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apter41耶
伏特加手里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推开门前,他暗暗祈祷里面的人没有醒过来,但“吱呀——”过后,他看到稻川秋正坐在沙发上看他。
严格来说是在看他手里的塑料袋。
“早上好,伏特加。宅急送已经派发出去了吗?”她和蔼可亲地说。
伏特加头皮发麻:“只要你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解药会送出去的。”
稻川秋仍然很温和的微笑,但语气冷飒飒的:“我碳水过敏,不吃大饼。告诉我具体的时间。”
什么啊,明明是被手铐锁住的阶下囚,却用这样颐指气使的语气来命令他吗?!伏特加怒从胆边生,板起脸就想呵斥对方一顿。
你能不能认清事实啊?!这个时候就该夹起尾巴来做人了,劝你别太嚣张!
……在对上她的眼睛后,他的胆子马上就被扎了一针,噗嗤噗嗤漏光了气。
他打着呵呵地想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总之很快……大哥不会让那些条子真的死掉的,你放心就好了。”
稻川秋“哦”了一声:“你大哥呢?”
“那不关你事。你饿吗?要吃东西吗?”
伏特加生硬地说完,把塑料袋推了过去,袋子里是他不久前在便利店买的各种速食。
……他自己也觉得很荒谬。什么情况?给人质定时送饭?他们这里到底是警署还是不法组织?
其实让他来说,就该让她饿上个三天两夜!小丫头片子哪有那么大的毅力?饿了几天为几口吃的还不得把什么都交代个精光?
偏偏听到他提出这建议的时候,琴酒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冥顽不灵的蠢货。
“她哪怕饿死了,也不会让你如愿。既然如此,没有必要克扣她的衣食住行。”
琴酒淡淡道:“她提出的要求尽量满足她。但不许让她走出房间一步,也别让她接收外界的消息。”
这形容听起来好怪啊。真的好怪。像不像那个金屋藏娇,那个“我什么都能给你,除了自由”……?伏特加打了个寒战,一度以为琴酒拿错了剧本,即将上演霸总家长里短剧情。
但理智很快让他反应了过来。
——熬鹰。
基本的生理需求得到保障,甚至到了优渥的地步。但对外
界的吸收通道被一手截断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了解。或许一开始对方还能够淡定以对,时间流逝之后,却会无可自抑地焦躁、不安、彷徨。
哪怕是一个普通人,在对外界全然不知的时候都会不安,何况她是公安的“眼”,又知道警校的学生们陷入了死亡的威胁。
她必定会觉得疑神疑鬼,惴惴不安,不断地作出各种猜测,又在各种猜测之中把自己逼疯。
这是个阳谋。纵使她看破了这一计划又如何呢?
心理战最高级的一计便是你明知不可,仍然无法回头、不能回头地踩进陷阱里,任由泥潭没过头顶。
隐隐察觉到了琴酒计划的伏特加心中自豪,不愧是大哥,竟能够制定出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
不用说,面前的女生恐怕也已经意识到计划的端倪了吧!同时,她也清楚了事情未来的走向,此时此刻,她一定食不下咽……
“你的品味真的很差劲。”
伏特加定睛一看,此人已经把塑料袋翻转,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扑棱棱地,她在里面挑来捡去,直接跳过了饭团、乌冬面速食与盖饭,准确地翻出了两罐啤酒。
“我喜欢喝瑞泉。别忘了。所以下次别买月桂冠了好吗?好的。”
——等等不要自问自答啊!那是他买给自己喝的啊!
伏特加震惊得语无伦次:“你,你大清早的,喝酒?”
“你说得也有道理……”对方果然移开了拉环上的手指,放下了易拉罐。
她问:“牙膏和牙刷呢?”
“啊?”伏特加又傻眼了,“什么…牙膏…和牙刷…”他的声音在她平淡的目光下节节败退。
“还有毛巾。因为我还要洗脸。”
“就算你这么说,也还是一样都没买啊。”
“那你为什么不去买?”
你不觉得你问这个问题很荒谬吗?啊?你是人质,又不是老大真正的小情人!谁家好组织会给人质买洗漱工具啊!不把人沉水泥扔进东京湾里洗澡就已经算是古道热肠了好吗!
伏特加憋了两句,突然急中生智:“就算给你买了,你也用不了。你的活动范围就只有沙发附近,别的地方都不能去。”
“为什么?”
伏特加:“……你要不要看看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稻川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铐。伏特加胆战心惊,真怕她下一秒就解开手铐跑了。好在这事儿没发生,这人恹恹地压低眉骨,接受了事实似的说:“好吧。”
铅灰色的眸子被笼在眉骨的阴翳下,像沉默的阴雨天。
伏特加莫名其妙有点愧疚,讪讪地找补:“其实不刷牙也能吃东西。讲究这么多干什么……”
稻川秋嫌弃道:“你吃东西不刷牙?”
伏特加:“?!你别乱说,谁吃东西不刷牙了!”
“不是你说的吗?”
“我只是举个例子!!!特殊时候不刷牙又怎么了!你!%^&!@#¥%……&”
伏特加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转成了少儿频道,而他仿佛儿童牙牙乐牙膏中的蛀虫大反派。他为自己激情发声,叽里咕噜咕咕呱呱起来。
稻川秋看着他咕呱了一会儿,笑了:“所以说已经完全退化了吗。”
伏特加:“……”不知为什么,总感觉她骂得好脏。
他疲惫地抹了一把脸。不愧是公安的“眼”,跟她打交道五分钟比杀五个人还累,偏偏大哥还交代了不能对她用暴力手段,简直让他束手无策。
他暮气沉沉地道:“反正你饿了就吃,饿了的人是不会在意这些小细节的。”
说罢,他伸出手去想要拿回自己买的那两罐酒,好借酒消愁。
他失败了。
稻川秋:“你连买酒的钱都没有了吗。”
伏特加:“不是被你拿在手里了吗。”
“到了我手里那就是我的了,你想要的话自己去买新的吧。”
伏特加不想跟她计较这些,只是一罐啤酒而已。但其实大哥已经交代过了,在她清醒的时候绝不能离开这间房子,免得给她机会逃掉。
介于她不能离开这张沙发,所以他也同样不能离开这里……。
好消息:大哥快要回来了。
坏消息:他可能撑不到大哥回来的时候,就要被这个魔鬼给玩坏了。
伏特加如丧考妣地松开手,加重语气交代了一句“有重要的事再找我”,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戴上耳机,俨然拒绝沟通的姿态。
因为不能让稻川秋接受外界的消息,所以电视也没有信号,不能进行收看。他只好拿出手机,开始看最近新出道的爱豆的视频。
屏幕虽然小,上面的舞台却活力迸发,笑容甜美的爱豆卖力地挥舞手臂、蹦跳着作出动作,洋溢的笑容让人看得心都融化了。
“小真酱……好可爱……”伏特加吸了吸鼻子,不禁泪流满面。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头充斥了许多兴奋情绪,喜爱、幸福、激动,群魔乱舞的情绪在他心脏上炸响,让猛男飘飘然地仿佛升天。
“鼻涕流出来了啊……擦一下吧。”
一张餐巾纸递了过来。
伏特加顺手接过来,迟钝地按了按眼睛:“谢…谢谢……谢???”
他茫然地想起了什么。
已知他这张沙发离稻川秋那张沙发至少有十米远,又知稻川秋被锁在了那张沙发附近,只有他和大哥身上有钥匙,那么,求解,站在他面前的是——?
伏特加一节一节地抬起头,看到稻川秋的脸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遭了”也不是“死定了”,而是去摸被自己妥帖保管起来的钥匙。
钥匙的形状隔着布料出现在他的手掌。
钥匙没丢,那……?
伏特加的目光下移到女生的右手腕。那儿还挂着手铐,手铐连着链子,顺着链子看过去,链子不知什么时候断开了……?!
伏特加本该大惊失色,但完全没有,刚才就存在着的迟钝感觉继续涌上来——不,不是涌上来。
是他身体中的、能够做出反应的情绪,都被慢慢抽空了。
“你……”他迟缓地发声。
“我给克劳特利表演了个魔术。你想不想也来一个?”稻川秋说,“我很认真地学了的。”
说着,她抬起了手,摆在伏特加面前,一个准备打响指的姿势。
“嗒。”
挂在她手腕上的手铐突兀间开关失合,向下坠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叩打出清脆的连响。
与此同时,伏特加对上她的眼睛,被抽空情绪之后,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观众不配合,看到一半了就睡觉,哪怕是最优秀的魔术师也毫无办法呢。”
稻川秋自言自语道,拿起了伏特加手里的手机。
“耶,”她比剪刀手给自己来了张自拍。接着顺利用某人教的方法找到了这部手机上的暗网的复杂渠道,进入了和琴酒的聊天界面。
“叮咚~”
附带着照片的消息发送出去。
离森谷町数公里外的道路上。
琴酒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掏出手机,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目光顷刻凝固。
屏幕上,女生比着老土的剪刀手,神情冷淡,眸子压下弧度,目光似水,嘴唇微微上挑,仿佛鸟儿将飞之前对猎人的啾啾嘲弄。
在她身后,伏特加模糊
的影子正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第42章 Chapter42下次再见
“唷。你回来了。欢——迎——回——家。”
推开门时这声热情的问候让琴酒以为自己做了个梦。梦里他不是杀手,仅是个凡夫俗子,忙碌了一天下班回家后,妻子笑意盈盈地迎接上来,为他端上热腾腾的炖菜。这只是普通的一天。
——这当然是幻觉。杀手冷酷地将不着实际的念头压下去,目光扫过房间内。
伏特加躺在单人沙发上,闭着眼睛不省人事。旁边地上解开了的手铐,链条从一边沙发蔓延到另一边,毫无威慑力。本该作为桎梏的沙发一角上全然没有了囚犯,倒是歪歪扭扭地扔着两个被压扁的易拉罐。
看上去已经人去楼空。
可刚才的那一声“欢迎回来”却并非幻听。琴酒的视线往左移,最终直直定在了某个方向。
阳光穿过宽大的玻璃窗时被削弱了温度,原本浓烈的颜色变得浅淡如同流水。坐在窗台上的人眯着眼睛,在身后的地板上投下一片单薄的影子。
她应当是在看窗外枝头上的那只斑鸠。看得很入迷,琴酒进门时那声“欢迎回来”只占了她小部分心神,此时此刻对她而言更重要的是斑鸠的去向。
琴酒抬脚向她走过去,沉而稳的脚步声像机械持续的运转,有无生命的冷意。
“啾啾,”斑鸠在枝头上挪了几步,察觉到什么似的,小小的眼珠不安地抖了抖,振开羽翅,倏地飞远了。
“你吓到它了。”
在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她呼出一口醉醺醺的酒气,慢慢把脑袋转过来。
“咔嗒,”子弹上膛,枪口顶上了她的额头。
代表着死亡的钢铁机械冰冷而沉重,只要男人扣下扳机,她马上就会死。后脑勺会破开一个大洞,从背后看尸体会惨不忍睹,琴酒想,唯独能留下完整的眼球,泡在福尔马林中或许会永葆明亮的魅力。
但他迟迟没有收缩手指。
稻川秋的眼睛并不多么出彩。前文已经说过,她的五官实在算得上是寡淡,没有多少被人称赞“绝世美丽”的底气。铅灰色的眼睛,这大多数亚洲人共有的瞳色在没有光线投入的时候黯淡又普通,没有任何收藏的价值。
所以,如果想要将它收藏的话,福尔马林是毫无用处的了。离子液体也没用。——再好的防腐剂也无法像稻川秋本人一样:她转一转眼珠,这双眼睛就迸发出无限的魅力,触目惊心的魅力。
啧。
琴酒保持着持枪顶着她脑袋的姿势,淡淡道:“你在做什么?”
话出口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对话很熟悉。
她脸上没有戴狐狸面具,琴酒却想起了山梨的庆典。戴着狐狸面具的她让人看不分明,此时此刻她这样仰着脸看他,面上没有遮挡,他居然还是看不清她。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恶劣下去,另一只手伸出去卡住了她的下巴,发现昨天留下的指印变得很淡时,他碾压指腹加深了印记。
她任由他作为,迟钝了一会儿,弯着眼睛,说,我在看窗外的鸟。——你刚才杀了两个人,是不是?
琴酒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他确实是去杀了两个人,顺便处理了一些事,作为给克劳特利的扫尾。
克劳特利不知怎么回事,今早突然联系不上了,幸好解药已经准备完毕,直接找人派送出去就行,至于他本人?管他去死。
执行任务的是琴酒,由Boss直接下达的命令,他无法拒绝。
他原本打算这几天的任务都退掉,专心对付这只狐狸。但突如其来的命令打乱了他的计划,这让他感到烦躁。
一路上,第六感都在发出尖锐的警示声,使人心神不宁。果然,伏特加那个废物制不住她,特制的手铐也锁不住他。他回来之前甚至以为会看到人去楼空、伏特加横尸当场的场景。
但她没有走。
她不愧有这样一双眼睛。在他人以为她该怕死了的时候,她对死亡不屑一顾;就在琴酒以为她会跑掉的时候,她竟留了下来。
他知道她一定是想对他动手。他想杀了他。
但此刻,他还是忍不住俯下身靠近了她,望进她的眼睛,语气低沉如情人的呓语:“那你要不要猜一猜,我现在想不想杀你?”
只看他顶在她头上的枪,答案是很明了的了。
她弯着眼睛说说:“不想。”
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的鼻子很灵,能够闻得出来。”
接着,她伸手去摸了一下昨天他被她的子弹削断的发尾:“有焦味。嘻嘻,再来一次好不好?”
她的眼眸不定仿若宇宙神秘的熵增。
杀手在她的眼睛里溺得晃了晃神,须臾之后他的胸前抵上了一把刀。
他的目光往下垂,定定看了两眼。小巧的水果刀,用来削皮去籽应当很轻松,想要杀死一个人却很难。他有种吊诡的想笑的感觉,于是当真翘了翘唇角:“你以为这能威胁我?”
枪自然还顶在她的脑袋上。同时出手,先死的是她。而哪怕她孤注一掷、死了也要给他来一下狠的:以他对她身体素质、肌肉强度的判断,这一下恐怕还不如上次她射向他左手那一次对他来得影响大。
“你是在小看我吧。毕竟一把刀实在没什么威胁……”她的反应慢吞吞的。
“但除了太宰——毕竟那家伙免疫嘛——哪怕是中也都被我戳出个血洞噢?”
她保持着持刀的姿势,握着刀柄的手指松散,开始自言自语:“所以说啊世界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明明是穷凶极恶黑手党,在异世界居然变成了名声比我还要大的文豪!”
“不过。既然都是反过来的……那我现在也该凶神恶煞才对了吧?”
她的眼睛弯着,嘴唇向上翘,从简单的生物角度去判断,这应该是一个微笑。
他的目光在她唇角的弧度上停留,称得上耐心地听完了她的话,终于,他收缩手指,决定扣动扳机。
——是的,他要杀死他。
直觉的预警一刻不曾停止:从他迈步靠近她开始,直觉就慌乱地警告他快快离去,前面是深渊。
他仍然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阴影笼住她全身,她看上去有种瑟瑟可怜的楚楚,仿佛一只手就能捏死。
但狐狸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俘虏的生物。拥有火红皮毛的生物在一片茫茫的雪地中至今犹然自在,怎么可能弱小呢。
直觉说,快跑。
理性不动声色地说,快了,不必催促。
福尔马林不会有用,离子溶液也无法多保留一刻的光彩,既然他注定无法收藏这双眼睛,那就在毁灭它之前、它彻底黯淡之前,欣赏最后一眼。
好了。欣赏到此为止,感性早该去死了。就这样吧,将这双眼睛的神采熄灭——
“嗤。”
醉鬼说:“我说了吧,哪怕中也也被我戳了个洞哦。”
水果刀被她握着,苍白的手指抵在他的胸口,除此以外的刀刃全然被送进了他的身体里。
他扣动板机的手指收缩到一半,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并不是他突然心生后悔,而是在一瞬间,他的所有情绪都被抽走。
——【异能力食我嗅闻】。
被太宰评价为天下无敌,如果愿意甚至能够毁灭人类社会的恐怖异能力。可以将作用者的情绪全然抽取出来。
没有了厌恶,又怎么会伤害?没有了苦痛,自然也就没有了能够迁怒人的理由。几乎完美的异能,可以抽取一切——
另一只缱绻地抚摸他长发的手掌翻转,果实出现在掌心,代表着琴酒的所有感情与情绪。
稻川秋松开水果刀,漫不经心,眼眸低垂。窗外的阳光经过玻璃几番波折,仅有些许撞进她眸子中,光影疏离,如海水的泡沫。
“无趣……?!”
关键时刻,她往左偏移脑袋,“咚”一声撞到了大理石制的侧窗台
上,一阵发晕。
“砰!”
子弹出膛,近距离的射击将窗台玻璃瞬间击碎,迸开的碎片飞溅,在她身上划出道道血痕。
“喀嗒。”枪械进行微小运动时发出的声响。
稻川秋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愕,只见失去了所有情绪的人再度举起了枪,对准了她。这一次,再无片刻的停滞,他毫不犹豫地接连扣动板机,子弹连续射出:“砰砰砰砰砰砰!”
“原来如此。可怕的理性……。明明哪怕中也都做不到的地步……好吧,中也实在太人性化了一点。”
这电光火石之间,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躲避、或者哀悼可能到来的死亡,而是自言自语地推出了原因。
子弹破风而来,携带的气流掀起了她的头发,眼看着即将射入她的额头,将铅灰的眸子抹成黯淡。
“那么,来欣赏第三个魔术表演——”
稻川秋随手将手中的果实扔了出去,刹那之间情绪粒子跳出来,高高兴兴地啃食荒芜的现实,将物质作腐朽。
“噗。”
子弹被凭空拦下,在空中停滞着旋转,沉闷的声音,就像是拳头打到了棉花上,石头落进了水里,没有发挥出任何作用与力量。
“哒哒哒哒哒哒。”
被分化瓦解的子弹失去动能,往下坠落,如同沙砾,稻川秋爬上窗台,小心翼翼越过崩碎的玻璃,跳到了院子里。
风从窗外涌入,金属粒子如同尘沙,如同灰雪,在她肩膀上停留片刻,头也不回地继续飞走。
她仅仅回头弯了弯眼睛,仍然是那只有着火红皮毛的狡猾狐狸。
——“再见喽。下次见面一定弄死你。”
第43章 Chapter43占线
叶子沙沙沙地刮过干燥的路面。
斑鸠在枝头上“咕咕”两声,歪着脑袋看地上的人,大概是好奇在平静的住宅区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看上去像暴徒的人。
大意了。
稻川秋面无表情地抹了抹脸,半凝结的伤口被暴力牵扯,发出一簇一簇的刺痛,她张开手,上面染着一点凝固的黑红色。都是不久前的玻璃划出来的。
但最大的问题还不是这个。
森谷町实在是个偏僻的去处,虽然位于东京圈内,但过了早晚交通高峰之后,路上的行人已变得很少。稻川秋走了五分钟,一辆出租车都没有见到。
老天爷。难道她要靠着两条腿走回去吗——?!
先不说她没有带手机,开不了导航,根又不认路,就只说她的体力,也根本无法支撑她走那么久。
既然如此,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稻川秋目光沉沉地看向不远处一辆驶过来的丰田车。
“嘟——吱——”
喇叭声和轮胎在地上摩擦的声音急剧共鸣。
司机看着车前的马路上站着的人,大惊失色,魂魄升天,条件反射飞快转动方向盘,刹车直接踩到了底。
“你这混蛋?!神经病啊!有病就滚回去医院啊!站在马路中间是想死吗?!快点滚开!”
他惊魂未定地摇下车窗,口沫横飞,破口大骂。
“……”
片刻之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近在眼前的黑黢黢的枪口,脸微微扭曲,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喂喂……真的假的……?
稻川秋笑眯眯地说:“是真的哦。”
她脸上被划开的伤痕细小,但在不耐烦的揉搓中渗出血液,殷红色抹了半张脸,仿佛刚刚才杀了两个人。目光冷淡仿若手术刀,冰淬千里的寒意,让人从骨头缝里生出畏惧。
司机的牙齿不自觉地碰撞,发出规则的“咯咯”声,天哪,他这是什么运气,居然碰上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杀手?!还是说黑/帮?救命——
“别抖了,”稻川秋不耐烦地抬了抬手,枪是从伏特加身上摸出来的,型号沉重、不合她的手型,优点是砸人很顺手,敲在司机头上,给人额头敲出俩大包。
“快点,送我去警视厅。”
“请您尽情吩咐,无论去哪里我都会为您效劳,只要您不杀我——呃呃?”
司机露出了“真的假的我疯了还是你疯了杀手拦路挡车竟是为了去警视厅自首所以果然还是杀手疯了吧”的荒谬表情。
一直到稻川秋坐上车,他都一脸恍惚。以稻川秋的观察,他似乎是在遗憾未能成为顶级杀手的跑腿小弟……。
所以说到底在遗憾些什么啊。
稻川秋托着下巴,倚在座位上看窗外的屋竟飞掠向后。手枪被她随手扔在座位上,司机偷感很重地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完全没有夺枪反制的想法。
饶了他吧,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迟到了的社畜……
“对了。把你手机给我一下。”
稻川秋突然道。
司机忙不迭把手机递过去,还记得殷切地把屏幕给解锁了。
打电话通知一下他们……之前说好了的。
稻川秋输入一串号码,等待片刻后,对面接通了电话:“您好?这里是诸伏景光。”
嗓音低沉,有些沙哑,带着沉沉的疲惫。
诸伏景光已经一天没睡了。
一天没睡对于他而言,自然是没什么影响的。真正对他造成了打击的是,整整二十四小时过去,他们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
手机打不通。他们一路追着降谷零偷偷贴着的定位器找过去,发现它已经被随便地扔在了路边的花丛里。划开屏幕,上面一个号码不间断地打过来数十次,但都没有被接听。
怪不得他们每次拨打这个号码都占线。
“叮铃铃铃铃——”
原始的电话铃再一次响起来,仍然是同一个电话。他们看看彼此,由降谷零接听,点下了免提键。
接通之后,对面似乎没有预料到被接听,愣了片刻。接着,怒气狂风骤雨地砸来,试图掩饰藏在风暴之下的担忧:“稻川秋!既然还长着手,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你的手机是摆设吗?!你的脑子宕机了吗?算了不管了,你在哪里?在哪里都行,告诉我地址,我现在过来,我到之前你哪也不许去——”
与他们仅有一面之缘,却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山崎樋。
隔着电流也能够听出对方口中的急怒。
降谷零不得不打断了他,急促而准确道:“山崎先生,请您马上冷静下来,您知道秋的第三据点——应该是公寓,地址在哪里吗?”
“……”
对面迅速冷静了下来。出乎意料的是,他一口叫出了他们的名字:“降谷零?”
降谷零并不意外于这一点。就像他也记住了山崎樋的名字一样,他们出于同样的目的对对方有了特殊的关注。
但现在可不是叙旧或冷笑的时候。降谷零“嗯”了一声,主动解释:“我们追着秋出来,但最后只找到了她的手机,她本人已经不见了。按照视频上的说法,她现在应该是前往了交易的地点……”
山崎樋沉默片刻。
听到降谷零的解释的时候,他就忍不住迁怒起来,心中的火焰不住放大,将他的心烧得干枯愤怒。对面有五个人,怎么就不能留下一个稻川秋、而非得放纵她去冒险呢?他们五个人都是何等的废物,居然就这样在眼皮子底下任由她跑掉了?
……
但他又太清楚了。稻川秋想做什么,从来没有人能够阻拦。她是一节永不错轨的火车,不管大雪、暴风、泥石流,都无法对她的意志造成半点儿折移。
都是因为稻川秋。
他恨恨地想,稻川秋。
接着,他飞快地从口中报出了一串地址,正是稻川秋即将去的地点:“银座附近,从警校开车过去不用三十分钟,你们先过去,但要小心可能出现的埋伏。”
“有什么消息马上通知我。不要因为信息的滞后造成行动的偏移。”
“没问题。请和我们共享情报。”
他和降谷零几人达成了共识,挂了电话后又稍微安定了下,给属下打过去,有条不紊地吩咐了行动的计划之后,一脚油门,直向东京。
高架桥上车辆廖廖,窗外掠过的天大块蓝色,如同某种怪异的幻境,打得人头晕目眩。
半晌,他终于忍不住,狠狠地捶了两下方向盘。
等把那家伙带回来之后,绝对不能再纵容她……!
另一边,降谷零等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山崎樋所说的地址。
还没有靠近街道,他们就听到了消防车尖锐的警示声,居家车们纷纷让道,慌乱的人群或四处奔逃,或议论纷纷,消防救援队从车
上跳下来的时候,高级公寓楼的顶端已窜起一条长长的黑烟。
“怎么突然着火了……不是上个月才进行了消防检查吗?”
“看上去已经没救了。天哪,不知道多少人几十年的贷款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听说火是在三十二层起的。情况好的话,底层的人也许能保全财产。”
“保险公司会赔吗?”
“死的人多了,家属联合上书的话,应该会吧?”
三十二层?
山崎樋告诉他们的地址,正是在三十二层。
萩原研二跑过去和消防员套近乎问情况,负责安装水管的大叔犹豫了一下,在他表示公寓里面有他新交往的女朋友、且住在三十二层后,表情一下变得同情怜悯。
“节哀……虽然还在灭火,但据我们的判断,三十二层……已经完全烧毁了。嗯……往好处想,你的女朋友可能逃出来了,只是没接你的电话……”
大叔拍了拍失魂落魄的青年,半点儿没有怀疑他口中的说辞。
因为他脸上的担忧与痛楚,全然不像是对一个陌生人流露。
萩原研二回到几人之中,说出了这个不幸的消息。
“但是,”他扯了扯嘴角,乐观道,“这把火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放的。小秋这么厉害,一般人不会马上灭口吧?很有可能是把她带走了、顺便处理了这里的痕迹,所以才把这里烧了起来……”
松田阵平抱着手臂,用不屑一顾的语气道:“那家伙又不是死人,既然着火了肯定会跑出来。既然她没在这里,那她肯定也不在火里了。”
如果忽略被他不自觉抓出的衣服褶皱,或许真能让人相信他的不屑。
事实上,他的这番话实属算歪理邪说。着火了谁不会跑呢?但也要分能跑得掉和跑不掉两种。如果对方发了狠,将她打晕后扔下,在大火中,不用多长时间……
但歪理邪说毕竟比真实得多的推理更得人心。
降谷零笃定道:“她身上还有价值,对方一定舍不得就这样将她杀死。放火是最方便快捷的处理痕迹的方式,所以对方是为了隔断我们寻找线索的机会。而她应该是被带走了,只是暂时不能联系我们。”
沉默的诸伏景光一锤定音:“秋不会轻易死的。”
几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的决心。
他们兵分几路,降谷零和松田阵平去查附近的监控,萩原研二和诸伏景光则凭着笑脸在周围的人群中打听是否有人见过奇怪装扮的人,伊达航跑去消防队中帮忙扑灭烧得越发嚣张的火势,试图在灭火后从废墟中得到残余的信息。
“呼——呼——呼——”
火焰焚烧空气,将平静的气流扭曲变形,焦灼的气味弥漫,飞灰在空中浮游,像远古的游虫般凝望着人世间。
一夜忙碌,得到的线索却寥寥。
而这个夜晚也注定漫长。虽然他们几个侥幸没事,但警校中陆续传来了有人躺倒的消息。接连倒下的同伴身影,将警校生们陷入了慌乱的情绪之中。
OTYE-26,作用机制尚不明确,破坏力极大的毒药。顶尖的专家齐聚一堂,看过资料后纷纷摇头:短时间内无法研制出有效的解药。
最致命的是,它的发作时间也很快。一夜时间过去,就足够生龙活虎的警校生失去精力,随着时间推移,身体机能飞快下降、细胞被大量杀死,只用一天时间,他们就会陷入垂死的休克状态。
降谷零明显能感受到身体的迟钝。大概OTYE-26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但他的精神却充沛而亢奋,不允许自己有一丝退缩。
他还没有见到她。——怎么能够停下脚步?!
所幸,在上午十点左右,东京警视厅收到了一份宅急送。等候许久的公安打开箱子,里面装的正是解药。
一夜过去,几乎所有的警校生身上都出现了负面状态。这样大面积的投毒让人不寒而栗,达成了震慑效果,至此,OTYE-26的任务已经完成,解药则成了震慑后轻飘飘的枣子。
公安将解药发放下去,降谷零等人将之服用,身体的负面状态果然大大缓解,不必再担心死亡。
但他们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距离稻川秋失踪,已经过去了二十四个小时。
第44章 Chapter44扯…扯头花……
“叮铃铃——”
诸伏景光接起电话。陌生的号码,他以为这是不久前互留了电话的消防员,满怀希望道:“请问是有找到了什么线索了吗?”
“线索的话……有吧。喂,刚才我上车的地方是哪里?……哦。森谷町。”
“我在森谷町。”
隔着电波,声音略微变形,女生漫不经心垂着眸子的模样却浮现在脑海中。
诸伏景光猛地捏紧了手机:“秋?!你逃出来了吗?你现在在哪里!”
稻川秋不满道:“什么叫做逃。这词无法形容我的光辉形象……。我把两个人都放倒了好吗。”
接着道:“快出森谷町了。我会去警视厅,暂时不会回警校了。”
最后礼貌道:“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吗?”
诸伏景光在意识到是她的时候就打开了免提,几人围了上来,屏住呼吸听她的声音,然后被她连贯的组合拳给打晕了。
进展是不是有点太迅速了?
才过了二十四小时,她是怎么完成这么多事情的?
降谷零飞快抓住了头绪,首先问:“你身上没受伤吧?”
稻川秋:“……”问得真是一针见血。
当然,面上她不露声色:“完全没有。无伤通关。”
萩原研二接着问:“你吃解药了吗?”
虽然他们都得到了解药,但这只是对方避免真的把日本公安全面惹急、狗急跳墙地对之进行剿杀。稻川秋作为人质,对方想要给她下马威,反而不太可能这么轻易给她服下解药。
稻川秋一时间没想起来,琢磨了一下:“什么解药?”
“OTYE-26。”
“哦……那什么OUT药啊。”
这个问题稻川秋回答起来就简单多了。她斩钉截铁道:“吃了。”
其实没吃。但毒药对她造不成威胁,熬过活力清炖鸡……之类的绝世毒药后,她的体质在某种层次上来说已经是百毒不侵了。
就算真的中毒了,【食我嗅闻】也能对她自己起作用,完全不必担心。
稻川秋答得信誓旦旦,但几人对她的德性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半信半疑,并不敢把她的话当真。
“你现在要来警视厅对吗?我们在这里等你。”
“啊。大概还有二十分钟车程吧。喂,我说你啊,人行道那里不是很宽敞吗,能不能开快点?”
电话那头隐隐约约传来“好的”的应承声。放松了些的萩原研二带笑道:“小秋是打了出租车过来吗?运气真好,现在街上的出租车很少呢。”
“……”
对面可疑地沉默了。
“……”不是吧。
几人的表情僵在了脸上,稻川秋说,“没事我就先挂了等会见。”
——明显是做贼心虚吧!做贼心虚!
几人瞪着被挂断的电话,半晌萩原研二以拳抵唇,止不住笑了一声。
大伙便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
萩原研二无奈道:“不知道小秋又做了什么坏事……真让人拿她没办法。”
诸伏景光隐隐带着笑意道:“坏事就坏事吧。她没事就好。”
降谷零想起她那股子心虚劲,谨慎道:“我们最好不要高兴得太早……”
“再闯祸也不会比她一个人跑去那种地方严重
了,“松田阵平将烟头按在旁边的墙壁上,碾了碾飞灰,轻松道,“哼。那混蛋。”
伊达航想了想,客观地道:“哪怕有什么出格的行动,看在稻川立下大功的份上,公安那边也不会有太严重的惩罚,顶多是写检讨吧。检讨的话……”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们都知道,稻川秋不是会写检讨的性子。所以她的检讨是谁写的呢?
……山崎樋。
“砰!”一声沉闷的车门归位声。
男人风尘仆仆地从车里走了出来,脸色疲惫,眼中却放出神采,对手机另一头的人道:“二十分钟?知道了,我在这里等你。”
“森谷町……我马上派人过去。有具体地址吗?……可以,我先调动那边的人手,你不用管了,你马上过来。”
“……再见。”
一声戛急的嘟声后,电话被挂了。
男人将手机拿开,看着屏幕上被挂断的陌生号码,似乎耳边仍回响着那人的声音。
摩挲了一下手机屏幕,他的嘴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
那混蛋……总算还有点分寸。他在心里想。
而且还记得给他打电话。至少是个进步。
这样愉悦的心情在看到降谷零等人时瞬间消失了,山崎樋抹平了嘴角,和几人相看两厌。
但考虑到他们不久前还怀着同样的心情在奔波……山崎樋奇异地又想到了那个词,同病相怜。
算了。
“那家伙二十分钟后过来,”他不大情愿地说“如果你们想见她,可以等情报交接完成之后——”
降谷零打断了他,超绝不经意地晃了下手里的手机:“嗯……谢谢山崎先生的告知。不过,秋刚才已经打电话给我们说过了。我们就在这里等她。”
山崎樋的脸色瞬间黑沉下来。
如果站在他面前的是特别对策部的成员,现在就该压低存在感、战战兢兢地逃跑了。山崎樋那舔舔嘴皮子能把自己毒死的名头不是白来的。
偏偏不是。
降谷零不闪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微微笑道:“所以山崎先生也是来接秋的?”
山崎樋不冷不热道:“那家伙没有和人交往的距离感,但我想各位还是应该有基本的社交礼仪,不要贸然称名吧?”
在日本社会,不称姓而称呼名字是较为亲密的人之间的特权。不熟的人称呼对方的名字,只会被觉得冒犯。
萩原研二笑道:“小秋虽然有点懵懂,但对朋友却很热忱。我想她是不介意我这么称呼她的。”
不仅是“秋”还是“小秋”,称得上黏黏糊糊的叫法了。配上他的桃花眼,颇有风流浪子改邪归正只爱一人的氛围。
山崎樋不屑地移开了眼睛,评价:“靠着脸骗小姑娘的人渣。”
松田阵平说:“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叫她了。秋——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
好吧,对他来说其实不大正常。他一直称呼她“稻川”,仿佛在刻意警醒自己保持距离。
不过,现在一口气说出来,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如说理所当然、一气呵成。“a-ki”,两个音节在他嘴里一滚,吐出来时随意又温柔。
山崎樋继续不屑地对敌:“那家伙不和狂躁男来往,恐怕是你一直缠着她吧。”
诸伏景光似乎没感受到他尖锐冷淡的敌意,微弯眼睛道:“其实我们的称呼都无关紧要,不是吗?重要的是秋怎么对待我们。他能够记下我们的号码、给我们打电话报平安,我认为这就已经是朋友的范畴了。”
山崎樋:“……”
山崎樋无法反驳。
稻川秋绝对是那种口上谎话连篇、没一句话能信,但行动至上真实的家伙。
上一秒她亲密地叫你“亲爱的”,下一秒就能把刀捅进你的心脏;她信誓旦旦说的会保护自己,往往指的是在杀人犯对准她的心脏扣动板机之前,就把对方制服;她说对你喜欢或者不喜欢,话语的真实度毫无参考的价值,只有看她在做什么、为你做什么,你才能明白在她心里,你大概有个什么样的位置。
山崎樋很想否认这个事实。
但事实本就是无法否认的:
在这几个月里,面前的几个青年,至少已经在稻川秋的眼睛里有了存在。
他闭上了嘴,沉郁地打量着降谷零他们,仿佛想要找出他们的破绽。
降谷零等人看上去不动声色,心中却并没有他们表面展现出来的轻松。
山崎樋知道的道理,他们当然也明白。
所以,将位置反过来对比,山崎樋必然也在稻川秋那里有一定的地位。最糟糕的是,他们仅仅和她相处了半年,他却比他们多了三年时间。
一时间,两伙人站得泾渭分明,心思各异,表情不明。
“……”
来来往往的车流路过警视厅,有的停下,有的头也不回得开走。
二十分钟后。
车型低调、款式居家的丰田车停在警视厅门口,众人掠了一眼后移开了目光。
也许只是来报案的普通人。
车内。
稻川秋的手按在门把上,司机战战巍巍地提醒她:“……您的枪。”
“哦,差点忘了。”她顺手把扔在座位上的枪捡起来,打开门走了下去。
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确定她没有回头,不远处站着几个警察后,定定心神深吸一口气,大喊:
“救命啊——有人持枪伤人啊!!!”
接着他“嗖”一下把脑袋给缩了回去,整个人缩进了座位底下,生怕杀手恼羞成怒把他的车射成筛子。
……等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了目眦欲裂的一幕:只见穿着警服的警察们毫无戒心地靠近了杀手,脸上居然还带着笑容!虽然很快笑容就收敛了,但看上去还是完全没有戒心的样子!
你们倒是看看她手里握着的是什么啊!!!
司机两眼一黑,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的新闻头条“极恶の事件!横尸警视厅?!”。
他脑子里左右互搏地犹豫了一下,还是赌上了最后的良知,打算提醒一下那几个无辜的警察。
“喂,你们几个!”
只见他“刷”地打下车窗,对着警察们撕心裂肺地大喊:
“快跑啊!!!!她手里有枪啊!!!!没准刚刚才杀了几个人也说不定啊!!!”
撕心裂肺的颜艺表情,配上他脑袋上那个亮得发红的大包,泗涕横流,简直凄惨得没边。
“……………”
众人同时看向稻川秋。
疑似刚刚杀了几个人的稻川秋:“……………”
早知道刚才就直接把他给砸晕!
第45章 Chapter45回头见
司机绝望地发现,他这赌上了一生良知的提醒并没有让几个蠢警察反应过来,想象中的英雄警察扑身而上制服杀手的酷炫画面也没有出现。
“日本警界终于要完蛋了吗?!可恶……”
原本的良心很快消失殆尽,司机后知后觉自己可能会被杀手报复,流着社畜可怜的泪水,飞快摇上车窗,亡命之徒一般逃走了。
——领导我今天不去上班了。我要开始亡命天涯!
丰田车的背影一溜烟儿消失了,然而司机带来的影响仍未消除。
萩原研二默默伸出手按住了抬腿想走的某人:“老实交代,你对他做了什么,小秋?”
稻川秋眼珠往上移,试图用蒙太奇手法蒙混过关:“我请他带我到警视厅。因为我不认路。”
“你拜托他的时候,给他钱了吗?”
“没有。我身上没有钱包。”
“……那你给了他什么?”
“看到他脑袋上那个大包了吗。我给的。”
所有人:“…………”居
然真敢坦坦荡荡说出口啊!
降谷零叹息道:“幸好我刚才记住了车牌。到时候再委托交通部的前辈调查一下车子主人,我们要好好道歉和感谢才行……”
毕竟好好地在路上开车,却被持枪威胁,怎么想都是倒霉到了家……
虽说如此,他们也没有办法将太多的心神放在道歉上。
降谷零的目光隐晦地偏移,落到了女生的身上。
她离开时穿了警校的校服,在外面披了一件黑底金纹的羽织,看上去颇为体面。但现在,羽织被划得破破烂烂,似乎她靠近了什么飞快迸溅的物体,因此被伤到了。
身上的伤口暂且不论。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她那张脸。
约莫三四道细长的血痕划过她的脸颊和眼角,虽然已经凝结,但能想象那时的惊险;红色被她胡乱抹了几下,在脸上凌乱分布,仿佛一张碎开的画布。
她漫不经心的神情容易让人忽略这伤势的可怜,仿佛这些伤痕都不必在乎。
可稻川秋又不是没有感觉。他们又不是没有感觉。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阿——啾!阿啾。”
稻川秋被他们团团围住,耸耸鼻子打了两个喷嚏。抬起头时脑袋有点发懵,表情看起来有点傻。
肩膀上突然一重,松田阵平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凉凉道:“冷死你算了。”
暖意裹住身体,舒服了很多。她摸了摸鼻子:“也不是很冷。我怀疑是有人在背后偷偷骂我。呵呵。”
“……”她的身后,山崎樋收回了拿着外套的手,冷冷瞪着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的卷毛都精神地翘起来,看上去超级得意。
稻川秋不知身后的暗流涌动,一边跟着他们走进警视厅,一边有理有据、忘恩负义怀疑道:“不会是你们在骂我吧。”
松田阵平:“哦?我骂你什么?”
稻川秋:“不知道。但感觉是被骂了。如果是你的话随地大小骂也很正常呢。毕竟看上去跟黑警似的。”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捏紧拳头:“你这家伙……”
萩原研二打哈哈:“别生气嘛小阵平,小秋只是在开个玩笑……”
“所以说她开的玩笑什么时候好笑过了啊!”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小秋。”
萩原研二苦笑道:“小秋就是这样的人啦。”
稻川秋怀着赞同的目光看向他,结果桃花眼青年马上就变了副脸色,眉骨往下压,看上去又正经,又严肃:“但玩笑归玩笑。这次的事不能被随便揭过去……小秋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会被我们愤怒地责骂吗?”
稻川秋:“……”
“所以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复盘的啊。反正没什么重要。”
她恹恹道:“如果说一定会被骂的话。是因为我一个人跑去那地方么。”
“——你还知道会被骂啊。”
山崎樋的声音从她身后凉凉传来,带着不爽地冷意:“稻川秋,你出息了嘛。没有长官的允许,就擅自行动,你准备好这次写多少检讨了吗?”
“……”
稻川秋顿了顿:“什么长官?”
“我是你的长官,”山崎樋走到她旁边,抱起手臂,“你的职称差了我半级,你忘了?”
其实他俩是平级,特别对策部中,他们两个有同样的最高话语权。
不过,稻川秋不大在乎职称级别,山崎樋又怕她职位太高之后没人能管得住她,所以当初在职位竞升中,最后敲定的是她矮他半级。
稻川秋果然不在乎职称级别的事。
她只是很诚恳地问:“要写多少检讨,是由长官你决定的吧。但我的检讨最后不都是你写的吗?”
山崎樋:“……”
他气得磨了磨牙:“如果我不帮你写了——”
“降谷,你的文书课也是第一名吧,”稻川秋旁若无人地寻人进行交易,“帮我解决检讨,给你礼物。”
降谷零配合她,笑吟吟道:“什么礼物?”
稻川秋举起手:“这把枪——”
山崎樋看不下去,伸出手揪住了她的颈子:“还没有骂你随便拿枪威胁路人的事。这把枪哪里来的?老实交代。”
稻川秋仿佛被揪住了命运的脖颈,可怜兮兮地说:“从伏特加手里摸来的。”
“……”
山崎樋沉默了一下:“伏特加?”
“啊,”稻川秋无辜地说,“我刚才没跟你说吗。虽然毒是克劳特利下的,但我去到那里碰到了琴酒和伏特加。然后就跟他们走了。”
“跟他们走了”说得是真一点没错。好精准的用词!她不是被绑走也不是被抢走,充其量睡着了被带走的。
无人在意她小小的冷幽默。山崎樋面色凝重:“所以你是趁琴酒不在,打倒伏特加之后逃了出来?”
他并没有异想天开得出另一个结论:稻川秋同时打败了琴酒和伏特加离开了那个地方。
在他眼里,能够将落单的伏特加弄倒,逃出,就已经是极为了不得的成就了。
毕竟敌人可是——琴酒啊。
这个两年前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手段凶残,性情冷酷的杀手,绝对是山崎樋有史以来遇到的最恐怖的敌人。
像一匹桀骜于自身实力的孤狼,狠狠地撕咬下猎物与猎人。
哪怕他们手握稻川秋给出的近乎完美的计划,对方也能在重重追捕中找到唯一的生路,施施然离开时还不忘回首给他们还击。
山崎樋曾和琴酒交锋数次,在夜色中隔着高楼远远相望。
铅色的背景中,对方的面容都不清晰,只有一双阴鸷的眼冷光凛凛,叫人不寒而栗。
山崎樋早有与对方作对到底的准备,但在发觉琴酒试图找到公安的“眼”,也就是稻川秋时,仍然感到什么东西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因此,他对稻川秋进入警校的行动做了默认的姿态,又派出人暗中保护她。在他看来,警校是既低调又安全的好去处。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
回想起昨天以来的种种发展,他只觉得脊背发凉,不敢想象,如果不是琴酒因为其他理由让伏特加落单——
“伏特加,落单?”
稻川秋道:“也算吧……一开始确实只有他一个人在。很容易就被我放倒了。”
她忧心忡忡:“我觉得我们部门还是要注意成员的质量。如果每个人都像伏特加这样犯蠢,大家迟早一起去黄泉比良坂旅游。”
一旁静静听他们对话的诸伏景光突然插嘴道:“‘一开始’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后来’吗?”
他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女生,试图得到一个符合预期的答案。
稻川秋要是符合别人预期,那才是异常。
“把伏特加放倒之后,我给琴酒发了条信息。他那老古董车早该换了我说。我等了半天他才回来——呃。”
她的肩膀被猛地抓住摇晃:“你说什么?!你故意等他回来?!你疯了!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放大的山崎樋俊脸扭曲,稻川秋觉得他恨不得把她给吃了。好可怕的表情。
她解释:“给你们打电话过去的话肯定会提前留下痕迹。他不用进屋子就会发现你们来了,然后逃之夭夭——这样不就抓不到他了吗。”
“那你一个人就能抓住他了吗?!”
“……”
这个确实是稻川秋理亏。她难得悻悻:“早知道捅深一点了。我本来想拿菜刀的,但目标太大的话也许会被他发现。所以还是用了水果刀——”
这都什么跟什么。
山崎樋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勉强把凌乱的思绪压下去,凭着直觉捋出了重点:“你的意思是,你给了琴酒一刀?”
“嗯。胸口上,心脏的位置。”
稻川秋伸出手点了点山崎樋的胸口中间偏左的地方。那块是心脏的位置,屏息能够与心脏的跳动共鸣,她说:“除非他心脏和正常人的不同,否则他的心脏就被我扎透了。”
“……我知道了。别戳了。”
山崎樋心烦意乱,将她毫无自觉作乱的手按下牢牢抓在掌心,深呼吸道:“跟我回去,从头到尾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你脸上的伤,”他刻薄地道,“也要处理一下。不会照顾自己的白痴,你是想要顶着这样脸招摇过市吗?”
“但是警校那边……”
“你已经毕业了。”
“……也有道理。”稻川秋马上就被这个理由说服了,她已经毕业了,没有了回警校的必要,至于说警校里的行李物件,本来也没有收拾的必要。
警校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和之前住过的公寓一般无二的冰冷的“据点”罢了。
不过,也不能就这么走了。
稻川秋回过头,向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的警校几人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去一个地址查看情况,顺便报警。
“报警?”伊达航疑惑道。
“你们看到了就知道了,”稻川秋懒得解释,敷衍过去。
“……对了。”
她顿了顿,说,“回头见。”
几个人愣了一下,接着,和山崎樋的臭脸形成了鲜明对比,脸上不约而同绽放开了笑容,仿佛在某个赛场上取得了全垒打的胜利:“那,回头见!秋!”
第46章 Chapter46前奏
“……真的假的?”
“没有气息了。简单判断是早上八点左右死亡,之后一直到现在,血液已经因为重力作用沉积往下。”
“早上八点,那不就是……”
“解药送到之后的时间段。”
循着稻川秋给出的地址,降谷零等人看到了死亡的医生。
他们神情各异地抬头。
穿着白大褂、身上泛着消毒水气味的男人,面色青白,神情可怖地吊死在横梁上,散发出一股朽臭的气息。
周围没有其他人的行动痕迹,不管从哪个方面判断,他都是——
自杀。
“医生……不,那个组织的成员。”
降谷零低声道:“居然就这样潜伏在了警校中,如果不是秋提前发现了……”
如果不是稻川秋提前发现了医生的身份,他们进入组织卧底之后,很可能会在这样的信息差下迎来死亡。
“组织,什么组织?”耳尖的萩原研二下意识疑惑问道。
降谷零避而不答:“先报警吧,尸体上也许会有别的信息。话说她是怎么做到的……?自杀?他为什么自杀?”
萩原研二果然被他吸引走了注意力,沉吟道:“也许是不想活了。”
“莫名其妙就不想活了?”松田阵平道,“你还不如说他犯病了想自杀。”
“正常人犯病,哪怕是精神病,都不会想自杀的吧。”萩原研二哭笑不得。
诸伏景光则举起了手机:“我已经报警了。对面承诺会很快出警,让我们留在原地配合检查。之后应该还要做笔录。”
“……”他沉默了一下,反应过来,“所以这才是秋让我们过来的原因吧。”
懒得配合检查跟做笔录,所以把事情扔到他们身上……这作风可太稻川秋了。
萩原研二打了个喷嚏,忽略了横梁上的尸体,摸了摸鼻子道:“不知道小秋在做什么。在想我?”
松田阵平抱着手臂,装模作样也打了个喷嚏:“呵呵。那就当她也在想我。所以说啊hagi你到底在异想天开什么……”
稻川秋会想他们?她那没心没肺的混蛋,相信她会想念某个人还不如信他们能中十个亿的彩票。
几人以尸体和稻川秋为中心讨论了几句,警笛声远远地开过来,警灯红蓝闪烁,警察跳下车来检查情况,其中有几个人的制服与其他人的明显不同。
降谷零和萩原研二他们被隔离开来,旁观现场,时不时被询问相关的情况。
“所以,你是接了他们的橄榄枝了?”萩原研二趁着松田阵平和伊达航聊天时,拍了拍降谷零的肩膀问道。
他的目光斜落在不远处混在警察中、穿着特殊制服的人身上。
降谷零沉默片刻:“果然还是瞒不过你……没错,前几天,他们找上了我。”
萩原研二平静道:“是做这样明面上的工作,还是……?”
金发青年目光复杂:“和你想的一样。事实上,如果不是秋,我很可能在以后的任务里碰到医生,之后身份暴露。”
身份暴露之后还有一个阶段,但他没有说出口。但答案是很明显的:身份暴露后就是死亡。
“果然是这样啊……”
萩原研二重重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却没有说沉重的话题,而是语气轻快道:“什么时候要走?我提前把你小子的照片划了。哼,早就看你这张脸不顺眼了,站在同一张照片上,女生看到了只会问你是谁,把我这个大帅哥抛之脑后……”
一开始说得还算正常。
说着说着却掩藏不住私心。
“到时候就不常见面了吧?真没办法,小秋的话我会好好看着她吃饭的。那家伙不被好好监督就老是放纵自己,不管怎么说都放心不下。现在我在她身边,你可以放心,我会——”
“——不。”
降谷零突兀道:“因为你在她身边,我才不放心。”
他声音低沉,目光变暗,汹汹极有气势,毫无相让之意。
表面上看起来一样,但两人都知道,他指的和萩原研二说的完全是两回事。
萩原研二一点儿都不惊讶,他低低地笑了下:“所以说啊。快点完成任务,重新站到太阳底下,和我们光明正大地竞争吧。”
他毫无幼驯染的友爱之情,光明正大地踩了竹马一脚:“虽然小阵平还很懵懂,但我可是已经完全认识到了自己的心意,想必你也是一样吧,zero。”
此时此刻,萩原研二脚踢竹马,拳打同窗,一张俊脸笑得得意洋洋:“之后我会毫不留情地出击……剩下给你的机会不多了。虽然很想说公平竞争,但这种事,是完全无法公平竞争的哦?”
再如何说“公平”,也无法掩饰感情的本质。
感情的本质就是不公平。不公平于对某人某物的偏爱,不公平于在选择中毫不犹豫地走向某一端,不公平于无法预测。
所以,在感情中,需要的从来不是公平竞争。
而是——
争先恐后、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信息全盘托出,为天平加重砝码,寻求那一份“不公平”。
降谷零完全听明白了萩原研二的意思。
他却毫无愤懑、迁怒之情。因为萩原研二说得完全正确。
他已经接过了公安的橄榄枝,未来的道路虽然没有明说,但也已窥见端倪:成为一名传递情报、凿穿蚁穴的卧底。
而这代表着他将“消失”。他将会在稻川秋的生命中消失,仿佛这世上不存在“降谷零”这个人,行走在黑暗与光明的交隙处,从此降谷零不再是降谷零。
——这样的他,又有什么样的砝码,能够放到天平上?
他凭什么打动她呢。
金发青年将嘴唇抿成一条平线。
脑海里冒出了一个无法接受的场景:某月某日,在街头偶遇了两个人。
萩原研二背着她的手提包,举着给她的冰淇凌,却说只能给她吃一口,免得着凉;她慢吞吞地往前走,脸上全是不满意,被他念叨得不耐烦之后,用磨牙棒把他的嘴堵住。
俨然是情侣模样。
……而他,不过是偷窥着幸福生活的失意人。
明明知道以稻川秋的性子,这种场面出现的可能性低达0.00000…0.1,但金发青年还是咬紧了牙关,对着面前得意洋洋的同窗,拳头发痒。
平静……平静,平静下来,降谷零,这是还没有发生的事。只要你尽快完成任务,就能再次回到阳光下,有了和萩原研二公平竞争的机会。
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降谷零又给自己念了几句,才平静下来,冷静指出:“你也说了,不公平竞争——按照
她的性子,想要打动她几乎是不可能的。”
萩原研二轻描淡写道:“我有信心。”
降谷零:“……”
KO!
好一句“我有信心”!
两个感情深厚的同窗大眼瞪小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迸发的火花。
慢慢地,火花到底是熄灭了。
降谷零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不远处,松田阵平和伊达航结束了对话,转过身准备过来。
萩原研二最后重重拍了拍降谷零的肩膀:“保护好自己,我等着你回来。”
降谷零深深地看着他,千言万语,毕竟说不清楚,然而眼神已经足够灵魂的交流:“我知道了。”
一定会回来的。很快!
“啊——啾!”
稻川秋猛地打了个喷嚏,脑袋被盖上了一张毯子,山崎樋坐在不远处的桌子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文件,好像刚刚扔毯子过去的人不是他。
稻川秋自言自语:“突然打喷嚏,肯定是有人想我了。”
山崎樋头也不抬:“你把窗子关上。劳驾!抬抬你的腿,不会死人的!”
她仍然躺在沙发上,支着腿,无聊地给电视换了两个台。这个点的电视台没什么好看的——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她把毯子横过来,将自己脑袋裹住,对他的指使充耳不闻。
窗外风吹如流水,樱落如雨,随风飘进来,落在她苍白的手指上,翕动仿佛蝴蝶。不久后,风变得大了,夏日雨水来得猝不及防,沙沙沙,雨如牛毛般到处乱飞。
山崎樋把被风吹得鼓起的文件按住,揉了揉眉心站起来,“刷”得把窗户给关上了:“懒死你算了。”
隔着毛毯,她的声音发着闷,回敬:“你可以不关。吹吹风挺好的。”
“然后让你又被谁‘想’起来?”山崎樋刻薄道。
“也不是不可以。琴酒现在肯定想我想得不得了。”
“……他现在恐怕恨不得把你撕成八块。”
“嘻嘻。无能为力、只能可怜地跳脚,真是完美喜剧。”
把琴酒形容成“无能为力,只能可怜地跳脚的小人物”,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偏偏山崎樋无法反驳,因为她完全有这么说的资本。
距离毕业典礼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里,稻川秋搬到了一处新的公寓,山崎樋也顺道住了进来,将这里变成了半个工作场所。
两个人一个布置计划,一个人负责调控执行,凭着稻川秋去一趟森谷町得到的信息,居然将黑衣组织打得节节败退,势力大为收缩,将许多产业迁移到了国外。
虽然在后续情报中遗憾地发现琴酒还活着,但山崎樋已然十分满意。以他们这两个星期的成绩,够他们两个的职称都再往上跳两级了。
现在,警校集体中毒事件的影响已经远去,各项事宜也已经安置妥当,连轴转的生活终于稍稍有了放松的时刻。
山崎樋靠在沙发上,垂眼看她,提议:“银座新开了一家居酒屋。过两天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知道她喜好,料想她不会拒绝自己。
果然,稻川秋一口应下。
但他仍然觉得哪里不对:“……你在和谁发信息么?”
从刚才开始,她似乎就一直在拿着手机,眼睛没有离开过屏幕。
奇也怪哉。她不是手机发烧友,手机对她而言可有可无。她手机通讯录里的人寥寥无几,长谷川莲现在仍然忙得连轴转,根本无空给她发消息。
——那是谁在同她发消息?
“啊。是萩原。”稻川秋漫不经心地回答,“他问我要外套……顺便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去寺里祈福。”
萩原……山崎樋的脑子飞快运转,马上掘出了这个名字,接着咬牙切齿。
那几个可恶的警校生——!!!
第47章 Chapter47空白
位于东京郊区的玉湖寺,香火不断,常年有人来祈愿叩拜。
虽名“玉湖”,周围却没有湖,倒是有山因云雾缭绕,在光下粼粼而动,如玉湖而得名。玉湖寺就建在这座小山上。
沿着山道,驾车向上,穿过盘山的老树与灌木,越过嶙峋的怪石和巍巍的山岩,隐约可见寺庙的一角和溶金的云雾。到了一定高度之后,就无法再驾车了,几人将车停住,选择拾阶而上。
“台阶这么多,小秋不会懒得爬,根本不来吧?”萩原研二开玩笑道。
松田阵平深以为然地点头:“还真有可能。啧!那家伙说到不做到已经不是1回 了!”
伊达航不赞成道:“稻川必要的时候还是很靠谱的。还没影的事情,不能就这样给她定性!你说对吧,景光!”
景光对上他期待的目光:“……”
班长啊,你是不是对自己的组员太有滤镜了。现在是“定性”的问题吗!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秋她就是这样的人啊……
五人怀着惴惴的心情往上爬。一路并没有遇上多少人。他们特意挑了工作日前来,玉湖寺又处在崎岖山上,总体而言,香客实在不多。
他们步行了一段时间,遇上了个大拐角。攀附山体的老树冒出横枝,偏离了小路,逸向云端。寺庙就倚着这棵树修建起来,原本只有两间石屋,后来逐步扩大了规模,廊回缦低,朱红檐角上有鸟儿正在啾啾。
诸伏景光赞美道:“不愧是有名气的老寺……等等。”
他止住了声音,脸一下子变得很绿。
不止是他,其余几人的脸看清楚前方的场景后,也都同时绿了。
只见老树的横枝上,枝叶繁茂的地方,有人正坐在那儿,抬起手,给几只凑过来的灰雀喂食。
“啾啾啾,”她散漫地学着鸟叫,一点儿也不认真。
偏偏玉湖寺附近的鸟儿都被养得肥圆,全不怕人,如此安然自得地在她掌心啄食,并不介意她不伦不类的鸟叫。
苍白而纤长的手指仿佛与鸟羽融为一体,下一秒便化在风中。女生穿着黑底金纹的和服羽织,耳边的坠子垂下来,在她脸上映出几点光斑,她垂着腿在空中晃了晃,身形纤细仿佛能被风吹倒。
如果把这场景偏移到别的什么地方,比如说警校的樱花树、之类的,都不至于让人胆战心惊。
可她坐着的那棵老树本就攀附山体,那根横枝更是脱离了地面,往下直线距离着的是千米的山谷!
她以为她是她手心里的鸟吗?她能飞起来吗?!摔下去了怎么办?
几人面沉如水,同时加重脚步,走了过去。
“咚、咚、咚……”
她听到脚步声,低下头看他们,弯了弯眼睛:“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她指了指树下的一个袋子:“松田的外套在里面了。扔洗衣机里…两勺洗衣液…46分钟,我洗干净了。”
“……”所以是洗衣机洗的吧!说得像亲手洗的一样是怎么回事!
萩原研二扶额无奈:“那个暂时不重要了。小秋,你爬到树上去做什么?”
“我提前来了,很无聊。他们说可以买鸟食来喂鸟,我就买了。”
鸟食也是寺里一项经济收入,许多香客都不吝于喂一下饱受寺中香火的鸟儿。香客得了功德,鸟儿也吃得滚圆,一举两得的好事。
但是……
“你喂鸟就喂鸟,怎么还喂到树上去了?你是猴子吗?”松田阵平张开手臂道,“快点跳下来,我接住你。”
“可是鸟食还挺贵的。一小袋五百日円。所以果然还是爬到树上喂更能值回价格吧。”
“不要找借口啊。如果你真的知道贵的话,每天就该老老实实把饭吃完不是吗。你浪费的食物够养活一千只鸟了。”降谷零道,“快点下来,怕高的话我接住你。”
“鸟吃饭是高兴的所以不算浪费。我吃饭不高兴所以是浪费——啊。”稻川秋的目光突然发直。
诸伏景光不紧不慢地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根磨牙棒,漂亮的包装彰显着它的与众不同:“Vandai家推出的最新品。秋不想要吗?”
凤眼青年气定神闲,同伴对其怒目而视,不讲武德啊hiro!
稻川秋果然上当,她随手一撒,掌心所剩无几的鸟食往上抛却,随风而走,灰雀亦乱作一团,啾啾啾地飞走争抢。
手肘一撑,将自己整个人
往下滑。如同轻飘飘的樱花坠落,被接住的时候好像跳进了一片被编织许久的梦中。
她站稳了,拍拍袖子,接过诸伏景光的礼物,接着雨露均沾地分发:“这是降谷的。这是松田的。萩原的、诸伏的、班长的。”
大家看着手里的几粒鸟食:“……”怎么还有?!
“毕竟很贵。所以你们不用买了,拿去体验一下喂鸟的感觉就行。”稻川秋解释。并默默为自己的贴心比大拇指。
“如果说喂鸟的感觉的话,那倒是不用再体验了,”萩原研二笑眯眯道,“养小秋一只鸟就够了。”
“……”稻川秋道,“我是什么鸟?”
“不清楚呢。毕竟没有专门学过鸟的种类……不过,常常看到小秋的时候,会想起中学时候在操场上跑累了抬头看到的天上一掠而过的鸟的影子呢。”
“这算什么形容。这么说的话还不如把我比喻成飞机。”
松田阵平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这场“挖苦”稻川秋的活动中:“飞机可不会像你这样出一堆意外。如果你是一辆飞机,那上面的乘客每天都会有空难的可能。”
稻川秋敏锐指出:“你算上面的乘客吗?”
松田阵平:“……所以你不是挺敏锐的吗。”
他小声嘀咕:“绝对是那种眼神很厉害的鸟。”
诸伏景光笑道:“我倒是觉得秋很像秋天的时候停在树上看我们跑来跑去的鸟。完全不愁冬天该怎么过,总是很惬意的样子。”
降谷零沉吟道:“毫无危机感的样子像那种很傻的鸟。”
稻川秋:“……”等等,怎么突然就开始这种奇怪的比喻展示了啊!
几人毫无停下的打算,仍然兴致勃勃。
降谷零:“被猎人用枪瞄准了也不会慌张,反而会飞到枪口上面给猎人的眼睛两下子,狠狠反击。”
萩原研二:“这么说真的是超有魅力的鸟儿啊!如果放在番剧里大概会有很多同人产出?”
诸伏景光:“虽然很有魅力。但完全不值得倡导的行为……太危险了。”
松田阵平:“哼,不会保护自己的家伙,嚣张起来倒是很轻松,跟在她后面跑的人简直要倒大霉!”
“……但如果说就这样抛下她不管,又完全没可能。”
几个人说到这里,对视一眼,同时沉沉地叹了口气。
伊达航在这种沉重又轻快的气氛中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钢铁硬汉被各种比喻砸得两眼昏花。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伊达航,没关系!他退后一步,安慰自己,还有稻川跟你一样呢!
——稻川秋果然也看不懂这群人长吁短叹个什么。
她很耿直地说,斋饭的时间快要开始了,想要赶得上的话,就快点去祈愿求签,否则到时候饭都凉了。
松田阵平:“你脑子里只有斋饭吗?”
“那倒是没有。我不喜欢。但玉湖寺的斋饭很有名,我这是在体贴你们。”
“那我们要夸你很通人性吗?嗷!”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骂我,”稻川秋淡定收回了给他脑袋一巴掌的手,“顽猴,走了。”
松田阵平捂着冒烟的脑袋:“暴力女……!”
他岔岔地小声抱怨,“暴力女”“大金刚”“打人好痛”之类的词源源不断地蹦出来。
终于,萩原研二忍不住打断了他:“小阵平。收收你的嘴角,小心它飞走!”
你这混蛋不是嘴角都快要翘上天了吗?!
松田阵平根本不掩饰自己的得意:“笨蛋hagi!我可没有笑!”
你没有笑那你露出的一嘴大白牙是什么意思啊。你的得意已经溢出来了好吗?
萩原研二和降谷零、诸伏景光对视一眼,扑上去狂追松田阵平,给予挚友爱的铁拳。
“你们果然是嫉妒了吧!!!我就知道!”
“跑什么!我们绝对不打你!你这黑警——!!!”
伊达航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地拉长声音:“左边……右边!左勾拳,上勾拳!”
等等啊班长,不是劝架而是火上浇油吗?
几人对视一眼,狞笑着扑上去,松田阵平被敲得满头包:“混蛋多打一你们讲不讲公道啊——!”
“和你打架讲什么公道!”
“咚咚咚”,青年们的步子越过石阶,籍着阳光在身后投下大片的影子,郁郁葱葱,此时仍是繁茂。
“珰——珰——珰——”
僧人抱起木锤,寺庙的钟声悠扬响起,一片飞鸟划过蓝天,凌乱的振翅声远去后,山间回映故声。
几人在净水池处清洁双手和漱口,以此表达对佛祖的敬意,接着在僧人的领导下前往正殿,合掌祈愿,在箱盒中投入五元硬币,鞠躬行礼,参拜佛像,最后在抽签处摇动签筒,“啪嗒”一声,看着属于自己的签文掉落。
完成这一切之后,便该去寻找大师为自己解读签文了。
稻川秋垂眼看着手中的竹签。
……什么也没有。
第48章 Chapter48命运
原本该印上字的签体此时已经残破,隐约可见上面曾有字迹,但到底什么都没有。
“你这上面怎么没字?”
松田阵平看了眼自己的签文,叽里咕噜的,看不懂。他探头过来偷看稻川秋的,发出了一声惊呼:“要不要重新抽一次?”
旁边的小僧人听到了他的呼声,道声阿弥陀佛走了过来:“两位,请问发生了什么?”
稻川秋把手中的竹签给他展示,小僧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慌乱起来:“很,很抱歉!我去为你们找方丈……请稍等。”
说罢不等他们反应,他便脚步飞快地跑走了。
松田阵平喊了两声也不见他回头,纳闷:“不就是支签吗,重新抽一支不就行了?”
唯物主义者对神佛的敬畏实在不算多,从他对待自己签文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他颇不以为然,也真觉得重新抽一支签便是了——不过是求个心安嘛!再抽一支大吉不就行了!
萩原研二失笑摇头道:“到底是有名的寺庙,怎么可能这么随便。而且,没有任何签文,怎么不算一种签文呢?”
他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签文,“大凶”,笑吟吟道:“签文空白总比‘大凶’好来着。”
松田阵平凶神恶煞:“什么大凶!我看你不如也重新抽一支。直到抽出大吉为止。”
“……”你以为这是超级马里奥,漏掉了某个蘑菇可以回档重来吗?
稻川秋叹气:“你当初是怎么通过笔试考进警校的。”
松田阵平伸手去按她脑袋:“你这家伙才应该反省啊!病殃殃的还考进了警校,怎么想当初都是作弊了吧!”
她脑袋毛茸茸的,像雏鸟胸脯的羽毛,又像冬天的绵羊。他没忍住多摸了两把,微妙地明白了她挼他们脑袋时的心情。
陷入自证陷阱是最蠢的事。聪明的做法当然是直接动手。稻川秋掰扯了两下,发现此大猩猩难以应付:“放手。”
“不放。”
敬酒不吃吃罚酒!稻川秋淡定喊人:“救命啊。有人欺负弱女子啊——打手一号,打手二号,打手三号,给我上!”
“嘣!”一声,打手一号降谷零,堂堂登场!
降谷零一伸手,轻松招架住了松田阵平伸过来捣乱的手。接着是打手二号,萩原研二伸手架住松田阵平另一边身体。打手三号诸伏景光忍着笑意鞠躬:“请打。”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所以说了你们别纵容这混蛋啊!!!”
稻川秋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到他面前,“啪啪”拍了拍他的脸:“嘻嘻。所以说了不要惹我生气嘛。”
她动作很轻佻,语气很不屑,眼神超级睥睨:“下次还敢吗?”
“……”
松田阵平慢慢红了脸。被她碰过的地方开始升温,仿佛她是一块滚烫的太阳,把他的心滋滋滋地蒸发起来。
说点什么啊松田阵
平。就那么呆住了超逊的好吗。好丢脸。这家伙一定会大笑特笑的啊!
松田阵平在心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
身体却完全无法行动,只能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靠近、拍了拍他的脑袋,又退开。
稻川秋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下次还敢碰我的头吗?”
“……不敢了。”松田阵平说。声音很讷讷。天哪,这什么情况啊。快点结束吧!
“声音太小了,再来一遍,我听不清——”
稻川秋干脆把耳朵凑到了他的耳边。
离得那么近,他能看得清苍白皮肤下蜿蜒的纤细的青色血管,随着她的呼吸而律动的颈部大动脉,耳垂上挂着的符文耳坠忽然晃了晃,折出一片金光,将人游离的思绪闪回。
好挑衅的动作。换成是别人松田阵平只想一拳锤上去。可是现在不行。不行——他的身体动不了、连呼吸都快停止了,脸皮却越来越烫、越来越烫。
稻川秋就是一块太阳,把他整个人都要烧成焦炭。
松田阵平尚且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察觉到不对降谷零和萩原研二就对视一眼,“三二一!”把同期/幼驯染扔到了一边。
吃痛的松田阵平:“喂……!”
萩原研二把吱哇乱叫的发小扔在脑后,先下手为强,揽住了稻川秋的肩膀:“好了小秋,别和他废话,小阵平有时候确实很欠打诶!”
稻川秋深以为然地点头。
降谷零慢了一步,忍了忍,到底没忍住瞪了一眼同期。在看到萩原研二另一只手在背后比剪刀手时,他差点直接气笑。
这家伙……!
不等他扑上去算账,两道脚步声响起,一道急促,一道不紧不慢,打断了他们的闹腾。越过桥池造景,刚才跑出去的小僧人又跑了回来,与之同来的还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
“阿弥陀佛。”老僧唱了一声喏,“施主们。”
声音肃穆、威仪堂正。
几个警校生都不自觉正经了神色,双手合十鞠躬回礼:“大师。”
虽然行礼端正,但大家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萩原研二酝酿了一下,道:“大师,我们抽中的一支签文居然是空的,这是当初制作签文的时候有了纰漏吗?”
老僧的目光落在稻川秋身上,片刻后缓缓摇了摇头:“不,但凡入了签筒,便没有纰漏。一切疏漏,皆是天意。”
稻川秋挑眉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有这支签?”
“不,空签的意思是,您的命运尚且无法预测。”
老僧道:“时人谓命运,大多是凭从前界定未来。观一人之过往,退往后之宿命,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心理学。”
“心理学?”
老僧巍然不动,露出迷之微笑:“老衲是东京大学心理学系毕业生。”
“……”啊?啊?啊?
这合理吗?啊!
老僧把几人怀疑的目光只作不闻,道:“老衲无法从您的身上查看过去,因此,也无法为您解未来的可能。不过,这几位施主,老衲却可以为你们解签。”
旁边的小僧人满脸笑容地给他们介绍:“这位是我们玉湖寺的主持!德高望重,修行也最深!”
“……麻烦您了,请为我解签。”
几人本来就打算去找僧人解签。原本坐在门口处解签的僧人看上去年纪不大,现在能请动主持为他们解签,可以说是占了大便宜。
所以,虽然因为刚才的“心理学系毕业生”而心情微妙,降谷零还是当先恭敬地将签文递了过去。
老僧接过去看了一眼,沉吟道:“施主求事业?求姻缘?”
降谷零:“……事业。”
老僧笑道:“既然是求事业,自当是一帆风顺。”
降谷零盯着老僧脸上的笑容,忽然道:“那倘若我是求姻缘呢?”
老僧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说:“姻缘不顺。”
降谷零:“……”封建迷信!信不得!
老僧接着打出暴击:“目前来看,施主之情虽算不上一厢情愿,至少也是毫无进展。如此,也称得上一句姻缘不顺了。”
降谷零二次被暴击:“……”
他退后一步,面无表情道:“你们来解签吧。”
萩原研二跃跃欲试地把自己的签文递了上去,情敌失意自己得意,他说话超大声:“求姻缘!”
老僧仔细看了看他,摇头:“……还是下一个吧。”
他甚至有些不解:“你们二人的情感为何系于一……”
萩原研二:“……好了大师你不用说了。”
他默默也退后一步,和降谷零达成了共识:封建迷信信不得啊!人民警察怎么能信这种东西!心理作用罢了!
松田阵平看着他们两个,发出了毫不留情的嘲笑:“啧啧啧!”
“所以说啊你们求什么姻缘。”求了不就糟了吗!
他谨慎地把自己的签文递了上去:“求事业。不求姻缘!别告诉我任何跟姻缘有关的事!”
出乎意料的是,老僧却仍然摇头:“事业……有些坎坷,你从事的行业危险性很大吧?一定要小心,莫要冲动啊施主。”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的脸也慢慢绿了,退回同伴身边,耳语:“这老头是不是故意的?”
萩原研二掐了他一把:“别乱说话,有礼貌点。”
萩原研二低声:“这是别人的地盘。就算说坏话也下山之后再说好吗?”
伊达航摸了摸硬挺的头发,总觉得同期的脸色堪比地精。作为领头人,他当然负责缓和气氛,上前笑道:“大师,这是我的签文!我想知道我的姻缘怎么样?”
老僧略微沉吟。
伊达航目光期待。
“姻缘注定,恩爱顺遂,”在期待的目光中,老僧毫不吝啬地给出了祝福,“只要你们珍惜彼此,就能与对方白头偕老。”
“噢!大师!你算得真准啊!”
伊达航满意地把签文拿回来,竖起大拇指:“我确实下定了决心和娜塔莉在一起一辈子了!这就是恩爱顺遂吧!”
班长!你背叛了组织啊!
纷纷折戟的三人用致死光线盯住伊达航,后者犹然不觉,高兴地推了推诸伏景光的肩膀:“Ho!景光,你的签文呢?”
“……”
诸伏景光握紧了签文,无视了同期们的目光,温和笑道:“我的话,就不解了。”
凤眼中的迷惘在同伴们的打闹中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意志。
“——毕竟,我还是更相信我自己。既然如此,就让我保持对未来的期待吧。”
众人沉默片刻,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仔细一想,其实又在情理之中。温和待人、有时甚至老好人的诸伏景光,内核实则沉默而尖锐,在特定的事情上展现出来的锋锐叫人心惊。
老僧笑道:“本该如此,合该如此。命运不是既定的,签文也不是绝对,只要施主想,就能够改变未来,铸造未来。”
趁着众人若有所思,他笑吟吟道:“寺中有老树如钟,诸位若是愿意,可以叫修成带你们四处参观,也可以购买香火,小庙香火价格便宜……”
等等啊!看看气氛啊大师!怎么还推销起来了!
众人怒目而视,老僧毫无讪讪,翩然而去,仿佛来这里只是为了给他们免费解签。
修成,也就是小僧人带着众人深入参观各处。
稻川秋却突然被诸伏景光拉住。
凤眼青年低声道:“秋。我……想和你说一些话。”
第49章 Chapter49雀跃
诸伏景光就像一口沉默的井,深入土地,露出来的表达的却很少。稻川秋和他的交流不算特别多。首先她几乎从不主动与人交谈来往,其次诸伏景光同样。
这是第一次他提出私自和她说些什么。
稻川秋和他绕到了一棵老树后,宽大的树干彻底遮住了他们两个的影子,阳光落在树的另一边,在二人身上投下阴翳。
女生仿佛没有看到青年脸上的踌躇,语气如风般漫不在意:
“你想说什么?”
“……其实一开始想了很多话。结果站在这里的时候,果然又把它们都忘光了。”
诸伏景光停顿了一下,苦笑道:“大概是因为知道它们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秋对没有意义的东西,很容易就会忘个干净吧?”
他用的是陈述句。事实也正是如此:对于没有意义的、不重要的、甚至重要的——稻川秋都很容易将它们忘个精光。
稻川秋的心上有很多个洞,稍不留神就会忘掉谁。如果不长久地出现在她面前、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许连你的脸都忘记了。
诸伏景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甚至有想过要不要拒绝公安那边的招揽。
卧底啊。卧底。
这份工作的危险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一旦成为卧底,关于他——诸伏景光——的一切就会被抹去,他将会销声匿迹,将会——消失在稻川秋的生活中。
而她这样容易将人遗忘。
诸伏景光甚至能够想象几年之后的场景。偶然地,他们在街上擦肩而过,她仍然和现在一样,神情散漫,从某个角度看去唇角挂着笑容,用一种慢吞吞的却莫名吸引人的步子穿过十字路口。
她的目光会随意地从他身上划过,某个瞬间他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中,然后毫无痕迹地消失。或许幸运一些她会记得他的名字,他的脸,在心里想,啊,那个诸伏景光。——但再幸运,也抵不过她这个人的本质。
她将会毫不回头地离开,擦肩而过就只是擦肩而过。
他将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公安的人慎重地告诉他:“你可以考虑得久一点,这项工作毕竟不容易,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勉强。”
“但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在目前的局势中,你的条件是最符合的。”
来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考虑吧。如果你有什么很重要的人……”
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了。你要考虑清楚啊,你能接受离开对你而言重要的人吗?
诸伏景光辗转反侧两个夜晚,稻川秋像是文本库小说中的“妖怪”,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淡薄的神色,她对他翘了一下唇角,能看出零星的真挚的高兴,她皱起眉毛把不喜欢的蔬菜偷偷扔到他盘子里,发现他看过去时理直气壮地瞪回来……
她明明该是个寡淡的角色,在诸伏景光的人生中一划而过。
岂料人生的主角竟对她偏爱,不断增加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时至今日她浓墨重彩,几近主角。
诸伏景光想,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我而言变成了“重要的人”呢?
什么时候我意识到不愿在未来的人生中离开她。
——换做六个月之前,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竟会对一个半路出现在我人生中的人恋恋不舍,念念不忘。
诸伏景光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坐到天明,晨光落进他房间的时候,他的手指颤了颤,突然抓起电话,飞快地拨打——
对面的公安:“你考虑清楚了吗?”
诸伏景光说,我考虑清楚了。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他绝对会不舍得,这股不舍得将会违背他在樱花树下的誓言,将会让他的冲动毁灭一切。
诸伏景光还记得稻川秋说过的话。
——“被爱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情。”
他有预感,一旦他表明心意,她就会跑得远远的。这次不是小打小闹,她有得是办法让他找不到她。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够爱上他。
思绪如潮,翻涌回到此时此刻,老树之下。
诸伏景光看着稻川秋没什么波动的脸,可悲地想到,比起被爱,爱上一个人居然更加可怜。
爱让人卑微。
“呼——”
风将老树的枝叶吹得簌簌。
稻川秋对诸伏景光的心绪如潮有所察觉,不过把这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
是因为马上要去卧底了,对未来的生活忐忑不安吗?
倒也能够理解,毕竟深究起来,诸伏景光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不可避免会对自己不自信、又放大对前路的畏惧。
而众所周知,畏惧能够让人变得反常。凤眼青年这番患得患失想来也是畏惧的副产物。
“不用担心,我偶尔也会记住一些有趣的人。”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空签,她心情不错,难得大发良心,宽慰道:“如果是你的话,我应该能记住两年…三年……四年,不能更多了。”
好小气的计算方式。
诸伏景光不由微微笑了起来:“最多才四年吗?”
稻川秋认真:“已经很多了。别人我一天都记不住。”
就像警校里其实有不少人凑近她,或者送情书或者挑衅,她却一个都记不住一样。没有兴趣的东西,她根本就不会费神去记得。
诸伏景光至少算特例。
“而且,”她沉吟道,“四年还不够我把那个组织给灭了的话,不是显得我太蠢货了么。呵呵。这样是会被嘲笑的。”
诸伏景光无心斟酌她的每一句,抓住了重点,灵光一闪,急促道:“所以秋也在对付那个组织吗?——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组织吗?
“如果不是同一个组织,我为什么要去找克劳特利,”稻川秋指了指眼下一道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划痕,“哦,你应该知道他,就是医生。他记得你的脸,你去卧底的话会被他揭发然后横尸他乡……哼。为了这事我还受了伤。”
她煞有介事说得夸张,完全没提自己全盘把握了节奏,最后让琴酒和伏特加都吃瘪、仅仅在收尾时出了点小意外的事实。
但也没必要提。
因为诸伏景光的大脑已经被“所以她是为了这个才一个人去应付黑暗组织的陷阱”刷屏了。
“……”
诸伏景光后知后觉,自己似乎也已经在稻川秋的心中有了存在。
……所以说啊,幸好他当时电话打得快,说好了的事情已经无法更改。
否则,他一定会不舍得的。
但现在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四年而已。只是四年而已。
凤眼青年眉眼怔忪,想清楚了一切后,眼瞳慢慢地亮起来,逐渐升起的阳光穿过树影,窸窣地在他眸子里晃动。
“嗯。四年。最迟四年。”
他慢慢地说,“最迟四年,我就会像现在这样,堂堂正正地,再次站到秋的面前。”
他突然一伸手:“我想抱一下你。可以吗,秋?”
稻川秋:“?”
话题是不是转变得有些太快了?
她有点想拒绝,这动作完全没必要吧?可是诸伏景光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哀求的、可怜的、闪着光,让人完全无法拒绝。
他也一定是知道自己不会拒绝。所以已经张开了手。
稻川秋想了想,哼了一声,微微抬起手,还没来得及环抱上去,便被一把搂住,温热的呼吸落在她发间,像潮湿的雨。
青年不是健硕的体型,从远处看他甚至有些过分高瘦。但这时候被他抱住,稻川秋发现他的胸膛温热而宽大,把她整个人抱住,简直如同抱抱熊般难以挣脱。
他确实比她高,高得足够青年垂下眼,便能看到她的发旋,她的呼吸在他的脖颈间喷洒,薄弱又带有穿透力,仿佛陨石流星,从数百数千数万光年外呼啸而来,直直砸进诸
伏景光的心脏。
诸伏景光的心上从此有一个无法合上的洞口,赤诚诚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关于她。
稻川秋挣了两下,发现被抱得很紧。诸伏景光这人看上去不显山露水,力气倒是真的大。她忍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提醒:“好了吗。”
“……嗯。如果时间能够停下来就好了。”
“那还是麻烦等你松开手之后再停吧。”
诸伏景光噗嗤一声笑了:“秋,谁说过你不解风情吗?还有你的冷笑话真的不好笑。”
“这种话说过的人多了去了。但是冷笑话的精髓不就是取悦自己尴尬他人吗。这一点上我做得很好。”
所以你也知道自己在讲冷笑话啊。
诸伏景光低低笑道:“嗯。你做得很好。”
“……所以说啊,快松开。”
诸伏景光终于松开了手:“本来以为能够再拖延一会,结果还是失败了。”
“不过,已经得到了超出预期的礼物,我已经感到很满足。”
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会儿,弯起了眼睛:“谢谢你,秋。”
他身边环绕着的从见面时开始就若隐若现的负面情绪粒子,慢慢消失了。
此时此刻,金色的雀跃的粒子们跳起来,高高兴兴地向稻川秋靠近。它们很眼熟,代表的情绪又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稻川秋懒得计较。
“不用谢。争取早日弄死琴酒就是你对我最好的报答。”
稻川秋想了想,生硬补充:“祝你卧底生涯顺利。”
诸伏景光的笑容变得很深,但还来不及反应,几道脚步声传了过来,忽然,降谷零的声音出现了:“影子……?”
两人对视一眼,结束了话题,同时从老树后探出了身子:“我们在这里。”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秘密?”萩原研二走过来揽住了稻川秋的肩膀,“能和研二酱也分享一下吗?”
“秘密的话当然不能告诉你,”稻川秋淡定转移话题道,“你们找到写绘马的地方了吗?”
绘马是一种小型的木制祈愿牌,人们会将自己的愿望写在上面并将之挂起,作为一种祈愿。
明知这是她转移话题,萩原研二却还是顺从她的心意,笑道:“找到了。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第50章 Chapter50前因
专门悬挂绘马的架子已经被挤得满满当当,不乏红绳被磨破的木牌。众人将自己的心愿挂上去,又虔诚地拜了拜。
“话说,大家都许了什么愿呢?”降谷零道。
“我的愿望很简单……希望能够顺利升职,之后和娜塔莉结婚……哈哈哈,虽然很简单,但果然也要努力才能达成啊!”伊达航爽朗笑道,“阵平,你呢?”
松田阵平被他大力拍了拍肩膀,不自然道:“希望能碰到有趣的炸弹。之类的。”
“什么叫做‘之类的’?所以是还有别的愿望吗?”
“就算有也没关系吧……班长,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尊重他人隐私啊!”
“啊抱歉抱歉,不过阵平你看上去没有什么秘密的样子……”
“……喂!”
萩原研二看着他们两个拌了几句嘴,投下了重磅炸弹,笑道:“小阵平一点也不坦诚。我就不一样了,我可是大大方方地写了,想要追求到喜欢的女孩子啊!”
“……诶?!”众人齐齐惊呼。
这么直接的吗?
片刻后,几人的目光同时变化成不同的情绪。伊达航一脸赞赏,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目光警戒,松田阵平焦躁又不爽地开口:“什么啊,喜欢的女孩子。……你哪来的喜欢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旁边啃磨牙棒的稻川秋也加入乱局:“就是就是。你不会是喜欢我吧。我说的是爱上我的那种前兆感情。有吗有吗?”
她睁大眼睛,浅灰色眸子极具威慑力地看向萩原研二。
不过,这套已经没用了。
萩原研二已经熟悉了她这一套虚张声势。
啊啊。小秋。虽然问得理直气壮、瞪人的时候也超有声势,但果然是看不清别人的感情的大笨蛋呢。
该说你聪明还是故意迟钝?在别的小事上根本不可能瞒过你,结果反而在这种的感情上,简单的谎言就能将你哄骗住。
萩原研二翘起桃花眼,笑眯眯地说,没有喜欢小秋哦。我才没有爱上小秋。
他的骗术高超,稻川秋被蒙骗过去。
她又懒洋洋地转回去靠上了栏杆,伸手去逗一只落在栏杆上的灰雀。灰雀啄了啄她的指尖,她想起了什么,问:“所以你喜欢谁啊?”
“这是个秘密。”
“……这算什么秘密。又不是恨死谁了想杀了他。”
“虽然这么说,不过,爱一个人确实是比恨一个人更加重要的秘密吧。”
稻川秋点了点头:“你说得倒也对。”
恨一个人反而方便很多。露出敌意、恨不得对方马上死掉这种事,大多数时候都能脱口而出,爱却像是诘屈聱牙的字句,常常憋在心里,无法张口。
她真心实意地发出祝福:“那祝你成功。”
萩原研二脸上笑意加深:“那就承你吉言啦。”
旁边三人:“……”
这家伙脸上的笑怎么这么欠扁!
降谷零强制终结话题,大声地说出自己的心愿:“我许愿工作一切顺利,最好能快点结束。”
诸伏景光惊讶道:“我也是。……如果能够一年之内解决,就再好不过……”
两个发小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找到了熟悉的默契和情绪。……接着,他俩同时意识到了什么,碰头:“不会吧,zero……?”
降谷零:“不会是你把我的照片烧了吧?”
诸伏景光沉默:“所以是你把我的笔记本划了……?”
大眼瞪小眼,沉默震耳馈聋。此时此刻,两人终于意识到,他们都将成为卧底——而令他们踌躇沉默的人亦是同一个。
诸伏景光决定对暗号:“琴酒。”
降谷零深深吐出一口气:“伏特加。”
“原来如此。看来,我们又一次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
诸伏景光又想苦笑,又觉得幼驯染实在和自己默契:“所以,我们都是因为同样的名字,对不对?”
公安分三次来招揽他。第一次和第二次都是在毕业典礼之前,来得不巧,彼时的他并无兴趣,也隐隐约约透露出了拒绝的倾向。
公安的人都快放弃了,但最后还是再来。
这期间,正好是警校中毒事件的源起和落幕。
第三次来招揽诸伏景光的时候,他心不在焉,公安的人则转换了话题,或许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力。他们成功了。
“琴酒和伏特加那边出现了漏洞,暂时无力管理招揽事务,这是卧底的好时机。你的条件很吻合,我们需要你。”
诸伏景光猛然听到了两个耳熟的名字,反应过来之后沉下了脸色:“琴酒和伏特加?”
他想起来曾听过这两个名字。偶尔在稻川秋口中。那个和医生一伙的、让她陷入危机的恐怖人物。
公安的人讶异道:“你知道他们?”
看了看诸伏景光的脸色,对方终于反应过来,道:“是因为前两天的中毒事件吗。你也是亲历者,知道这件事也很正常。”
“琴酒和伏特加是最让我们头疼的敌对人物,拿下他们,对组织的瓦解速度将会大大加快。目前,我们需要人去卧底……”
诸伏景光不再问别的了,他说会再考虑的,接着辗转反侧两天,他就打去了电话。
“请让我加入你们,”他说。
他想,这是最好的选择。既不负对樱花的承诺,同样能够为她做些什么。
——警校中毒事件之后,看着被大火吞没的公寓、她落下的手机,无数次期待却又落空的瞬间,寻找她的身影居然不得……
他已经恨透了自己的无能。
无论如何,他想为她做些什么。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心境相近,只不过,他比发小更早地接受了公安的招揽。
在那个聚会的夜晚、他们一起去警署的时候,他曾经偶然瞥见过山崎樋手机上的消息。
他并非故意,然而过人的眼力还是让他一秒就提取了大概的信息:
【琴酒】正在【追杀】【稻川秋】。
词句的重点提取不需要更长的时间,降谷零马上意识到,或许正是这个“琴酒
“导致了稻川秋入学警校。
能够与她相逢,他很高兴。但这不代表他会感谢始作俑者,相反,他无时无刻不想亲手扼杀这个可能给她致命打击的危险因素。
这件事降谷零谁都没有告诉,藏在他心中几个月。后来公安找上他,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拒绝,而是询问与琴酒的相关,询问该怎样将对方抓住。
公安告诉他,卧底也许是最快的达成你的目标的捷径。
“但不要太过想当然,更不要自大……琴酒绝不是普通人物,对待他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公安想了想,又提醒他。
他却几乎没有过多思考,仿佛有股火在他心底下烧,让他无法冷静。他同意了对方的招揽,并开始为卧底任务做准备。
但还没有等他进入那个组织,毕业典礼上,“琴酒”这个名字就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降谷零在这天猛然意识到。
他什么也做不到。他什么也做不到。他什么也做不到。
毕竟初出茅庐,毕竟年轻,毕竟什么资料都还没有接触过。以至于无能为力,以至于只能站在原地,以至于只能看着她远去,假设再也不见。
她回来了,看上去很轻松,脸色也很随意,甚至聪明地找了个司机载她,而不是傻愣愣地走回来。
可是她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多,脸上被刀划开的血痕触目惊心,身形单薄好像下一秒就会被风吹倒,她就是那种很脆弱的人,一开始降谷零就知道这一点,但随着时间推移他被她无可奈何地渐渐将之忘却,直到现在他远远看着她的身影走过来。他又想起来。
稻川秋是要被好好保护的、哪怕她自己不需要保护、她自己就能给伤害她的人狠狠的一刀子,可是她是需要保护的。
因为降谷零想要保护她。这就是理由。
金发青年一拳捶在旁边的墙壁,手指关节绽裂出血,他没有痛觉,只说没有下次,再也没有下次。
——我将用我的时间来证明这一切。
场景转回此刻,玉湖寺中,两人明白了彼此的打算,种种反常也都有了解释。
诸伏景光注视着面前这双眼睛:“看来,我们要更加努力了,不是吗?”
降谷零伸出手,和他的握在了一起:“如果太迟了,研二他们可是个大威胁。”
所以,加快脚步、压缩时间、快一点,更快一点,歼灭组织,然后光明正大地站到她的身边。
这之后的竞争,才又是另一场开始。
大家走出玉湖寺的时候,降谷零问稻川秋要不要坐他的车回去。
他当然是有私心的。那天山崎樋带走稻川秋后,她就没再回过警校宿舍,只每天给他们报平安。爱搭不理的“2”。他想借这次机会知道她住在哪里。
“虽然有免费司机确实挺好的啦……”她慢吞吞地说,“但是山崎已经说好了要来接我。”
降谷零:“……”那个该死的毒舌!
他叹气道:“我本来还想和你路上说一些话。”
稻川秋插着兜:“有什么好说的。不都是一样的东西吗,何必车轱辘来回转地讲。”
她看着降谷零拉开车门,又摇下车窗跟她道别,面上依依不舍的样子,心不在焉道:“有什么好不舍得的。加油工作——好了,下次再见。”
很敷衍的祝福,金色青年却笑了,“下次再见。”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几眼,仿佛要凭借这刹那的记忆,在今后多次来回味。终于,他的车子缓缓驶离,诸伏景光和伊达航在道别后也纷纷离开。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勾肩搭背地走了过来,他们已经加入了**处理班,在警察宿舍中住在隔壁,因此是一起过来的。
稻川秋问:“你们不走吗?”
“哪有让女孩子最后走的道理!不管怎么说都要看到小秋安全离开,我也才能安心嘛。”
“你一个人在这里,谁知道你又闹什么幺蛾子!还是得看着你才行吧!”
“所以说啊,说话的艺术。怪不得萩原比你受欢迎多了。”
“喂!!!”
山崎樋很快就来了,稻川秋拉开车门坐进去,跟两人挥了挥手,不过,这并不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过两天我就搬到宿舍那边去……到时候见,”她说。
山崎樋黑着脸,努力忍耐住了一脚油门出去、不和人告别的失礼打算。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脸在他眼中欠揍程度又提升了五个等级:“没问题!到时候记得给我们送荞麦面!”
——荞麦面,寓意着“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赠礼佳品,山崎樋却越听越不顺耳。
终于,他冷笑一声,再也不压抑自己,一脚油门,“蹭”地车子起步,留下一串车尾气吐了两人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