,整理复盘过去有助于病情,注意不是让自己再次钻进黑洞,而是打破死局重塑新生,这事别人帮不了,只能靠自己,暑假在一起的时候也确实注意到赵菁经常发呆,可能卸下了高考的重担,终于有时间好好想一想,他跟在她身旁,点头:“嗯。”
赵菁转头,微笑看着他的眼睛,询问:“你想听吗?”
谢星沉目光温柔,其实赵菁很少吐露自己的想法,特别是病情相关的心路历程,谢星沉也不勉强,很多患者害怕自己的负面将别人也吞噬,谢星沉不知道赵菁是不是这方面的顾虑,但他想他会一直在她身边,他握住她的手,声音也温柔:“你说,我在听。”
这个夜晚的心灵之路就此展开。
这是赵菁第一次对一个人说起这几年。
“就从最开始的那一年说起吧,那年我高二。”
谢星沉说:“好,对高二的赵菁同学说,高二的谢星沉同学从一开始就很喜欢她。”
赵菁要说的是另一个高二,虽然那时也有谢星沉同学的存在,但谢星沉同学只敢偷偷摸摸。
“那时我有点胖,成绩也不大好,被人在背后judge我的体重和分数,甚至我爸是厨子我妈做西点我家开蛋糕店,我暗恋谁,我好讨厌那些人,但我也开始讨厌自己,我反思我是不是真的吃了太多甜品,我每天在学校十几个小时有没有认真学习,是不是在做无用功感动自己其实背地里偷着玩,然后,我以为我遇上了两个不错的人,其实是很坏的人。”
谢星沉部分能理解这些困境,即使在附中这种高级中学,也有无聊的小团体和圈层的存在,他从初中就开始接触的能不知道,能进附中的就两种人,成绩好的和家境好的,前者学校指着竞赛和升学率,后者家里不是体制内就是有钱,至于中考能考进附中后续又泯然众人的,知道大海里的一滴水吗?无人在意自然也成了弱肉强食的一部分,别说周围人素质高就没有校园霸凌,他从小学开始就不相信这套。
当然,他知道赵菁最不能释怀的是哪部分,他自己最不能释怀的又是哪部分,他说:“成绩筛选得了学渣,筛选不了人渣。”
这话一出,两人瞬间意识到漏洞,陈泽那逼成绩也是假的啊,彻彻底底的虚伪,瞬间都笑了。
赵菁直起腰笑他:“你嘴太毒了,真的,陈泽能成功是有原因的,花言巧语一套一套的,要不然能骗那么多女生的钱。”
“那祝他成功。”谢星沉超级不屑,“我从来不向女生借钱,也不干借钱不还这么low的事。”
“是啊,你可大方了,你还资助贫困女同学呢。”赵菁抱着他胳膊撒娇,接着低下头说,“也是因为这么个人,我开始减肥,开始没日没夜学习。”
谢星沉挑眉:“如果你一开始暗恋的人是我呢?”
“为你疯,为你狂,为你框框撞大墙!”赵菁简直想摇旗呐喊,仰着脑袋亮晶晶看着他,“沉宝,附中唯一真神,我心中最帅的男人!”
谢星沉不知道被腻腻歪歪的哪两个字打动,嘴一撇:“这还差不多。”
赵菁又说:“不过也不是没可能,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送我去医务室的人是你,我说不定会考虑一下,然后暗中把你课桌里别人送的情书都丢掉,在你上课睡觉时偷偷吻你的睫毛。”
“原来你对我起的是这种心思啊。”谢星沉桃花眼轻轻流转,气息惑人,赵菁一时有点呆,猝不及防,谢星沉就低下头在她睫上吻了一下,偷偷笑了,“不巧,我也是。”
赵菁脸发热,羞的不行,不理他,继续说:“后来我确实成功了,先从减肥开始说吧,记得我第一次靠节食和大量运动瘦到108斤,174体重108斤,这个数值在现在看来也十分恐怖,但我再也不需要穿一身黑了,因为黑色的衣服裤子显瘦,再也不用担心买不到合适的衣服了,因为很多女装的最大码只有M码,从前在背后diss我的人,也开始赞美我了,这一系列的转变都太过离奇,似乎全世界都开始对我好了。”
谢星沉默了一会儿,说:“当正常需要去适应‘不正常’,那一定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另外,买不到合适的衣服不是你的问题,是衣服的问题,衣服应该是服务人的身材的,而不是人的身材服务衣服,真遗憾,不懂包容并蓄,现在国内的女装设计彻底失败。”谢星沉说最后这句话时,还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赵菁被逗笑了:“真的很神奇,商家试图驯化消费者,贩卖身材焦虑和容貌焦虑,而这种焦虑还被人广而散播,能穿进M码才是标准身材,外貌优也能高人一等,一个女生需要瘦甚至更瘦,美甚至更美,体重不能超过一百斤,身体要纤薄,皮肤要白,谁在制定标准?我在取悦谁?我真的需要瘦吗?我真的需要这种‘美’吗?当审美变得单一,是从社会评价席卷到个人观念的全面异化。”
赵菁跟着说:“更可怕的是,我开始沉迷这种感觉,有人看到我对我说‘天呐你好瘦!’我不知道这是赞美还是觉得我瘦的吓人,但我内心下意识觉得这算什么,我还可以更瘦!我再少吃一点饭每天只吃一两餐甚至不吃饭只喝水吃苹果就好了!我还可以下晚自习多跑几圈跑个不停瘦成纸片,我永远对自己不满意,我想要得到别人的夸奖,我……”陷入回忆渐深,赵菁语气逐渐哽咽,“我想要别人的喜欢。”
谢星沉心疼揽过她的肩,摸了摸她的头发:“想要别人的喜欢没错,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受欢迎的,但我们更加需要喜欢自己,我希望你自私一点,自私并不是贬义词。”
“学习同理,成绩变好后我似乎真的受欢迎了。”赵菁说,“但你也知道,这种状态完全是涸泽而渔,走不长远的,过度减肥让我的身体变坏,学习让我整个人的精神高度紧张,受不了一点刺激,上秤胖了一点或者成绩稍微下降情绪就会极度崩溃,等到那股劲耗光,人也就垮了。”
谢星沉没说话,他想象不出来,赵菁那时候其实整个人看起来挺阳光的……枯萎的阳光。
“于是我当时就想,要不要接受自己的平庸,与自己的体重和成绩和解,那时候挺流行与自己和解这个词的。”赵菁说,“可我怎么跟自己和解啊,这个世界就没有跟胖子和学渣和解过,生存在规则下,想要有所得就必须适应规则,我的情绪在分裂,一个告诉我我很累了我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一个告诉我我家境普通我需要一直努力下去,没有人告诉我我可以不完美不优秀,也没有人允许我可以不完美不优秀。”
赵菁看了眼谢星沉,后者面无表情,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叹了口气,说,“算了,你这种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从小长得帅成绩好,不会理解的。”
谢星沉听到这笑了:“谁告诉你我这种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就能从小不受欺负的?”
赵菁意外极了:“啊?”
谢星沉眼一挑:“听说过也见过我和段锐会打架吧?最开始是小学的时候,有人放学找我们要钱,再后来上初中,可能看我不爽,解决办法也很简单粗暴,打一架就完了,对面打输了就服了知道谁是爹了。”
赵菁不解:“为什么啊?你们俩这种纨绔子弟在学校不应该横着走的吗?”
谢星沉说:“我爹出了名的有钱,段锐他爹出了名的官大,我们两个在学校一块玩谁也不招惹,但也不是你想低调就能低调的,有些傻逼就是想找存在感,看到我们两个是纨绔子弟更兴奋了,所以啊——”
谢星沉顿了下。
“这个世界并不允许绝对纯良无害的存在,没有人例外,你以为世界运行的规则是屈从于外貌、才华、财富和权力等资源,但其实是屈从于与其拥有的资源所匹配的手段,地主家的儿子要是傻早被人吃绝户了。”
“如果拥有过真正的权力,那么一切都不作数。”赵菁笑了下,说,“我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在雪城的事。”
“嗯,你说。”谢星沉轻轻扬过睫,他几乎能想象,萧方霁官大,沈婉柔有钱。
赵菁说起前世的某一天:“那段时间我吃药导致发胖,学业近乎渺茫,整天窝在家里,我妈看不下去,把我拖出门,我也不知道去哪,以为是公园商场之类的,随便套了个衣服就走了,到了地方,才发现是一个晚宴,宴会厅璀璨的水晶吊灯下形形色色的人衣香鬓影,光鲜得体,我站到门口就想走,我有点生气,问我妈是不是故意的,就想看我丢人,我妈按住我肩膀,跟我说,我爸是萧方霁,我妈是沈婉柔,在这个宴会厅里,没有任何人会看轻我,无论我衣着有多不得体,身材有多发胖,整个人有多一无是处,我一时怔住,我想我会永远记住这句话,也永远恨不起来我妈,我将信将疑,还是跟我妈进去了,出门没吃饭饿了,我拿了几块蛋糕坐在角落里毫无形象地吃,我妈就在一旁陪着我,有人过来搭话,我妈向人介绍我,那人见了我就夸我气质好,我嘴边还沾着奶油,觉得他在睁着眼睛说瞎话,跟他说我最近胖了身体也差,那人却说我是雍容贵气,有福之相,又问我学业,我说没上学,对方很抱歉地笑了,说我大器晚成,记得那晚,我一开始很抗拒,后来却被一堆人捧得很开心,你懂这种感觉吗,因为我是萧方霁和沈婉柔的女儿,所以我连外貌和学习成绩也不需要了,天呐,我连努力都不需要了。”
谢星沉可太懂了:“我懂。”
赵菁又说:“你还记得卢医生吗?我的心理医生,哈佛博士,跟我家住一个大院,但其实只比我大五六岁,卢医生上学早,又跳过级,十四岁就上大学了,算是我在雪城认识的人里的一股清流,有次聊天,我说他人很好,卢医生却笑说,他最开始接触我的目的并不纯良,他之所以会成为我的心理医生,是因为他家老爷子想要他娶我,我当时状况很不好,而卢医生又实在优秀,我玩笑谁要是娶了我,后半辈子怕是毁了,卢医生摇头,说不,是飞黄腾达,人人都知萧家找回了长女,萧方霁沈婉柔视若珍宝,人人趋之若鹜,多讽刺。”
谢星沉承认自己吃醋了,捏了捏她手指:“幸好我家世不错,配得上你。”
赵菁扑哧一笑,攥紧他手指,细细摩挲他的指尖,继续说:“但最让我痛苦的是另一件事,有段时间我睡眠不太好,又不想吃药,我妈找了方子让孙姐给我煮了安神茶,孙姐是我家保姆,我喝过一次觉得很不错,我妈便让孙姐每天我晚自习回来时给我备着,我渐渐开始习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有天放学回来没有安神茶,我就去找孙姐问,孙姐躺在自己小房间的床上,原来是病了,看到我背着书包站在门口,还是立即撑起身披衣服笑笑,表示我要喝现在就去帮我煮,那一瞬间我就定住了,看到孙姐艰难的身影,我想起来了我爸妈也是这样的底层劳动人民,我本以为我会厌恶回到萧家的生活,永远抗拒,可我却适应了养尊处优,甚是理所当然。”
谢星沉理解了:“你觉得你背叛了原来的自己?”
赵菁皱了下眉,说:“我觉得整个世界的积木都崩塌了,我对自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恶心。”
谢星沉垂下眸,摸了摸她的头发,淡淡开口:“你厌恶自己?养尊处优是人性。如果这就是恶心,那么人类侵占其他物种的领地和资源生存在地球上也挺恶心的。”
赵菁暂时没回答这个问题,接着说:“当一种事物,并且是我曾经渴求已久需要努力得到的事物,突然变得唾手可得,我就会极速厌弃和恶心。当时的我已经能明白,他人对我的态度,本质是因为我的地位背后所隐藏的‘权力’,当我减肥成功,受人追捧,被默认拥有对小团体里其他人的支配权,当我成绩优异,老师器重,则拥有老师所赋予的隐性权力,当我成为萧大小姐,更不必说,站在我背后的是萧方霁和沈婉柔的权势和财富。”
谢星沉笑了下:“你看的很透。”
赵菁说:“或许人都是慕强的,痛恨权贵其实是痛恨自己不是权贵。曾经我以为我永远不会成为贪慕强权的那种人,可当我无意间拥有了绝对的地位和权力,进入纸醉金迷的浮华世界,我却在不知不觉被同化,我不光在适应,享受,甚至还在无意间行使了对他人的支配权,这是最让我觉得痛苦也最让我厌恶自己的地方。”
谢星沉什么也没说,只低头吻了下赵菁的发顶,他的出身摆在这,赵菁则是从一个阶级跃向另一个阶级,冲击无异于清朝人第一次见到西方的铁船大炮,在冲击-反应模式下,适应并没有错。
赵菁无可奈何笑了笑:“我觉得我挺矫情的,到最后,我回到自己身上,发现我求的是一个感情,我想要喜欢,喜欢还不够,我要爱,爱依旧不够,我要真心。”
谢星沉跟着头一扬,轻佻掀起睫,桃花眼潋滟风流,在夜色里极为恣意。
“祝我们永远矫情!”
人活着,倘若一点不矫情,究竟是无忧无虑,还是无欲无求?
感情或许不是生活必需品,又或许是行于世间的支撑。
“明明我已经拥有了旁人难以企及的金钱和地位,即使不是我自己挣来的,可我想要感情,喜欢太简单,无数人喜欢我,喜欢人也最善变,我一无所有就会转移。”
赵菁顿了下,接着仰起头,看着他说。
“我不要会转移的喜欢,我要坚定不移的爱,我要永远愿我好的真心。”
谢星沉觉得自己又被表白了一次,忍不住在山间月色下,将她揉进怀里。
缱绻的言语缠绕在她耳畔。
“有人喜欢你因为你的外貌和才华,有人攀附你因为你是萧大小姐,还有人真心爱你只因为你是赵菁。”
赵菁此刻也只是赵菁,爱死身前这个少年的赵菁,她眼睛埋在他胸口,悄悄弯起,没说话。
谢星沉知道赵菁不是说话说一半的人,提出问题不可能不解决问题,赵菁今天能坦然说出这些过往的挣扎,刺破人性中的丑陋和自我,说明她已经不在乎了,已经能够解决问题了。
他抬起她的脸,眼梢微扬,轻声问:“所以,你现在看到真心了吗?找到答案了吗?”
她眼睛看着他的眼睛,亮亮融融,透进人心底,久到让他知道他就是答案,才勾起唇。
“我不接受任何定义。”
谢星沉瞬间想起了之前赵菁对黎梦说的话——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只对自己的感受负责,别人的评判和期待与我无关,我不迎合任何人事物,也不接受任何定义。
赵菁已经偏过身,拉着他往前走。
见到了天上月,也见到了满宙星。
“如果人一生中一定要有一个一以贯之的信念,那我选择永远忠于自我。”
谢星沉立时低笑了声,好看勾起唇,领导讲话吗记这么清楚,要不说他爱她呢。
赵菁顿了下,扯线团般细数诸多自我:“我的病情不允许我想太多,医生说我要重视内心的需求;我不要委屈自己压抑情绪,我要每时每刻都痛快;我不要满足他人的标准和期待,我要满足的有且只有自己;我不偏向任何一种极端,我接受世界的混沌性和超秩序的存在。我不要忍辱负重任凭别人在背后diss我,我要睚眦必报让每个伤害我的人都付出代价;我不会说再也不减肥或者一定要将体重控制在多少斤,因为我依旧喜欢甜品同样想拥有好看的身材,我可以想胖就胖想瘦就瘦,这由我的心意决定;我也不会觉得太累就不卷了,或者一定要取得多大的成就,我可以做到很优秀,同样允许自己停下来歇一歇。任何毁誉都无法影响我,任何标准都无法框住我,我只对自己负责,对自己的感受负责;懦弱,强硬,肥胖,消瘦,平庸,优秀,甚至病态,极端,摇摆,都是我,我接受每一个我。”
这么多否定中包含的肯定,谢星沉不由笑了:“我喜欢每一个你。”
赵菁:“最喜欢哪一个?”
他看向她,说:“现在的你,勇敢,美丽,卓越,而有力量。”
赵菁被夸得害羞极了,捧着脸颊偏到一边,使劲揉了揉,才兴致勃勃继续说:“其实我也想过死,但死是最容易的事,活着并且战胜世俗才难。”
生死也能云淡风轻笑谈,看来是真的好了,谢星沉同样不谋而合:“人人都能干的事我也不屑干,及旁人所不能及才可贵。”
赵菁现在回答了谢星沉之前关于“恶心”的诘问:“如果过上我爸妈带给我的养尊处优的生活恶心,那么我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恶心。”赵菁顿了下,自嘲一笑,“我那离奇的命运,我活着就是原罪,我的出生就带着厌弃和恶心。”
这话谢星沉没法接,虽然在不被期待出生上有共同点,但他这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跟赵菁被小生意家庭收养十六年又一朝被“卖”回优渥的亲生父母家实在一天一地。
赵菁接着说:“从你的地球生物论来说,是的,任何人生存在地球上都伴随着掠夺和侵占,任何人生活在地球上都恶心,人活着就是恶心,每天都有恶心的事情发生。我不是例外,我没那么重要,我也不是清高的人,我每天都生活在恶心里,我每天都在适应恶心,那么,从这么宏大的角度来看,适应我这点曲折的身世,又算得了什么。我选择接受恶心,我选择接受灰色,与接受自身的不完美和复杂性一样,但这并不代表我对现实的屈服,这是我实现理想的必经之路,我必须要去到最高的位置,我想要,让这世界变得不那么恶心。”
谢星沉愿闻其详:“比如?”
赵菁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苦难和不公,有人因为外貌和成绩在学校被同学欺凌,有人为了给孩子治病倾家荡产在医院向他人屈从,还有人仗着男性身份那点可笑的优越感在地铁对女性肆无忌惮打量,这些都恶心多了。”
赵菁眼中此刻的风光再无人可及:“我不要遵循规则,也不要适应规则,我要当制定规则的人。”
我要当制定规则的人!
谢星沉又被震撼了那么片刻,觉得赵菁这思想觉悟不去念社会学哲学可惜了,忍不住叹了一句话:“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千万人吾往矣。”赵菁看着他,很坚定回答他,“即使恶心,即使适应甚至反过来利用我现在所拥有的资源,我也在所不惜,我也会借助我所能借助的一切去到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谢星沉看着她,很久很久,那种欣赏又叹服的眼神,真的很崇高很迷人,接着,轻扬起眼,笑着摇摇头。
“这一点都不恶心,这是真正的伟大!”
赵菁极为畅快笑了下,很受用,良久,边走边说:“从来没问过你,明明你小提琴和油画也学得很好,为什么最后会选择天文?”
谢星沉说:“搞艺术那回事,我不说你也知道,你也学过钢琴,都是烧钱烧出来的。”
赵菁可太知道了,当初她停了钢琴,虽然是自己提出来不想学的,但大半是因为家里没钱,钢琴要是一路学下去,只会越来越费钱,一般家庭根本打不住,况且日后回报率也不理想,她自己的钢琴水平她也知道,远远没有达到有天赋的级别,何必加重家里的经济负担,迟早都是要停的。
但是!赵生发现了盲点!她眉一挑:“听说你那破天文台造价上亿?”
这意味明晃晃的——个败家子,还好意思说搞艺术烧钱,跟个你玩天文不烧钱一样。
谢星沉“……”
赵菁明晃晃盯着他,等着看他又要怎么装。
谢星沉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勾了下眼说:“我承认我是有那么些艺术天赋,不过我好像各方面都挺天才的,但不可否认我的家境赋予了我极大的资源优势,如果给予平等的资源,去让同样有天赋的人去学小提琴学油画,未必就比我差,毕竟我向来没有勤奋的特质。我要走艺术这条路,可太简单了,别说我是真的有才华,能成为一流的小提琴手和画家,就算我是个二流货色,冲着我爸是谢开昀,冲着我妈是Crystal Liu,又或者冲着我是朝开集团二公子,也多的是人买账,我不走简单的路。”
少年说这话时,眼中闪着钻石般的光芒,深邃又透亮,幽幽的,很迷人,一个人拥有优越的家境,却不以原始资本为傲,并坦然自若,又如何不可贵?
赵菁不得不承认,谢星沉可能比她更通透,比她更超前,他迷死她了。
谢星沉说:“我不走简单的路,我不想沿着无聊的轨迹成功,我要当就当开拓者。”
谢星沉又更加狂妄说:“这世上不缺一个小提琴家,也不缺一个画家,但会缺一个名叫谢星沉的科学家。”
什么是至高的爱情,什么是真正的势均力敌,是两个深刻灵魂的激烈碰撞,是两种远大理想的殊途同归。
永远会记得这样一个夜晚,他们在上山,在谈论入骨的人生,也谈论伟大的理想。
赵菁笑着看了他好一会儿,眼睛亮晶晶说。
“有人爱你锦绣荣华,我独爱你浪漫崇高。”
谢星沉什么也没说,无声微笑偏过头,勾了勾她的手指,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赵菁又想起一桩事,问他:“可你答应了进集团见习。”
谢星沉坦然说:“过了这么多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这是我的责任。”
赵菁欲言又止:“可?”
谢星沉轻笑了声:“我不二选一,我可以并且有能力都要。”
赵菁也笑了,很骄傲:“不愧是你,这很谢星沉。”
路过灵泉寺,黑漆漆的菩提树下红绸飘飘。
两人一步不停,继续往上走。
眼前就是山顶了,冷蓝偏紫的夜幕下,是雪白的天文台球顶,像深海里一颗硕大无暇的珍珠,纯净的,似要冲破苍穹,映照在圣洁的教堂天顶,昭示着最不朽的信仰和见证,通往永无止境的盛大和光明。
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登上了顶峰,顶峰之外还有顶峰。
这一路走来,谢星沉用了一个晚上,赵菁用了四年。
赵菁忽然就有些感慨:“谢星沉,如果回到高二,你说我们会怎样?”
谢星沉的占有欲和保护欲瞬时就作祟了,一把箍住她的肩,挑起眉:“如果重回高二,我一定把你藏起来,谁也找不到。”
赵菁看着他,会心地笑了:“不会再更好了,就算再重来一遍,两遍,千千万万遍,都不会再更好了。”
谢星沉向来不去想虚幻的事物,有奇迹的话要医生干什么,可还是反问:“是吗?”
赵菁开心看着他,将他的每一分轮廓每一丝弧度都印进眼中:“你就是最好的结果。”
谢星沉心脏砰砰的,极大被取悦到了,不由自主弯起唇,模样嘚瑟的不得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赵菁亮晶晶眨了下眼,又说:“我再也不会生病了。”
谢星沉动作表情俱是一顿,下意识将她揉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
“那不是你的病,那是你通往卓越的路。”
赵菁感觉从心脏铺开了一条金色的路,通往无边无垠的光大世界,她眼睛搁在他肩头,望向远处的深蓝夜空,忽然有好多话想说——
关于前世:“那段时间,我感觉像在冰冷的湖里溺了水,往下沉时,四周明明很亮,却像隔了花玻璃,无机质般,什么也看不见。”关于这一世,“后来我从湖底爬了出来,又走进了清晨的白雾间,绿油油的草地覆着露水,可当我闭上眼,草地又通通幻化成荆棘密布的食人花,我猛地睁开眼——”
赵菁说到这停了下来,直过身去寻谢星沉的眼睛,谢星沉亦对上她的眼睛。
少年桃花潋滟,天真笑问:“你看见了什么?草地真的变成食人花了吗?”
他眼睛真的很亮,她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下,说:“没有,世界透出了一点亮,因为我看见了你的眼睛,在我回来那一天,真的是清晨,出太阳了,世界又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后来我也终于明白,你无数次偷偷望向我的眼睛,你为我而通红的眼睛,你最终湮没冰冷的眼睛,那饱含着深情的光亮和救赎,你是我一整个世界的春意盎然。
我最喜欢夏天,也最喜欢春天。
谢星沉觉得赵菁真是世界上最会说情话的人,第一流的有情调,他都有点害羞了,还是傲娇着一张帅脸,缓缓挑起眼,薄唇轻启,懒洋洋开腔:“同桌,老师叫你起来背书。”
“略。”赵菁笑着吐了下舌头,转身往山顶跑。
噔噔噔爬上天文台的铁楼梯,还是要等谢星沉来开门。
谢星沉吊儿郎当走上来,猫一样,眼神也慵懒高贵的要死,抬着大长腿,晃晃悠悠去开门。
赵菁懒得动,干脆靠到栏杆上吹风,直勾勾打量着谢星沉的身材,啧啧,这腰,这腿,何况他正从小冰箱里拿饮料,背对着她弯下腰,屁股特别翘,美色当前,她却不想动手动脚,更想把他脑子打开看看里面还有什么好东西,他们总是这样,越交流,越觉得对方有意思极了,讲了一晚上情话似乎还意犹未尽,要探讨到底,她想也没想就抛出个问题。
“喂,谢星沉,你总说你喜欢我,你喜欢的到底是什么?”
谢星沉拿着两瓶冰饮直起身,里面开着灯,将他的影子打到地上。
外面也开着灯,将赵菁的影子打到里面。
两人长长的影子交叠。
谢星沉说:“一开始,我觉得我们很相似。”
赵菁笑了:“真的,月考赢过你,我特别爽,比黎梦叫我爸还爽!”
谢星沉背对着她轻轻唇一掀:“你还说以后都不会跟我一起参加月考。”
“记仇死了。”赵菁隔空踢了他一脚,“小气鬼!”
谢星沉偷偷勾起嘴角,从包里拿出相机,走出来,影子随着光线渐渐折转。
他靠到她身旁栏杆上,他们的影子同一向内。
“后来,我发现我们截然不同。”
谢星沉将冰草莓牛奶同一张纸巾递给她,赵菁伸手接了拆开吸管,将吸管叼在嘴里,明晃晃的腰靠在栏杆上,腿随意支着,很有些性感。
谢星沉看着她这动作,蓦然想起去年圣诞夜雪地院子角落,微微敛起眸,说:“你其实特别叛逆。”
赵菁轻轻瞥了他一眼,瞬间懂了他这眼神什么意思,简直哭笑不得,取下吸管:“我真的不抽烟!”
谢星沉挑挑眉,没表态。他有时候真的觉得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双标的,谢开昀不反对柳朝音抽烟,但柳朝音抽烟会接过来含一口;柳朝音自己抽烟,但不喜欢谢月盈抽烟,偶尔撞见,又会流露出欣赏的目光,觉得像年轻时候的谢开昀,又或者年轻时候的自己;谢老太太烧香拜佛迷信得很,但八九岁的时候带他去庙里上香,道士给他算了一卦,说他生来荣华,福薄缘浅,情深不寿,老太太当场就一通骂,捐了那么多香油钱说这种鬼话,几岁的孩子就给人算感情,再也没带他去过那个庙。
眼见着,他也一只脚踏进了双标的河里。
年少时喜欢一个人,喜欢的是什么?是一种感觉,与众不同的感觉,旁人都比不上的感觉,管她是抽烟还是喝酒,杀人说不定都想上去帮忙放两把火。
再说了,又没杀人放火。
赵菁真的特别叛逆,眼一掀,偏要说:“就算抽烟,也是继承你们家的优良传统。”
这话说的,既让人心折又让人火大,谢星沉闭了下眼,心想有病吧,脸上还和颜悦色,就是怎么说怎么不对,怎么教育都要得罪一拨人,最后就不轻不重的一句:“抽烟有什么好继承的?哪就需要你来继承这种事了?你继承点好的不成吗?”
赵菁反过来笑他:“你倒是继承的好,面上拽的要死,其实保守着呢。”
这话说的其实有根据,段锐原话,小时候冬天老太太给他套两条毛裤,他都不敢只穿一条跑出去野,老太太在家里叫他小祖宗,但谁才是这个家里的祖宗家里人都知道,他打小养在老太太膝下,老太太年轻的时候那也是军区的铁娘子,秉性他算是学了个十成十。老一辈人的保守有,风骨亦有,骄傲有,矜贵亦有,荒唐有,狂妄亦有。
谢星沉还是要死面子嘴硬:“我哪保守了?”
赵菁勾勾眼:“看看腹肌。”
谢星沉失去表情:“回家再摸。”
赵菁瞬间笑弯了腰,清脆的笑几乎要从山顶响彻到山底,把谢星沉那点矜持也down到了山底。
就这还嘴硬不保守呢。
谢星沉为了自己少被嘲笑一会儿,将话题扯了回来:“今天我又发现,我们大体上还是一样的。”
一样的理想主义,一样不惧现实,一样的浪漫。
赵老师无时无刻不在线:“或许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是从别人处寻找自己,寻求个性被认同,又从自我中寻找别人,寻求差异被融合。”
谢星沉笑着点了下头,颇有颓山醉月之感:“我认同。”
赵葵葵无时无刻不无理取闹,又故意指着他调戏:“所以你喜欢我,到底是喜欢的是我,还是喜欢你自己?”
谢星沉握住她戳到他胸口的手指,挑眉风流一笑。
“我喜欢自己,更喜欢你。”
赵菁满意了,谢星沉也满意了,两人随性靠在雪白的栏杆上,目光温柔望向彼此。
往下是有尽而无尽的山路,灯火喧嚣的城镇,星罗棋布的夜空。
世界也只是他们的背景板,他们是自由的。
到底要怎样的恭庆敬贺,才配得上这一路的风光峥嵘。
冰豆奶盒子上的水珠都冒完,都濡湿到餐巾纸上,谢星沉才胳膊一伸,从栏杆上拿起来吸。
他轻轻将豆奶一扬,一笑:“敬忠于自我!”
赵菁叼着草莓牛奶还了回去:“敬一以贯之的信念!”
“敬永远矫情!”
“敬不受定义!”
“敬高二的赵菁同学!”
“敬高二七班的谢星沉同学!”
“敬赵老师赵大社会学家!”
“敬谢大科学家!”
两人越说越狂妄,似乎要将所有的理想和未竟都敬上一遍。
远处深蓝的夜空隐约划过光亮的细线,像两世教学楼下的雨丝。
赵菁目光黯了下,旋即挑唇庆贺此生:“敬我活到了此时此刻!”
谢星沉皱了下眉,无奈置之一笑,一字一字纠正:“敬你即将迎来你的十八岁!”
“敬你跟我一起考上了A大!”
“敬我们即将迎来我们的大学!”
“敬我们在一起!”
“敬我最爱的你!”
……
永远会记得这样一个夜晚,盛夏激荡着所有的青春和热爱!
我走过荒芜的原野,也踏尽冰凉的霜雪,直到看见黑天里的一颗星,黯淡微弱又无知无觉,却带来我一整个夜空的闪耀,是某名某姓之人一整个宇宙的秘密,那场火烧透了一切,我又回到了这里,见到了生命中的你,你是人间的种子,所到之处枯木逢春,万物疯长燎却盛夏,于是我们终能共赏一场盛大的流星雨,是命定,也是最至高无上的祝贺和赞礼!
英仙座流星雨爆发就在一瞬间。
赵菁无意间偏过头,瞳孔骤然就撞进无数束璀璨的晶莹,那亮度,似要灼破人的眼球,好热泪盈眶。
不知过了多久,一分钟还是一个世纪,有人叫她,那声音清澈又热烈。
“赵菁,我在看你!”
她转过头。
“咔嚓——”
少年举着相机,将流星雨下的她定格。
她也不看流星雨了,事实上这一场流星雨的规模是创世纪的,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哪里都是,哪一片夜空都能看到,她就看着眼前的他。
少年身姿高矜散漫,漆黑的发被夜风撩的很恣意,移开相机,那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就深深注视着她。
他身后,是浩瀚绚烂的夜空。
夜空中的流星有无数片,到底有没有谢星沉送她的那颗星,宇宙里的星星有亿万颗,哪一颗才是独属于她的Sunflower1024。
她忍不住问他:“你说你送我的那颗小行星,会不会也在这场流星雨中落下来?”
谢星沉一脸看笨蛋的表情,口吻更幼稚:“宇宙给你放烟花,怎么会把你的礼物也带走?”
赵菁觉得谢星沉绝对是全世界最浪漫的人,宇宙给我放烟花,这种形容,她水莹莹看着他的眼睛,无声傻笑。
谢星沉眼轻轻一挑,又朝身后的天文台一指:“不行你进去看看,反正我预估是没可能的。”
那颗星有没有随着这一场流星雨陨落,重要吗?不重要吗?
答案不就在眼前,他才是为她坠落凡尘的那颗星。
似能窥见遥远国度,高庄典雅教堂里,向日葵图腾封印穹顶,天空飘下几片圣洁的羽翼,神祇般的少年降落在她面前,牵过她的手低头虔诚亲吻,禁锢于此朝圣一生的人,眼前终于出现了一道金色的门。
通往永生永世的那条路。
人类渺小微弱,妄想追求永恒。
可永恒又不重要吗?在极为短暂的一生中寻求永恒的爱意又不重要吗?
她笑着摇摇头:“不用了。”
“为什么?”
灿烂的流星雨下,夜空沉入一切旖旎。
少女慵懒靠在栏杆边上,长发被夜风飒飒扬起,她伸手勾过少年的脖子,倾身印上他的唇,神色温柔,诉尽一生的口吻。
“感谢这地球上有你,你才是我生命中最明亮的那颗星。”
(正文完)
第82章
小赵菁第二次见到小谢星沉,是在暑假的一天下午。
下午一点多,香樟树也被晒弯了腰,翳绿的叶子低垂,无声擦过行人的发梢。
一辆小电驴驶过,柏油路能把太阳煎熟,天空亮的灼人。
沈丽春正骑小电驴送女儿去上钢琴课,防晒衣防晒帽太阳镜全副武装。
“葵葵,晚上回来想吃什么?可乐鸡翅还是糖醋小排?”
坐小电驴后面的女孩显然没那么强防晒意识,就戴了个棒球帽,还歪到了一边,露出阳光下的大半张脸,七八岁的孩子满是稚气,细腻的皮肤盈着汗水,还低垂着睫毛,专心致志编着手中的手绳,嘴唇上下嘟囔:“我想吃椰子鸡。”
自从上次爸爸煮过一次椰子鸡,她就一直念念不忘,为了显示自己懂事,她一星期才提一次。
他们家别的没有,就是吃的从来不亏待,这孩子也好养活,偶尔有点小挑,但什么都吃,什么都爱吃,废话,夫妻俩都是研究吃的,做什么不好吃。
沈丽春自没有不应。
“行,晚上叫你爸买菜回来,书包里有草莓牛奶和一根香蕉,你在郑老师家上课饿了就吃。”
“嗯。”小赵菁心不在焉应了。
小电驴在一个高档小区停下,沈丽春拔下钥匙拎起挂前面的书包,领着女儿去钢琴老师家,一边走一边叮嘱:“到了郑老师家要听话,一定认真学,听到了没?”
沈丽春对她的要求不高,钢琴也好英语也好,学一样要像一样,态度首先端正,不能浪费钱,至于学的好不好,再另说。
小赵菁跟在一旁,两个羊角辫一翘一翘,很有些倔强,藏在连衣裙侧的小手紧紧攥着没编完的手绳,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装乖巧:“知道了。”
将她送到郑老师家,寒暄几句,就关上门开始上课了。
上钢琴课的时间总是飞快,她肯用功,回家都有好好练琴,毕竟不能浪费钱,郑老师也省心,复习完,又顺利教完新课,最后让她再弹一遍就差不多可以回家了。
小赵菁端坐钢琴前,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手从琴键上抬起,郑老师的手机响了。
郑老师看到来电显示,也没回避,直接坐她旁边接了。
“喂,赵菁妈妈呀,您好。”
“这样啊,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她一个人能坐公交车回去吗?我正好要出门,要不我顺带……”
“不麻烦的不麻烦的,就是我可能要耽搁会儿,晚点才能把她送回去,你看行吗?”
“不用谢,赵菁学琴一向用心,我这当老师的也高兴。”
赵菁没干坐着,早就从书包里拿出草莓牛奶喝,一听,就知道沈丽春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不能来接她。
郑老师挂了电话,朝她无奈一笑:“菁菁,你妈妈没办法来接你了,走吧,老师要出门去见一个朋友,然后送你回家。”
说完,郑老师去换衣服,片刻,从玄关柜拿起车钥匙,换上高跟凉鞋就要出门。
小赵菁早已自觉收拾好东西站到门外,一肩挎着轻飘飘的书包,上钢琴课本来没什么好背的,但沈丽春的观点上课不背个包不像个样子,一手还捏着脱下来的一次性塑料鞋套,打算等下下楼丢到垃圾桶里。
郑老师关上门,领着她下楼。
小轿车在盛夏疾驰。
这是赵菁第二次来市音乐厅。
第一次,她来参加全市青少年钢琴比赛,得了二等奖。
这一次,台上站着此间最一流的天才小提琴少年。
天籁渐歇,掌声雷动,音乐厅的暗色也变慢,就等着灯光流转明亮打在他身上那一刻,少年站在舞台中央鞠一躬,燕尾服矜贵卓绝,恃才傲物不可一世模样,转身下台,天真稚嫩也俊美的不可方物。
小赵菁站在最后一排,一时竟移不开眼,直到少年燕尾服的最后一角消失在厚重的幕后,她还定在原地。
观众席间已经有一女人起身径直走来,微笑着打招呼:“郑老师!”
“杨老师!”郑老师也等到了好友杨老师,带上小赵菁,三人一同往后台去。
“刚刚那你学生?”郑老师问。
“怎么样?”杨老师一脸骄傲。
“天才。”郑老师评价的算是十分客观,“七八岁有这水平,前途不可限量,你可得好好培养。”
杨老师不置可否:“人家不一定走这条路,家里有钱,又有灵性,学什么都出众,选择多着呢。”
郑老师不由扼腕叹息,又问:“今天叫我出来什么事?”
杨老师说:“过阵子有个慈善音乐会,也是这孩子,我想给他找个钢琴合奏,看看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郑老师疑惑:“你儿子不是弹钢琴的?”
杨老师想起这就气不打一处来:“个死小子说不学就不学了,说什么也不肯再碰一下。”
郑老师有些哭笑不得,目光触及身前小赵菁的背影,瞬间一亮:“这不就巧了!”立马将小赵菁拉了过来,向杨老师介绍,“这我学生,看你看不看得中。”
“看不看得中我说了不算。”杨老师一笑,意思还要看那小少爷的意思。
小赵菁当时想,这家伙还挺傲,终归是有挑剔的资本。
郑老师又弯下身来征询她的意见:“菁菁,你愿意参加演出吗?”
小赵菁仰起脸蛋,目光滴溜溜一转,又想起那一角燕尾服,眼睛笑开来再次确认问:“是跟刚刚台上那个人一起演出吗?”
郑老师点头:“对,你跟他一起钢琴小提琴二重奏。”
小赵菁心跳有点小加速,灿烂答:“我愿意。”
三人一进后台,一个白白净净的小胖子立马抱着相机开心地跑了过来:“妈!快看我给谢星沉拍的照片!”
杨老师很捧场,立马弯下身接过儿子手中的相机来看:“这么棒呀,都会拍照了,这张不错,你可以跟小沉一起照一张。”
小赵菁早已暗暗打量起眼前这个杨老师的儿子,这个小男生她见过,也是在这个音乐厅,上次全市青少年钢琴比赛,他在她前面一个上台,弹得比她好,也比参赛的大多数小学生都弹得好,他,不弹钢琴了吗?
这么片刻间,一行四人往里走着,一道目光也远远投了过来。
小赵菁掀起眼,猝不及防就撞入了一抹茶色琉璃里。
少年正靠着化妆台静静注视着她,矿泉水瓶子还没来得及拿开,衬得唇色鲜艳秾丽,人间绝色。
跟她一般不大的年纪,却是风度十足,燕尾服下摆随意垂落,没有一丝拘谨,温莎结也不显幼稚,仿佛他生来便是中世纪的贵族绅士,就是那目光有些许呆滞。
刚刚在台上只顾他万众瞩目远在天边,此刻近在眼前细细描摹,才倏然想起一个月前的那一天,下午的闷热,安静的街景,白色铁艺秋千椅,纸杯蛋糕上的小草莓……
小赵菁心头一惊。
是他?!
眼看着那茶色琉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像要教她撞入玉石俱焚,光彩迸溅。
杨老师已经带着他们走过去,向少年介绍她:“小沉,这是我给你找的钢琴搭档。”
小谢星沉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少年莞尔一笑:“还记得我吗?”
这回轮到小赵菁发懵了,目光闪烁片刻,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还欠我一个草莓纸杯蛋糕。”
小谢星沉有一丢丢窘迫,脸颊不自觉发热,下一秒又忍不住笑开,那双眼睛特别漂亮,茶色琉璃像在阳光下的溪涧,迸溅出水色耀眼的光芒。
其余几人都不明所以,几句话解释完长宜路88号小少爷走丢事件,杨老师看小赵菁的目光愈发赞赏。
小段锐友善看着小赵菁,毕竟是他兄弟的救命恩人,怎么也得对人家主动点,在一旁问:“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段锐,他是谢星沉。”
“赵菁。”小赵菁说完,见小谢星沉在一旁不说话,故意看向小谢星沉问,“你名字里是什么沉?沉默的沉?”
小段锐一愣,怎么不问他名字里是什么锐,小姑娘不带你这么双标的……
小谢星沉一笑,这个年纪已经显露出几分风流的气质:“沉醉的沉。”
说完,他又郑重介绍自己:“谢星沉,谢谢的谢,星空的星,沉醉的沉。”
小段锐瞅这两人不对劲:哥们你怎么回事,自我介绍怎么这么长,从来不都是拽拽的“谢星沉”三个字吗?
杨老师找了架空钢琴,要看看小赵菁的钢琴水平。
小赵菁端坐钢琴前,深呼吸,她现在钢琴水平已经比上次全市青少年钢琴比赛时好很多了,曲子还是下午才弹过的,她一定可以的!
天知道她多想跟谢星沉一起演出,她放松肩膀,双手落到琴键上。
轻快动人的琴音波浪般荡漾开来,小赵菁满意了,小谢星沉也满意了。
杨老师听了一会儿,也朝郑老师点点头:“不愧是你的学生。”
郑老师无声微笑,自是无不得意。
小段锐看着小赵菁弹钢琴的样子,想不起来之前在哪见过。
“杨姨。”小谢星沉出声。
“嗯?”杨老师转过头。
小谢星沉没回头,深深注视着弹钢琴的小赵菁,情不自禁想起那一日午后的蛋糕店,浮光跃金的钢琴,纯洁美好的少女,空气中还飘着奶油的香甜,眼中不自觉流波潋滟。
“我喜欢她,我想和她一起演出。”
一曲毕。
小谢星沉走近:“要吃糖吗?”
小赵菁从琴键上收回双手,还平复着发颤的内心,转头就看到少年手心的两颗薄荷糖,淡蓝色的半透明包装,圆环形糖果,明明没有拆开,却隐隐能闻见清冽的薄荷味道。
她缓缓抬起眼,对上他明亮的唇,他清澈的眼,知道了,那是他的味道,她悄悄伸出小手,飞快偷走薄荷糖,指尖似乎还在他手心划了下,微微一笑:“谢谢。”
小谢星沉其实也有些属于这个年龄的腼腆,只是从来不表露,将小手藏到燕尾服后面,还要昂首傲然,装出小大人的骄矜姿态:“我将会和你一起演出。”
小赵菁喜欢极了,品尝着薄荷糖的清甜滋味,点点头:“好。”
小谢星沉又宣布:“我们不光会在下个月的慈善音乐会上合奏,我还想邀请你参演我的个人小提琴独奏会。”
杨老师显然没被通知,个人小提琴独奏会上合奏?这小少爷搞什么?太任性了!
小赵菁也懵了,什么东东?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我们表演什么曲子?”
“《爱的致意》。”
杨老师又无语了:《爱的致意》?之前不是定好的《D大调卡农》?
第83章
活动结束,两位老师带着三小孩去附近的冰饮店吃东西。
看着坐对面的小谢星沉将燕尾服往袋子里胡乱一塞,挽起衬衣袖子,去舔巧克力香草双球冰淇淋,嘴唇还沾着奶油,眼睛专注透明,额前的发被濡湿了一小块,天真幼稚模样,小赵菁才知道这家伙是装高冷,在冰饮店冷气十足的夏日里,忍不住将脸埋进冰沙碗里偷笑。
杨老师介绍了演出细节。
慈善音乐会由朝开集团主办,下个月在朝开集团新开业的城市广场举行,由于是公益性质,不光没钱赚,可能还要自己贴钱。
很久以后,小赵菁才知道眼前这个幼稚舔冰淇淋的谢某人就是朝开集团小少爷,怪不得小谢星沉会参加这种低端活动,毕竟据杨老师说,小谢星沉现在的水平已经可以接商演赚钱了,今天在音乐厅的这一场就是,看中他天才小提琴手的身份,向来邀约无数,出场费还不低,没道理不赚钱还参加对自己名声没有任何加持的慈善音乐会,原来是给自家商场站台。
谢星沉首场个人小提琴独奏会就不一样了,在全省最大也就是刚刚那个音乐厅举行,她只用在最后出场几分钟,而小谢星沉为了让她一定参加,还答应给她演奏会收入分成,小赵菁听了杨老师给郑老师预估的数字,那是一笔不菲的数字,她喜欢这个数字。
小赵菁当然不认为自己有那么不菲的作用,不过借谢星沉的名气,还她纸杯蛋糕之恩,让她躺着赚钱,那笔数字是她妈妈蛋糕店一个月营业额的好几倍,她需要那笔数字。
小赵菁甚至有了更贪心的想法,她不想参加可能需要贴钱的慈善音乐会,她只想参加躺着赚钱的谢星沉小提琴独奏会,当然,如果两项活动是捆绑在一起,她也可以为了赚谢星沉独奏会的钱贴钱参加慈善音乐会。
杨老师又介绍了两场活动的时间。
小赵菁听到慈善音乐会的演出时间,瞬间瞳孔一张,勺子都忘了从嘴里拿出来,腮帮子都冰麻了。
那一天少儿英语班的老师说要带全部同学去水上乐园!她期待了好久!!!
郑老师听完表示知道了,最终还要跟赵菁妈妈商量。
小赵菁想着可不能让沈丽春知道,沈丽春知道了一定毫不犹豫让她推掉水上乐园参加慈善音乐会,钢琴演出机会向来难得,沈丽春从来不放过。
她低下头,心里委屈极了,贪心的念头更重了。
她就想去水上乐园,她一点不想去慈善音乐会,可她有什么办法呢?人不能言而无信,要是有新的人选可以代替她去慈善音乐会就好了。
这时来了一个机会。
郑老师出声调侃好友的儿子:“段锐同学,听你妈妈说你不弹钢琴了?”
家境优越的小少爷多半都有些傲气,小段锐脑袋一昂:“我不想浪费时间。”
杨老师笑说:“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开始都是跟我一起学小提琴,人谢星沉比他小几个月学的还比他快,段锐拉了几个月那叫一个扰民就气的不拉了,后来去他二姨家,他二姨发现他弹钢琴挺不错,就让他改学钢琴,他也确实学的不错,上次市里钢琴比赛还拿了特等奖,后来跟谢星沉一起演出,我家段锐回来就哭着叫我把钢琴卖了,说他不想当别人的绿叶,你说这孩子……”
郑老师听了很是心酸,跟一个天才从小一起长大,应该很累吧,即使换了个赛道,你差点以为你是另一种天才,再次同台,还是会被比的一文不值,这个孩子需要安慰,郑老师叫住服务员,又给小段锐单点了份小蛋糕,勉强挤出笑来拍拍他的肩:“段锐你还蛮有骨气呢。”
小段锐眼眶通红,强忍着眼泪不要掉下来,狠狠瞪着杨老师,他妈妈怎么总是这样!他不需要任何人同情!他要走自己的路!
小谢星沉全程一言不发,低头舔着冰淇淋,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一直觉得,段锐接连放弃小提琴和钢琴,他有很大一部分责任。
小赵菁有一搭没一搭挑着冰沙,冷不丁说:“你是绿叶,他是什么,娇花吗?”
到底是小孩子。
小段锐立马笑开了,看向小谢星沉的眼睛亮晶晶的:“哈哈哈哈哈——”
这回轮到小谢星沉窘迫了,脸憋得通红,可他乐意这种窘迫。
“花和叶都是植物的一部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作用,段锐可能不是世界上最好的钢琴家,但一定是谢星沉最好的朋友,谢星沉最好的搭档。”小赵菁强压住紧张,微笑说,“因为你,他的表演才更加完美,没有谁是谁的陪衬。”
小段锐一时怔住,心间猛然震动。
小谢星沉长长的睫毛也一动不动,仿佛要飞出金色的蝴蝶。
小赵菁定定看着小段锐,又说:“我见过你。”
小段锐睁大眼睛指着自己:“我吗?”
“嗯。”小赵菁点头,平静说,“上次钢琴比赛,你在我前面一个上场,你比所有人都弹得好,得了特等奖,我只有二等奖。”
小段锐呆滞着眼睛,微张着唇,简直不敢相信,这竟然是自己,别人眼中的自己,耀眼的自己。
小赵菁又看着他微笑:“你其实很优秀。”没必要跟别人做比较。
小段锐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忍不住红了脸,认识的新朋友可真不错,他欢喜极了。
杨老师和郑老师在一旁流露出赞赏的眼神,今天这三个小朋友可真是认识对了,同样期待着小赵菁的表现,小段锐和小谢星沉又能否消除友谊的隔阂呢?
小赵菁趁热打铁,小狐狸般慢慢露出尾巴,问小段锐:“你愿不愿意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站起来?”
小段锐一愣:“怎么站起来?”
小赵菁彻底亮牌:“慈善音乐会,你和谢星沉一起合奏。”
“我吗?”小段锐又问了一次‘我吗?’显然对自己怀疑极了,闪烁着目光说,“我弹得不好怎么办?”
“拜托~你得了特等奖,我只有二等奖呢!”小赵菁微笑说,“你和他合奏,肯定比我和他合奏好得多!段锐你自信一点!”
小段锐还是低头犹豫:“可是……”
“就算失败了也是胜利,成功了,就是你的重新复出,失败了,就当做你的告别演出!”小赵菁目光十分坚定,“就当是一次勇敢的尝试,你愿意接受挑战吗?”
渐渐的,渐渐的,小段锐眼中亮起热烈的光彩,在小赵菁的游说下,他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再怎样,还比不过一个小姑娘吗?他爽快答应:“好!我接受挑战!”
杨老师欣慰极了,无论结果如何,是这一次重新建立信心的好机会,就算是挫折教育,也会更深刻。
郑老师也欣慰极了,这姑娘的气度,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就这样,没有问过小谢星沉的意见,也没有问过郑老师和杨老师的看法。
当然就算问了也一定会同意她的天才计谋的!
最终决定!
小段锐和小谢星沉在慈善音乐会合奏《D大调卡农》,小赵菁和小谢星沉在谢星沉首场个人小提琴独奏会最后合奏《爱的致意》!
小赵菁特别开心,耶耶耶!她可以去水上乐园了!不光可以跟谢星沉合奏赚钱,还不用参加慈善音乐会花钱!她真是个天才!
小姑娘胃口大开,风卷云残吃完冰沙,又从书包里找出香蕉,目光触及书包底下一条五彩斑斓的手绳,她趁着从郑老师家坐车到音乐厅编好的,也一把捞出来,她要送给今天最感谢的人!于是摊开给一旁的小段锐,超级大方,眼睛超级亮:“送给你!”
小段锐看着她手心漂亮的手绳,虽然是只有女孩子才会喜欢的,但也当做他们友谊的见证,大大方方收了:“谢谢你!”
无人探见,小谢星沉在一旁眸光暗了暗,今天在冰饮店他也确实透明的太彻底。
走出冰饮店,两拨人分别。
小赵菁顶着火红的夕阳,跟着郑老师走到路边的泊车点,远远望见,杨老师带着小谢星沉和小段锐上了路边等待已久的一辆车,那辆车不光比郑老师的车高档太多,还配了司机。
她拉开车门,捏着书包拘谨坐进副驾,心想有些人就是命好到连尘埃都不需要沾染。
那个年代,私家车保有量不多,郑老师已经是赵菁能接触到最有钱的人,可今天下午的所见所闻打破了她对金钱认知的边界,让她更早地深入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折叠面。
当时不知,日后她找上门来的亲生父母还会进一步打破她对权力的边界,帮助她抵达更远大的世界-
保姆车匀速行驶在路上。
刘叔开车,杨老师坐副驾打电话,两个小朋友在后座静悄悄。
小段锐从口袋掏出小赵菁送的手绳,仔细打量了起来,新朋友手可真巧,是个有力量的女孩子。
小谢星沉冷冷窝在一旁座椅里,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目光还是止不住往手绳上瞟,拽的二五八万说:“给我看看。”
段锐这孩子打小心胸宽广,没那么多破讲究,也没那么多破骄矜,兄弟要看就给,立马递过去:“给。”
小谢星沉这才抬起高贵的手,将细细一根彩色手绳缓缓摩挲在指尖,去看漂亮的花纹,接着,极为顺手地,戴到了自己手上,垂着眸子,嘴上还不大高兴嘟囔:“她都不送我。”
小段锐笑得在座椅里打滚:“你酸了。”
小谢星沉冷冷掀起眼:“我没有。”
咱段公子打小就是人精,拿捏人心理那点本事跟他爹学了个十成十,意味深长拍拍小谢星沉的肩:“别说了,我都懂。”接着看了眼小谢星沉腕间的彩色手绳,眼神愈发揶揄,“送你了。”
谢星沉打小就是个傲娇货,年纪越小越没受过挫折越甚,听了立马把手绳摘了丢回去,语气冷淡:“不要。”
小段锐幽幽的,又送回去:“没事的,我不在乎。”
小谢星沉面无表情按回去:“你得在乎,这是她送你的,不是她送我的。”
“你跟你哥我计较什么。”小段锐笑得要死,阴阳怪气学着他在音乐厅的话,“我又不喜欢她~又不想和她一起演出~”
小谢星沉耳根通红,立马捂小段锐的嘴不让再说:“我没有。”
小段锐奋力挣扎,笑得更欢了。
“妈!妈!妈!有人吃柠檬了!”
第84章
另一辆小轿车。
郑老师一边开车一边担忧问:“菁菁,今天见到了谢星沉和段锐,你会不会也觉得自己学钢琴是在浪费时间?”
将普通人与同龄的天赋型选手、次天赋选手摆在一起比较,实在太残忍。
小赵菁抱着书包安静坐在副驾,没直接答:“我家对面文具店的女儿叫莎莎,莎莎跟我在街道小学同班,莎莎妈总骂莎莎成绩不如我,但莎莎妈没给莎莎报任何补习班,说是金子总会发光,还讽刺我妈费钱给我学钢琴装优雅。”
郑老师沉默了,莎莎妈是郑老师最难评价的家长类型。
小赵菁继续说:“但莎莎的弟弟上的是国际双语幼儿园,四五岁开始学架子鼓,总看见莎莎放学看着她弟写作业,或者半夜哭着跑出来,我妈说莎莎妈偏心的没边。”
小赵菁说:“我妈从不将我和别人比,我妈说,如果我不如别人,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平等的机会,我妈还说,如果非要比成绩,就先比家里的条件和爸妈的付出。”
所以赵菁从不跟别人比,更不会跟谢星沉段锐这种纨绔子弟比。
赵菁只跟自己拧。
郑老师则觉得小赵菁很不简单,赵菁妈妈的教育思路更是清晰。
车缓缓徐到街边,透过车窗,有几个小男孩拿着水气球追逐打闹,其中一个一肚子坏水,将水气球砸到了另一个的裤子上,另一个小男孩立时哭了起来,通红着脸上去揍人。
再往里开就不好停车了,郑老师将车倒进了街边香樟树下的空位里,停稳。
小赵菁轻轻拨开车门,抱着书包下车,再轻轻关上车门,为防止力气太小没关紧,还拉了拉门把手。
她小心穿过路边花坛被踩出来的路,避免灌木的树枝刮到小腿和裙子,跳到另一侧路边,还摆着身子抖搂了下,像是小动物的毛发沾到了草屑。
可当她要抬步往家走,却定住了。
斜侧边路口书店的落地窗里,书店老板娘在和隔壁文具店老板娘莎莎妈唠嗑。
书店老板娘打着眼问:“刚刚从对面出来那女的谁啊?穿的怪时髦的,天都快黑了还戴着墨镜打个小伞。”
“我瞧着跟她家菁菁有点像。”莎莎妈说着,凑头跟书店老板娘嘟哝了句什么,见不得人一样。
书店老板娘果然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我说小沈年纪轻轻怎么不再生个儿子。”
莎莎妈眉一挑:“还不是生不出来,不下蛋的母鸡。”
那些大人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秘密,早已透过街头巷尾传到孩子耳中。
长宜路自然也不是人人和美的理想世界。
小赵菁正恍着神,耳边忽然传来饮料砸落的声音。
她惊地掀起眼,正前方几米处,一瓶矿泉水摔到了地上,汩汩涌出的水混着夏日柏油路油腻的脏污流进下水道,女人高跟鞋套裙,像电视剧里行走在写字楼间抬手几个亿的精英,跟这个空气中飘着沾人杨柳絮的老旧街区格格不入,女人一手还保持着抓握矿泉水的姿势,另一手拿着把太阳伞,每一根头发丝都护理得当,墨镜后的那张脸看不出表情。
对视两秒,女人迅速捡起矿泉水瓶子,再也没回头,没人看见,偏过身那一瞬,墨镜后划过脸颊的细雨。
小赵菁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是书店老板娘口中的“时髦女人”,小赵菁只知道,她跟这个女人一点都不像,她就是个头发毛躁的小丫头,不然就该跟谢星沉和段锐一样,拥有轻易成名和轻易放弃的资本。
郑老师拿着车钥匙和包从花坛尽头拐过来,远远看了好久,明显探知了什么。
“走吧。”郑老师轻轻走过来,按住小赵菁的肩膀,试图给小孩子一些安全感。
小赵菁却不肯轻易放过,她紧紧抱住书包,转头就朝书店落地窗里吼了一嗓子:“莎莎她弟又跟人打架了!”
莎莎妈瞬间暴起,背后说人坏话心虚的狠,自然没脸问赵菁,抄起板凳就往隔壁走:“莎莎,你弟呢?”
徐莎莎守在收银台里,不耐烦的声音传出去:“你问我我问谁?我是徐耀天他保姆?”
莎莎妈这种家长最见不得自己的权威被藐视,大有操起鸡毛掸子打孩子的架势:“你个死丫头还会跟我顶嘴了!”
“妈。”
莎莎妈一转头,就看到自家徐耀天红着眼眶站在店门口,浑身湿透了,明显打架打输了。
书店老板娘在一旁帮腔:“哟,又去打水气球了?你妈上次可说了再玩水就要打手。”
徐莎莎火上加油:“我没做错事啊,要打也是徐耀天该打。”
小赵菁远远看着莎莎妈脸青一阵白一阵,乐不可支,偏着脑袋躲进郑老师臂弯里偷笑。
郑老师扑哧一笑,小丫头坏着呢,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羊角辫,带着她路过书店,往街对面蛋糕店走。
沈丽春见郑老师亲自将女儿送回来了自是大驾光临,又是拿水又是拿吃的。
郑老师进店里坐下,说了小赵菁要在小谢星沉个人小提琴独奏会演出的事,并大致带过酬劳。
沈丽春听了高兴万分,无不感激,连声夸赞郑老师人脉广,给小赵菁介绍了这么好的演出,还有不少演出费拿,毕竟以前小赵菁参加比赛也好出去演出也罢,大多是要自掏腰包的,更别说酬劳了,这么小的孩子能指望赚什么钱,有个演出机会就谢天谢地了。
郑老师自然谦虚,也是个体面人,说小赵菁表现出色,也是今天运气好,她顺带把她捎过去,人家就需要这么个人选,就看中了。
一时相谈甚欢,临走,沈丽春还送了郑老师一袋子小甜品。
小赵菁全程在一旁弹钢琴装乖,只字未提谢星沉就是那天在她家店门口走丢的小男孩,不然以沈丽春的性格,定然觉得对方在做人情不允许她收出场费,毕竟那时第二天有个老太太来店里要给钱报答她妈就没收,但她付出了劳动(虽然不对等),怎么就不能收取酬劳了!天经地义!哼!-
这天是小段锐的告别演出。
暑假新开业的商场人山人海,旋转大厅中央搭了个很大的台子,两个小小少年完美合奏完一曲,小段锐将燕尾服一撩,从钢琴前起身,跟小谢星沉一齐站在舞台中央,向台下观众热情豪爽鞠一躬,接着昂首微笑下台,像个胜利的小勇士。
小段锐快步走下台,突然缓缓顿住脚步,又迅速眼中一亮,飞奔了起来。
“Crystal!”
所有小朋友都喜欢Crystal,Crystal最平等,Crystal有趣不严肃,Crystal不告密不拿腔,Crystal不把他们当小孩,Crystal不像大人,Crystal像朋友。
Crystal给两个结束演出的小家伙递水,弯身摸摸小段锐的脑袋:“我不在家,小沉欺负你了没?”
小段锐喝了口矿泉水,傲然挺胸,笑的很大方:“我是哥哥,我才不跟他计较呢!”
小谢星沉虽然被忽视,但心里也在下冰淇淋,扭扭捏捏抱着柳朝音的胳膊,就差把自己黏在柳朝音身上,小声喊着:“妈妈!妈妈!”
柳朝音终于将注意力转到他身上,以示公平,也摸摸他的小脑袋,不然怕两孩子事后闹起来,特别是她家这小家伙,最不是省油的灯,最委屈大人厚此薄彼,温柔看着他问:“嗯?怎么了?我们家的小王子又想妈妈了吗?”
小谢星沉漂亮笑起来,眼中盛满了星星,扶着柳朝音的肩膀,踮脚凑到柳朝音耳边飞快说了句什么,一是因为害羞,二是不想让小段锐知道他跟妈妈说了什么悄悄话。
柳朝音正过侧偏的肩膀,大波浪撩起一阵香气,亲了下小谢星沉的脸颊,笑容都加深了几分。
“妈妈也爱你。”
小谢星沉害羞极了,背着手侧偏过身子,低着脑袋,眼睛亮闪闪的。
妈妈也爱他!
却突然听到一声嗤笑。
“幼稚鬼。”
小谢星沉抬起头,就见到了他此生又爱又恨又没有办法的一个女人。
这年谢月盈十四岁,上高中,却一点没有高中生的样子,染着金发,穿着裹胸吊带破洞牛仔裤,这还是出门前柳朝音强制她换了三次衣服的结果,算是谢月盈衣柜里十分保守的,然而就这样,腰后的纹身终究是洗不掉的,十四岁的谢月盈就是这么一女孩,痞的不要不要的,十足的不良。
这年柳朝音去哪都带着谢月盈,恨不得栓裤腰上,是的,很麻烦,但如若不带着谢月盈看牢,谢月盈会给她捅出更大的麻烦。
两姐弟见面必掐,也不知是谁更怕谁一点。
谢星沉一点不怕谢月盈,不良少女又怎样,有本事把他打死,又不是没有被失手推下楼梯过,他当时可是一个字没说呢,谢月盈见了他合该躲着还来不及,他拽拽一挑眉,朝谢月盈吐了下舌头。
“略。”
谢月盈翘着二郎腿窝一旁椅子里,也不恼,反而无所谓耸肩笑了笑。
反正她是觉得,她这个弟弟比大多数人都有傲气,人人都说她坏,她这个弟弟又哪里是乖仔,她这个人就是这样,越是不惧怕她,她越尊重,越是对她阿谀奉承,她越轻蔑,她现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社会垃圾,她自己都这样觉得,那些奉承她的也不嫌假。
“表哥!”
又一道清亮的童音。
众人看去,杨老师正带着两个女人两个孩子走来。
小谢星沉和小段锐知道,两个女人是郑老师和段锐二姨,两个孩子是段锐表弟祁北朝和小赵菁。小赵菁是被他们强制拖来的,郑老师是逛商场碰见的,段锐二姨则是趁暑假带着儿子祁北朝回临城探亲赶上的,一行人刚给他们买冰淇淋回来。
柳朝音和谢月盈两个不速之客则完全不知道。
六岁的祁北朝顿了下,热情跑过来分冰淇淋:“表哥第一个冰淇淋给你!”
小段锐很有当哥的自觉:“算我没白疼你。”
小祁北朝又转向小谢星沉:“谢哥哥给。”
“谢谢。”小谢星沉微笑着接过冰淇淋,立马献花似的举到柳朝音面前,用勺子挖了第一口,“妈妈吃冰淇淋。”
柳朝音戒糖很久,还是赏脸将一大勺全部吃了:“谢谢小沉。”
“喂,幼稚鬼,我也要吃。”一道声音又慵懒传来,谢月盈这人打小就是这样,虽然不稀罕这一口冰淇淋,但就是喜欢戏弄谢星沉。
小谢星沉转头看了谢月盈一眼,面无表情挖了一口冰淇淋塞到自己嘴里:“你不吃,我妈说你不喜欢吃甜的,姐姐你说是吧?”
还加重“我妈”两个字,谢月盈简直气笑了。
柳朝音在一旁无声翘起唇,倒觉得姐弟俩斗法蛮有意思的,原先以为谢星沉会受谢月盈欺负,现在看来,哪个更坏还不一定呢。
祁北朝这人打小就会做人,见多出来两个人,冰淇淋不够分,本想把自己的冰淇淋给柳朝音,毕竟柳朝音看起来更和善,但谢星沉已经将自己的冰淇淋给柳朝音吃,他只能收回还未送出的冰淇淋,此刻见谢星沉和谢月盈为了冰淇淋吵架,祁北朝更是不惮将冰淇淋捧向看起来不那么和善的谢月盈,满脸温和无害:“姐姐,我的冰淇淋给你。”
谢月盈没料到转机来的这么快,笑意顿时更深了,胜利性举起冰淇淋碗向谢星沉挑衅,又噙着笑深深看了祁北朝一眼,话却是一字一顿对谢星沉说的。
“谢谢弟弟。”
小谢星沉根本no care,谢月盈才是真正的幼稚鬼,一个冰淇淋也值得抢?也值得炫耀?无聊。
他已经转过身拉着小段锐去找小赵菁玩。
小赵菁挨在郑老师身侧挖着碗里的冰淇淋球,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在八岁的赵菁眼中,如果说八岁的谢星沉是傲娇鬼,八岁的段锐是小大人,那么六岁的祁北朝则是不折不扣的白切黑,装货。
至于谢月盈,黑切黑。
柳朝音,好香好漂亮,好喜欢好喜欢。
当然她也没什么资格发表评价,她只觉得,所有人都遥不可及,来自另一个浮华世界,她最亲近的是郑老师。
当时不知,彼时她最亲近的郑老师日后将渐行渐远,她来自浮华,她是浮华的中心,她将与在场所有人产生不可割断的联系,包括装货祁北朝。
第85章
“你妈妈真漂亮!”
小赵菁见小谢星沉走来,忍不住透过一个人夸另一个人,他睫毛可真长啊,跟她妈妈的一样长。
这可真是夸到小谢星沉心窝上了,儿时的谢星沉准则就是,可以说我不漂亮,但不可以说我妈妈不漂亮,很多年后这一准则又有所改变,可以说我不牛逼,但不可以说我媳妇不牛逼。
多幸运,今天这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都在场。
此时的小谢星沉只是骄傲地昂起头,笑的灿烂:“是吧~”
小赵菁忍不住扑哧一笑。
小段锐在一旁很不屑,说出了她的心声:“臭屁鬼。”
小谢星沉耳根悄悄红了,眼睛一转,连忙转移话题:“小葵花你帮我们拍的照片呢?”
“小葵花”这个外号大有来历。
之前小赵菁带两人到自己家店里吃东西,一进店门,就听到沈丽春在后厨喊:“葵葵回来了?”
当时店门口的挂壁电视里在放广告,小段锐十分魔性学了句:“小葵花妈妈课堂开课了~”
这个外号就叫开了。
于是当沈丽春从后厨出来,小赵菁向沈丽春介绍:“我的朋友,仙女,小Jerry。”
沈丽春:“?”
事后小段锐回想起来,这姑娘真是个奇才,这么短时间就能想出这么贴切的两个外号来反击,也真是亏得她了。
小段锐知道自己为什么叫“小Jerry”,但不知道小谢星沉为什么叫“仙女”,也从来没问过,只是觉得“仙女”挺符合谢星沉气质的。
还是两人单独练琴的一个午后。
小谢星沉挑着纸杯蛋糕问:“为什么叫我仙女?”
小赵菁凑过身子在他身前闻了闻,仰起亮晶晶的眼睛:“因为你身上总是香香的,你比仙女还漂亮,谢仙仙~”
这也成为了谢星沉年少时代的一个绮梦,此生都不可磨灭的一段金色记忆。
回到眼前。
小赵菁挑了口冰淇淋,眼睛滴溜溜看着小谢星沉:“放心,把你拍的比仙女还漂亮。”
小谢星沉喉咙不自觉哽了下。
小段锐又问:“相机呢?”
小赵菁答:“相机在祁北朝那。”给他们自己人保管总比给她保管妥当。
小祁北朝一听到自己名字立马抱着相机跑了过来:“表哥你们刚刚在台上可帅了呢!”
这一嗓子,大人们都围过来看照片。
间隙里,小赵菁问小段锐:“真不弹钢琴了?”
小段锐眉一扬:“我不走别人走过的路,我要自己寻找自己的价值!”
小赵菁会心一笑,想着总算没害了小段锐。
小段锐又拍拍她肩膀:“加油啊,小葵花!”
小赵菁极为嫌弃拿开他的蹄子:“你才小Jerry!”
小段锐真纳闷了,刚刚谢星沉叫你小葵花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大反应啊。
双标小女孩。
另一边,大人们也在谈论远大事业。
杨老师问:“朝音,你怎么回临城了?”
“回来出差,顺路看看这边商场,正好碰见孩子们演出。”柳朝音环视了眼周围的环境,这个商场投资十亿有没有,可现在,谢开昀想撬动数十倍不止的资金,建亚洲第一商场,她接着问杨老师,“你知道三百亿那个项目吗?”
杨老师知道柳朝音为什么回来出差了:“听我家老段说过,多少人都想吃这块肥肉,你们怕是不容易,听说萧老爷子从前跟你公公有些交情?”
柳朝音苦笑了下:“你也知道是从前,我公公生前我都没见过一面,自然不知当年风光,我家老谢也说了,当年孤儿寡母的也就你家老段还肯到家里来,我婆婆强撑这么多年门庭不容易,如今退下来在家帮我带孩子,更是说不上话了。”
杨老师陷入回忆:“谢将军是个好人,小时候我在合唱团表演,谢将军还抱着我给我买糖,就是天妒英才,去的太早。”
柳朝音自是遗憾,叹了口气。
杨老师为表宽慰,又笑说:“你家老谢小时候就是个混世大魔王,谢将军在世时,别说我家老段,就是那一堆孩子里,他谢开昀又正眼看过谁?”
柳朝音无不骄傲,谁不爱少年,谁又能永远少年?讽刺道:“他现在不也一样,一千想一万,只怕连我也看不上了。”
杨老师笑笑:“哪能够,你柳朝音可是他谢开昀这辈子最看得上的女人了,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到,没有你柳大小姐,哪有他谢开昀的今天。”
柳朝音嗔嗔一句,也不知道是对谁说:“就会哄我。”
杨老师又问到正事:“朝音,所以你见过萧老爷子了?”
柳朝音满脸嫌弃:“见过了,看我家月盈眼神嫌弃的不要不要的,还说以后要有孙女了,可以跟我家小沉结个亲家,我还看不上他家呢。”
命运的神奇之处在于,小赵菁不知道自己曾有个权势滔天的爷爷,小谢星沉也不知道自己跟未来媳妇曾有段逢场作戏的娃娃亲。
临城太大,世界太小。
柳朝音跟杨老师谈完,又去找儿子:“小沉,妈妈现在有事,让杨阿姨带你回去,晚上妈妈在家跟你一起吃饭好吗?”
“好。”小谢星沉笑着点点头,“但我现在不回去,我和段锐要去小葵花家排练演出。”
柳朝音看了眼一旁的小段锐和小赵菁,心里有数了,又问:“就你们两个去小葵花家吗?晚上你们怎么回家。”
小谢星沉自走丢后,去哪谢老太太都让刘叔跟着:“刘叔的车在外面。”
柳朝音放心了:“行。”
柳朝音走后,小段锐又十分识相说:“谢星沉,你一个人去赵菁家吧,我要跟我表弟回家打游戏,累死我了。”
小谢星沉当然乐意:“拜拜!”
杨老师带孩子们回家。
妹妹祁夫人又八卦:“萧老爷子是不是有个长子。”
杨老师冷笑了声:“最不像长子的长子,许是亲娘出生不好又死的早,从小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又许是娶了个老爷子不喜欢的平凡女人,刚参加工作就下乡镇,老婆在钢厂当工程师,夫妻俩挤破宿舍里,一点姓萧的好处没沾,圈里像是没这号人一样。”
祁夫人又问:“不是说就这一个儿子,续弦只生了个女儿,怎么这么狠的心。”
杨老师皱了下眉:“老东西花着呢,外面数不清多少个,据说最小的儿子十岁不到。”
祁夫人摇摇头,想到大院里那对夫妻的琴瑟模样:“还真是歹竹出好笋了。”
杨老师赞同,但赞同的不是同一件事:“可不是,那长子前些年明升暗贬,被老爷子流放到北方去了,还真就有骨气,在那边扎下根,再也没回来过。”
祁夫人叹:“真是不容易,这么个出身,挣个出人头地。”
杨老师终于察觉到:“怎么,你认识?”
祁夫人笑:“跟那夫妻俩认识,他家女儿跟我家北朝玩蛮好。”
人们在述说往事时,往往极尽惨淡开端圆满结尾,略过各中风刀霜剑。
没有人知道,为了流放雪城,萧方霁在萧家门口跪过一夜,沈婉柔失去了一个孩子。
刘叔开车,两小孩窝后座玩。
小赵菁说了一件怪事:“徐莎莎说最近总有奇怪的女人出现在我家附近,围着头巾,戴着大墨镜,徐莎莎说她一定是毁容了,还会抓小孩,小孩被抓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小谢星沉觉得好恐怖,却问她:“你害怕吗?”
小赵菁笑起来:“我一点也不怕,你长得比我好看,人贩子要抓也抓你。”
小谢星沉:“……”
车到街角停下。
两小孩下车往蛋糕店走去,一路叽叽喳喳,也没看路,不留神就撞上了人。
“阿姨对不——”
最后一个“起”字卡在了小谢星沉的喉咙里。
救命!眼前这个女人好像就是小葵花说的人贩子!大夏天的干什么要围头巾戴墨镜!他长的漂亮要抓小孩就冲他来吧!他一点也不害怕他爹会拿钱来赎他的!小葵花被抓去一定会哭的!
小谢星沉紧紧攥着小赵菁的手,也不知是谁更怕一点。
小赵菁平静盯着眼前的女人,她见过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为什么总撞见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为什么总盯着她看?有太多疑问盘旋在心头,良久,她问了一句话。
“你是谁?”
女人缓缓摘下墨镜,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一点,那是一双柔和又厚重的眼睛,饱含着人生所有的无奈和复杂。
小谢星沉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毁容,甚至还有点温柔,有点熟悉。
小赵菁依旧直直盯着女人。
女人不知看了她多久,一秒,两秒,还是一个世纪,迅速戴上墨镜转身走了。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小赵菁垂下眸,似乎有一点儿黯淡。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小朋友都这样想过,小赵菁有时会想,有一天她的亲生父母出现,要带她走并甩下一百万,电视剧里都这样演的,这样爸爸妈妈就不用那么辛苦赚钱了。
她抓紧小谢星沉的手,大步往家走去:“走,我请你吃纸杯蛋糕。”
回到店里,沈丽春果然在烤制下午份纸杯蛋糕,一般晚饭前会有一波生意。
小赵菁自己动手,拿了两个小纸碗,舀进蛋糕糊糊,随着沈丽春的上一炉一起放进烤箱。
两小孩练了几遍合奏,蛋糕也烤好了。
小赵菁跑进厨房,趴在操作台边,小猫偷奶酪一样从烤盘上偷走两小碗蛋糕,对上沈丽春围着围裙批量化挤奶油的目光,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小姑娘轻车熟路,拿起裱花袋挤奶油,装饰水果小饼干巧克力碎碎,只不过是不外售的超大份。
小谢星沉在一旁有样学样,自助服务,大少爷这年还真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没下过厨房,蛮新奇蛮好玩。
两小孩一人端着一小碗纸杯蛋糕走出厨房,吹着空调享受下午茶。
小谢星沉嘴边沾着奶油,看到小赵菁身上洗的有点发白的牛仔裙,想到问:“小葵花,演出服你有吗?”
小赵菁开心站起来:“我有。”接着就放下蛋糕哒哒哒上楼。
片刻,小赵菁捧下来一条亮晶晶的白裙子,得意道:“漂亮吧!就上次比赛穿了一次呢!”
小谢星沉打量了这裙子一会儿,想说不够华丽,但不忍熄灭她眼中的光亮,捧场说:“很漂亮,你穿上看看。”
“好!”小赵菁一笑,立马又抱着裙子跑上楼了。
小谢星沉见小赵菁欢快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角,立时垂下眸,暗暗苦恼着怎样让小赵菁得到更华丽的演出服,又不伤害小赵菁的自尊心。
一方面,看的出来小赵菁很满意这件裙子,并且赵家的经济情况也不允许购置更华丽的演出服,但显然小赵菁不知道这次演出的规模。
另一方面,即使小赵菁接受他提供演出服,这种事情也不好去麻烦杨姨,他每个季度正式场合需要的服装都有专人上门量体制好后送到家里,男生的西装很好弄,女孩子的衣裙他则一窍不通,要不要去找妈妈?妈妈今天回来了还说要陪他吃晚饭……
这时,一道失落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裙子穿不了了。”
小谢星沉抬头,见小赵菁站在楼梯上,抱着裙子垂着脑袋,他立马担忧问:“怎么了?”
小赵菁方才有多志得意满,现在就有多无地自容:“裙子小了,我穿不进去。”
天助我也!小谢星沉眼中一亮。
“没事,我妈妈一定会有办法的!”
第86章
小赵菁第一次来小谢星沉家,一切都小心翼翼。
一进门,就见祖孙俩在客厅看电视,谢月盈姿态端正无比,与之前在商场见到的判若两人,谢老太太握着她的手,一边打量一边语重心长。
“月盈你怎么穿破衣服啊,是在那边过得不好吗?等下让王姨拿针线给你补补,这肩膀夏天热也不能光着啊,空调吹多了会得肩周炎的,头发倒是蛮有味的,锃亮锃亮的,我家月盈真是长的俊……”
小赵菁忍不住笑弯了腰。
小谢星沉笑着拉她进门,问:“奶奶,我妈妈回来了吗?”
谢老太太回过头:“刚回,在楼上呢。”又看到小赵菁,问,“小沉,这个女孩子是谁?”
“我的好朋友!”
小谢星沉丢下这句话,就拉着小赵菁跑上楼了。
两小孩一口气跑到楼上,楼上静悄悄的,他们也不由放慢脚步,静悄悄的。
书房传出高跟鞋声,有女人在讲话。
小谢星沉拉着小赵菁轻手轻脚走到书房门口,果然见柳朝音在里面打电话。
他知道大人打电话有正事时不能打扰,便不动声色站在门外,甚至拉着小赵菁退出去一点,打算柳朝音打完电话再进去找。
柳朝音站在书桌前,微倾身翻看手中的文件,手机举到耳边:“是的,文件我找到了。”
片刻,不知那边说了什么,柳朝音直起身,皱眉道:“你非要做这个项目吗?”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开端,引发了一场不可避免的争吵。
这年柳朝音36,谢开昀39,相爱18年,结婚15年,创业11年,女儿谢月盈14岁,儿子谢星沉8岁,朝开集团如日中天,各方面都在全盛时期,柳朝音的不满也达到了顶峰。
不知是那几个字触怒了柳朝音,柳朝音将文件往桌上一丢,提高音量。
“怎么,你谢总现在倒知道问我意见了?”
“是的,谢开昀,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我不否认你的商业直觉,但我一定要提醒你,三百亿不是小数目,风险巨大。”
对面依旧很平静:“朝音,你是以什么立场?”
柳朝音拿起桌上的合照,压着胸口的闷气:“我是以什么立场?作为朝开的副总,你谢开昀的合伙人,Kaiser的妻子,我都不同意。”
谢开昀问她:“如果我非要做这个项目呢?”
柳朝音看着手里的相框,那是一家四口在意大利度假时拍的,那时月盈还是个阳光的小女孩,小沉多大来着?她都记不清是哪一年的事了,良久,她放下相框,似乎下定决心:“我将辞去朝开的一切职务。”
那头也沉默了很久,男人沉沉开口:“你要将我也辞退吗?”
柳朝音闭了下眼,平静说:“如果有必要的话。”
这一年,他们仍然相爱,仍然势均力敌,仍然是最好的合作伙伴,只不过从一开始就于理想实现方式走入了歧路。
柳朝音第一次动了离开的念头,导火索是三百亿,又不止是三百亿。
谢开昀自认做的没有让柳朝音不满意的地方,那就是还有没做到的,他问柳朝音:“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柳朝音听到自己重复这句话,气笑了,将电话开了免提丢到桌上,从包里取出香烟和打火机,背过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外面的盛夏幽绿清凉,风大,她点了两次才点着火,吸了口,尼古丁沉入肺腑,似乎这样才能不觉得自己可笑。
女人倚窗夹着烟,烟雾袅袅升起,她不遗余力说:“谢开昀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我跟你认识十八年,结婚十五年,共事十一年,孩子都两个了,你问我我想要什么,你不应该最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你不应该一开始就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谢开昀又问:“‘闻音’不能让你满意吗?”
“闻音”是朝开盈利第一年成立的独立香水品牌,柳朝音个人持股百分之六十并全权主导,多年未变,朝开没有化妆品业务,却有“闻音”,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
多年来,朝开纵使资金困难,也未短过“闻音”一分预算,“闻音”背靠朝开,拥有国内一流的商业地产资源,“闻音”无比成功。
柳朝音气笑了。
“‘闻音’不是你谢开昀花重金给我柳朝音打造的玩具吗?谢开昀,话难听,我要说,‘闻音’就是朝开的头号政治任务和面子工程。”
“谢开昀,你知道这么多年外面怎么传‘闻音’的吗?闻音”作为一个香水品牌,多年来在业内传出去的名声,不是我首席调香师Crystal Liu多有才华,在国内外多享誉盛名,而是我大老板柳朝音的老公输送了多少资源,朝开举集团之力堆钱堆出来的。”
谢开昀不完全认同。
“Crystal,你也在法国奢侈品打过工,我希望你正视现实,哪个香水品牌或者化妆品品牌甚至整个时尚行业,不需要钱和资源堆出来?”
“你不能因为我是你的爱人,朝开又恰好给‘闻音’投资,就对我不公允,另外,朝开不是我一个人的朝开,朝开更是你的个人资本,朝开的每一项决策不是我的个人意志,而是集团利益考量,我不建议你全盘否认‘闻音’的品牌价值。”
“况且,‘闻音’现在还是面子工程?还是政治任务?还是你柳朝音的玩具?‘闻音’现在不成功?还是不赚钱?”
柳朝音火力全开,一句早有一万句等着。
“是的,‘闻音’现在很赚钱,‘闻音’无比成功,可这种成功又不恶心?不可笑?不失败?”
“‘闻音’有多成功,Crystal Liu就有多失败。”
“我Crystal Liu还不够失败?我柳朝音还不够失败?”
“都这么失败了,你谢开昀还要提。”
“也就你谢开昀还提的出来。”
谢开昀年轻时脾气很坏,直到遇到柳朝音,柳朝音脾气很好,柳朝音脾气比他还坏,柳朝音是他的克星。
尽管此刻柳朝音的话像无理取闹,谢开昀还是压住情绪,低头道歉:“抱歉。”
他说:“如果你觉得‘闻音’是你的失败,那么我在‘闻音’这件事上也同你一样失败。”
道歉显然不能平息柳朝音的怒火,这场火烧了太多年,柳朝音不吐不快。
“谢开昀,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失败的男人。”
谢开昀不是不能接受指责,沉默片刻,出声确认:“你是说‘闻音’这件事,还是其他?”
“全部!”柳朝音说,“无论作为朝开的CEO,柳朝音的事业伙伴,还是Crystal的丈夫,谢月盈和谢星沉的爸爸,你谢开昀都是彻彻底底的失败!”
谢开昀就是再男人也不能接受这种彻彻底底的指责,他不想跟柳朝音吵架,跟柳朝音吵架没有好下场,吵到最后搭好台阶请她下来的也是他,他竭力克制住怒意:“你说说看。”
柳朝音说:“你不光是个彻彻底底的商人,你还彻彻底底的自负!你为什么要建亚洲第一商场?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你不知道吗?”
谢开昀反问:“你为什么想成为世界一流调香师?你为什么要做中国人自己的香水品牌?这条路一个中国人来走有多难你不知道吗?你对香水行业有多大野心,我对地产行业就有多大野心。”
柳朝音承认有心动的部分,但心动不等于认同,她暂且按住不表,挑起另一条刺:“你不承认你自负吗?不然这个商场为什么叫凯旋时代,不叫流晶国际?”
谢开昀在气头上,还是觉得柳朝音好可爱,多大的人了,男人笑了下:“那我现在就叫下面改方案,改名流晶国际。”
柳朝音严正拒绝:“不用,我不喜欢这个商场,我也不会参与这个项目。”
谢开昀心情好了点:“说说吧,对于我作为柳朝音的事业伙伴,作为Crystal的丈夫,作为两个孩子的爸爸,你还有什么不满?”
柳朝音有时候问自己,十八年,她从十八岁到三十六岁,同他相识,相恋,结婚,生子,创业,她为什么能爱一个人这个多年,大概就是此刻。
这个男人除了有野心有手段,这让她从十八岁开始对他极度迷恋,也有妥协有柔情,这让她三十六岁时还能同他讲这么多话,两人还能像刚认识时,像十八年前,痛痛快快吵一架。
有些话她想说十一年了,十一年前她觉得会有所改变,十一年后她觉得再无可能。
她缓缓说。
“开昀,这么多年,我想要的是怎样一种成功,想走的是怎样一条商业化道路,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这么多年,你谢开昀在外面声誉是怎样的?我Crystal Liu甚至柳朝音在外面声誉又是怎样的?你也一清二楚。”
“是不是我们结婚了,我就要被冠上你谢开昀的太太,是不是我们结婚了,我柳朝音就注定要在事业上沦为你的附属品。”
“世俗总有诸多偏见,这个问题旁人可能会误解,但你一定清楚,我能走到今天,你功不可没。”谢开昀语气认真且陈恳,“我向你道歉,也为‘闻音’向你道歉。”
“那你就不要做让世俗产生偏见的事,以你的手段,你想不到吗?还是你做不到?”柳朝音要的不是道歉,柳朝音要的是解决方案,在没有解决方案前柳朝音懒得对这个问题多说一个字。柳朝音没给谢开昀分辨的机会,直接开始算下一轮账。
“我们有几天没一起吃过一顿饭了?电话倒是天天打,晚上也睡一张床。”柳朝音叹了口气,窗台早就满是烟头,“这么多年你对这个家又付出过多少?”
谢开昀此刻就是个蠢人也知道安抚爱人的情绪,关切道:“音音,你嗓子有点哑,又抽烟了?”
柳朝音没接这糖衣炮弹,拿起书桌上包里的水润了口嗓子,继续说:“你知道月盈昨天又跟人打架了吗?”
“受伤没?”谢开昀立马问。
柳朝音冷哼一声:“你姑娘多厉害啊,把人头打破了。”意思就是没有。
“那就好。”谢开昀松了一口气,“音音,我知道你很忧心月盈的教育问题,不然一开始也不会执意把月盈带在身边而把小沉留在临城。是的,月盈这个孩子从小跟别的孩子有些不一样,但我觉得月盈没有任何道德品质问题,任性和叛逆只是一时的,长大了就好了,毕竟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比她还让人头痛。”
柳朝音气笑了:“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也在腰后纹那么大一片纹身吗?”
谢开昀真的吵架吵的有点倦了,揉了揉眉心,低笑了声:“我有没有,你前天晚上没看清楚吗?”
柳朝音握着电话,跟着笑了,他谢开昀这么多年也就这点从不让人失望吧,她语气也不知不觉放柔了:“我跟你说孩子的教育问题,你说这话合适吗?”
谢开昀知道柳朝音好说话了,蛮不正经抛了句:“嗯,柳总请讲。”
柳朝音好笑说:“你说你女儿从小跟别的孩子有些不一样,是指月盈三岁回国不会讲中文?还是月盈上小学就知道带着全班同学逃课?还是月盈上初中就抽烟染发纹身成为女混混头子?又或者月盈上个月气走第十九个家教老师?你一点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吗?你觉得我们两个为人父母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谢开昀永远看自己的女儿是块宝:“她现在中文应该没问题,领导力强,敢争人先,知人善用。”
“合着到你眼里全变成优点了?你们父女俩气死我算了!”柳朝音气炸了,“这个家里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哦不,有一个,小沉算一个。”
“对了。”说到这,柳朝音想起了,“小沉过阵子要举办个人首场小提琴独奏会你知道吗?我也是今天碰见杨老师才知道的。”
谢开昀沉默了,柳朝音在等他答复。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童音。
“妈妈!”
柳朝音连忙背过手把烟头按灭,挡住窗台。
谢开昀挂电话前,交代给她了一句话。
“我将和你一起解决这些问题。”
柳朝音捏着电话,径直走出来,反手关上书房门,对孩子们微笑:“小沉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小葵花你好呀,你们排练还顺利吗?”
小赵菁紧张攥着小谢星沉的手,担心小谢星沉听到父母争吵会很受伤,但其实,每个暗中目睹过父母争吵的小孩都是巨人。
小谢星沉表现出完全没听到父母吵架的样子,直接说了演出服的事。
柳朝音坐在沙发上,点点头表示了解,对小谢星沉说:“小沉,妈妈可以帮助你给你的朋友提供演出服,但这并不是妈妈的义务,需要你付出劳动,自己去挣,可以吗?”
小谢星沉下意识觉得是不是很贵:“要花很多钱吗?我可以把我的零花钱都交出来。”
柳朝音笑了笑:“可是小沉,你的零花钱也是爸爸妈妈给你的,你可以花爸爸妈妈的钱,因为你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妈妈爸爸有养育你的义务,但小葵花是你的朋友,小葵花可以吗?小葵花可以平白接受这种馈赠吗?你可以用自己的能力去帮助朋友,但不可以用爸爸妈妈的钱去施舍朋友,这对你有好处,对你的朋友也更好接受。”
小谢星沉大致听懂了,这跟他之前顾虑的一样,也是尊严问题,他点点头:“好的,妈妈,我知道了,那我现在要怎么做?”
柳朝音目光一转:“你还记得傅阿姨吗?她可一直想让你当她的小模特呢,傅阿姨特别会设计女孩子的漂亮裙子,你去傅姨那打工给小葵花赚演出服怎么样?”
小谢星沉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个戴眼镜的冷感女人,八岁的谢星沉其实有点怵傅逸臣,毕竟他妈妈温柔太多,即便如此,八岁的谢星沉为了小葵花有华丽的演出裙,还是一咬牙答应了,恳求道:“好吧,妈妈拜托你了。”
柳朝音一扬电话:“那我给傅姨打电话了?”
小谢星沉那叫一个忍辱负重:“打吧。”
说完,小谢星沉为表诚意,还凑近给柳朝音捶腿。
模样别提多乖了。
柳朝音笑了,心情好地揉了揉小谢星沉的脑袋,拨通电话:“逸臣啊,你那里还缺小男孩当模特吗?我家有个小男孩想去你那打个工……”
就这样,谢星沉人生第一次当男模,哦不当童模,也是人生第一次打工,就是为了给媳妇儿挣漂亮裙子。
第87章
解决完小葵花演出服的事情。
小谢星沉乖巧坐沙发边攥着小拳头给妈妈捶腿,仰起亮晶晶的大眼睛天真问:“爸爸又惹妈妈生气了吗?”
柳朝音笑而不语,她这个儿子什么都知道,比谁都懂事,比这个家里任何一个人都让她省心,也比谁都容易被忽视,她忍不住伸手抱住儿子:“没事的。”
小谢星沉反环住妈妈,亲了亲妈妈的头发,口吻认真且坚定。
“我永远站在妈妈这边!”
柳朝音真真切切笑了,她家小沉真是懂事的让人心疼。
片刻,柳朝音放开他,神色温和说:“小沉,妈妈现在要休息一会儿,你带着朋友去玩好吗?楼下储物室有给你新买的礼物。”
小谢星沉乖乖点头,抬手轻轻拍了拍柳朝音的头发,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语重心长的大人般:“好的,妈妈要乖乖睡觉哦,妈妈午安!”
柳朝音忍不住咧开嘴。
她的小沉可真是个小绅士。
也没忘了小赵菁。
抬头看去,母子俩说话的时间,小赵菁一直安安静静坐一侧沙发上没打扰,此刻正摊着一本杂志在腿上认真看。
柳朝音起身问:“小葵花,你在看书吗?”跟着走过去看到书上的内容,弯身凑近再次确认,忍不住讶异,“这本杂志是英文的,你能看懂上面的内容吗?”
不光是全英文,还是社科相关,有许多专有名词,对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可谓艰涩无比,竟也看的这样入神。
小赵菁抬起脑袋,对上了一双美丽深邃的眼睛,这是她第一次离柳朝音这么近,第一次跟柳朝音正式对话。
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紧张地抿了下嘴唇,认真说:“英语班的老师给了我个英文名,叫‘Jan’,我觉得‘Jan’不好听,我想给自己起个英文名。”
小谢星沉一下跑过来坐到小赵菁身旁,骄傲说:“我也有英文名,叫‘Blake’,我妈妈给我起的!”
小赵菁笑笑:“你的英文名可真好听!”
“那叫我妈妈也给你起个英文名呗!”小谢星沉脑袋一昂,想在好朋友面前出风头,接着目光恳求望向柳朝音。
柳朝音看着儿子可怜巴巴的一双大眼睛,忍不住扑哧一笑,先问当事人意见:“小葵花,你愿意我帮你起英文名吗?”
“可以吗?”小赵菁受宠若惊,伸手揉了揉眼睛,看向腿上的英文社科杂志,“这上面的英文单词长的奇奇怪怪,需要好半天才能找出一个简单的,我一点也看不懂。”
“当然可以!”柳朝音很乐意帮孩子们一些小忙,相比公司密集飞快的数字,这让她感到放松。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阿姨!”小赵菁开心眨眨眼。
“是谢谢Crystal。”柳朝音玩笑着,坐到小赵菁身旁沙发上,随手从茶几上拿过一支笔,在杂志空白处规整划拉上自己的英文名,C-r-y-s-t-a-l,“这是我的英文名,Crystal。”
Crystal这个名字柳朝音用了好多年,在澳门私立中学时叫Crystal,在法国调香学院时叫Crystal,在法国工作时叫Crystal,在美国工作时叫Crystal,回国创业后就很少叫Crystal,内地企业不称英文名,大都称她一声柳总。
小赵菁懂了,一教就会:“谢谢Crystal!”
“好的,我们开始吧。”柳朝音想到要给眼前这个灿烂可爱的女孩子起英文名,这才察觉到自己的疏忽,把笔递到小赵菁手上,“小葵花,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赵菁,草木青为菁。”小赵菁握着笔认真写。
柳朝音了然点头,又问:“他们为什么叫你小葵花?”
“我的小名叫葵葵,然后有天……”小赵菁一字不落说了“小葵花”外号的来龙去脉。
柳朝音听完微不可察皱了下眉,再次察觉到自己的疏忽,她都更喜欢别人叫她Crystal,一个敏感幼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喜欢朋友叫她外号,就这样,她一个大人还跟着叫了好几次,多荒唐,她看向儿子:“小沉,你们叫葵葵‘小葵花’时,有征求过她的意见吗?她喜欢别人叫她‘小葵花’吗?”
小谢星沉一听柳朝音语气,立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端正坐好低头对手指:“没有,不知道,我下次不会了。”
柳朝音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大动干戈,小孩子在朋友面前也要面子,见小谢星沉认错态度良好,她说:“我相信你能处理好,对吗?”
小谢星沉心里有数,柳朝音一直以来给孩子们的教育就是这样,着重点不在于才智和学识,而在于为人处世的素养和自主解决问题的能力,毕竟底层认知和生活实践到位了,学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差,他们这样家庭的孩子,无才没什么,无才还无知,不自知,不知他人,不知天高地厚,才是最大的灾难。小谢星沉可能是谢柳两代人最成功的教育范本,他认真点点头:“我会的,我下次会问葵葵的意见,我会做到尊重他人。”
柳朝音满意了,回到取英文名的议题上,她思索两秒,提笔在杂志另翻一页空白处写。
“叫Shiny怎么样?”
S-h-i-n-y
“Shiny。”小赵菁盯着英文社科杂志页上的笔迹,喃喃念出,嘴角缓缓漾开一抹微笑。
柳朝音问她:“葵葵,你喜欢这个英文名吗?”
“喜欢!”小赵菁雀跃看向柳朝音,满眼光亮,她喜欢这个她喜欢的大人送给她的英文名!
不光因为Crystal是谢仙仙的妈妈,也因为Crystal要成为Crystal。
是那种浑身发光的气场,也是那种无比强大的力量。
“喜欢就好。”
柳朝音向小赵菁笑笑,接着弯身在面前茶几翻找,找半天又迅速起身走进书房,片刻手上拿着个笔记本出来,柳朝音回到茶几前,拿起笔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了什么,然后将笔记本递给小赵菁,微笑道:“送给你,Shiny!”
在这个崭新的笔记本扉页,用漂亮的英文笔迹写着她的新英文名,Shiny。
这是柳朝音送给小赵菁的第一件礼物。
小赵菁开心极了,宝贝一样抱着笔记本,亮晶晶看着柳朝音。
“谢谢你,Crystal!”
柳朝音也很喜欢这个叫她Crystal的小女孩,心情好地往书房走,挥挥手。
“你们去玩吧。”
“我喜欢你妈妈。”
柳朝音进书房后,小赵菁说,她安静坐沙发上翻着腿上的英文社科杂志。
纸张厚重,印刷鲜艳,触感光滑,内容也完全看不懂,不光是因为全英文,还因为文章议题,她想这本杂志一定很贵,跟谢仙仙一样贵,她家没有这种杂志,她爸妈都不懂英文,她也读不懂这本杂志,而这本杂志不过是柳朝音的闲暇之物,随意丢在茶几上,甚至打草稿一样划拉,这本杂志是八岁的赵菁和八岁的谢星沉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人大概就是这样,小赵菁尤其双标。小赵菁不会将自己和朝开集团小少爷做比较,却会悄悄将自己同漂亮纯良又有才华的谢仙仙做比较。
明知比不了,偏要比,明知高攀不起,偏要痴心妄想。
“是吧!所有人都喜欢我妈妈!”
八岁的谢星沉什么也不想,只想着既然喜欢他妈妈,自然也不讨厌他。
小赵菁轻轻触摸着杂志,插页是一幅脑科学彩图,这篇好像讲的是现代人的精神疾病,她问小谢星沉:“你说我长大后能读懂这本杂志吗?”
谢星沉从小自信自傲,也不惮于将这份自信自傲传递给别人:“一定可以的!你聪明又努力!钢琴以前只能得二等奖,现在不也弹得特别好!”
提到钢琴,小赵菁终于高兴起来,她将腿上的杂志放回茶几,跳下沙发,抱起写有自己新英文名的笔记本。
“我们去楼下玩吧!”说完,她眼睛转了下,叫小谢星沉的英文名,“Blake!”
“好的,Shiny!”
小谢星沉跟着跳起身,目光触及茶几上小赵菁放下的杂志,又停住:“等等。”
“怎么了?”小赵菁问。
小谢星沉已经弯下身,拿起笔在杂志上写字,片刻后拿起杂志递给小赵菁:“送给你!”
小赵菁翻开,看到第一页写着这样一句话,她念出来——
“给长大后的Shiny,到时候她一定能完全读懂这本书了!——Blake,July,XX,20XX”
差距并不是人和人产生感情的阻碍,一颗设身处地的心才是。
小赵菁瞬间眼睛湿红一大片,她吸着鼻子,捏着杂志看着小谢星沉说:“谢谢你,谢仙仙。”
小谢星沉不知所措了一瞬,连忙胡乱抽起茶几上的抽纸给小赵菁擦眼泪:“读不懂也没关系的,我现在也读不懂,小葵——”小谢星沉急忙把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看着小赵菁的眼睛,按照妈妈说的那样,礼貌询问,“葵葵,你喜欢我这样叫你吗?葵葵。”
小赵菁感觉不光眼睛红,耳朵也有点红,看向小小少年扑闪扑闪的目光,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弯起唇,她笑起来说:“我喜欢,我有点不太想要别人叫我‘小葵花’,但我一点也不介意你叫我‘小葵花’,因为感觉你并不是在嘲笑我,而是觉得这样叫我亲近,我被你这样叫着时,同样觉得自己很可爱,你可以叫我小葵花。”
她接着说:“当然,你也可以叫我葵葵,葵葵也很好听,也很可爱。”
“小葵花!葵葵!Shiny!”小谢星沉眼睛亮起来,像是太阳从云里出来那一瞬,他又天真昂起脑袋,可可爱爱问,“那我可以叫你‘小葵’吗?刚刚发现‘小葵’也好可爱,还挺顺口呢,我是小沉,你是小葵……”
小赵菁瞬间脸红透了,这家伙怎么还得寸进尺啊!害羞死了!!!
她定在原地几秒,心里早已抱着脑袋抓狂八百遍,抱着笔记本和杂志就往楼下逃去了,风翻起杂志一角,被柳朝音写下小赵菁新英文名“Shiny”的下方,被某幼稚鬼不知道趁什么时候添了一个“Blake”。
于是就变成了——
Shiny
Blake
第88章
“看!飞机!”
两小孩在一楼客厅玩了一会儿,小赵菁突然指着窗外喊。
轰鸣声难以忽视,比窗外的日光还炽烈。
小谢星沉仰头看了一会儿,很快目光平静放下航模组件,一言不发走出门外。
小赵菁连忙跟出去。
然后就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一架飞机,在低空盘旋了一会儿,然后,停在了她眼前?!!!
“???”
这给年幼的赵菁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世界观几乎被颠覆了。
八岁的赵菁没坐过飞机,去水上乐园的机会都十分稀罕,更别提亲眼看到飞机降落,像大马路上公交车到站一样简单。
私人飞机……谢星沉家的有钱程度真的超乎她想象。
甚至,谢星沉家很大,大到院子里能停飞机。
紧接着,舱门打开。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飞机上走下来,秘书样式的人提着公文包抱着文件跟在后面,男人微微侧身与其交谈,举手投足透出摄人的矜冷和凉薄。
小赵菁呆若木鸡,眼睛像陀螺。
好……好高大英俊的男人。
小赵菁第一次见谢开昀,谢开昀就是如此牛逼的出场。
谢星沉比他老子谢开昀还牛逼。
小谢星沉定在大门口,像个小门神,挡在男人面前,小脸凶巴巴。
“谢开昀你还知道回来!”
谢星沉一般时候叫谢开昀爸爸,生气时候叫谢开昀谢开昀。
谢星沉最尊老爱幼,谢星沉也最目无尊长。
这个家所有人都亏欠谢星沉,所有人都得让着谢星沉。
除了谢老太太,在谢家,谢开昀柳朝音和谢月盈谢星沉之间几乎没有阶级感。
谢开昀有被儿子替妈妈讨回公道的样子逗笑,也不生气被直呼大名,八岁的谢星沉已经很高很强壮,谢开昀仍旧可以单手抱起小谢星沉,摸摸儿子的脑袋,放柔语气说:“我不回来还能去哪?”
小谢星沉直瞪他:“谢开昀你知不知道你又惹Crystal生气了!”
谢开昀叹了口气,无奈妥协:“是的,所以我回来哄她了。”
小谢星沉双臂交叉,一副不容商量的样子:“谢开昀,你要认认真真向Crystal认错、道歉、改正,你知不知道!”
谢开昀低姿态十足:“知道,我会的。”
他家就是这么奇特,柳朝音谢开昀吵架,柳朝音自己不讨回公道,也会有其他人替柳朝音讨回公道。
两人吵架,柳朝音不屑计较,谢开昀不配计较,所有人都可以当他们感情的裁判员,所有裁判员都会判定谢开昀有错,毕竟就两人的性格强势程度和上位对比,受委屈的一定是柳朝音。
谢开昀这次首先要过的是目击小证人小谢星沉这关。
八岁看到老,父母爱情是孩子最好的两性教育。
一个男人,小时候就知道对抗爸爸维护妈妈,深知女人在家庭里甚至感情里的不易性和牺牲性,那么长大后作为一名恋人一名丈夫,也差不到哪里去。
即使目击小证人此刻也开始索贿。
小谢星沉冷哼了声,满脸“这还差不多”,提出条件:“谢开昀,我要私人天文台。”
谢开昀盯了他两秒,不太想答应:“私人天文台你上次向我提完,我让人报过预算,造价太高。”
小谢星沉义正言辞,早有一百句等着:“谢开昀,你有私人飞机我为什么不能有私人天文台?你要建亚洲第一商场为什么不能给我建个天文台?你要投三百亿的超级大项目为什么不能给你亲爱的儿子小小的爱好投一个亿?”
呵,这小崽子还知道亚洲第一商场和三百亿?
知道的不少,胆子不小!这简直是明晃晃的威胁!
老子被儿子威胁,还被威胁对了,儿子才八岁,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谢开昀更不知道自己是欣慰笑的还是气笑的。
谢开昀没法拒绝这个理由,他不想将这场吵架扩大化,更没法拒绝这份胆识,勇敢的小战士应该得到嘉奖,他将小谢星沉放到地上,答应小谢星沉:“行,我让人重新报预算。”
青出于蓝胜于蓝。
谢星沉从小耳濡目染在这样的家族环境里,不止能通过柳朝音谢开昀的一次吵架提取出关键商业信息并为我所用,斡旋各方势力和达成自身目的的手段更是不会比谢开昀甚至任何一个家族长辈差一丝一毫。
小谢星沉站在门口,抬头看向谢开昀,仰视也居高临下,他目光毫无波澜说:“我还是会告诉奶奶和姥姥姥爷,这是对你的惩罚。”
说完,小谢星沉就拉着小赵菁头也不回走了。
小赵菁激动的手心直冒汗,太刺激了!她忍不住偷偷将脑袋凑到小谢星沉耳边说:“谢仙仙,我觉得你比你爸爸还帅!”
“是吗……”
小谢星沉摸摸脑袋,刚刚有多帅爆了,此刻耳朵就有多,悄悄的,红爆了……
谢开昀站在原地,被儿子反将一军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有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男人细不可察笑了下,走进门。
走到后门,微凉的夏风穿堂而过。
蔷薇花架下倚着一女孩,金发在阳光下很闪,打火机声音锃亮,一支细细的女士烟在指尖点燃,可也确实只有十四岁。
谢开昀这次回来要让柳朝音满意,第一要解决的就是家庭问题,第一要解决的就是谢月盈的教育问题。
谢开昀和柳朝音不是传统式父母,也永远不会做传统式父母。
他们可以跟孩子当朋友,当上下级,讲情义,讲手段,但唯一也永远不会当权威,当法则,讲规训,讲服从,这太低效,太不高明,也太不柳朝音太不谢开昀。
在他们的理念里,父母和孩子是平等的,天然双向选择的结果,没有谁亏欠谁。
他们给孩子的爱,不是生活上的事无巨细,不止谢星沉,谢月盈也不例外,这不现实,不是金钱上的给予,这对他们太不稀罕,而是毕生经历的教导,希望孩子长成一个独立完善的人,这种教导,不是你还小所以我们要教你,而是你刚进入你的人生我们有义务从零开始培养你。
是的,除此之外,他们对两个孩子的陪伴实在稀少,但这并不能说他们不负责不用心。
毕竟孩子在谢开昀和柳朝音人生中的占比实在太低,甚至比不过爱情。
谢开昀顿了下脚步,走出后门。
他停在谢月盈身旁的蔷薇架下,伸出手。
“给我支烟?”
“爸爸回来了?”谢月盈并不意外,看了他一眼,递出烟盒。
“嗯。”谢开昀自然而然取过一支,放到眼前轻轻端详。
谢月盈看着谢开昀这模样,忍不住笑出声,烟都歪了。
“笑什么?”谢开昀问她。
“我居然跟爸爸一起抽烟。”谢月盈如实答,这种感觉真的难以描述。
“奇怪吗?”谢开昀反手夹起烟,抬头看她。
“不奇怪。”谢月盈笑起来,真心说。
如果问她从小到大这个家最好的地方,那应该是绝对轻松的家庭氛围,做谢开昀和柳朝音的孩子,她是绝对平等和自由的。
她很爱爸爸妈妈,也不讨厌弟弟,只是得到爱的时刻太少,外面那点在情感和物质上都廉价的爱她又不稀罕。
“我倒是很久没抽烟了。”谢开昀才是不习惯的那一方,他年少时抽烟,后来出国不抽烟,再后来遇见柳朝音,偶尔拿过柳朝音手里的烟抽,是为了柳朝音少抽烟,现如今竟然和女儿一起躲在家里后花园抽烟,他年少时自认荒唐无比,以为此生不会有更荒唐的时刻,现在他知道了,还有。
谢月盈指尖把玩着打火机,跃跃欲试:“老谢,要我帮你点火吗?”
“不用。”谢开昀伸手要打火机,要让人知道他不光和女儿一起抽烟,还让女儿给他点火,别说柳朝音,就是老太太也得被气得晚上睡不着觉起来烧香拜佛。
谢月盈嘴一撇,将打火机丢过去,也算不得不恭敬。
谢开昀一擦打火机滚轮,声音依旧锃亮,点着烟,将打火机丢回去,说了句:“打火机不错。”
谢月盈收起打火机,笑了。
谢开昀吸了口烟,女士烟很细,烟草味略清新,他这辈子抽过的所有烟都比这浓烈,他这辈子干过的所有荒唐事都比这荒唐,他评价谢月盈的烟,也评价谢月盈:“有点淡。”
十四岁的女孩子不以为然,翘起的小拇指上的美甲水晶一闪一闪,像儿时吃巧克力饼干棒一样抽着烟,眼中兴致盎然:“是吗,我抽着还行。”
一时无话。
父女俩在蔷薇架下一同抽烟,像写字楼下相互借火的商务人士。
谢开昀扬起烟,任其被风吹尽,轻轻瞥向一旁的谢月盈,烟雾缓缓缭绕模样,想起自己像她这般大的时候。
他年少时荒唐,老子有权娘溺爱,无法无天,抽烟藏酒自不必说,玩枪玩车,玩搏击玩摇滚,什么刺激玩什么,后来老子死了家道中落,没等到他老子教训他,他那一身恶习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所以他现在看谢月盈的叛逆行径,根本就不够看的,连他当年玩剩下的都比不上,纯过家家。
有些荒唐经历过就够了,过了年龄会觉得幼稚且低级。
他相信他家月盈也一样。
忘了说,再后来,他将这辈子剩下的所有荒唐都给了柳朝音,娶了一个风情明媚的女人生儿育女,再共同创下一番伟大的事业,是什么感觉,大概是此生最高级的成就和乐趣。
现在,他该给他的柳朝音一个交代了。
谢开昀唇角不自觉弯了下,将烟头按灭丢进垃圾桶,对谢月盈说:“走吧,我们进去谈谈。”
“行。”
谢月盈丢了烟头跟上,谢月盈从不窝里横,她只对外人戾气重,对亲人始终保有尊重和乖觉。
更何况,她喜欢跟爸爸妈妈交谈,尤其谢开昀,既不被仰视,也不被俯视,没有任何偏见和揣测,这让她感到舒服自在。
“你妈妈呢?”谢开昀边走边问。
“在楼上。”谢月盈答完,闻了闻自己身上的烟味,问谢开昀,“被妈妈发现你和我一起抽烟怎么办?”
谢开昀笑笑:“你帮爸爸保守秘密,妈妈就不会知道了。”
谢月盈撒起娇:“爸爸,那我怎么办!”
谢开昀转头瞥她一眼:“你还怕被妈妈发现你抽烟吗?”
谢月盈蹙起眉,她其实有点怕柳朝音:“当然!妈妈不喜欢我抽烟!分明她自己都抽烟……”
第89章
谢月盈不满撇撇嘴。
“妈妈看不惯我很多事,但说了一次就不会说第二次,用眼神杀人……”
看着女儿比出剪刀手咔嚓,模仿出极其不耐烦的眼神,谢开昀能想象到,向来富有耐心的柳朝音,在管教谢月盈这件事上有多心力交瘁。
他没表态,仍旧同女儿打好关系。
父女俩说说笑笑上了楼。
此刻的谢月盈还不知道她将面临怎样的风暴。
一推开书房门,瞬间一股沉闷的烟味。
谢开昀不由皱眉,这是抽了多少。
柳朝音蜷在书桌后的椅子里,身上什么也没盖就这么睡了,脑袋偏到一边长卷发盖住半边脸,两只一字带高跟凉鞋散在地上,桌上还摊着资料。
这就是柳朝音,跟孩子说要休息一会儿,其实是回书房继续看资料,扬言不会参与这个项目,还是会站好最后一班岗,永远高度职业化。
谢开昀进门,先去开窗,然后就见到了一窗台未来得及收拾的烟头。
再回过身,柳朝音已经醒了,靠椅子里看着他,嗓子有点哑:“不是在北边出差?”
谢开昀脱下西服,盖到她身上,倾身吻了下她的面,起身时,偏到她耳畔声音沉沉:“我不回来,你就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柳朝音推开他,冷冷瞥他一眼:“我要你照顾的是这个?”
谢开昀没说话,叫王姨上来收拾。
十分钟后,柳朝音喝着手中的果汁,转过办公椅,看向书桌一旁会客区,男人站在茶几前,倒了一杯果汁放到女儿面前,又取了一只玻璃杯给自己倒,唇角无声翘了下。
柳朝音知道,谢开昀这是要接替她管教女儿了,并且架势还不小,果汁都给自己倒上了,什么长度的谈话需要他中途喝水。
这么多年,两个孩子一直都是柳朝音在管,谢开昀插手的时候不多,原因无他,谢开昀管孩子的方式很混蛋。
一个男人,后来再怎么成熟理性,骨子里的狂傲妄为也抹不去。
是的,谢开昀平时对两个孩子可以很柔和,好朋友一样,一旦出了问题需要解决,谢开昀根本不把孩子当孩子,完全把孩子当下属,谢开昀在公司管下属的样子可以想象吗?
这个男人就这样解决孩子的教育问题,不论过程,只论结果。
印象中有两次特别深刻。
一次谢月盈刚上初中,谢开昀某天顺路接放学,女儿背着书包一上车,就见一边脸颊有点红,一问是被学校里的坏女生打了,谢开昀问打回去没有,谢月盈摇头说没有当时对方好几个人打算下次找机会还回去。
谢开昀二话不说,让司机将车停在路边,拎着谢月盈就去学校门口堵人,很快等到那个坏女生,大庭广众也不避着人,谢开昀在一旁看着让谢月盈打回去,一巴掌扇完,谢开昀拎着谢月盈就走,第二天给谢月盈报了个拳击班。
晚上一家三口难得一起吃饭,谢开昀一句话都没跟谢月盈说,十一岁的谢月盈睡前悄悄问柳朝音:“妈妈,爸爸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一次谢星沉三岁第一天上学,死活不肯去幼儿园,其实是不肯离开柳朝音,一个劲地嚎啕大哭,眼泪做的男孩子一样。
谢开昀让柳朝音先走,自己来处理,柳朝音假装出门,其实躲在外面窗台后,想看看谢开昀怎么哄儿子,结果,谢开昀完全不哄,任由儿子哭的撕心裂肺,甚至自己处理起了文件,就是这么心狠。
大半个小时后,小谢星沉嗓子哭哑了,不哭了,双眼通红狠狠瞪着谢开昀。
谢开昀这才放下文件:“谢星沉,你连上个学都要哭,你就不配做我谢开昀的儿子。”
小谢星沉气势完全不输,一口气喝完桌上已经凉掉的牛奶,拿起夹着两个煎蛋一根火腿肠的三明治就背着书包跳下沙发往外跑:“谢开昀,你连我哭都哄不好,你就不配做我谢星沉的爸爸!”
路过沙发,还踢了谢开昀一脚,接着更加飞快往门外跑去。
谢开昀拍拍西裤上的灰,看着小家伙书包一颠一颠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无声笑了。
谢开昀就是这么个混蛋爹,就是这么个败类男人,极度缺乏同情心,对人极其苛刻,不理解弱小,只尊重强大,越是软弱不敢为越不正眼看,越是强硬甚至敢跟他对着干越欣赏。
通过这两件事,柳朝音彻底清楚谢开昀管孩子的手段,彻底不让谢开昀管两个孩子,柳朝音是娘,娘会心疼,毕竟身上掉下来的骨肉。
别说柳朝音,就是谢老太太看了谢开昀管孩子也直摇头,别说能不能平安活到十八岁,就是能也会被养成穷凶极恶之徒。
老一辈人对孙子孙女的爱毫无保留,谢老太太只会比柳朝音更溺爱。
小孩都是看着大人下的菜碟行事,就是这样一种家庭三名主要监护人格局影响了两个孩子的全部性格。
谢月盈和谢星沉也从小开始了漫长、矛盾而统一的暗中较劲。
姐弟间的较劲也很有意思,越是缺乏越想得到,越想得到越会成为,想背离的都逃不掉。
谢月盈一直觉得父母尤其谢开昀更喜欢谢星沉,事实也或许如此,谢开昀明显欣赏胆识,柳朝音不自觉更偏向省心的孩子也不自觉更亏欠省心的孩子;谢月盈从小少被谢开昀管多数被柳朝音管,受柳朝音影响更深也一定程度逆反柳朝音,对谢开昀理解甚浅却向往成为谢开昀,距离上离柳朝音更近,心理上却更亲近谢开昀,将柔软和良善埋到最深处,而外化出谢开昀的冷酷和暴戾。
谢星沉一直觉得父母尤其柳朝音更偏向谢月盈,因为很小就被留在临城,而谢月盈能养在父母身边,谢开昀很少管孩子多数是柳朝音在管,于是被认定是柳朝音的选择,事实是历史遗留问题;谢星沉喜欢柳朝音讨厌谢开昀,却得到谢老太太全套的言传身教和溺爱,一样人养不出两样孩子,谢星沉跟谢开昀小时候一模一样,于是将狂妄和强势敛进骨子里,更加显现出柳朝音的骄矜和感性。
所以哪有什么更像爸爸更像妈妈或者更像祖父母外祖父母,都是共同作用的结果,只不过哪一个更隐性哪一个更显性。
谢星沉的拽不是装的,骨子里带出来的,天然知道该对一件事一个场景做出何种反应,下意识骄傲,毕竟从小到大他受到的言传身教就不是低调,身边没一个人低调,他也不知道怎么低调,这才更谢星沉。
谢月盈少女时期的不良则是对谢开昀的初级模仿,谢开昀才是根源,谢开昀需要为自己的缺位负责,现在正是时候。
此时。
十四岁的谢月盈拿起爸爸倒的果汁娇俏俏喝了口,丝毫不知道谢开昀要对自己进行怎样的言传身教,更不知道谢开昀的教导只会比柳朝音严苛百倍千倍。
谢开昀倒完果汁,放到茶几上,自己坐到谢月盈对面。
柳朝音放下果汁,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等着看谢开昀对谢月盈的教导。
谢开昀从最近的事件切入:“月盈,昨天为什么跟人打架?”
谢月盈如实答:“那个人捏我姐妹屁股。”
谢开昀沉吟片刻:“嗯,是该打。”
他又问谢月盈:“上一个家教老师又是怎么回事?”
谢月盈笑起来:“他有点帅,我想跟他谈恋爱。”
谢开昀看向谢月盈半秒,点了下头:“人之常情。”
“上学期课也没好好上吧。”
“我不想上学,学校老师水平也有点次。”
“那你想干什么?”
“我想成为爸爸一样的人。”
柳朝音坐在一旁书桌后,嘴角的笑掩都掩不住,随手点了支烟。
越来越精彩了。
谢开昀无声看了谢月盈两秒,往后靠进椅子里,拉开视线,看着谢月盈说:“你今天头发很漂亮。”
“是吗?”小姑娘肉眼可见雀跃极了,小指绕起自己光泽顺滑的金发。
“介意我评价你的着装吗?”谢开昀问。
“当然!”谢月盈可太愿意了,谢开昀不光是小谢月盈心目中最仰慕最尊敬的人,也因为与柳朝音一样的法国奢侈品从业经历,是小谢月盈心目中十分懂时尚有品位的男人,穿着能得到爸爸的评价简直是最高赞美。
谢开昀看着她说:“破洞牛仔裤最初被发明是为了表达对主流的抵制,可是谢月盈,你身上真的有这种抵制吗?”
谢月盈不说话,似乎在用桀骜姿态来回应。
谢开昀继续说:“你身上这条破洞牛仔裤不会低于四位数,曾经不羁和贫穷的文化符号现在拥有高昂的商业价值。你丝绸般顺滑的金发每个月需要花费五位数以上到高级美发沙龙进行漂染和护理,是西方推崇的主流审美。反主流的破洞牛仔裤和主流的金发同时出现在你身上,谢月盈,你不觉得自己矛盾吗?”
谢月盈不说话,身上自以为坚硬的盔甲似乎一瞬间被剥得无处遁形。
“其实你才是最矛盾,最主流,最不抵制的存在,谢月盈。”谢开昀说,“不光你的衣服和头发,你的美甲你的首饰,你出入的spa甚至酒吧,你吃的私厨住的豪宅,你日常使用的司机和保姆,你日常生活的一切,都价格不菲,而这一切的来源是什么,不用我说。”
谢开昀说:“依托家族财富的根基,用精致和奢侈包装出反叛和不羁,你彻彻底底虚伪,谢月盈。”
十四岁的谢月盈第一次彻彻底底领教谢开昀的冷酷,倔强着一张漂亮脸蛋,眼眶缓缓红了。
谢开昀还有更冷酷的,看着她说:“听说你前阵子去澳门,跟你外公打牌,跟柳四打牌,还赢了不少钱,嗯?”
“一点点。”谢月盈没什么底气,但再不说一句话她真的会憋屈死。
“柳四是什么人,你就敢跟他打牌?你是真不知天高地厚?若非你是他柳四的表妹,若非你是柳盛鸿的外孙女,你以为你能赢钱?恐怕会被吃得骨头渣也不剩。”谢开昀说,又回头,去看柳朝音抽了几支烟,“朝音,你从小到大见过你爸爸输钱吗?”
桌上新换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了一个烟头。
柳朝音手肘支起,翘着指头捏着烟,大半截烟灰掉下来,神色如飞,唇红齿白:“我daddy从来只有想不想。”
谢开昀起身,接过柳朝音手中的烟,靠到书桌边居高临下看着谢月盈:“别人为什么捧着你?你借的是谁的势?你的身份和地位来源于什么?你清不清楚?谢月盈。”
“我清楚。”谢月盈低下高贵的头颅。
谢开昀吸了一口烟,他今天真的破了很多戒,很久没抽过这么多烟,也很久没这么直白去训或者教一个人。
他说:“我在你这个年纪历遍了权力的感觉,你如今也算是尝尽了金钱的滋味。”
“可是谢月盈,你配得上你拥有的财富吗?”谢开昀问。
谢开昀抬眸看着他,不说话。
“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谢开昀看着她。
“谢月盈,你替姐妹出头自以为正义,但你却性骚扰家教老师,做一样不正当的事,你的人品在哪里?”
“我的人品在哪里?”任何人被骂狠了都会反击,少女谢月盈也不例外,“Kaiser当年为什么会跟实习生Crystal谈恋爱?有没有利用上下级关系进行压迫,爸爸你的人品又在哪里?”
“我从来没标榜自己高尚,谢月盈记住这是我跟你的区别。”谢开昀嘴角轻翘,又吸了口烟,“不说人品,你说想成为我一样的人,你的能力又在哪里?”
“我的能力就在于,我的爸爸是谢开昀,我的妈妈是柳朝音,我坐上那个位置,所有人就会听命于我。”谢月盈昂起脖子,她有点坏但不蠢,对这点看的很清楚。
谢开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打了人自己却处理不了,谢月盈这就是你的能力?”
“你的妈妈柳朝音在集团的年薪不含股票大概一个多亿,每分钟的价值是四位数,却需要为了四位数的医药费,替女儿赶到事发现场处理烂摊子,谢月盈这就是你的能力?”
“你的爸爸谢开昀不拿薪水,但手底下的项目没有低于七位数的,却需要为了每年挥霍七位数的女儿,赶回来进行低级的不能再低级的教导,谢月盈这就是你的能力?”
“你自己的事自己都处理不了还能处理什么其他的事?你自己都管不好自己还能管理谁?你自己都听命不了自己还能让谁听命于你?谢月盈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不得不质疑你的能力。”
这一连串反问和最后一个陈述骂的实在脏,就差没说他谢开昀怎么生出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儿。
谢月盈死死盯着他,一声不吭。
“朝开总部最底层的实习生工资标准是一天两百,不够你谢大小姐抽一包烟,朝开在全世界写字楼内的员工没有一个学历低于本科,可他们未来的大老板现在连高中都不想念,谢月盈你觉得你有给朝开十几万员工一口饭吃的能力?谢月盈你觉得你能够让朝开十几万员工信服?”谢开昀问她。
“我知道该怎么做。”谢月盈比她老子更硬气,莹润着眼睛昂起头,“你没让我试过,怎么知道我不行?”
谢开昀不确定谢月盈说的知道该怎么做是不是他以为的该怎么做,他说:“我不希望你在学业和生活上再让我重申,也不允许你在学历和名誉上让我丢脸,谢月盈这不是我对你的要求,这是你的责任,你必须做到。”
谢开昀放柔了点语气,最后说:“月盈,当你坐上我这个位置,下属会有越来越多高层次人才,你必须放下大小姐的身段去深入那个圈层,理解人才尊重人才,这是你学习的意义,你以后遇到的对手也只会更加富有手段,希望你不要觉得我今天对你太苛刻,这就是我今天对你的教导,你可以出去了。”
任何人得到过谢开昀的完全教导,都会走上逆反道路,谢星沉不例外,谢月盈更不会例外。
谢月盈被言语压制了这么久,不反击就不像谢月盈,更不像谢开昀的种,她铿锵有力说:“爸爸,你承不承认,我作为你和妈妈的孩子,就是天然比别人更有优势,况且,你作为我的爸爸,就一点不会为我铺平道路吗?你对你的孩子,甚至你的下属,都只会打压不会培养吗?谢开昀这就是你对我的教导吗?”
谢开昀教导两个孩子时还真没有讲感情的习惯,是平时还不够仁至义尽吗?到了犯事的时候要讲感情?向来有多不留余地就有多不留余地。
他此刻的耐心也即将告罄,略带疲倦望向柳朝音,柳朝音唇角轻轻掀起,偷着笑他,目光很明显——自作孽不可活,让你刚刚训那么狠,被反噬了吧?
也确实,父母跟孩子对抗,某种程度上是自己跟自己对抗,输出的话都会以同样的形式返还回来。
谢开昀重新看向谢月盈,目光平静:“谢月盈,既然你如此自以为是,觉得我为你做的不够多,又十分想得到我的培养,那么这样,下周一,你到集团总经办报道,以实习生最低工资标准两百一天,正式成为我的临时助理,我将对你进行为期一周的亲自教导。”
“我会做到的。”
谢月盈目光笔直,透着不屈。
“还有事吗?”谢开昀看着她,用尽最后一丝耐心询问。
“没有了。”谢月盈从沙发上起身,目光掠过茶几。
茶几上的两杯果汁,一杯纹丝未动,一杯抿了一口杯沿沾着微微唇彩印。
果汁只是谢开昀先礼后兵的手段,压根就没想过要她喝。
“门关上。”
门“嘭——”的一声被谢月盈摔上。
谢开昀将烟头按进烟灰缸里,回头看向双腿交叠倚在办公椅里笑意明艳的柳朝音。
柳朝音这一场教导看的可太满意了,烟都没再抽一支,果汁也喝完了。
谢开昀看向空果汁杯,问柳朝音:“果汁好喝吗?”
跟着,男人取过空果汁杯,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尽,喉结缓缓滚动间,他又伸手去解衬衫领口的纽扣,一颗,两颗。
柳朝音身上披着他的西装外套,还萦着他身上的松雪香,看着他眸光微闪。
“还行。”
第90章
谢开昀本该说些或者做些什么,但谢开昀没有。
柳朝音也没有。
她看着男人放下果汁杯,走向书桌一边,弯身到最后一列最后一格书架,好半天,找出两份文件,走回来靠到她身前书桌边,递给她。
“‘闻音’从始至终都只会是Crystal一个人的玩具。”
“音音,我永远爱你,你永远是自由的。”
柳朝音依次打开两份文件来看:“‘闻音’股权转让书、辞职信?!”
她猛地抬头:“这是什么意思?”
谢开昀看着她:“两份文件我已经签过字了,只要你想,随时生效,项目结束,或者结束前,或者现在,你就离开集团,去做你想做的事。”
柳朝音盯着他,良久,问了一个问题:“这两份文件是什么时候放到这间书房的?”
谢开昀如实回答她,神情缓缓缱绻起来。
“十一年前,在这间书房,我们庆祝‘朝开’赚到第一桶金,寻欢作乐精疲力尽,你抽了一支烟枕在我臂弯,渡到我口中,我们决定成立‘闻音’那一天。”
“十一年前……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离开朝开,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想要的是怎样一个‘闻音’,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全部理想和抱负,可还是让我陪你走上今天这条路,你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今天,在书房准备好这两份文件,你从一开始就骗了我!”
柳朝音死死盯着他,从十八年前第一次见到就没在Kaiser面前流过一滴泪的Crystal,眼眶缓缓红透了。
“谢开昀你自私透顶!”
谢开昀一言不发,任由柳朝音打他骂他,撕扯他啃噬他,在他身体兴风作浪。
……
四十分钟后,谢开昀看了眼肩膀的牙印和胸口的红痕,松松拉上衬衣,系纽扣,神色风流倾向枕在他臂弯的柳朝音,问了一句话。
“你愿意陪我一起冒险吗?”
“我这辈子陪你冒过的险还少吗?”
柳朝音点起一支事后烟,尼古丁袅袅升起中,回忆起从前。
“十八年前,我18,在巴黎上学,找到第一份实习,第一次遇见你,你是我上司,十分雷厉风行,第一次一起吃饭,你说你21,刚毕业,我吓了一跳,一点也不像,也确实一点没有上司的自觉,有着天生的狂傲和无畏,跟我谈起了恋爱。”
“那时你问我,信不信你将我设计的香水摆进全世界最奢华的商厦,我笑笑,说信,其实我当时没信。”
“十五年前,我21,你向我求婚,我不顾家境差距嫁给你,还好我爸爸并不反对,觉得你十分有前途,你说想去美国发展,那里代表着全世界最先进的商业业态,遍地是机会,我们一起去了美国。”
“到美国就发现我怀孕了,我想打掉,你说生下来,你养,那年你在投行上班昼夜颠倒,我生产那天,纽约傍晚又堵起了车,孩子生完了,你才赶到医院,被两个老太太一顿训,训完,你又在我床边拿起笔记本加班,孩子只来得及看一眼。”
“十一年前,我25,你说想回国创业,我说好,我也很想念祖国的亲人和朋友。”
“创业三年,我又怀孕了,我依旧不想生,月盈已经让我很头疼了,公司生意又在上升期,你说生下来不要我管,转手就把小沉丢给了你妈妈。”
柳朝音没有再说下去了,答案不言而喻。
这么多年,谢开昀的每一次决定,从谈恋爱,结婚,到创业,生子,在法国在美国甚至回国,柳朝音都无条件信任和支持,可柳朝音最大的抱负,对世界顶级调香师的执念,谢开昀有没有一次彻底尊重过。
谢开昀又是否每一件事都做到让柳朝音满意?
沉默片刻。
谢开昀抚了抚柳朝音的长发,平静开口。
“朝音,我希望你明白,你的事情我无法袖手旁观。”
“我很感谢这么多年你对我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取不尽的金钱和权力也是我自认为对你最好的回馈。”
“谢开昀,你就是不肯承认你对我控制欲强吗?”柳朝音冷冷看他,“你说你对我的事无法袖手旁观,非要算计我这么多年,非要插手‘闻音’,你就能对两个孩子的成长袖手旁观?”
“我想你人生的主题是你自己,也想你人生里有我。”谢开昀沉沉妥协,“我不想你太累,也无法接受异地。”
“都是你冠冕堂皇的借口。”柳朝音胸口仍旧堵着一团火,可懒得争辩,只想指责,“你就是自私,你就是想把我锁在你身边。”
谢开昀低下眸,轻轻捏她耳垂:“我不能没有你。”
柳朝音累了,最后自嘲。
“算了,这么多年,谁让我爱上你这么个男人。”
片刻。
谢开昀说:“后天一起飞巴黎好吗?”
柳朝音弹弹烟灰,转头看她:“怎么了?”
“后天是我们的结婚十五周年纪念日。”
谢开昀39岁的这场婚姻危机,就这么不了了之。
由三百亿的超级大项目引发的争吵,还是传到了柳谢双方父母耳中,谢开昀补偿了个彻底,所有人都得到了安抚,谢月盈得到了渴望已久的父亲全方位教导,谢星沉得到了私人天文台,谢老太太入主西山和灵泉寺,柳父柳母获赠内地一套超级豪宅。
唯独柳朝音,柳朝音不接受谢开昀的任何补偿,谢开昀的任何补偿都不能让柳朝音满意。
柳朝音暂时没有辞去朝开职务,决定做完凯旋时代项目,陪谢开昀再冒最后一场险。
于此同时,朝开也将永远失去柳总。
这年柳朝音36岁,在筹谋一条全新的路。
也是这一年,谢月盈14岁,谢星沉8岁,谢开昀从柳朝音手中接过一切家庭事务和子女教导。
这是谢开昀不得不做的补偿,也是谢开昀对柳朝音的付出公平和自由保障-
十四岁的谢月盈挨完训,抽了一支烟走进后花园。
小谢星沉和小赵菁刚在蔷薇架下的蚂蚁窝旁探完险,远远见到谢月盈,小谢星沉攥紧小赵菁的手就加快脚步。
谢月盈挡住他们的去路,问小谢星沉。
“幼稚鬼,这个小女孩是谁?”
小谢星沉傲然昂起脑袋。
“我的朋友小葵!”
小赵菁攥紧小谢星沉的手,一言不发,生生看着谢月盈。
谢月盈夹着烟,有注意到小赵菁的神色,微微弯身平视,问小赵菁:“你怕我?”
小赵菁眼珠子黑白分明盯着谢月盈,如实答:“你看起来不像好人。”
谢月盈笑了,直起身:“是吗?”
“抽烟。”小赵菁看着她。
“谢月盈真的很难闻!”小谢星沉皱眉补了句。
谢月盈把烟掐了:“还有呢?”
小赵菁将目光移向她的脸,没说话。
谢月盈摸了摸自己顺滑的金发,问:“我头发好看吗?”
小赵菁:“好看。”
“我长的好看吗?”谢月盈又问。
“好看。”
谢月盈心情有点好,对眼前这个小女孩起了兴趣:“那我还不像好人吗?”
小赵菁眼睛一眨不眨,如实评价:“漂亮的坏女人。”
谢月盈喜欢这个词,极大被取悦到了,摘下手上的十字架戒指就递给小赵菁:“送给你了,小葵。”
小赵菁毫不畏惧接过,摊在手心看,觉得这种银质饰品应该价格不贵,大大方方收下,作为回礼,将手心的小铁盒子递给谢月盈:“送给你,大姐姐。”
谢月盈打量着手上的铁皮盒子,印着彩色卡通图案,问:“糖吗?”
小赵菁看着她,平静说:“我们刚刚捉的蚂蚁。”
谢月盈彻底笑出声,这个小女孩太有趣了。
她又问:“你送给我,你们等下玩什么?”
小赵菁看向小谢星沉:“他还有,你一个人就太孤单了。”
谢月盈视线一移,果然见小谢星沉怀里还揣着个玻璃瓶,里面有黑色的小蚂蚁在爬,谢月盈新奇的要死,忍不住小心翼翼打开小铁盒子去看小赵菁送自己的蚂蚁,看到鲜活又可爱的小点点的那一瞬,她忍不住弯起唇。
“那你还蛮体贴的。”
说完,谢月盈将烟一丢,揣着自己的小蚂蚁走了。
等到谢月盈的身影消失,小谢星沉问小赵菁:“你不怕我姐吗?”
小赵菁低头打量着手心的戒指,如实答:“有点。”
“那你还跟她说那么多话。”小谢星沉嘟囔。
小赵菁抬头看向小谢星沉,弯起明亮的眼。
“因为有你在,你姐应该不会欺负我。”
小谢星沉咧起嘴,心里可甜了-
几天后,傅逸臣上门给小赵菁量体。
这年的傅逸臣还是个小设计师,凡事都需要亲力亲为,黑长发利落挽起,戴着考究无框镜,衣着极为干练,拖着个大箱子。
就这样。
小赵菁有了人生中第一件高定。
试衣那天,柳朝音也在家,见小赵菁穿着纯洁华丽的裙子,身上却一件首饰也没有,实在单调,回房间找了串珍珠项链,亲手给小赵菁戴上。
小赵菁低头摸着脖子上圆润洁白的珍珠,泛着典雅的光泽,下意识推拒:“Crystal阿姨,太贵重了。”
柳朝音远远看着,十分满意,下意识摸出一支烟咬上,顾忌着孩子在,并不点燃,轻轻一挑眉,朝小赵菁一笑:“没事的,八百年不戴,假珍珠。”
小赵菁明显就是眼睛一跳:“假的?”
傅逸臣忍不住笑出声,全世界的珍珠都可能是假的,就她澳门柳盛鸿家柳大小姐朝开柳总的珍珠不可能是假的,还是成全柳朝音的一番好意,一边整理着裙褶,一边说:“当然是假的,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圆这么白的天然珍珠。”
小赵菁抿抿唇,还犹疑着。
小谢星沉坐一旁沙发上,看破不点破:“你要想戴真的我下次给你挣一条好了,我妈给你的你收着就完了。”
小赵菁弯起眼:“行吧。”
试完礼裙,看着两孩子一块玩。
傅逸臣悄悄打趣:“你家小男孩这么快给自己找上小媳妇了?”
柳朝音抽着烟,笑笑不说话-
八月,谢星沉首场个人小提琴独奏会在临城音乐厅举行。
最后一曲,小谢星沉和小赵菁小提琴钢琴二重奏《爱的致意》。
这是一场改变时光的演出。
大合照里,不光有小谢星沉,柳朝音,谢开昀,杨老师,小段锐,还有小赵菁。
她在他的童年里有了确切的音容和姓名。
这是发生在他们八岁那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