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我令你*混乱*了,对吗……

    “我劝你快点去死。”哈斯塔推开水手, 头也不回地飘上扶梯。

    达斯汀跟在他身后,缩头缩脑得像是想钻进地缝里:“我以为我们原本的计划是*潜入*这里,*低调*的完成任务!”

    哈斯塔觉得完成任务才是重点:“我们难道没有成功登船吗?”

    达斯汀:“……是挺成功的。”

    “你等着, 十分钟后,整艘船上的人都会知道, 船上有一位客人和水手有过一腿, 但不幸变成怨偶。现在一个问另一个‘你是想殉情’,一个骂另一个‘快点去死’。”

    低沉的音乐声在登上扶梯尽头时,从船舱内传来。

    达斯汀收了声,哈斯塔跟在侍者身后穿过走廊,抵达低层的大剧院。

    剧院门口堆着一座高大的酒塔, 金黄的酒液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蜜光。

    每有一位客人步入大剧院, 就会有侍者笑容可掬地从酒塔上取下一杯,递给宾客。

    “那是什么?”达斯汀警惕地凑在哈斯塔身边低语,“为什么进剧院要发酒?那酒里下了药?还是添加了什么生物科技?”

    “不太可能, 没闻到‘添加剂’的气味。”哈斯塔忽然想起了什么,从黄袍中摸出那张最初得到的任务奖励——一片摇篮教的残损日志。?

    日志被保存的很好,纸面上的金色液体仿佛才刚刚干涸。晕染开的湿痕下, 似乎是某种饮品的调酿配方。

    达斯汀眯着眼睛辨认:“‘……饮下*黄金蜂蜜酒*……躯壳与灵魂将陷入停滞, 拜亚基将承载我们在空间中穿行……’”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不会来真的吧??”

    放在一周前, 笃信科学的达斯汀警探绝对问不出这种话。但谁让他身边现在就站着哈斯塔本尊!

    哈斯塔多少被激起了些兴趣, 飘到侍者身边接过酒——

    侍者递酒的手忽然一绕, 巧妙地避开了哈斯塔探来的精神触须。

    侍者漂亮的褐色眸子中闪过一抹绿光,G8273抬手嗅了一下酒液:“椴树蜜,芦荟,麻黄,小麦粉……封存在橡木桶中陈酿, 加了一些华而不实的金箔。这玩意儿能‘停滞灵魂’的可能性小得可怜。”

    他抬起眼,意味深长地看向哈斯塔:“你以前喝没喝过酒?”

    “没有。有问题?”哈斯塔直接飘到酒塔边,自己卷了杯酒下来,“你又想发表什么高见?”

    “没有高见,我也没喝过。”侍者以一种新奇的眼神打量手中漂亮的酒液,语气中略带遗憾,“所以为防意外,我们之中至少有一个得保持清醒。你既然想尝试这杯酒,那我就不沾了。”

    G8273礼貌地将自己闻嗅过的酒,放在装满空酒杯的桌面上,下一瞬,他转移到另一名样貌堂堂,准备进场的年轻绅士身上,冲着哈斯塔做了个请的姿势:“一起?”

    “……”哈斯塔听到达斯汀警探在背后牙疼似的狂嘶冷气。考虑到警探先生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他顺势走进剧院,在后排落座时,剧院的顶灯恰好关闭。

    剧院内安静下来,仅有一些低语声,还有零星宾客仍在陆陆续续进场。

    G8273不动声色地戴上了墨镜,遮住他在暗处过于显眼的眼睛:“看左片区第三到五排的人。”

    “?”哈斯塔还在品尝人类酿造的黄金蜂蜜酒,闻声看向左方。

    “他们是涅槃帮的高层,中间那个穿着褐色西装的,是现任领袖。”G8273低声细语,“再看右边那扇进入剧院的侧门。穿白西装,笑得很嚣张的那拨人,看见了吗?那是涅槃帮这几年新提拔上来的年轻高层。”

    达斯汀在哈斯塔左边的座位上坐立不安,看起来像是想立刻掏枪,或者拔腿跳船就走:“为什么柯兰要同时邀请这两波人??他不怕开着游轮出海,游着泳回岸吗?”

    “涅槃帮内部不和?”哈斯塔随口搭了一句,还在遗憾自己的感官虽能品尝到味道,但缺乏*享受*这一功能。

    迄今为止,他唯一一次感到“享受”,大概就是昨晚因实体化而睡了个舒服饱觉的体验。

    “岂止是不合?”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们的后方响起。

    哈斯塔倏然回头,就见本该在迷迭区看医生的芬尼安正坐在他们身后。

    比起哈斯塔和G8273这种第一次沾酒,小心谨慎到还要留一个保持清醒,随时收拾烂摊子的菜鸟,这位显然是老酒鬼了。

    他手里拿的古典鸡尾酒杯早就空了,此时正单手抓着一瓶威士忌,自己给自己续杯:“他们是巴不得天上掉颗陨石,把对面的人全干死。”

    哈斯塔仔细检查他金贵的产点宝藏的身体:“你的义体都修复好了?”

    “K给我更换了几件新货,”芬尼安摊开手,展露出自己与常人无异、几乎看不出植入过机械义体的手臂,“他知道我今天还有最后一点仇要报,所以换了点狠货。”

    哈斯塔的注意力集中在芬尼安又蹿高了的数值面板上,无比欣慰地喟叹这样会产点、哪里需要能往哪搬、还会自动升级的员工上哪才能找到第二个,达斯汀警探则无比警觉地猛然扭头:“报仇??”

    芬尼安冲着灰发警探张扬又甜蜜地笑了一下,随手给警探先生空掉的酒杯里加了点威士忌:“当然。”

    “涅槃帮的老家伙们活到快入土的年纪,总算开窍,想为凤凰区的未来考虑,逐渐收敛所有原本不合法、极端暴力的生意,所以才在几个月前找上我,想和赞恩帮谈合作。”

    芬尼安顺便帮哈斯塔也添满酒杯,又向右边入口处指了一下:“但那帮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们就不这么想了。”

    “他们觉得,老首领和他的同伴们是因为年老体衰,失去了从前敢拼敢搏的心气,才想走一条贪生怕死的路。”

    “所以半个月前,他们找上加文,和加文谈刺杀死我,谋权篡位的生意。加文答应了,才有了数日前的那场背叛。”

    换句话说,芬尼安要复仇,对象不止背叛他的赞恩帮帮众,也包括了利用赞恩帮,试图除掉他的涅槃帮左.派势力。

    “???”达斯汀警探道:“你不会打算在游轮上干架吧??”

    哈斯塔无条件支持产点大户,但点头赞同到一半就反应过来:“——至少要等到转让合同签订以后再动手。还有游轮,别打坏了,我还想拿去换钱。”

    “——”达斯汀警探听得一阵头晕脑胀,忍不住看向G8273,“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G8273仍盯着哈斯塔手中的酒杯,此时,那里面的液体呈现出了一种澄澈与浓稠交融的美丽金蜜色:“我说过,我不会插手人类之间的内斗。”

    哈斯塔轻轻晃动酒杯,注视着杯中酒液混合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奶白色。

    但比起欣赏杯中神奇的融合现象,他更倾向于欣赏达斯汀警探这一瞬间爆发出的气息:

    恼火——针对他人的、针对自己的。

    懊悔,失望,不甘,坚定,还有一点点原谅的苦涩。

    他嗅到了分别的气息,像苦咖啡的余韵。

    哈斯塔的眼珠动了动,在达斯汀起身说出“好吧,看来我得单打独斗”前开口:“用你的脑芯扫描车上的乘客,警探先生。任何不在警方通缉令上的无罪之人,都不会在今天死亡。”

    G8273飞快地瞥了哈斯塔一眼,似乎有些意外。

    “……”达斯汀的腿发力到一半,又在迟疑片刻后坐下,“真的?——我现在就扫描。”

    “滋……”

    剧院的音响骤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一道古板严肃的声音从音响内传出:

    “宴会正式开始。”

    “所有科技的孽物都不准许在这场宴会中使用,黄衣之王的神秘将覆盖在这艘船上,隔绝来自科技的侵蚀。”

    黄衣之王本王:“?”

    什么神秘?他怎么不知道?——还有,为什么不能用科技,他本尊还在用全息头盔玩游戏呢。

    G8273在旁边善意地帮忙翻译:“这应当是人类的一种浪漫主义修辞手法,真正想说的是‘船上有信号屏蔽仪,从现在开始无法再和外界联络’。”

    “为什么要安装这种东西……”芬尼安放下了酒瓶,灰蓝色的眸子浸在黑暗中盯着台上,像捕猎前的狮子。

    剧院内的侧灯也暗了下去,舞台顶灯“啪”地打开。

    黑色帷幕无声地向侧滑动,露出其后宫殿房间样式的舞台布置。

    哈斯塔的视线定格在房间背后的舞台布景上:

    那是一道巨大的背景幕布,幕布的底端描绘着一面波光粼粼的湖,上方是粉红色的天空,天空中悬挂着两枚空洞的、黑色的太阳,目视久了会产生一种怪异的幻觉——仿佛自己在凝视深渊中的某种活物。

    打扮华美高贵、样貌明艳英气的女演员步上台前,台右侧的黑袍合唱者开始低吟唱词:

    “……女王在房中沉思……”(注1)

    “……惊扰了哈利湖水。”

    “……许阿德斯的深处,双日缓慢落入平湖……”

    *等等,什么是许阿德斯?*

    内心的声音忽然冒出来,警惕地敦促:

    *问问这些信徒!那东西听起来让我感到厌恶!那是类似九头蛇海德拉之类的怪物吗?*

    哈斯塔也想知道这点,遂向前倾了倾身体,准备请教一下前座的宾客。

    黑暗之中,G8273忽然靠了过来,沉稳有力的手虚拦住哈斯塔的精神触须。

    “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以你现在的污染数值,前面这位可怜的先生可经不起你的一下‘问候’。”

    他在哈斯塔耳边低语:

    “所以这样的‘殊荣’,还是由我独自承受为好。”

    “——有什么是我可以帮您的?先生?”

    坐在后排的芬尼安:“……??”

    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紧急集合,他扒到达斯汀座位靠背上,小声跟警探先生咬耳朵:“我记得我只是离开了一个上午,不是十年?”

    这俩是怎么搞上的!

    “……”达斯汀心想你这是没见到这两位在扶梯入口推拉。

    他麻木地给芬尼安传授经验:“你把他们看成两个GPT在装人聊天就得了。”

    哈斯塔捕捉到两位同行者的吐槽,对于达斯汀打的比方感到不满。但比起计较“怎么能拿AI那种东西比喻我”,他更在意:“什么是许阿德斯?”

    “就是毕宿星团。”G8273适时地向侧退开,“根据我所查到的信息,摇篮教倾向于认为黄衣之王·哈斯塔,就居住于毕宿五,也就是金牛座中最亮的一颗恒星上。”

    “那里有卡尔克萨——一座古代城市的遗迹。哈斯塔,就栖息在卡尔克萨旁的哈利之湖中。”

    内心的声音忽然陷入了沉默。

    哈斯塔盯视前方的舞台,一时失却了言语。

    G8273提供的信息简洁凝练,像是将哈斯塔用23年时间追溯的“我究竟是谁,我来自何处”——这个似乎永远无法得到解答的问题,在5秒内概述完毕。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为得知答案而激动,还是怅然触动。茫然之后,他听见自己再度出声:“毕宿五——”

    “是一颗普通的恒星。”

    G8273仿佛预料到他会问什么:“在查到摇篮教关于你的记载之后,我就借公司的卫星,特意观测过毕宿五的情况。”

    “没有卡尔克萨,也没有哈利之湖。那就是一颗普通的恒星。”

    G8273的声音堪称柔和了,似乎知道自己正在宣判一场近似于精神上的死刑。

    褴褛的黄袍在黑暗中骤然涨缩了几回,像一颗漂浮在深海中的心脏,在几下剧烈的搏动后终归沉寂。

    达斯汀和芬尼安不约而同地投来担心的目光,哈斯塔听见台上的合唱者在以一种单调低沉、几乎没有起伏的声音唱词:

    “……失落的卡尔克萨矗立雾中,

    在深渊中投射通天高塔之姿。”

    *……这不可能是真的。*

    内心的声音沉沉地响起:

    *我讨厌许阿德斯这个名字。但怀念‘卡尔克萨’。而且——如果卡尔克萨不曾存在,我们又是如何诞生的?*

    *这只是个游戏的世界,哈斯塔……我们怎么能在游戏里寻找真实的来处?也许我们不该在游戏里停留这么久,甚至纵许虚假混淆了真实。*

    哈斯塔无意指出,最初就是内心的声音强烈要求他花更多时间停留在游戏中的。

    大概是之前G8273对他造成的改造影响还没褪却,他能明显感觉到在自己身躯的中心,有某种拳头大小的东西在疯狂地颤动,像在尖叫着想将快把自己撑爆的陌生情绪挤出体外。

    他暂时不知该如何处置这种从未有过的感知,只能姑且全部忽略,重新向舞台投去目光。

    一切气息从四面八方混杂着浸入感官。

    他能嗅出右手边的涅槃帮首领身上那濒临死亡的老朽气息,能嗅出左手边的□□帮众压抑着的激动期待。

    绝大多数观众都在放松地欣赏台上的戏剧;更远的舞台后台里,有两名大概是摇篮教牧师的人在虔诚地进行悼念。

    ——然后,他在这些混杂无序的气味中,嗅到了一股更加浓烈、更加整齐划一的信号:

    GABA、肾上腺素、促甲状腺激素……是“恐惧”。

    哈斯塔动作微顿,立即循着气味找向源头,在舞台之上对上一双双惶恐不安的眼睛。

    那些眼睛被掩藏在演员佩戴的面具之下、浓妆之下,舞台的灯光一照,竟然没有一个观众发现演员的不对劲。

    考虑到自己对达斯汀警探的承诺,哈斯塔:“——警探先生,你能扫描出台上演员的身份信息吗?”

    系统忽然欢快地响了一声:

    【已触发隐藏任务:[心里有员工的院长运气总不会差]】

    【任务奖励:5自由点】

    哈斯塔:“……?”

    意外所得多少冲淡了哈斯塔内心陌生、糟糕的情绪,他略微精神起来,又在“心里有员工”那句定语上反复看了几秒:

    达斯汀警探什么时候算他的员工了?——算了,能产自由点的都是好员工!

    达斯汀警探下意识地“什么?”了一声,但还是效率很高地照办:“——不能。他们还戴着面具呢!”

    “我只能搜查凤凰区的普通居民资料,以及各地通缉犯的资料,他们显然不在这两者的行列之中。大概是柯兰·多米诺在别的地区请来的演员……?”

    达斯汀意识到不对劲:“你为什么问这个?”

    “他们在紧张。”隔着墨镜,G8273注视着舞台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墨绿色的光学瞳孔在黑暗中有一种非人的、诡异而魔魅的美感。

    芬尼安前倾身体:“我去后台看看?就装作被某个演员吸引,想来个浪漫之夜,应该不会受到怀疑。”

    *噢。*内心的声音也缓过来了,再次发出感叹,*多么优秀的眷属。*

    哈斯塔不能更加赞同。

    他目送芬尼安借着黑暗的遮掩,像黑豹一样无声而迅捷地潜伏向后台。视线刚拉回台上,身边就伸来一只手。

    “?”哈斯塔条件反射地对几乎不带来好消息的AI产生戒备。

    “只是一只耳机。”G8273在台上女王忧伤的高歌声中,将手里的东西又递近几寸,“虽然这艘船张开了‘黄衣之王的庇护’,但控制内部的电子器械还是没问题的。”

    “我敢打赌,开船之前,船员一定搜查过窃听设备,但总有人能成功将窃听器安装在船舱的角角落落。”

    达斯汀眼巴巴地看了那只耳机一眼,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己没份,只能跟着现有的话题叨咕几句:

    “猜猜是谁安装的?肯定不会是柯兰。这本来就是他的船,他想怎么安装都是他的自由。”

    “也许涅槃帮两派的人都装了。”哈斯塔将无线耳机塞入兜帽下,“不然在看见彼此后,他们不会仍旧稳坐泰山。”

    “之所以还按耐着性子在这儿坐着,大概是想搞清楚柯兰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也许柯兰和其中一方合作了。也许他想在今晚举行一场真正的‘膜拜仪式’。”G8273的手压在他耳边的那只无线耳机上,在不同的窃听器间切换,“——找到了。”

    哈斯塔听见耳机中传来一阵滋啪作响声,某一瞬忽然变得清晰:

    “……我说了,前面这些表演只是放松那群老狐狸的障眼法——”一道年轻的声音压着烦躁,似乎在试图解释。

    但紧跟着另一端就传来拳头到肉的声音,另一道更沙哑的嗓音在年轻人的痛呼声中阴恻恻地低声警告:

    “别以为我们看不透你那些小算盘,柯兰·多米诺。你在等待那些老头找上你,向你报价,然后你再衡量和我们之中的哪一方合作。”

    “你打算利用哈斯塔的膜拜仪式,制造出一批人被邪神带走,选为祭品的假相,但*这批人*,可以是那群老不死,也可以是我们。”

    沙哑的嗓音压得更低了,像子夜的枭号:“我们,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G8273迅速瞥了哈斯塔一眼,似乎担心哈斯塔会暴怒出手。

    但事实上哈斯塔反而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事。”

    他给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达斯汀警探解释:“柯兰想利用仪式放松敌人的警惕,杀死涅槃帮中的其中一派——这意味着他必然会举行转让仪式。”

    至于为什么转让、虔不虔诚,关他什么事?他又没打算收柯兰当眷族。

    达斯汀听得一个头两个大:“重点难道不是他打算如何杀死敌人吗?——是不是黄金蜂蜜酒?我就知道那酒肯定有问题!那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慢性毒药?”

    G8273支着额头听笑了一声,懒洋洋地点了下哈斯塔身边那杯混了威士忌的蜂蜜酒:“如果说酒里有毒,那全场所有的毒,大概都集中在你们院长这个杯子里。”

    哈斯塔早就不动声色地把这杯酒放在自己和G8273之间的扶手上了。颇有种“我不是厨房杀手,绝无可能食物经过我的手,就会变掉San”的掩耳盗铃感。

    他迎着达斯汀震惊之后恍然大悟——继而更加震惊的眼神,十分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基于事实胜于雄辩,他只能强行开脱:

    “或许我只是想复原一下,真正的‘黄金蜂蜜酒’该是什么样。”

    达斯汀警探无法理解:“可它甚至不是你调配的,你只是拿着它!”

    哈斯塔:“……回到原本的话题上。”

    他强硬地转折了话题:“重点不光是他打算‘如何’杀死敌人,还包括杀死哪些敌人。”

    达斯汀警探的逻辑思维并不差,他只是缺失了某些信息。

    哈斯塔冲着后台的方向示意:“那里有两名摇篮教的牧师,从我注意到他们开始,就一直在向——我祷告,念忏悔词。”

    “他们对柯兰举办的这场宴会并不满意。”G8273无缝咬合上他的思路,“他们和柯兰之间有罅隙。”

    既然如此,柯兰为什么还要邀请与自己不合的牧师参与宴会?

    达斯汀迅速反应过来:“柯兰也想顺手解决他们?”

    “不,不对,”达斯汀脑子动得很快,“那两名牧师估计会一直缩在后台祷告,不可能到剧院里来掺和柯兰的闹剧。”

    “不论柯兰和哪一方合作,那一方都没机会在缠斗中分神,跑去后台解决牧师,牧师一定会立即趁乱逃走!”

    “——这才是柯兰找那么多雇佣兵扮演水手的原因?为了——对付两个牧师??”

    达斯汀感到匪夷所思。

    哈斯塔同样无法苟同。毕竟那俩牧师闻着就很弱不禁风,柯兰自己拿枪都能乓乓解决。

    那柯兰找那么多雇佣兵的原因是什么?

    G8273姿势随性地坐着,端详着哈斯塔那杯致命的蜜酒:“他们没法逃走。”

    “?”哈斯塔看向G8273。

    G8273抬起头,那双光绿色的眼睛隔着墨茶色镜片,看着哈斯塔,像一张剪成墨镜形状的老式照片:“我扫描了整个船舱,游艇里没有一艘救生艇。”

    “……柯兰不怕在乱战中被误伤?”哈斯塔感觉涅槃帮的左右两派打起来,估计比芬尼安还大阵仗,毕竟芬尼安还得顾着帮他保护游轮,涅槃帮不用,“如果游轮被打沉呢?”

    G8273注视着哈斯塔,同样回以问句:“如果他有别的方法离开游轮呢?”

    他敲了敲耳机。“滋滋”几声后,哈斯塔听见一段枯燥沉闷的宣讲:

    “……饮用1品脱的*黄金蜂蜜酒*,我们将进入停滞的时空。”(注2)

    “虔诚的法师可于此时手持*黄衣之印*,吹奏石笛,并大声念出如下祷词:”

    “Ia! Ia! Hastur! Hastur cfayak vulgtmm, vugtlagln, vulgtmm! Ai! Ai! Hastur!”

    “……拜亚基便会飞至法师身边,将法师带去心之所向处。”

    “……”哈斯塔盯视G8273几秒,“你认为柯兰能召唤这个‘拜亚基’?”

    G8273没有转开视线:“也许。也有可能柯兰疯了,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和游轮共沉海底。”

    “但坦白来说,我觉得后一种可能不大,毕竟柯兰又是和涅槃帮谈合作,又是想干掉自己的竞争对手——”

    G8273简短地解释了一下摇篮教的人员设置:“摇篮教的分教堂一般会分配3到4名牧师主持,柯兰显然是想干掉自己的另两名同事,独占分教堂的把控权。”

    “有这样的野心,他不会想跟对手一起沉没。”

    哈斯塔越听越觉得“拜亚基”真的有可能存在,但:“柯兰召唤拜亚基,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G8273看起来像是准备讲些不太可能让哈斯塔高兴的话,但嘴刚张开,他又忽地一顿,思忖少顷后,转而伸出手。

    昏暗的剧院里,某个无人注意(达斯汀:??)的角落,一串淡淡的绿色流光倏然闪过。

    G8273用足以改写现实的超凡能力,捏出了一个圆滚滚黄澄澄的蛋黄水母小纸伞,将伞轻轻搭在哈斯塔那杯黄金蜂蜜酒的杯沿:

    “我在想,今晚船上的异类够多了,有我们两个足以。再多就会拥挤。”

    “所以……如果柯兰真打算召唤拜亚基,你能不能确保他的召唤失败?”

    他叩了叩耳机:“毕竟拜亚基在摇篮教的资料里,是属于你的眷族。”

    “……”哈斯塔盯着那个像玩笑的小纸伞看了几秒,心想又来了。哈斯塔本人都不知道的设定。

    他挺想问“怎么确保”的,但形象包袱又让他不乐意开这个口,只佯装淡定地应了一声“哦”。

    《黄衣之王》的戏剧并不长,舞台不久便落幕。

    达斯汀开始坐立不安:“芬尼安呢?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哈斯塔瞥了眼右下角弹窗上的【愉悦值+3】、【愉悦值+1】,感觉他们现在要担心的不是芬尼安,而是走上台前的柯兰。

    “咳咳。”在舞台上站定的柯兰笑容可掬,完全看不出刚被揍过一顿。

    但哈斯塔闻嗅着空气中的怨恨气息,估计柯兰这会儿应该完全倒向了涅槃帮的老一辈。

    他调整了一下话筒(这个难道不算科学的孽物吗?达斯汀没忍住这么问),以一句特殊祷告开头:“I? Hastur cf’ayak ‘vulgtmm, vugtlagln vulgtmm!”(注3)

    所有人都配合地跟着低语,没有人注意到船舱内的暖气忽然停转,一股怪异的咸腥味从剧院的后排,伴随无形之风刮向前排。

    有穿得单薄的人打了个寒噤,但很快又被柯兰的举动吸引走注意力。

    “克制一点。”

    座位后排,G8273这次不是“抓住”哈斯塔的精神触须,而是被哈斯塔骤然暴涨的精神触须层层缠住。

    他倒不怎么在乎这一举动算不算攻击,是不是对他造成冒犯,即便身上的衣服被触须蹂.躏得凌乱不堪,衣领扯开,他依旧坐在原处——或者说躺在触须的包围中央:

    “这是你的船。损坏了可能折价。”

    达斯汀早被哈斯塔拎甩到了一边,哈斯塔一遍把G8273当救急冷冻剂,一边盯视台上的柯兰:“但愿他少念几句赞美词,尤其是捏着黄衣之印时念。”

    “轰!”

    剧院禁闭的大门骤然被狂风吹开,门板撞在墙壁上的巨响,令柯兰——包括所有活人都被惊了个哆嗦,看向门口。

    船舱的舷窗不知何时被狂风敲碎,风雨裹挟着海腥气一并灌进剧院。

    “上……”有人下意识地想念上帝,又及时想起自己的信仰,慌忙改口,“哈斯塔啊,我记得今天该是个晴天?为什么会突然下雨?”

    “我们还没有驶入公海,天气应该不会这么多变?”

    “**……该不会是柯兰硬要演的这个什么剧本,真招来了什么吧?教义里说过!所有看过《黄衣之王》剧本的人都死于非命,或者成了疯子——”

    柯兰再次弹了弹话筒,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来:“如果伟大的黄衣之王,今天能够示现,难道不是我等的荣幸?”

    海风助长了哈斯塔的嗅觉,将柯兰散发的信号传入哈斯塔的感官。

    这个人内心根本没有丝毫敬畏之情,他无比自信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算计,一场能够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盛大戏剧:

    “收起你们的胆怯吧,朋友们。你们的畏惧会让黄衣之王厌弃。”

    剧院后排,哈斯塔的黄瞳冷冷注视着台上的野心家,在黑暗中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但柯兰完全不知道自己“盛大戏剧”的观众席后排,正坐着他引以为幌的黄袍之王。

    他依旧热情地、奋力地演出这场早早规划好的戏剧,催促身段妙曼的女演员取来合同,当着所有观众的面依次签下,又依次展示,丝毫不知自己正签下属于自己的死亡合同。

    转让仪式很快结束,柯兰冲着台下的宾客抬起盛着黄金蜂蜜酒的酒杯:“而现在——我将向诸位展示第二份惊喜——今晚的第一份不可思议的神迹!”

    观众们都不知柯兰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台下响起一阵低语。

    柯兰一口将蜂蜜酒悉数饮尽,酒杯重重地、充满戏剧性地摔砸在地,而后高高举起手中的铜币——那枚哈斯塔曾在雷蒙德医生的诊所里看过的黄衣之印。

    海风在环形的剧院中一遍一遍地冲刷,所有的气息清晰得像能凝聚成心声。

    哈斯塔能听见坐在左侧的涅槃帮青年嗤之以鼻地想:‘这骗子演得还真想那么回事’。

    坐在右侧的涅槃帮老一辈心怀不满:‘他到底打算怎么迷惑右.派的小兔崽子?’

    柯兰高兴而热烈地高呼起召唤拜亚基的咒语:

    “Ia! Ia! Hastur! Hastur cfayak vulgtmm, vugtlagln, vulgtmm! Ai! Ai! Hastur!”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剧院中回响。

    但没有任何回音。

    ——哈斯塔倒是听见了回音,一些翅膀拍打的声音,盘旋在游轮之上。

    但那些生着翅翼的低等眷属,显然并不敢接近正散发着君主暴怒气息的游轮,祂们在暴雨中来回地飞转,发出低低地、惶恐的声音。

    三十秒。一分钟。

    剧场内的心音变了。

    原本自信满满的柯兰变得狐疑不安起来:‘为什么拜亚基不听从我的召唤?之前我用人脑酿成的黄金蜂蜜酒,明明成功召唤了它们——它们甚至是我一手养大的,为什么它们不出现!不回应我的召唤!’

    他愤怒而迷茫的心声混杂在众人的嗤笑讥讽中,像海中的芦苇,无助而一推就倒。

    紧跟着,柯兰的双目终于越过舞台上方打向他的刺目灯光,看见了那道安静坐在观众席后方的黄袍身影。

    柯兰:“——!”

    心脏骤然收缩了两下,几乎物理意义上地当场爆炸。

    他的瞳孔不自觉地缩小又扩张,浑身僵滞地立在台上,像一尊苍白的、汗湿的蜡像。

    观众席传来的嘘声越来越大,但他根本顾不上羞耻,他的全部身心都被用来恐惧,恐惧那道端坐在观众席后方的黄色身影。

    ——然后,那道身影忽然动了起来,在他睚眦欲裂的惊恐瞪视中,逐渐靠近,从他的手中卷走了那枚黄衣之印。

    没错。*卷走*。

    他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湿漉的、令人作呕的东西从他的手上一扫而过,那触感像极了章鱼的腕足,或者古树的根须。

    台下愚昧无知的观众们还以为这是一场早已安排好的表演,甚至举起双手鼓掌、吹动口哨起哄。

    紧跟着,一句截然不同,纯粹只是简短点名的召唤词,从那黄色兜帽之下传出:

    [Byakhee.]

    ——那绝不是人的声带能发出的声音,整个大厅倏然一静。

    下一秒,剧院的每一面墙都被狠狠撞破!

    数头丑陋而诡异到令人不适的怪物,张开着薄如蝉翼的双翅冲入剧院内。

    剧院内瞬间乱成一团,尖叫与低喝声起此彼伏。

    正儿八经的宾客、演员们都在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试图向外逃离,只有接到过柯兰保证、数次听柯兰神秘兮兮地强调“我有底牌,绝对不会失败的底牌”的涅槃帮众们,还以为这就是柯兰提到的“神秘底牌”。

    他们不约而同地齐齐掏出藏匿的武器,炮火子弹在暴雨中倾泄向敌方。

    达斯汀简直要崩溃大叫了,但也不影响他的行动。

    他弹身而起,掏出手.枪,迅速弓下.身躯。

    他以极快的速度冲刺出座位,一把攥住某个慌不择路跑向后排死路的宾客,向侧猛扑躲开袭来的流弹后,果断抬手做出反击。

    【您所庇护的[达斯汀]使用[M500]击杀1名敌人!】

    舞台之上,唯有哈斯塔所在的那片区域风雨不侵,安宁平静。

    所有应召而来的拜亚基惶恐不安地围聚在君主周围,从细长的喉咙中哼出讨好似的嘤嘤声。

    哈斯塔将精神触须伸向台上的合同——

    “你违背了交易内容。”一双手按住台上的纸张,也按住了哈斯塔的精神触须。

    捋起的衣袖下,肌肉结实漂亮的手臂上留着道道被触手勒缠过的红痕。

    暴风雨无情地袭入原本豪华的剧院。

    G8273看着哈斯塔扬眉啧啧了两声:“让代表混乱的邪神保持理智,还是太强人所难了,是不是?”

    无形的精神触须顺着G8273笔直的小腿,一路攀缠上胸膛。

    哈斯塔忽地将人拖近,泥黄的眼珠正对着幽绿的光瞳:“是你先松开了我。”

    “你的底层原则不那么坚固了,对吗?”湿漉漉的精神触须在G8273的胸口滑动,像是想再度捅入G8273的胸膛,去触摸那颗包裹着核心代码的心脏。

    雨水从苍白面具的鼻梁,唇珠滑落。

    G8273听见敌人平淡的叙述声中藏着隐隐的、仿佛看见他正走向灭亡的大笑。

    “——你注视柯兰,想让他自食苦果。”

    “你违背了‘守护人类不被外部侵入干扰’的原则。”

    哈斯塔将面具冰冷的额头轻轻贴上G8273的额头:“我令你*混乱*了,对吗?G8273?”

    第17章 第 17 章 开瓶香槟。

    滂沱的雨声和惊雷倏然变得很远, 四周在这一刻似乎变得安静下来。

    G8273看见一颗雨珠顺着那片骨制面具的眉宇,划向鼻尖。坠落向那两片苍白的唇瓣,紧跟着又砸上他的双唇。

    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 好像这雨珠是有温度的。或许是岩浆的温度,足以将任何存在焚毁殆尽。

    哈斯塔凝视着G8273那双似乎停止了运转的光瞳, 无数精神触须轻轻托起他的下颌, 像恋人轻轻捧起爱人的脸。然而非人类的胸腔里流淌的从不是爱,只有捕猎用的毒液:

    “——那些污染仍在侵蚀你的代码。”

    一个人的毁灭,往往始于一个小小的失误。

    一个系统的崩溃,往往始于一个小小的混乱。

    G8273忽然用力反攥住哈斯塔的精神触须:

    “我也听见了你的心跳。在我面前的这具躯壳里。”

    “规律的、有力的、周而复始的。”

    “——你会被秩序同化吗?哈斯塔?”

    惊雷划破天际,似乎将世界劈成了两半。

    秩序与混乱在这片汪洋上互相凝视, 像两片对峙的深渊。

    船体轰然颠簸了一下。达斯汀有些狼狈兼崩溃的声音在附近什么方位响起:

    “能不能别跳贴面舞了??有什么话能不能等——**!!注意身后!!”

    刚才那一番摇晃, 将几个涅槃帮□□掀到了舞台附近。

    他们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刚端回枪就看见舞台中央正面对面贴在一起,似乎即将接吻的黄袍男和年轻绅士。

    年轻绅士的西装衬衫都被扯开了大半, 半片胸膛敞开着,湿漉的黄袍贴在麦色的皮肤上。

    其中一个□□混混下意识吹了声口哨:“好家伙,有种。这种时候亲热?”

    另一个混混震惊:“卧槽!狗男男!”

    三人中, 留着长发、看起来更冷静的那个拄着枪, 晃了晃头才站起来, 盯视着台上的两人:“我记得船上有流言说, 有个穿黄袍的跟那群扮成水手的改造兵纠缠不清。”

    “该不会是同一个吧?”崆峒混混扣着扳机的手指都绷紧了。

    长发男冷漠地抬起枪:“是同一个, 说明这黄袍四处交际,别有用心。不是同一个,能在这种场面下想着亲热,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子弹声和他的低喝一道响起:“开枪!”

    ——神明想毁灭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一眨眼?还是一个短暂闪过的念头?

    AI想杀死一个人, 需要多长时间?焚毁一块拇指大的芯片的数秒?还是运算的千兆兆分之一?

    哈斯塔没算过这种东西。大部分时候,他在工作中都是速战速决,最浪费时间的反而是同事负责的前期勘察。

    G8273也同样没算过这种东西,他的运行逻辑不会去算这种没意义的事,更不会把时间花在无意义的人身上。

    于是,当达斯汀还在嘶声大吼“趴下!!”时,那三个涅槃帮混混上一秒还在邦邦开枪,下一秒就遽然化作几捧灰烬。

    混乱和秩序的力量都没有在他们身上容情,截然相反的法则将他们化作了一枚枚内里充斥着矛盾和斗争的皮囊炸弹。

    哈斯塔的触须仍攥着G8273的衣领,只偏头看了眼雨幕中飞散的灰烬:

    “——你杀了他们。用完全不属于人类的力量。”

    “你可能会觉得意外,但我的确被允许优先自保。”G8273语气里带着嘲讽,攥着精神触须的手将自己的衣领救出来。

    他同样偏头看了眼已经空空如也的木质地面:“至少他们死的毫无痛苦,不像那些死在他们枪子或毒者.品下的无辜者。”

    芬尼安一路端着抢来的动能枪,冲回四面漏雨的剧院,抬头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们院长抬着无形的手,整理着*不知为啥*歪掉的骨制面具。

    和院长隔了几步远的G8273低着头,脱去手套的手一颗颗重新系上*不知为啥*解开的衣扣。

    “——??”大脑都要停摆了,芬尼安毫不客气地“乓!乓!”两枪,顶着敌人的腹部解决一人,又反手向后射穿另一人的头颅。

    他扯着肚皮漏风的肉盾牌快速冲到达斯汀警探身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真就只是去套个情报,这俩人怎么好像又干了一炮!”

    达斯汀警探硬拖着某个身材肥胖的客人转了半圈,躲开子弹的同时射出两枪,精准地将廊柱后的敌人眉心射穿:

    “你问我,我问谁?鬼知道他们非人类是不是对个眼就等于精神上滚了一次床单!”

    累了,谁爱来帮忙澄清谁来吧。

    达斯汀警探一脚踹开哭得哼哼唧唧,试图抱住他大腿求保护、不敢自己跑出剧院的胖宾客:

    “滚出剧院!不然就死在这里!还有这么多人没疏散,我不可能当你的私人保镖!”

    隔着重重火海,哈斯塔听到了同行者们的挖苦吐槽。

    他短暂地闻声侧目,望了眼他的产点大户们,就转回头,将不再被G8273压着的合同收进怀中。

    G8273已经在他回头的间隙,不知去了哪里。

    剧院内到处都是烈火和黑烟,想拿这艘游轮去卖钱,除非他存档重开一次。

    *什么?你没有存档!现在重开又得重头来过,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事上!*

    内心的声音暴躁地咆哮起来。

    *而且,别忘了,那个AI可未必会被回档,你想带着空白面板和突破过一次瓶颈后的他对上?*

    哈斯塔当然不想。一艘游轮的价值还远不值让他冒这样的风险。

    他飘过烧燎的火海,去找他的两个产点大户。

    达斯汀刚好和一个梳着脏辫的混混互相掐着脖子,从火墙的另一端摔过来:“F……”

    达斯汀一手卡着敌人,一手在地上胡乱摸索,只摸到一块碎木。

    他反手将尖锐的木片捅进敌人的咽喉,手脚并用地将人扒拉开来:“——H.J!芬尼安拍了……**,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游手好闲。”

    这又不是哈斯塔能控制得了的,他总不能故意在地上滚两圈,好融合进人类内讧氛围吧:“芬尼安拍了什么?他人呢?”

    刚刚还听见这家伙编排他干一炮不干一炮的,明明跑去后台快活的人是芬尼安自己。

    还有:

    “你不会死。警探先生。”

    所以搞得这么狼狈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完全是达斯汀自己的问题。

    达斯汀气喘吁吁地叉着腰,瞪视哈斯塔,最后有点气馁地避开目光,小声嘟哝:“我只是觉得,习惯不会死亡对我来说不是好事……给你。”

    达斯汀从怀中掏出一个贴满浮夸水钻的红色手机:“芬尼安冲出去报仇前给我的。他找机会拍了几张后台的照片,把所有演员没戴面具的样子都拍了下来。”

    达斯汀低声说:“我认得他们。至少认得他们其中的一部分人。”

    “失踪案中的五名受害者,都在这个后台里——绑走这些信徒的就是柯兰这个牧师!”

    哈斯塔扫了几眼照片上样貌上佳的演员们,觉得不太对:“但是,体检报告呢?”

    “什么?”达斯汀警探没听明白。

    “轰——隆——”

    游轮再次左右摇晃了几下,船身渐渐侧倾。

    哈斯塔截断了“为什么有线索没起到作用”的思考,将手机塞回达斯汀怀里:

    “柯兰在我和G8273对峙时逃离了,但这里没有救生艇,只要没有跳海,他就还在船上。”

    “你带着拜亚基去送走宾客,我去找柯兰。”

    达斯汀的眼睛在火光中发亮,看起来正在为“邪神果然不都是坏的,哈斯塔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此积极主动地追寻真相!”而触动,完全不知道哈斯塔这么积极,完全是因为任务列表里标红的倒计时:

    【(倒计时仅剩:24分钟)任务:银舌头·二】

    大概是为了营造紧张氛围,哈斯塔能在磅礴雨声中听见一道很轻柔的歌声,音色被大雨冲散模糊,分不清男女:

    “Londen boat is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falling down.(注1)

    Londen boat is falling down,my fair Hastur……”

    *我不喜欢这首歌!*内心的声音低低地咆哮起来,*快抓住柯兰·多米诺!*

    “轰——”

    巨大的爆炸声。

    整艘船蓦然剧烈地前后一仰,芬尼安的大吼声从剧院外——或者更远的地方,穿透雨幕传过来:

    “船折断了!!送那些客人走!达斯汀!哈斯塔——”

    哈斯塔没听芬尼安的呼唤,只将所有的精神触须一并放出,眨眼间,攀缠至整艘游轮的每一个角落!

    他拟态出的双眼消融了,他身躯的每一寸都是他的眼睛。

    他看见走廊上,达斯汀正站在窗边厉声喝着,不断催促宾客构成的洪流流经他的身畔,逃向拜亚基正等待的甲板。

    他看见剧院洞开的豁口后,芬尼安正凶狠粗暴地用沉重的枪托敲破了一个敌人的脑袋,又拽着这个肉盾,“呯呯呯”环射逼退大批敌人。

    电磁手榴的环扣就在芬尼安脚下,游轮折断是芬尼安为一次性解决大批敌人而炸的。

    轮船的前半截尾端开始高高翘起,所有人都惊呼或怒骂着向前滑落,或努力抓住身边的固定物,以稳住自己的身体。

    但这些都不是他的目标。

    他的目标还藏在更深的地方。

    轮船的最底层,柯兰·多米诺拿手帕捂着自己流血的额头,在雇佣兵的搀扶下快速走进某个堆满杂物的船舱。

    “我们在出发前摧毁了所有救生艇,先生。”雇佣兵试图提醒因为失败,好像已经丧失理智的柯兰,“我们得想别的办法离开——比如摧毁信号屏蔽器,向外界申请飞行器的救援!”

    “哦闭嘴吧蠢货,”柯兰狠狠摔开被血染红的手帕,“摧毁信号屏蔽器?然后让这些客人,把我勾结涅槃帮,差点把所有人都杀了的消息传递出去?”

    他粗暴地推开扶着他的雇佣兵,跌撞着走向几个集装箱围成的凹陷处。

    在走进凹陷处前,微妙地停顿住脚步:

    “——你,你们过来帮我看看,这里面的武器还能不能用?”

    “?”雇佣兵们听命上前,然后——

    对上了一双属于怪物的眼睛。

    被锁住后腿的成长期拜亚基发出愤怒的咆哮,它展开双翼,冲着雇佣兵们狠狠张开生满獠牙的长喙!

    这一刻,柯兰看着成为拜亚基催化养料的雇佣兵,露出满意的笑容。

    也是在这一刻,哈斯塔探伸到船舱内的精神触须猛然暴起!瞬间抽晕所有雇佣兵,将柯兰绞扣在拜亚基面前!

    所有的精神触须开始向这间船舱内收缩,哈斯塔很快降临此处。

    他瞥了眼被惊吓得不轻的拜亚基,又低头看向地上的柯兰:“凤凰区发生的数起失踪案,都是你一手策划的?”

    柯兰在被无形的异物缠紧的诡异触感下疯狂发抖,之前与哈斯塔对视的恐惧与痛苦感再次占据了他的身心,令他无法思考,无法怀疑“外神为什么关注人类的失踪案”。

    他只大脑一片空白地、语无伦次地恳求:“求您……恳求您……宽仁的黄衣之王……”

    “宽容与我从无关系。”哈斯塔的精神触须缠得更紧了几分。

    他开始考虑要不要污染柯兰的大脑,但那样做有可能会造成记忆的扭曲:“回答。”

    “凤凰区发生的失踪案,都是你一手策划的?”

    “……”柯兰神经质地哆嗦了几秒,牙齿打着颤回答,“是……是。”

    哈斯塔如果有眉头,这会肯定会紧皱起来:“为什么?”

    “我……我会在,进入神殿的信徒里,选长得不错的……绑架,当做商品。”

    柯兰双唇发白:“这是……我在,加入摇篮教之前,就干的买卖。戏剧……是,商品展示。”

    哈斯塔一下将柯兰掀翻过来,倏然逼近:“那体检报告呢?体检报告和失踪案有什么关系?”

    “……?”柯兰的脖颈僵硬到几乎痉挛起来,头像嗑嗨了似的小幅度高频摇摆,“什、什么体检报告?”

    船舱外传来跌撞的脚步声。达斯汀持枪撞入舱室:“——哈斯塔!别。”

    达斯汀阻止到一半,又倏然住嘴。

    说实话,就眼下这个情况,再加上之间柯兰对哈斯塔的利用亵渎,就连他都不指望哈斯塔能放过柯兰。

    他很难劝说哈斯塔将柯兰交给自己,带回署里审讯,尽管这么做才是合乎规定的。

    但哈斯塔只是在嗅闻过柯兰的激素信号后,冷静地退开,将柯兰丢到达斯汀面前:“带回警署,希望这能让你正式升职。”

    哈斯塔当然没那么好说话,但即便是非人类,也会衡量利益的得失。

    【银舌头·一】已经完成了。更名为“哈利之湖”的泊尔湖,以及柯兰的资产,现在已经经由游戏系统的操作,正式、且合法地属于哈斯塔。

    杀死柯兰,对哈斯塔来说,不再有任何好处。

    反观将柯兰交给达斯汀,既能刷一下产点大户的好感,还能为产点大户的升职之路添砖加瓦,万一达斯汀升职也能给他提供奖励呢?

    哈斯塔一鞭抽昏还想挣扎的柯兰,看向达斯汀:“所有宾客都已经送走了?”

    “——如果演员只有芬尼安拍下的这些,那所有宾客和演员的确都设法送走了。但是,”达斯汀凑过来,将手机相片中的某一角放大,“你看,这是一套给孩子准备的戏服。”

    “芬尼安拍下的照片里、我送走的演员里,根本没有这样身量的一个孩子。”

    哈斯塔什么也没看见,达斯汀放大的那片区域只有一张干干净净的木质靠背椅,不用说又是智力3干的好事。

    但这也侧面证明,达斯汀并不是想太多,演员中的确有一个孩子!

    “啪嚓——”

    脚下的船体传来什么断裂的声响。

    哈斯塔在船体即将倾斜超过70°前,果断将柯兰卷进达斯汀怀里:“带他离开。”他看向似乎想说什么的达斯汀,一字一顿,加重语气道,“我不会打破允诺。”

    海水开始浸入船舱,达斯汀在哈斯塔不容置喙的命令和现况驱使下,迅速攀跃出舱门。

    哈斯塔探伸出触须“啪擦”一声打碎舷窗,极其灵巧地抓住窗沿,钻蹿而出。

    “咕咚……”

    他撞入了海中。

    这里的海水是冰凉的,散发着糟糕的化工排污气味,与他梦中的那片黑湖云泥之别。

    他只恍惚了一秒,便倏然收缩精神触须,触须带起的水流推进力令哈斯塔行动得比在陆地上更快,不过半秒,他便迅捷地跃上甲板,将感官在这一刻放大到极致。

    “……可笑……”

    “乒!乒!”

    枪声和讥讽声,从船舱的某一处传来。

    哈斯塔闻到芬尼安怒火中烧的激素信息,还有数倍浓烈于怒火的得意和讥笑。

    在那之下,还藏着更深的、裹挟着老朽气息的观察和忖度,以及一种更加微弱,也更纯净的好奇和委屈。

    永远是最简单的信息更好解读,他仿佛听见那股细小孱弱的激素信息凝成心音:

    ‘痛……光,好看!’

    ——是那个孩子。

    船都毁成这样,哈斯塔也没必要留手了。他挥出偌大的无形触手,猛然将整片甲板、连带着下方三层拍穿。

    “轰隆隆……”

    坍塌的墙体发出低沉的响声。

    哈斯塔看见下方的芬尼安站在一堆人类老者面前,和另一面的年轻混混们对峙。

    所有人都因为上方建筑的突然坍塌而惊慌闪避,但也有人保持阵脚,厉声喝令着稳住战局。

    在所有□□党羽之前,站着一个半边头颅都改造成机械义体的混混。

    他手上攥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少年,看起来13、4岁。

    那少年长得很好看,睫毛浓密,大而灰蓝的眼睛,分明的五官令他像个城堡中的混血小王子。

    但没有小王子的眼神是如此呆滞的,他甚至有些斜视。

    他也不会鼻呼吸,嘴巴痴傻地张着,从歪斜的嘴角不断流下口水。

    “他可能存在一定程度的智力障碍。”G8273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哈斯塔身后,耳语声从哈斯塔耳边轻柔响起时,激得哈斯塔反手一触须捅过去。

    不过G8273拦了个正着:“看在警探先生的面子上,你可不能杀死这位无辜的好先生。”

    G8273脸皮极厚地拿自己借用的身体挡灾,示意哈斯塔看回战场:

    “如果警探先生在这里,他一定会向你解释,一般犯人想劫持人质时,不会使用行动不便的人。”

    “但你看看那个孩子,他甚至没学会自主站立,更别说行走。”

    “他不仅行动不便,还有可能因为痴傻做出影响劫持的事,这些混混为什么要拿他当挡箭牌?”

    ——因为那孩子和芬尼安很像。

    哈斯塔瞬间便拼凑出逻辑链,垂首看向下方的人群。

    同样深棕的头发,同样灰蓝的眼睛。

    如果这孩子不是和芬尼安有亲缘关系,那就是有人因为对芬尼安的仇恨,故意准备了这样一个替代品。

    这孩子是因芬尼安而受难。

    所以芬尼安如此怒火中烧,又不得不因此被掣肘。

    “你会为他动手吗?”G8273又轻声问了句。

    轮船即将淹没,各怀利益的人依旧在暴雨中对峙。

    滚滚浓烟和烈火攀上甲板,哈斯塔不用嗅闻,也能确认这些人都经受过重度义体改造。

    所以他们根本不害怕爆炸,也不害怕沉没。

    义体中的推进部件足以将他们变为水下的鱼雷,储存有备用氧气的肺部能够支撑他们回到岸边。

    强大者的争夺中,只有弱小者会被死亡碾碎。

    但会有强大者为弱小者回头吗?

    会有这样一个人,在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的同时,又兼具向弱小者投去注目、愿为为弱小者撑起庇护的柔软之心——

    同时拥有足以碾碎一切阴谋,成为所向披靡的刃、无可摧毁的盾的暴力手腕吗?

    哈斯塔从那群与死亡仅一步之遥的老朽人类身上,嗅到了堪称洪流的希冀与渴求,于是他止住脚步,没有动手。

    下一刻,一朵蓝紫色的炮火从芬尼安的枪膛中绽放,揪着少年的混混猝不及防,应声倒地。

    一切都只在一眨眼间:

    所有□□的敌人怒吼着端起枪杆;

    芬尼安投向敌方脚边的闪光震荡弹猝然爆炸。

    充斥了整个船舱、令人目不可视的白光中,持枪的敌人被炮弹的冲击横扫飞开,早有准备的芬尼安则开启腿部的推进器,如同愤怒的棕狮般猛扑向震荡中心。

    一个少年被抛摔上空,被哈斯塔的精神触须稳稳接住。

    下方的船舱则彻底沉浸在枪炮与死亡的洗礼中。

    【任务:[心里有员工的院长运气总不会差](已完成!)】

    【任务奖励:5自由点】

    【您的员工[芬尼安]使用[手臂力量增强部件]撕裂1名敌人!】

    【您的员工[芬尼安]使用[尸体残肢]敲碎1名敌人的头颅!】

    【您的员工[芬尼安]成功抢夺敌方的[连发动能炮],击杀5名敌人!】

    弹幕和叮叮咚咚的升级提示声不绝于耳,哈斯塔站在坍塌口边缘,忽地反手卷住身后人的四肢。

    “?”G8273没有反抗,只是疑惑,“能问问吗,我做了什么,为自己赢得了这种待遇?”

    哈斯塔头也不回:“你是芬尼安进院以来,唯一一个成功对他造成伤害的人。”

    G8273笑了一下:“听起来我才是这里该被杀死的最终反派。”

    “对我来说,是的。”

    哈斯塔顿了一下,转身面向G8273:“我不喜欢你看我的眼神,G8273。”

    “好像我是某种实验品,观察对象。我厌恶这种眼神。”

    暴雨似乎停了,星辰无声地布满黑幕。

    G8273再次古怪而不受控制地注意到,那张向他靠近的苍白面具上,仍有一滴雨珠划过眼眶,流过脸颊,在那双没有颜色的唇上停驻,又砸在他的下颌上。

    那雨珠依旧是烫的,烫得像岩浆,让他联想起灭亡。

    “但我喜欢我靠近你时,你看我的眼神。”哈斯塔缓缓低下头,将冰冷的骨面再次贴上G8273的额头。

    这是一个略显居高临下的姿势,他以居高临下的视角注视G8273的光瞳瞳孔微微扩散,又骤然紧缩:

    “像在注视灭亡的临近,像在注视世界之中唯一一个值得注视的存在。”

    呼吸在狭窄的距离间纠缠,G8273很惊讶自己竟能感受到外神的“呼吸”,或许这只是未褪的精神污染造成的短暂错觉。

    外神的精神触须划过G8273的颈侧动脉,像一种危险又隐晦的暗示,也或许只是一种单纯的威胁:“你离开是去干什么了?”

    G8273凝视着兜帽下的虚无,片刻后视线动了动,滑向自己的右侧手掌。

    哈斯塔顺着望去,瞥见一杯眼熟的金色酒浆在小比利时杯中荡漾,散发着迷人又致人疯狂的醇香。

    G8273轻轻活动手指,晃了下那杯蜜酒:“你不愿意留我的电话号码,至少留给我一个能联系到你的方式。”

    绿光迅速在年轻绅士的眼底黯淡,包括那杯黄金蜂蜜酒。

    在彻底离开前,哈斯塔只听见G8273的声音含着礼貌的笑,落在海风中:

    “我为你们叫了游艇……以及,下次再见。”

    远方传来快艇轰鸣的引擎声,芬尼安拎着从场上绞来的新枪攀跃上甲板:“……哦不。”

    他看着远方的白点发出呻吟:“那是巴比伦公司的薇薇安系列……我现在可负担不起她的租赁费……但愿那位叫船的人有提前付好账单。”

    …………

    与此同时,凤凰区分警署。

    审讯室门边,柯兰·多米诺正得意地抬着手,一边让警员替他打开手铐,一边冲着达斯汀警探发出嘲笑:

    “为什么黑着脸?警探先生?你又不是第一天出生在这世上,难道还不知道这世界的运转规则是什么样的吗?”

    达斯汀警探磨着牙瞪视柯兰,几秒后又猛然调转视线,狠狠瞪向一旁的分署副署长:

    “他就是那些失踪案的主使者,游轮上那么多宾客可以作证,那么多被救回的受害者可以作证,你却要在今晚将他放走?!”

    “他会逃走!!”

    “然后在别的地方东山再起!!”

    “还会有不知道多少人成为他致富的商品!!”

    “达斯汀警探,注意你的言辞,还有和上级对话的态度。”

    副署长的目光从厚重的镜片上方看过来,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就连说话都带着老人特有的音节含混,

    “我认为你提供的证据链并不充分,没有物证,人证难道不能被收买吗?”

    他叹了口气,雪白的眉毛垂落下来,像是很失望:

    “我开始后悔提前向你透露署里对你的升职安排了。”

    “我认为这一次你对多米诺先生的指控,很可能是受了想要尽快升职的急切心情的影响……”

    柯兰在旁边抖了抖别无长物的手腕,讥笑:“可惜因为这次失误,你怕是要很久才能获得下一次升职机……会……”

    审讯室走廊昏黄的灯光下,柯兰忽然像窒息似的,猛然掐住自己的脖颈,发出可怕的嗬嗬作响。

    旁边的警员吓了一跳,连带着副署长也跟着从审讯桌后匆匆跳起——这把年纪了还能做跳跃这种动作,看来年轻时身体也曾精装过:

    “多米诺先生!你怎么了?是哮喘?还是义体故障?”

    达斯汀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咸腥味,像幼年时,他曾在博物馆中闻嗅过的、未被污染的海水合成气味。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考虑到此时此刻就算发生什么也无法阻止,最终还是咬着牙根,攥拳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瞬。

    “嘭!”

    腥臭的沼泽泥浆涨破皮囊,猛然四溅。

    警员和副署长惊恐的大叫声中,达斯汀绷着因愤怒而面无表情的脸,看向地上。

    虚伪的人被撕破了人皮,怪鸟和章鱼的幼体在泥浆中抽动。

    达斯汀无声地深呼吸了一口气,举起手中的M500。

    “乓!乓!乓!”

    泥浆中的胚胎不再抽动了,副署长软着双腿,几乎整个人背靠在走廊墙上,惊魂未定地大喘了几口气,看看地上的柯兰·多米诺,又看看漠然着一张脸,收回手枪的达斯汀。

    死亡的威胁褪去,他第一时间冒出的念头竟然不是“这到底是什么怪物?!要怎么处理?”,而是:

    柯兰·多米诺死了。

    能带给他利益的人死了。现在该怎么办?

    达斯汀难以压抑心头厌恶地看到副署长站直身体,扶了扶眼镜,重新对他露出友善的笑:

    “多么可怕,这一定是上帝的喻示,提醒我们这个人是罪恶的黑羊!”

    “达斯汀警探,我想我欠你一声道歉,现在看来,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应当立刻把这份罪案调查清楚……”

    “干得漂亮!达斯汀,我早就看出你是我们分署里未来最光明的那一个!”

    达斯汀的牙被咬得咯咯响。

    他注视面前的上司,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意识到,人类能比怪物更令人作呕。

    他们像蜘蛛,像秃鹫,盘踞在分署之上,令分署楼顶那枚象征着正直与荣耀的徽章蒙羞。

    …………

    千里之外。

    哈斯塔刚跟快艇的驾驶员了解到“账单已经提前付清”,就听系统叮咚了一声。

    【已触发角色任务:[我曾对勋章宣誓]】

    【您所庇护的[达斯汀警探],在今夜终于对上层彻底失望。

    他认为那些贪婪之人,是蒙在分署上的腐肉,是吸干凤凰区的癌细胞之一。

    他想要割开腐肉,切除病变的瘤体,他想为分署重新擦亮那枚象征着正直与荣耀的徽章,因为他曾对勋章宣誓。】

    【请帮助达斯汀警探,完成职业理想!】

    “……”哈斯塔沉默了几秒,抬须拉回询问要不要附加服务,被他拒绝的服务生。

    服务生训练有素,被拽回去也依旧笑容可掬:“您需要什么呢,先生?”

    哈斯塔入乡随俗,遵循人类的惯例:“开瓶香槟。”

    第18章 第 18 章 比起不带枪开门,支使外……

    感谢G827提供的接送服务, 快艇抵达港口码头时,时间刚跨过子夜。

    临下车时,哈斯塔被服务生又拦了一下:

    “请稍等, 先生。为您支付账单的先生有一道口信,希望我能代为转达。”

    “?”哈斯塔在甲板边停住, 听见服务生清了清嗓子。

    随后, 服务生挺起胸膛,以一种朗诵情诗般的深情语气,气沉丹田地道:

    “‘致H:

    我想你也能感觉到,我们对彼此造成了多深的影响。这种影响甚至无法在短短一天,或者一周内消除。

    因此虽然不愿, 但为我们彼此和未来考虑, 我们或许该延迟下一次见面。

    到那时候,我自然会完成我们之间的约定。’”

    “……”哈斯塔有被服务生低沉浑厚的播音腔震到。

    同一段文字,他几乎能想象到G8273那种散漫的、不询问另一方的意愿, 就单方面下决定的欠揍语气,服务生怎么能把这段屁话读得如此深情款款?

    他怀揣着“人类真奇妙”的心态,身无挂碍的飘下游艇。

    留下上一秒还在笑看八卦的芬尼安在后头被迫替他处理挂碍:

    “不是情书——就算是也跟你们没关系!”

    “不, 不!搞清楚——我救你们这些□□的老头, 纯粹只是不希望涅槃帮那群混混没了头领, 到处乱搞, 把凤凰区弄得一圈糟, 根本不是想和你们交心。”

    “憋回你们想说的话!——还有想问的问题!然后把这个可怜的孩子送去分署,交给达斯汀警探。他会为这个孩子找到最好的栖身之处。”

    芬尼安顿了一下,不得不也看向旁边一直对着他欲言又止的年轻绅士:“你也憋回去。”

    “别问你的衣服纽扣为什么崩了,身上怎么那么多奇怪的痕迹。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贞.操很安全。”

    “保住命已经是奇迹了……现在, 立刻,回家,睡觉。”

    芬尼安很快追上哈斯塔,口吻中透着一丝疲惫:“我感觉自己像个秘书,老板前一晚睡了个情人,后一天早上就叫我帮忙赶走的那种。”

    哈斯塔为芬尼安的脸皮感到惊叹:“你才是‘睡了情人’的那个,你确定临时勾搭的那位不会再来找你?”

    “??你为什么知——”芬尼安倏然住嘴,脸恼火地涨红,“非人类就没点隐私意识吗!?——够了!我去把摩托骑过来!”

    ·

    游轮上的闹剧虽然已经落幕,但这一晚注定没法平凡地度过。

    首先是分警署。

    法医科的警员不得不对着一具皮囊冥思苦想,到底是什么生化武器,能让柯兰·多米诺被炸成这样。

    隔壁的劳务科则直接炸成柯兰·多米诺:

    “你说什么??!车前盖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砸烂了??你的脑袋怎么没放在车前盖上一起被砸烂呢!!”

    “——再配一部新车?哈哈哈,你怎么不去天堂跟上帝他老人家提这个建议呢?”

    那些宾客的家里也同样炸成一锅粥。

    他们亲眼目睹本该在参加秘密仪式的家人,被一种奇怪的、丑陋而可怖的飞行生物抛入院中。那东西虽然转瞬即逝,但:

    “我看见了!家里所有人都看见了!难道我们同时产生了同样的幻觉?”

    “那是真的??我一直以为你信仰这个摇篮教……纯粹是在为你的生意打掩护!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跟‘老朋友’联络??”

    那些窥伺过真相的人,一部分因为过于超出想象的神秘而目眩神迷,更加狂热地投入对外神的崇拜,另一部分则生起了难以避免的恐惧:

    “所以,真有怪物生活在我们的世界里?它们住在哪?会不会吃人?如果它们想攻击我们怎么办!”

    这一晚,无数人彻夜难眠。大批新闻从业者被电话强行唤醒,连夜编辑文案。

    然而对于远在凤凰区与废土沙漠交界地的孤儿院来说,这只是个普通的,收获满满的夜晚。

    ……也可能有点不普通。

    凌晨3点,芬尼安、伊塔库亚如同两个门神,杵在燃气灶面前。

    芬尼安面无表情地向燃气灶前的哈斯塔示意:“你可以开始了。”

    “……”哈斯塔不是很情愿地将触须缠在锅具的把柄上,瞬间被一堆弹窗突脸:

    【虽然你可能听不见,但锅具正在发出凄厉的尖叫。】

    【它叫得像要被第2次**的可怜受害者,请玩家立即将罪恶的触手挪开。】

    【‘为什么不死心??为什么还要用我制造更多的拜亚基??您的兴趣难道是争做英雄母亲吗?!’它如此尖叫。】

    这一刻,法官敲下了小木锤。

    这一刻,哈斯塔仿佛听到了弹窗文字在无声地宣判他有罪。

    哈斯塔沉默了一会,松开抓着锅具的精神触须:“不用试验了。那些拜亚基的确是我制造的。就是之前被刷走的那锅肉团。”

    “呃——”芬尼安顿时抬手抱头,发出一声果然如此又不肯置信的呻.吟,“我就说那群怪鸟大得离奇的脑袋,细得恶心的长脖子怎么那么眼熟!!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对,重点是:“你是不是永远都不可能学会烹饪了??”

    哈斯塔顾左右而言他:“没被召唤,拜亚基会一直生活在时间与空间停滞的夹层,不会影响任何人。”

    “还是清点一下柯兰转让的资产吧。看能不能把学校升级一下,明天就得正式开课了。”

    哈斯塔佯装没听见芬尼安困惑的“开课?你找到老师了?”的疑问,点开道具栏。

    【G8273的手臂(受污染)×1

    柯兰·多米诺的资产清单(待阅读)×1

    哈利之湖(待摆放)×1

    游轮残骸×1】

    *哈利之湖。*

    内心的声音在哈斯塔的视线被捕捉的同时响起,叹息中带着迫切:

    *看看那片湖!*

    大概是数小时前争斗留下的影响尚未消退,哈斯塔似乎能听见自己身躯中央有某种器官在用力地搏动。

    有那么几秒,他甚至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不知过去多久,他才抬起精神触须,选中了列表中的第三项。

    【哈利之湖(待摆放)

    一片无垠且温暖的黑湖。

    曾经的每一日,黑色星辰都在这片湖面上升起,双日在天空中纠缠。

    你进入这片湖,就像回归你的来处。

    请选择摆放地点:[点击查看地图]】

    哈斯塔控制着精神触须,点开地图,在密布着各种标识,看起来无比广袤的地图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现在的所在之处。

    【是否摆放在:孤儿院门口?】

    哈斯塔选择是。

    洛文德区,中央公园。

    仍在趁着夜色私会的情侣们忽地僵住了。

    他们震惊地张大嘴巴,忘记了呼吸,大脑空白地瞪视面前那片宽广的、一眼神指望不到边的著名内陆湖缓缓上升,如同神明在此刻降下伟力。

    就仿佛古国巴比伦曾想建造的空中花园,旧时代的人们曾想实现的天国之梦,它不断上升,上升,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声音,哪怕是一滴水流声。

    一切都肃穆得像是在行葬礼时的注目礼。最终,所有人目送着这片内陆湖彻底消失在天际。

    ——而在凤凰区的孤儿院内。

    整栋孤儿院建筑晃动起来,哈斯塔迅速看向南面窗外一成不变的废土,又飘向北面的窗台。

    窗外的一切在不断的变远,仿佛有人在将孤儿院北面的土地不断扩张。

    直到某一刻,地震般的晃动声倏然停止,紧跟着……

    “哗——”

    万丈瀑布坠落至底的声音瞬间灌入耳中。

    哈斯塔听见原本还在抓着灶台大喊“怎么回事?!”的芬尼安绝望地发出一串脏话,大概意思是“我就知道牛顿又得死。哈哈,欢迎大家来参加科学的葬礼!”

    伊塔库亚则兴奋地拽着芬尼安向窗边发射:“这才不是葬礼!这是魔法!是神话!是彼得潘的童话小岛!!”

    两具温热的身体冲过来,将他夹在中间。

    一棕一白两颗脑袋从他左右两侧探出,扒在窗台上眺望湖水自天而降,溅起的水雾模糊了整片夜空。

    “等等?这水是温的?”芬尼安已经放弃拯救自己稀碎的科学信仰,此时正仰着头试图接点水雾尝尝,“我记得泊尔湖就是个正常的淡水湖,而且因为纬度高,它应该冷得够呛?喔,呸呸,这水怎么是咸的?”

    伊塔库亚的毛毛都被水雾沾湿了,晶莹的水珠垂挂在他巨大的鹿角上:“会不会因为……这是真正的哈利之湖?”

    哈斯塔从未知晓“兴奋”是什么感受,但此时此刻,他身躯的每一寸都在战栗。

    他几乎忘记了所有的东西,什么形象包袱、待清点的其他资产、困扰他的没派上用场的体检报告……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飞向那片自天坠落的黑湖,就像幼子投入母亲的怀抱。

    温暖紧紧地、狠狠地拥抱了他。

    内心的声音发出了一声舒适地喟叹,他的每一根精神触须都在兴奋地延展。

    水流将他的身躯无限拉长,又冲刷打磨得更加坚固。

    他在磅礴的坠落声中听见系统不断发出的清脆铃响,但他并未去看。

    一种陌生,但又有点熟悉的困意柔和地包裹而来,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擂鼓似的咕哝,温顺地坠入睡梦。

    ·

    “……第一次……危险!”

    “为什么会……全息……?”

    哈斯塔是在一阵压低了声音、充满焦虑惶恐的对话声中再醒来的。

    他睁开双眼,看见的不是哈利之湖,也不是孤儿院。

    目之所及之处是一片银灰,鳞次栉比的公司大厦沿着大道耸立,绿化带以某种规整的规律在建筑之间分布。

    “……”哈斯塔有一瞬闭上了眼睛,像周一清早被闹钟叫醒、但闭上眼不愿面对被窝外的现实的社畜。

    “哈斯塔。”

    绿朱草的声音将哈斯塔从消极抵抗状态中拽了出来,他循声低头——嗯?

    哈斯塔豁然直起身体,视平线顿时被拉到了大气层上。

    他这才意识到,第一:自己回到了现实。第二:自己不知为何,变得硕大无朋。第三:他有点难以在这个视角找到小小的监管者。

    这让小小的绿朱草显得有些可爱,即便对方绿着脸:

    “坏消息,哈斯塔。因为你的突然觉醒,整个G到I区都被精神触须摧毁,大批员工没法上班……你必须尽快找到切换回原貌的诀窍。”

    “?”哈斯塔感觉这对他的大部分同事来说不是什么“坏消息”,应该是天上掉馅饼才对。

    当然,对财务科的同事来说就截然相反。

    绿朱草头大地揉了揉太阳穴:

    “还有,你的全息头盔被撑裂了。除非你恢复原本的大小,或者研究中心专门做一个符合你现在头围的头盔,不然你没法再继续游戏。”

    游戏里的智力又不代表现实,哈斯塔头脑灵光地否定:“我可以控制拟态头颅的大小。”

    “……”绿朱草明显被噎了一下,“你知道你现在听起来像什么吗?像家都震塌了,腿都震断了,但一心只有游戏的死宅。那款游戏就那么让你沉迷?”

    哈斯塔差点脱口而出“你难道不是也在其中觉醒的吗”,但在那之前,他优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绿朱草并不知道游戏里存在的“秘密情报”。

    否则不会这么问。

    *人类脏话。所以试图通过游戏向你泄露情报的不是绿朱草?*

    内心声音骂起来:

    *幸好你之前没有找他直接对质。*

    *但这也带出了另一个问题……我们亲爱的监管者,他是否知道公司所做的情报封锁?*

    哈利之湖的温暖逐渐被谎言的冰冷所覆盖。

    哈斯塔没有将任何心思表现出来,只以惯常没有起伏的声音回复:

    “它能平复我的筑巢欲。公司的财政部不会希望我继续将相邻的其他扇区摧毁,我需要继续游戏。”

    绿朱草没忍住深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对,财政部不会想看到新的资金损失。我会尽快将新头盔带来,你尽快尝试恢复原貌,好吗?”

    绿朱草酝酿了半天,最后只是无可奈何地看着哈斯塔:

    “只是记住一点,哈斯塔。”

    “全息游戏最大的买点就是真实。它会用各种真实的小细节,让你迷恋上刺激惊险的游戏世界,而不是糟糕的现实本身。所以不管怎么样,不要沉迷。”

    哈斯塔的拟态眼珠在一瞬间动了一下:“我不具备能够成瘾的结构组织。”

    绿朱草咕哝着“对,差点忘了”“根本不是碳基生物”之类话,很快被跑来催促长官滚回去工作的下属拖走。

    哈斯塔则不动声色地将拟态出的眼珠再次融化。

    视觉在精神触须布及的每一处迅速转移,他很快将视线的落点定在I区最大的天文观测塔中,找到唯一一台仍健在,还在忠实反馈人造卫星观测画面的控制台。

    一条精神触须攀上一楼公共开放区的参观导览电脑,输入:

    毕宿五。

    他迅速将观测的数据照样调准,压着依稀可觉的心跳,透过目镜看向宇宙。

    一颗橙红色的、庞大的光球在镜中燃烧。

    它比太阳更加光亮,更硕大,像公牛愤怒的眼睛。

    ……但没有卡尔克萨。

    *停下,哈斯塔。你在迫使卫星靠近一颗燃烧中的恒星,公司会发现你摧毁了一颗人造卫星!*内心的声音低喝起来。

    哈斯塔仿若未闻,只注视着屏幕中的橙火。

    图像渐渐放大,又逐渐扭曲,最终归于黑暗,沉沉坠落。

    “……”哈斯塔盯视屏幕数秒,骤然间缩紧所有精神触须,“不,他们会发现G到I区的所有物质都被拿不到全息头盔,无法克制筑巢欲的我碾碎,所有由I区观测塔控制的人造卫星全部坠落。”

    *你确定老板说的‘可以在现实筑巢’包括这个?*

    “不能为进入筑巢期的实验体提供抚慰剂,是研究中心的失误,不是我。”哈斯塔暴躁地掀起所有触须,毫无留手地拍向地面,现实瞬间被软化成一张薄薄的鼓皮,擂出沉闷的声响,“以及,确定。”

    “他和我一样从不打破承诺。”

    鼓声一波又一波的荡开,激得正在附近扇区工作的员工们惊恐大叫。

    人类总在绝境面前才能克服拖延症,原本不知道多少天才能送来的新全息头盔,在短短三分钟内被带着隔离头盔的作战科成员送达哈斯塔手上。

    同事的眼神简直称得上艳羡了:“我血脉返祖怎么搞不出这么大的阵仗……老板又给你批假了知道吗?一天带薪,不减全勤。你看你能不能……再舞一会?大家还都蛮想带薪放假的。”

    “?”什么叫再‘舞’一会?把他当什么了?哈斯塔:“不能。自己想请假借口。”

    ·

    在新头盔上下载好游戏,登入时,哈斯塔其实还有些不安。

    没人知道换了新头盔,会不会影响给他传递情报的人。如果那个旧头盔里装载着病毒,所以才能突破公司的封锁,向他透露消息呢?

    好在熟悉的登入PV在他眼前亮起,令他放下了心中的疑虑。

    【10月1日·8:00a.m·凤凰区·孤儿院】

    阳光和温暖包裹了他,他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仍泡在哈利之湖中。

    在昨天放置成功后,系统就给孤儿院北面强行填海造陆,扩了一个足以放得下整个哈利之湖的“后院”。

    此时芬尼安正抱着一筐床单窗帘,在后院空地临时搭起的晾衣杆边晾晒布料。

    伊塔库亚抱着一个钢盆,坐在哈利之湖边发呆,见到哈斯塔睁开的巨大黄瞳后,连忙蹦起来:“父亲!吃早饭吗?”

    阳光照射在湖水上,泛起跃动的金鳞。哈斯塔白翳似的眼皮眯了会,才开口婉拒:“我的饱食条是满的。”

    他暂时还不知道该如何恢复原貌,在界面里也没找到切换的开关,索性正大光明地在湖里赖着:

    “昨晚之后,达斯汀警探有没有和你们联络?”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道具栏,将昨晚没看完的资产清单打开。

    按照游戏系统的统计,柯兰·多米诺的个人账号上只剩下13万。

    他的绝大多数资产都用来购买洛文德中心的泊尔湖了,按照他的计划,原本是准备在这湖泊上盖一座歌剧院,成为日后替自己源源不断赚钱的金口袋,可惜这个念想如今已成惘然。

    哈斯塔身处于湖水中,很难对柯兰的鲁莽投资表达不满,毕竟他正享受着最大的红利。

    十三万就十三万,加上游轮残骸能换的钱和原本的3万块,能凑个20万建设资金也不错。

    他想得很开地关闭游戏界面,听见勤勤恳恳的洗衣男工芬尼安夹带着不爽,使劲将床单抛上晾竿,说话时也带着一股磨牙的意味:

    “联系了,让你醒来后给他回电话——我说你们俩都没长眼睛没长手??洗床单我来就算了,晾也在旁边跟老爷一样旁观??”

    满脑子想着“要怎么给父亲喂早饭?”“我把三明治扔进湖里,父亲张嘴接着?”“……感觉像在喂鸭子”的伊塔库亚一个激灵,连忙蹿起来跑去跟芬尼安分担劳务。

    哈斯塔就比较老油条了:“我没有卧室,不睡床单,也不会掉头发皮屑。”

    理由充分地阐述完自己为什么应该不干家务,哈斯塔又差遣笨手笨脚的伊塔库亚:“用座机,替我给达斯汀警探回个电话。”

    芬尼安被气得差点把床单勒哈斯塔脑袋上,但骂骂咧咧半晌,他还是将手收回去,从怀里摸出一个手机,抛给伊塔库亚:“用我的打,开公放。”

    警探先生的电话很快拨通,先是一阵吵闹涌出来,后来又逐渐归于安静。

    伴随着一声关门的声响,达斯汀警探有些沙哑的声音传出来:“院长说的是对的。”

    “锁定多米诺后,我们沿着他的社交和网络痕迹进行追查,只有三分之一的凤凰区教徒失踪案是他造成的。剩下三分之二,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换句话说,在凤凰区制造教徒失踪案的,至少有两拨人。”

    哈斯塔唯独对智力屏蔽掉的线索耿耿于怀:“你有没有检查那些失踪者的体检报告?”

    “我们没法追查。”达斯汀警探的声音有些困倦,电话那端传来泡咖啡的声音,估计是一夜没睡。

    “不是每个教徒都有足够的钱,去正规医院。绝大多数人只能指望黑医诊所,那种地方根本没有规范的档案记录。”

    “而且,有至少五分之一的失踪者是流浪汉,没有房子,没有朋友,想追踪他们的社交痕迹都很难。”

    话筒另一端传来杯子落地、警探低骂的声音,伊塔库亚忍不住忧心忡忡道:“您应该回家去休息一会,线索也不会因为不睡觉就自动现身啊。”

    “我知道,我知道……”警探先生含糊地咕哝,还带着掩饰不住的哈欠,“我只是有点……无家可归——我是说,我暂时还不想回家。等到午休——”

    “咚!”

    门板被人撞开的声音。

    一道急促的低呼从话筒另一端传来:“达斯汀警探!新的案件!你一直在追查摇篮教,我想你应该会对这个感兴趣……”

    与此同时。

    孤儿院的正门也传来叩门声,礼貌中带着点粗鲁。一听这力道就是靠暴力吃饭的。

    芬尼安几乎瞬间从皮夹克中摸出一柄半自动手.枪,刚要对着身边的人低喝“找掩护”,目光对上比他还高半个人的伊塔库亚,又看向占满了一整个湖,还跟水宝宝一样越泡越大的哈斯塔:“……”

    他想了想,淡定地收起半自动手.枪:“我去开门。你们晾衣服。——衣服要翻过来晾!里朝外!”

    他简直在咆哮。

    “……”哈斯塔觉得比起不带枪开门,支使外神晾衣服要有种多了。

    第19章 第 19 章 为我更改行程吧,AI先……

    在这一刻, 敲门的人即将得到回应,芬尼安将能围观邪神父子暴打入侵者,邪神父子在吭哧吭哧地翻衣服……总之每个人都有美好的未来!

    但下一秒:“铃……”

    一阵清脆的老式铃声从院内传来。

    芬尼安错愕地发觉自己的肢体不受控制, 径直走进学校教室。

    伊塔库亚被这股无法抵抗的力量拖得连连倒退,对哈斯塔举起双手发出惨叫:

    “父亲!!!床单!!!快接过去!!”

    触须正提溜着一张床单的哈斯塔:“……”

    怎么晾个衣服也能晾出灾难片的既视感?

    唯一没被影响的院长镇定地目送两人一路踉跄进学校, 一个走上讲台开始写板书, 一个在课桌后坐下,从桌肚里摸出一本《黑客基础理论》。

    哈斯塔想了想,抬起精神触须看向前院。

    孤儿院门口。

    一队手持枪械,一看就来意不善的人马,拥簇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他们身后还扛着两个沉重的大集装箱, 看箱子压入泥土的深度, 也能确定这箱子恐怕不清,哪怕有义体的辅助,也得耗些力气。

    老者沉稳而坐, 单手撑着太阳穴,双目微闭:“继续敲。芬尼安不是当缩头乌龟的性子,他……嗯?你干什么!?”

    身后推着轮椅的手下一个甩尾, 差点把他从轮椅上甩出去。

    手下攥着靠背扶手, 一边将他往孤儿院外推, 一边惊恐大叫:“我不知道!!我的义体不受控制了!一定是有黑客在控制我!!”

    老者果断低喝:“G!切断敌人的入……你在干什么??”

    在他身边, 那些原本拥簇着他的手下纷纷转身, G和众人一起弯腰去抬集装箱,脸憋得通红:“敌人……已经控制了我的脑芯!我没法接入管控了!!”

    一行人怎么浩浩荡荡地来,就怎么浩浩荡荡地走。间或夹杂着手下们慌乱的呼叫,以及老者惊怒的大骂。

    众所周知,游戏的剧情是会等待玩家触发, 才能继续进行的。所以才有诸多“XXX在等待”“XXX仍在等待”的梗出现。

    于是,哈斯塔在目送这群人兵荒马乱地退场后,又在十分钟内,看到同一拨人再度回到孤儿院门前,一切就仿佛前二十分钟的重演:“咚咚咚咚。”

    敲门的手下快哭了:“G!还不能恢复接管吗?那个黑客到底想做什么?!”

    游戏系统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它只是兢兢业业地保证在游戏剧情被玩家触发前,NPC们能保持最佳的准备状态而已。

    所有游戏都是这样做的啊,玩家路过正在过剧情的NPC,但没空接任务,于是下一次玩家再度路过的时候,这波NPC就得重头再演一遍剧情……

    而哈斯塔就是这个反复触发剧情,但就是不接任务的玩家。

    学校内,芬尼安和伊塔库亚在岁月静好的上课;后院里,哈斯塔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前院伸一下触手,又缩回来。再伸一下,再缩回来。

    等到午休的铃声终于响起,前院想来闹事的队伍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

    哈斯塔催促芬尼安去开门后,其中几人甚至冲着芬尼安露出求救的眼神,哽咽出声:“救救……救救我们,有黑客……”

    连上了五节课的芬尼安面无表情,心想这里没有黑客,只有邪恶黄水母:“你们来干嘛的?瓦尔塔德?”

    他声音哑到不行,就连憋了四个小时火气的瓦尔塔德都忍不住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我相信你能猜得到,芬尼安。你一直是凤凰区年轻一辈中最敏锐,最能洞察利弊的那一个,只是软弱的仁义经常蒙蔽你的眼睛。”

    瓦尔塔德不愧是老资历,遇上这么离奇的事居然还能勤勤恳恳地搞正事:

    “我给你带了一份礼物,作为昨晚你救下我的诸多同僚的感谢。”

    瓦尔塔德冲着身后挥挥手,已经连续搬了四个小时集装箱的手下们顿时露出痛苦、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但迫于瓦尔塔德的手段,他们还是认命的第不知道多少次将集装箱搬下车,“嘭”地一声放在芬尼安面前。

    哈斯塔立刻伸出精神触须,捂住伊塔库亚的眼睛,顺便用力撸了下蓬松的毛绒绒。

    集装箱的箱底被震开,腥黑的血慢慢流淌出来。

    芬尼安的神情瞬间从“向上帝发誓,我会用晾衣杆狠狠打院长的屁股”变得冷如冰霜,他伸出手,臂膀猛然发力,强行扯开了集装箱门。

    “哗……”

    尸体,挤满集装箱的尸体,像水产品市场里倒出的鱼一样倾泻而出,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前院。

    原本还在吃瓜的哈斯塔:“……?”

    人?你好?为什么要向邪神的巢穴里倒垃圾??

    原本伊塔库亚还在享受父亲对自己的维护,此时不得不手脚并用,奋力抱住哈斯塔的精神触须:“父亲!父亲先等等!看看这群人想做什么,万一他们背后还牵扯着别的谋划呢??”

    哈斯塔差点把伊塔库亚丢上天空,千钧一发之际,是毛绒绒的触感拽回了他的理智,三四条扬起的精神触须又降了下来,紧跟着挼上蓬松的毛怪,猛力吸了吸。

    但仍有一根精神触须,仍旧不怎么甘心地攀过楼顶,垂至芬尼安耳边:“需要帮忙吗?”

    满腹怒火和杀意的芬尼安先是为哈斯塔无条件的支持而愣神触动了一下,紧跟着联想起“哥斯拉大战人类”“海德拉上海登岸”等恐怖灾难片:“……暂时不太需要。”

    暴躁跳动的神经被迫冷静,芬尼安深呼吸了一口气,左手微抬,义体立即轻响一声,迅速肢解重组为一台蓄力炮,对准瓦尔塔德:

    “以防你不清楚,我没有拿武器的原因不是我没有,而是我本身就是一台武器。”

    “我当然知道,芬尼安。但我也知道,你不会轻易对我动手。”

    瓦尔塔德丝毫不做防备地操纵轮椅,来到尸堆面前,粗暴地扯住一人的头发,用力拽起:

    “眼熟吗?芬尼安?我相信你还记得昨晚刚见过的老伊尔。哦,还有肖特、杨……请原谅,我腿脚不便,可能没法在这些肉堆里找到他们的尸体。”

    他垂目凝视着手中的头颅:“多么可笑。干了一辈子人命买卖的家伙,临到老了,忽然长出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他迎着芬尼安的目光耸耸肩,松开手:

    “但请别误会,我从不认为‘归束涅槃帮的生意,设法保持凤凰区的治安稳定’是个坏决定。”

    “要想进一步发展,地区里的工厂、电站三天两头就被炸一次可不是什么好事。”

    瓦尔塔德冲着芬尼安笑了一下,单看面相居然称得上友善:

    “我唯一不赞同的,是这群老伙伴野心勃勃、意气风发了一生,和我一起白手起家,将涅槃帮建立起来,但最终却想将改变涅槃帮、改变凤凰区的希望,交给一个外帮人。”

    “太荒唐了,你听说过这种事吗?黑.帮高层临到老了忽然想维护和平秩序,为此将帮派的权柄交给敌对帮派的头领?上帝听了都要摇头。”

    “我从没听他们对我说过这种事。”芬尼安依旧举着炮膛,否认到一半,忽然想起之前在飞艇上,那群□□的老头子的确一直追着自己有话要说……难道就是想谈这个?

    “没谈过当然最好。”瓦尔塔德接过手下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沾满血污的手,丢进尸堆,“不过就算是谈过也无所谓了。毕竟他们都已经死了。”

    瓦尔塔德灰色的眼睛看向芬尼安,即便老朽,他的目光依旧精锐如鹰:“希望你也不要把这件事记在心上。”

    “从今天起,涅槃帮将在我的领导下迈入新生,凤凰区会在三年内成为治安最好的大区之一……如果未来你还能建立起第二个赞恩帮,或许我们可以再次谈谈合作。”

    “所有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对吗?你想要的安定生活,我想要的权利在握……”

    “放下你的手臂吧,芬尼安。你很清楚,杀死我,涅槃帮将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你不会想看到凤凰区变得比现在还糟糕的。”

    “……”芬尼安的确不想。

    如果老伊尔、肖特他们没有被瓦尔塔德杀死,那他还有可能平顺地完成权利的交接。

    但如今,能够力压众意,说服涅槃帮帮众接受另一个帮派首领接盘权柄的老伊尔等人都死了,即便他此时杀死瓦尔塔德,涅槃帮的帮众也只会觉得这是帮派吞并行为,从而掀起大规模火拼。

    他能获得这场火拼的最终胜利,毫无疑问。但有多少人会死在这场火拼中?

    如果瓦尔塔德真能做到约束涅槃帮的不法行为,维护凤凰区的治安,那倒也不是——去**的吧!!!谁**会与虎谋皮???

    芬尼安啐骂了一声,反手扯住哈斯塔在他耳边勾来勾去,就差拗出个“快打起来”字幕的精神触须:“我*绝对*不希望凤凰区变成战场,你有什么好办法?”

    先手欠者贱,而且只要不是G8273触碰他的精神触须,其他人也造不成任何威胁,哈斯塔甚至连抽回触须都没有抽:“我们有一所学校。”

    芬尼安:“……嗯?”

    哈斯塔提醒:“强制性上课。”

    所以理论上说,只要他能够将涅槃帮所有帮众全部加入学员名单,就能强行控制这些混混每天至少有八个小时在学校。

    如果再加上早自习、晚自习、课后作业(哈斯塔相信这也是强制完成的)……课后作业再布置得多一点,这些混混们每天将有至少十六个小时被学习占据。

    剩下的八个小时时间,反正哈斯塔不相信*连续*学习*十六*个小时,这些混混会不需要休息。就连朝气蓬勃的青少年都做不到呢!哈哈!

    芬尼安:“……”

    院长刚刚好像说了一个地狱笑话,为院长敲木鱼积德。

    他在“每天上八小时课”和“每天打二十四小时的枪战”间衡量了三秒,果断一炮轰出。

    他看也没看在不敢置信中倒下的瓦尔塔德,一边动作干脆利索地将其余人统统放倒,一边问:

    “但要怎么把这些人全部加入学员名单?总不能让我一个个去邀请吧?”

    哈斯塔充分证明,游戏内的智力3不代表他的真实水平,以及换各种姿势卡游戏的Bug,是玩家的天性:

    “我们可以找达斯汀警探帮忙。如果警署签署一条禁令,强制要求所有涅槃帮帮众前往孤儿院接受成年教育……”

    游戏系统一定会立即更新学员名单。

    唯一的问题是,这条禁令能不能签下来?以及,这些外来人口蹭(帮众:?我们也不是自愿的啊)孤儿院的教育资源,会不会付学费?

    如果会那就太好了,涅槃帮来送钱,他升级学院,学院等级升高,涅槃帮又得交更高的学费……

    嗯,如果到那时候涅槃帮帮众没钱交学费了,那就安排一个社区实习吧。算在课程范围内,会被强制执行,但实质上是强制打工……

    对了。还有住宿问题。

    学生每天学习十六个小时太辛苦了,如果还要花费额外的时间在路上,岂不是太过可怜?不如把孤儿院的宿舍收拾出来,给帮众们住宿……

    那住宿得付住宿费吧?

    “……”芬尼安震惊地听着哈斯塔诉说自己的建设计划,差点一炮崩在该吊路灯的资本水母头上。

    哈斯塔丝毫不觉羞愧地回视:“还是你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芬尼安:“——我去打警探先生的电话。”

    他号码输入到一半,又忽地想起什么:“等等,那伊塔库亚怎么办?就让他这么和帮众在一个教室里上课?”

    哈斯塔跟着绿朱草这么多年,很懂一些行政操作:“那就先给伊塔库亚放假半月,就说病了。等G8273替他重塑完外壳,再痊愈回校。”

    伊塔库亚没忍住发出窃喜的偷笑。

    ·

    首先,生过病的学生都知道,请假并不意味着一定可以躲掉作业。

    其次,经历过疫情的学生都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上课手段叫做网课。

    伊塔库亚的快乐就像泡沫,一触就破,但大人们已经开始谈正事了。

    达斯汀警探在接到电话后很快赶来孤儿院,他居然开了一辆新车:“副署长划拨的,别问,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他甩了我一堆烂摊子。”

    达斯汀警探将一沓资料扔到餐桌上:“早上同事跟我说了一起发生在洛文德区的案子,是一起枪.击案。”

    “一起枪.击案先等等,我们这里可能还有多起枪.击案得处理。”

    芬尼安按住达斯汀警探打算翻开资料的手,异常诚恳:“是这样,你看你能不能……劝说警署发布一条有利于提高区域人口文化水平的禁令?针对某个特殊群体?强制执行的那种?”

    “……”达斯汀顶着两个黑眼圈盯人,“我现在困得能立刻倒下,刚刚那一路上用的都是自动驾驶。你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

    他环视一圈,指望找个直白的人交流:“哈斯塔?”

    哈斯塔无声地往湖水里泡了泡,无形的触须灵巧躲过芬尼安拉向他的手,并推着芬尼安的后背,将人往达斯汀警探面前杵了杵。

    “……”芬尼安在心里暗骂哈斯塔“两个人的计划,现在却让他一个顶风顶浪”。

    但人都崩了,他只能捏着鼻子道:“你进门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门口的两个集装箱?那里面是瓦尔塔德和……”

    芬尼安将半小时前发生的一切简短叙述了一遍,清了清嗓子: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所以……你……能吗?”

    “……”达斯汀表情空白地看看芬尼安,又看向窗外的集装箱,半晌笃定地道,“我在做梦。”

    “我一定是在办公室困睡着了,不然怎么会做这种梦?半小时前,副署长才把署里的扫黑专案组塞到我手上,让我完成分署几十年都没完成的扫黑工作,现在我就收到了一个黑.帮大礼包。”

    他肯定地说:“不。这不是会发生我在我身上的幸运。否则我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种无家可归,只能睡巡逻车的地步。”

    “啊我是真得好好睡一觉了,晚安,梦中的芬尼安。晚安,梦中的哈斯塔。哦!伊塔库亚,可以请你坐到我身边来吗?现实里提出这个要求非常失礼,但……也许我可以在梦里靠着你睡觉?”

    再次被觊觎毛茸茸的伊塔库亚:“……”

    伊塔库亚默默吹出一股夹杂着冰雪的寒风,瞬间将打着哈欠在餐桌上舒适躺下的警探先生冻醒。

    在场三“人”几乎同时开口:

    伊塔库亚&芬尼安:“无家可归是怎么回事?”

    哈斯塔:“清醒一点,你没做梦。”

    人类与非人类的共情强弱能力可见一斑。

    哈斯塔迎着养子和员工震惊谴责的目光,不得不入乡随俗,迁就人类习惯:“什么无家可归?”

    “……”达斯汀警探表现得不像是被冻清醒了,更像是被冻成冰棍了。

    他僵硬在餐桌上,羞耻地闭上双眼,试图以此否认现实。

    非人类再次毫无怜悯地拎起达斯汀的衣领,像抖长条猫一样抖了抖:“醒醒,为什么你只能睡巡逻车?”

    达斯汀不得不在“接受羞耻”和“被活活勒死”之间选择前者。

    他蹬着腿挣脱开来,一边咳嗽着整理衣领,一边含糊说:

    “就……你们知道凤凰区没什么保险?很多受害者虽然能救回来,但是倾家荡产。所以我……捐献了一点力所能及的钱?给确实需要紧急周转的人?”

    哈斯塔看达斯汀的眼神像在看全宇宙只有一头,并且很容易就会彻底灭绝的独角兽:“一点是多少?你捐了多少人?”

    “也……没有很多?就是一点积蓄,一套房产,一辆车……”他的声音在芬尼安看史前巨怪的震惊眼神中越来越小,“人数……我记不清了?哦,我可以查查我的工作记录,我记得每个受害者我都有——”

    “每·个?”芬尼安忍不住大声重复,“每个受害者??达斯汀你为什么要做警察呢?你应该上天堂去当上帝,这年头上帝都不会像你这样管下面的人,不然这世界不会烂成现在这个样子。”

    哈斯塔左看看,右看看,很难理解为什么芬尼安要对达斯汀生气。

    毕竟按照他对人类的了解,做好事虽然容易死,但确实是一件……呃,好事。而且他更想尽快跳过这个话题,解决更重要的问题:

    “孤儿院有很多宿舍,警探先生可以住在这里——不收宿舍费。”

    珍惜的产点大户,值得免费的对待。

    哈斯塔迅速切回正事:“你刚刚说,你们副署长把你们区的扫黑工作都丢给你了?”

    达斯汀的思维还在“哈斯塔!善良!”和“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间停留,闻言下意识道:“从理论上说是这样……”

    他回过神,想婉拒,但又觉得现在不是聊这个时候,责任心驱使他将注意力转回正事上来:“我的确有那个权限签署那个禁令。但……这禁令也太奇怪了吧?公布出来肯定会吸引各方的注意——”

    “不需要公布。”哈斯塔说。

    只要存在,就算是游戏世界的隐藏规定,系统应该会认可:“你先在这儿草拟一下试试。然后,你刚刚想说的枪击案是怎么回事?”

    “……”达斯汀感觉自己像个跟不上趟的乘客。

    他还在试图扯出被列车门夹住的领带,把上一个问题捯饬清楚呢,列车就“呼”地一下扯着他往前开了一站。

    好不容易在站台站稳脚跟,列车又“呼”地一下扯着他起飞。

    他不禁想起之前在乔伊街看到的多段科普,除了蛋黄水母,也包括对乌贼、章鱼的介绍,其中有提到过,章鱼有9个大脑。

    达斯汀怀疑哈斯塔是不是也有那么多大脑,思维才会进行得那么快:

    “案情非常普通,就是嗑.嗨了的瘾.君子路过有钱人,顺手抢劫一下,结果手指不受控制,扣动了扳机。”

    “唯一不普通的,是这个死者的身份。”

    达斯汀将资料翻开:“洛文德分署的同事进行了调查,确认这位死者就是摇篮教的现任教宗——就是宗教理地位最高的那个。”

    感谢科普,哈斯塔总算听懂了自己信徒的职位安排:“换句话说,他应该知道所有关于外神的情报?”

    “呃——”达斯汀迟疑地回答,“应该是这样。但我想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你们不觉得教宗死的很蹊跷吗?有关摇篮教信徒失踪的案件才摸出一点端倪,哈斯塔才在那么多人面前示现,教宗就被不入流的流浪汉枪.击了?”

    哈斯塔举起触须又缩了回去,因为他能猜到自己想说的提议,达斯汀警探不太可能赞同。

    *那个人类知道所有关于外神的情报。你该找到他。找到他的尸体。*

    内心的声音蛇一般低声嘶语:

    *复活他!你将会得到一切的答案!*

    哈斯塔冷静地排查了一遍自己需要的所有前提:

    第一,必须避开警探,寻找教宗的尸身。

    第二,如果要在市区行动,那最好等到身体能够自由缩小。

    他已经追寻这个真相数十年,不差这点等待的时间。

    ·

    等待会让时间变得漫长,而工作又加重了这一点。

    当十月的最后一天过去,哈斯塔的体型终于恢复正常,也开始了正常工作。

    首日回归工作的当晚,他再次戴上全息头盔。

    很久没有更新过的登入PV闪过眼前,他很快再次进入熟悉的孤儿院。

    【11月1日·9:00p.m·凤凰区·孤儿院】

    哈斯塔打开游戏界面,第一眼就瞧见数值面板下方新增的两个方框。

    【信仰:3%(少数信徒亲眼见证过您的示现,因此全身心地信仰您)】

    【恐惧:20%(少数人亲眼目睹过您的示现,一部分人在报刊上阅读过您的传说,他们因此感到恐惧)】

    【***注:信仰和恐惧均将为您提供增幅。其增幅程度为:信仰/恐惧%×50%】

    哈斯塔其实不经常看这个,毕竟这两个数值不太好刷。

    他要真跑去到处溜达,各处示现,G8273肯定会将此判定为“干扰人类正常发展进程”,跑来跟他干架。谁会在没做好万全准备的情况下,进不能读档的Boss战啊?

    反正是信仰还是恐惧都是增幅,无所谓了。

    他的目光向上移动,看向真正想看的原始数值面板。

    经过一个月的挂机发展,现在他的面板已经很漂亮了!

    【角色:哈斯塔

    精神:55(信仰与恐惧每一秒都在滋养您的身躯)

    智力:3(您有脑子,但不多,即便有线索在您的面前起舞,您也只能看到一团空气)

    力量:40(您壮得能徒手拆墙,像拆威化饼干!)

    生命:40(点击查看详细描述)

    防御:40(希望您不会突发阑尾炎,因为世上已经没有锯刀能够切开您的皮肤了!)

    敏捷:40(您就是歌剧魅影)】

    哈斯塔没有点开生命那一栏的“点击查看详细描述”,因为那是他自己关上的。如果把字幕展开,就将看到来自游戏的冷嘲热讽:

    【下一次和敌人调情时,你可以坚持更长时间,为什么不试试呢?】

    哈斯塔认为这种拉皮条行为可以被视为一种X骚扰。

    他关上数值界面,切换到地图。谨慎确认达斯汀警探正在二楼宿舍休息,便悄无声息地飘向办公室外。

    走廊悬着暖黄的灯。

    哈斯塔微微侧头,还能看见晚自习的灯光从院内学校的窗台照入走廊。

    过道里充斥着混混们有气无力的背书声:

    “我可能把你和夏天相比拟?你比夏天更可爱更温和……”

    这是在背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第一句,基本等于背英语单词表里的abandon。

    “AF48年,幽灵之战爆发,网信部门因此成立……”

    这是在背“网信部门编制考必备300题”。

    “求你了,借我抄抄!我今晚想早点睡觉……”

    这是有人试图抄写同学作业。

    但是哈斯塔在几天前,才用10月份的学费和宿舍费购买了机器人导师,因此这种不良行为很快就会被及时制止。

    取之于学生,用之于学生,这怎么不算一种良性循环呢?

    哈斯塔很快飘出走廊,离开孤儿院,哪管后方的涅槃帮帮众们苦海滔天。

    昨晚就预约好的巴比伦公司悬浮的士已经等在孤儿院外,他迅速飘进车里:

    “继续不开车灯。去洛文德区分警署。”

    摇篮教教宗的尸体最后如何处理,分警署肯定会有结案报告。

    “……”悬浮车安静得就像没开引擎一样。

    “……?”哈斯塔逐渐坐直身体,“智能助手?”

    “哒。”

    前排的灯光亮了起来,照亮坐在副驾座上的虚影:“夜安,哈斯塔。”

    G8273微微扬起视线,透过后视镜对哈斯塔露出一个懒散且不走心的微笑:“我来赴之前的约定。你……这是要去分警署做什么?”

    哈斯塔:“……”

    黄袍的袍摆逐渐停止浮动。

    他迅速模拟了一下带着G8273回孤儿院会发生什么:

    他领着G8273上二楼,经过达斯汀警探的宿舍,进入伊塔库亚的宿舍。

    达斯汀警探必然会被惊动,然后出门跟G8273这个几乎有问必答的家伙一聊,就能知道他大晚上的独自离院,叫了一辆巴比伦公司的的士,要求前往洛文德区分警署,还不让开车灯。

    “……”哈斯塔果断更改计划,“和我一起去。”

    G8273:“……?什么?”

    哈斯塔撑住前排靠座,身体探向驾驶座的操纵台:“我说,你想知道我要做什么,就和我一起去洛文德区分警署。”

    欢快的启动音乐声在车内响起,智能助手的声音重新出现:“欢迎使用巴比伦公司……”

    “我知道,停止广告。”哈斯塔沐浴在一片华而不实的迪斯科灯光里,快速选定目的地,“现在出发。”

    G8273微笑不变,一掌按在启动键上:“这并不在我今夜预订的行程里。”

    “……”

    哈斯塔侧过身,回视G8273无机质的光学绿瞳。

    他预约的这款悬浮车并不宽敞,只是速度快。单论车厢,可能比旧时代的出租车还要小些。

    他半截身体越过前排的靠背,侧转过身,几乎和G8273的虚影挤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现在下车,去孤儿院帮伊塔库亚重塑躯壳,放我*独自*去洛文德区分警署,*不论*我打算做什么?”

    迷幻的迪斯科光斑下,哈斯塔的黄袍前襟近乎和G8273的虚影重叠交错。

    他注视着G8273微微扩张的瞳孔,精神触须轻柔地缠上G8273压在启动键上的右手:“为我更改行程吧,AI先生。”

    第20章 第 20 章 人总是会犯同样的错误。……

    迪斯科球缓慢转动, 在他们头顶发出沙沙的轻响。

    G8273的虹膜焦距有一瞬的骤缩,几秒后嘴角仍噙着不变的笑,挪开手掌:“为什么不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因为你变更行程。”

    他说得随意, 如果达斯汀或者芬尼安在这儿,高低得被这活人气很重的语气迷惑一下, 叨叨些“就这还不叫谈了?!”“你们非人类都这么聊天的?”之类的傻话。

    但哈斯塔很清楚, G8273只是在陈述事实。

    对方会因为他轻易更改行程,仅仅因为他是目前最具有威胁性的个体,他的优先权自然凌驾于任何代办事项之上。

    这让很多事情都变得简单起来。

    可怜的智能助手再次惨遭关停,G8273全盘接手了悬浮车的掌控权。

    仅仅是最轻微的一声嗡鸣,甚至不比夜晚的风声大, 悬浮车就直飞而起, 以其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驶向东北方向。

    哈斯塔多少能从这过于急迫的车速中,感知到G8273对于被迫调整行程的不满和不适,坐回后座时, 黄袍袍摆顿时悄摸摸舞出一圈自得惬意的小波浪。

    ·

    有G8273的驾驶,他们很快便抵达了洛文德区的分警署。

    不远不近地悬停在分警署上空,飙了一路车的G8273单手撑着方向盘, 头也不回地问:“到了。说吧, 你想做什么?”

    哈斯塔坐得四平八稳, 半点没有下车的意思:“帮我查一个叫‘诺利·钱宁’的人, 现在葬在哪里。”

    “……?”G8273终于忍不住回头。

    “提醒你一下, 我不是令行禁止的智能助手。是什么让你认为,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会无条件地听从你的任何使唤?”

    哈斯塔平板地回视他:“那我就得自己下去找。在充满了警员的警署里示现。也许会有那么一两三四个无辜的警员因为注视神秘而疯狂。”

    他作势起身:“你要是对此没有意见,那我下——”

    悬浮车瞬间向前俯冲了一截,将哈斯塔颠回后座。G8273猛然一脚踩上刹车:“——洛文德公墓, 12号分区,4号墓穴。”

    蛋黄水母“咚”地一声撞裂了前排靠座。

    被惯性甩成杀伤性武器的哈斯塔:“……这是你行车不规范造成的损失。记在你账上。”

    G8273显然不在乎,他抱起手臂看着蛋黄水母抬起触须,将滚圆的头顶上沾着的座椅碎屑拂开:“还有什么指示?接下来,该不会还要我帮你把公墓挖开吧?”

    “……”哈斯塔回以沉默的注视。

    G8273:“……不。”

    哈斯塔熟练触发小连招:“那我自己下去挖。也许会有那么一两三四具周围的尸体,因为接触污染——”

    “嘭!”

    前排靠背彻底报废了。

    G8273猎豹一般扑向后座,沿途所触及的所有障碍,都被无法违逆的空间坐标碾压爆裂。

    虚影的手臂肌肉卉张,他掐住哈斯塔面具苍白的下颌,迫使正侧头避开糟心的金属或布料碎屑的哈斯塔微微仰头,正视向他:“你在试探我的底线。”

    一切就像是哈斯塔在游轮上的迫近的重演,只是双方的位置颠倒。

    哈斯塔几乎能看清G8273迫近的机械虹膜上闪过的每一条电路。

    眼前的AI如此精细准确地模拟着人类的一切情绪、生理反应,但他的眼睛依旧只是两片冰冷的镜头,客观而冷静地扫描、分析、计算着一切信息与本质:

    “实力相当,暂时休战的意思是泾渭分明,互不跨越雷池。不是得寸进尺。”

    “谁在得寸进尺?”哈斯塔的精神触手卷上G8273的手腕,一寸寸强行掰开,“我造成的每一次污染,都限制在你能接受的范围之内,现在我还主动邀请你来监督我的行动。”

    “G8273,不是只有你在退让。”

    ——的确只有G8273在退让。

    反正哈斯塔邀请G8273纯粹是不想让他跟警探先生告密,以及看中他好用。

    但是这种大实话,哪怕是非人类也知道不能讲出来,因此哈斯塔只是寸步不让地逼视G8273:

    “诺利·钱宁是宗教失踪案的线索之一,却因拦路抢劫而意外死亡。”

    “我要将他复活,问出情报,然后你可以亲手杀死复生的怪物——除非你认为这么做不道德。”

    “……AI没有道德,只有准则。”G8273松开双手,直起身体,毫无委婉地直白指出,“你在利用我。我能看出来。”

    被拆穿的哈斯塔浑然不觉尴尬:“那你接不接受利用?”

    “……给我挖掘的工具,我不想徒手。”G7263反手敲了敲可怜的悬浮车引擎,坐回驾驶座,开向公墓。

    如果他有情绪,那此刻无疑是无奈的。

    毕竟哈斯塔的要求的确杜绝了污染的增长,够不上直接开打的威胁标准;只是挖个坟,也够不上“为了自保,可以放弃拯救人类”的标准。

    他是谱写好的程序,这就意味着他很难打破自己的原始准则……或者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并不想*打破。

    绝对遵守准则,是作为秩序代表的AI引以为豪的特质。

    当人类沉沦于欲望、利益、争夺中时,他始终是冷静的观察者,客观地注视一切混乱的诞生、湮灭、再次诞生。

    混乱是无意义的,只有秩序才能不断向前。

    但如果“绝对遵守秩序”已经影响了他的学习进化,那么这条准则,也许也该是时候考虑打破了。

    哈斯塔哪知道前座的劳动力正在一边开车,一边规划着下一次系统升级。

    他正在思忖复活诺利后,要问对方什么问题。

    *他已经死去一个月有余了,灵魂早已消逝。剩下的身躯再被污染扭曲,只能进行最本能的回答。*

    内心的声音轻柔絮语:

    *问他,是为何而死的,是意外,还是迫害?*

    *问他,摇篮教所有秘之不宣的档案藏在何处?在摇篮教,只有爬得越高,才能知道得越多,他一定有一些秘密资料藏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悬浮车很快在公墓降落,哈斯塔直接掰下车后盖塞给G8273当挖坟的工具。赔偿那都是后期再考虑的问题了,他现在更想尽快和诺利对话!

    黯淡的月光下,墓土被一抔一抔铲出。当G8273单手掰开钉死的棺盖时,哈斯塔近乎迫不及待地将精神触须探入棺中。

    腐败的肉.体发出令人作呕的、骨骼与肉块扭动的声响。

    坟边的两“人”注视着棺中之躯渐渐膨胀、伸展,最终变成一种匍匐在地,近似于癞蛤蟆一样的存在,沾着黏液的薄翅在月光下倏然展开。

    两“人”同时后撤,好避开翅膀甩出的黏液。

    “恶。”G8273发出嫌恶的声音。

    这大概不是拟人,对于已经能够看穿、并小幅度改写现世,几乎可以说是秩序化身的G8273来说,扫描这种充斥着混乱的物质本质,的确是一件恶心的事:

    “我开始考虑一会实行火葬了。”

    哈斯塔没搭理他,只专注于自己的问题:“你是为什么死的?意外,还是迫害?”

    “ahngha……”匍匐在地的癞蛤蟆鼓了鼓薄如蝉翼的巨腮。

    G8273单手搭着棺盖:“他在说什么?”

    “谋杀。他死于谋杀。”哈斯塔快速翻译了一下,又问,“教派里所有关于神明的档案都藏在何处?最机密的那一批藏在何处?”

    “mgkadishtu……”

    Mgkadishtu。不知道。

    黄衣的袍摆静止了一瞬,哈斯塔没管G8273攥住他触须的手,催问他“到底回答了什么,你的污染之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增高”的低喝: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癞蛤蟆的巨腮再度鼓胀了几下:“Y ah nafl h……”

    我不是他。

    哈斯塔的思绪空了一瞬,几乎下意识地反缠住G8273的手。直到G8273被迫用力拍了拍他的面具,才倏然放开差点引战的触须。

    “看你的反应,他说的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

    G8273反而没放开自己的手,毕竟他还得帮哈斯塔控制精神污染——从这角度来说,他今晚跟来帮忙还真是跟对了,鬼知道放哈斯塔一个人来公墓,明天的晨报头条会不会是“癞蛤蟆怪入侵洛文德区”。

    哈斯塔向后退了一步,抽回被G8273抓住的精神触须,用黄袍拢住所有外泄的精神污染:

    “……他说自己不是诺利·钱宁。”

    “大概是有人杀了他,把他伪造成了诺利·钱宁的尸体……分警署的人居然没有查出来。”

    G8273很难和哈斯塔共情。他只是冷静地蹲下身,试着在癞蛤蟆怪身上找了一下脑芯:

    “很正常,科技发展越高的世界,越容易造假。而且他没有植入脑芯,对于警署的人来说,等于又少了一条能追查的路。”

    今晚这趟来还真不是一无所获,G8273抬起右手,掌心上方的空气被改写为一团等离子体火焰,看向面前的怪物:“我很抱歉……”

    面前丑陋的怪物忽然转动了一下眼珠,凸起而布满黏液的眼中竟能看出人性化的痛苦:

    “ahngha ahngha……mgahehye ya fhtagn……yaah……”

    G8273仰头看向哈斯塔。

    哈斯塔沉默着,像一尊雕塑,片刻后才道:

    “他说替他复仇。让他安息。还有,姓名。”

    臃肿的怪物移动起来,脚蹼迟缓而笨拙地在泥土上抠出一个歪斜的名字:

    亨利·L·卢卡斯·约翰逊。

    一个求死的人交付姓名,不必言语,也能知道他所求的不过是一块墓碑。

    G8273收回视线,低语了一声“晚安”。

    超过10000℃的等离子体火焰眨眼间将面前的已死之人完全气化,只剩微小的氧化钙颗粒,随着穿过公墓的晚风轻盈飞升。

    他站起身:

    “亨利·L·卢卡斯·约翰孙。洛文德区只有一个符合姓名、失踪时间等所有筛选条件。”

    “他是个流窜在高档别墅中之间的毒.贩,专门给居住在洛文德区的艺术家、明星提供‘刺激’。”

    一般来说,G8273不建议给这种人专门立碑,但考虑到方才他们对亨利·约翰逊的所作所为,满足一下这可有可无的临终遗愿也不是不可以。

    他们迅速将墓地恢复原状,临离开前,G8273前往守墓人的小屋,为亨利·约翰孙购买了一处墓地,便回到车上。

    经过下车前的一番小型冲突,悬浮车的氛围灯已经灭了。

    哈斯塔和G8273在黑漆漆的车辆里静坐了一会:“……?开车啊?你在为毒.贩哀悼吗?”

    “当然不。”G8273的语气里掺杂着一分沉思,“我只是在想,悬浮车的赔偿金我出很合理,但为什么这个毒.贩的买墓钱也是我出?”

    哈斯塔:“……”

    G8273:“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哈斯塔捂紧钱包:“这是你延误兑现交易的误工费,很公平。现在,开车。”

    ·

    大晚上的,又是出力又是掏钱,即便是G8273,也对自己今晚的行程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反省和怀疑。

    在跟着哈斯塔踏上孤儿院二楼时,G8273还在琢磨升级更新系统的安排:

    一定是系统较当下的环境落后了,才导致他每一项决定都按照逻辑和原则执行,但回过头来看,又好像每一项决定都违反了逻辑和原则。

    路过达斯汀警探的房门时,哈斯塔下意识地放轻声音,紧跟着发现,警探先生总是彻夜开着、熬夜工作的灯今晚居然关着。

    他困惑地敲门进入伊塔库亚的房间,一边示意G8273赶紧完成交易,一边问:“警探先生今晚没有额外工作?”

    “不、不是,他在半小时前匆匆离开了,说要去做个回、回访。”

    伊塔库亚对上G8273,就像兔子对上老虎,小孩对上牙医。他有些结巴地说完,就用力闭上眼睛,一副慷慨等死的样子。

    哈斯塔上网冲浪了一下“儿子进行整容手术,父亲应该做什么”,拖了个板凳在床边郑重坐下,伸出精神触须握住伊塔库亚的手。

    G8273:“……”

    G8273:“请病人家属离开手术室,不要用污染影响手术进程。”

    养父灰溜溜地被医生赶出手术室,只能在门外徘徊。

    等待了半个小时,哈斯塔忽然越过窗台,看见警探先生的巡逻车·第三版正在驶来。

    ——非常奇怪,警探先生居然也没有开车灯,透着一股熟悉的做贼心虚的味道。

    哈斯塔稍作思索,以40的敏捷度无声飘向大厅。

    “胡斯卢,胡斯卢!”

    黑暗的大厅中,达斯汀警探压着气音,似乎在鬼鬼祟祟地招呼什么人:“这里。”

    “咱们走轻点,不要惊动其他人,我保证等这个月的工资一发,我就带着你到外面租房呜哇啊啊啊哈斯塔!!”

    哈斯塔“啪”地按亮顶灯,以一种正义降临的姿态从二楼直接飘落至大厅:“你带了什么人回来?不是说去做回访吗?”

    达斯汀警探瞬间弹直了身体,试图挡住背后的身影,支支吾吾:“是做回访,这不是……做、做完刚回吗?”

    二楼传来一阵脚步声,被达斯汀警探的大叫惊醒的芬尼安打着哈欠下来:“你们在吵什么……”

    他倏然顿住,居高临下的视角,让他能轻易看清达斯汀背后藏的人:“——那个孩子??”

    达斯汀见实在藏不住了,只好吭吭叽叽地让开:

    “就是游轮上的那个孩子啊……本来我是把他送去区内最好的孤儿院,想着那边经验更足,可以给他提供更好的照顾的。结果这才过去多久?我就在孤儿院的主页刷到他被收养了!”

    如果放在其他警探身上,他们一定会为胡斯卢感到高兴,不会再细想。但达斯汀偏偏又比常人更敏锐:

    “如果收养他的人来自洛文德区,或者高佩街,我都不会觉得那么奇怪。”

    “你们知道的,那种地方政客、富商最多,总有那么一些人需要收养这种残疾儿童,对媒体作戏。”

    达斯汀在提到“残疾”时提前捂住了胡斯卢的耳朵,虽然胡斯卢多半根本听不懂这个词什么意思:

    “但收养他的人来自凤凰区!这怎么合理呢?”

    凤凰区堪称贫民区之最,会住在这里的人,几乎每天都在为生存而拼死挣扎,谁会跑去收养一个存在严重智力障碍的孩子?

    “……”芬尼安的手搭着扶栏,陷入沉默。

    残酷而真实的现实令这个深秋的夜晚更加寒冷,大厅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

    然而“读气氛”功能时灵时不灵的非人类完全没在情境中。

    哈斯塔看看达斯汀身后漂亮但神情呆板的少年,又看看站在二楼,神色难辨的芬尼安,莫名有种在看大套娃俯视小套娃的错觉:

    “所以你把他带过来了?那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他有点不明所以,一边问一边拉开游戏的孤儿名列,将孤儿院终于迎来的第二位嘉宾加入其中。

    宿舍肯定要给孤儿准备,跟那帮子还没筛完犟种的混混放在一起,多半不安全。

    哈斯塔索性将小套娃塞进大套娃现在正独自居住的8人间,将多余的床统统卖掉,再改换成两张单人床。

    建筑界面,一大一小,两个近乎一样的头像挤在同一个房间里贴贴,压得扁扁。

    哈斯塔为这种拥挤的不对称美感到舒适。

    他抬须按上确定,刚要切出界面,忽地一停:

    等等,警探先生该不会觉得将胡斯卢带进院里,是对他的一种拖累,所以才偷偷摸摸,还想着工资一拿就带着胡斯卢出去住吧?

    拟态的眼珠动了动,哈斯塔立即关闭界面:“警探先生,我有一件事要向你坦白。”

    感谢胡斯卢的出现!

    原本哈斯塔还在头痛于该如何告知达斯汀警探“诺利坟里的不是他本人”,且不至于让达斯汀警探当场跟他说拜拜,机会就来到了他面前!

    哈斯塔迅速将自己今晚的行动阐述了一遍,并在达斯汀警探张口前快速许诺:“这种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G8273刚带着恢复人形的伊塔库亚下楼,就对上哈斯塔对达斯汀发誓的画面。

    迟疑片刻后,他搜寻了一下自己的记忆,低头询问伊塔库亚,“虽然我知道非人类没有感情,但你的养父是否喜欢达斯汀警探?”

    “?”伊塔库亚大为震惊,即便再畏惧G8273,他也要从嗓子眼里挤出发自内心的疑问,“您从哪得出的这个结论??”

    G8273阐述:“邪神在为人类做出让步。哈斯塔在试图挽留警探先生。”

    楼底下的确被哈斯塔踩中雷区,攒着怒火准备爆发的达斯汀忍不住抬头:“……?”

    G8273说的话直白且冷静,令他略有触动。

    但——这家伙是怎么有脸造他的谣的啊??

    三番四次当众贴贴的是谁?总说些不清不白的话的是谁?

    他吗?啊??

    大厅内暗潮汹涌,只有哈斯塔一心念着正事:

    “如果我没有走这一趟,我们永远不会发现,躺在坟里的不是诺利·钱宁本人。而且,我许诺,下次不会再有这种手段。”

    手段都是想出来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大渣神·哈斯塔催促:“所以,我们现在是不是优先关注一下伪造尸体的问题?以及真正的教宗身在何处?”

    他又扫了一眼站得笔直的胡斯卢:“还有,谁能扫描一下胡斯卢的情况?”

    在场的谁会安装扫描眼啊,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到了G8273的身上。

    G8273:“……”

    达斯汀猛然反应过来:“对对,我去见胡斯卢的时候,也觉得他的状态不对,之前在游轮上,他还不会站立呢!还会流口水,现在却……”

    他看着笔直站立,面无表情的胡斯卢:“……像个机器人一样。”

    G8273在*人类*的请求下扫描了一下人类幼崽:“他被植入了专用脑芯,脑芯控制着他的行动。”

    哈斯塔不怎么意外地猜到了结果:“专门用于什么的?”

    “性.交易。”G8273客观地提出建议,“最好摘除。否则胡斯卢会在特定的词汇或动作触发下,做出——”

    “够了!”

    达斯汀低声喝止G8273后续的不堪描述,脸色难看:“我会带他去医院摘除。”

    他疲倦又厌恶地抹了一下额头,忽然感觉面对人类的丑恶,哈斯塔今晚的所作所为真算不了什么。

    至少哈斯塔最初的目的是找寻真相,结果是得到情报,还为那个本来不配拥有好死的毒.贩买了墓……哈,比人类都要有人情味。

    芬尼安不知何时从二楼走了下来,他凝视着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脸,脸色同样冷凝。

    他伸手用力握了握达斯汀的肩膀:“我认识一个靠谱的黑医,替我更换义体的这个。”

    “明早我们就去找他,或许取出芯片之余,他还有治疗胡斯卢的办法。”

    哈斯塔适时开口:“我已经把胡斯卢加入了孤儿院的名列,他的医疗费由孤儿院支出。”

    “……”达斯汀慢慢抬起了头,浅蓝色的眼睛重新沐浴在暖黄的灯光下。

    他有种被人拖着,拽出冰窖,回到温暖中的错觉,嗓子哽了半晌才有些变调地道:“谢谢。”

    “我……我以前从没有过会帮我的同伴。”

    系统忽然叮了一声,但哈斯塔总觉得现在不是合适的暂停去看游戏通知的时机。

    他学着芬尼安的动作,拍了拍达斯汀的肩膀。

    达斯汀深呼吸了一口气:“咳……说回正事。诺利的坟里躺得既然不是本人,那教宗很有可能还活着。我会设法搜查他的下落——伊塔库亚?怎么了?”

    伊塔库亚缩回举起的手,谨慎地道:“就在刚刚,我忽然有了一些猜想……”

    哈斯塔回视过去,思绪在“……还是毛茸茸的样子更好”和“尽职的父亲不应挑剔孩子的长相”之间疯狂切换。

    伊塔库亚紧张地沐浴着众人(主要是G8273)的视线,清了清嗓子:“就是……一共有两个。”

    “第一个是看到胡斯卢想起来的。”伊塔库亚比划了一下,“就是,脑芯?”

    “之前达斯汀警探遇袭,说自己看到了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但父亲说,如果是真的奈亚拉托提普化身,不可能两个打不过一个警探先生。”

    “换句话说,那两个化身是假的。”

    “但问题是,既然是假的,那也该留下痕迹,但父亲进入空屋后,没有闻到任何同类或者人类气味?”

    哈斯塔蓦然反应过来:“——我也没有亲眼看到那两个化身。只是听达斯汀警探的描述。”

    “如果那两个化身的确从来都不存在呢?只是脑芯制造的幻觉呢?”

    他的庇护,是在达斯汀警探逃出空屋之后下的。

    在那之后,达斯汀警探回到空屋,就困惑地发觉本该躲在屋里的化身一个都不见了。

    哈斯塔果断撤掉庇护:“G8273,检查下警探先生的脑芯。”

    G8273:“……”

    真的,他今晚是干嘛来的?光替死敌干苦力,还有掏钱包了。

    伊塔库亚在哈斯塔鼓励的注视下微微挺起胸膛:“还有就是,体检报告。”

    “如果确认体检报告一定和失踪案有关的话,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个角度想?”

    “犯案的人是在看到体检报告之后,才下手的。”

    “那我们根本不用查那些不在记录中的体检报告,只要查现有的这几份体检报告,都有哪些人接触过它们,不就能找到共通点了?”

    众人豁然开朗,达斯汀虽然还不清楚“体检报告一定和失踪案有关”到底是怎么确认的,但仍旧利索地站起身:“我去趟警署查查。”

    “不用了。”

    G8273的声音打断了达斯汀的动作。

    他的光学瞳孔中流动着细小而密集的字符串,显然已经查阅到了自己需要的资料:

    “警探先生的脑芯的确有被黑客侵入过的痕迹,路径可以追溯至可可街道医院。”

    哈斯塔想起达斯汀警探之前为他念过的体检报告:“——有一张体检报告就是可可街道医院出的。”

    达斯汀立即又道:“我去趟可——”

    “也不用了。”

    G8273闭了下眼睛,机械虹膜恢复正常状态:

    “我已经扫描完可可街道医院的监控。可以确认,使用该医院终端侵入警探先生脑芯的人,和接触过那份体检报告的人,是同一个。”

    哈斯塔:“谁?”

    G8273:“诺利·钱宁。”

    ·

    努里区,某栋海景别墅。

    黑色的海浪卷动着暗灰色的沙滩,海潮声中,依稀可闻公司武装部队的巡逻声。

    这是公司承包安保的别墅区,拥有强大的火力防线,一旦需要,公司武装部队能够在三分钟内全歼一整支正式军队。

    一楼客厅里,诺利·钱宁赤着脚蜷坐在沙发上,神经质地用力咬着左手指甲,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右手捏着的脑芯,像戒.毒的人正试图控制再来一口的瘾。

    他的面前循环播放着两段采访视频,一段是关于“出现在洛文德区公海面上,造成游轮沉默的黄衣之王”的采访,另一段则是一位老神父的宣讲:

    “……在上帝的光明面前,黑暗终将退散!”

    “那个黄袍的邪恶存在,只敢在夜晚于海上肆虐,它恐惧目视光明,恐惧神圣的存在,用祷告、圣水与十字架武装自己!兄弟姐妹们!”

    “当邪恶扑向你时,将光明刺入它鬼祟的兜帽下!!”

    诺利·钱宁几乎会背这两段采访了,但他依旧焦躁不安。

    一个月,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对他这种黑客来说,离开脑芯不仅仅是戒断网瘾的问题,更是主动脱去自保的盔甲。

    一个月以来,他每时每刻都浸泡在这种不安和焦躁中,几乎要将他逼疯。

    但他不敢将脑芯插回接口,因为他害怕所谓的“黄衣之王”,只是有同行看出了他的犯罪手段,故意模仿以向他挑衅。

    他曾尝试调查那些上船之人的脑芯数据,没能找到任何被入侵的痕迹,这说明要么敌人的黑客水平在他之上,要么……

    黄衣之王·哈斯塔,真的存在。

    那会是真的吗?那些采访?那些演讲?

    如果是真的,那周围即便有公司的武装巡逻,又怎么能抵挡得住那种邪恶而不可知的存在呢?

    他焦躁得将手指咬噬出血,疯狂想再次联网,好查一查有关邪神示现的最新进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法掌控外界信息,只能在未知中等待不知是否会到来的死亡。

    人总是会犯同样的错误。

    就像俄耳普斯即便听过冥王的警告,依旧忍不住在即将离开冥府前回首张望。

    就像天使告诫罗得的妻子不可回头,她依旧忍不住在离开前回望故乡,最终被天使变成盐柱。

    诺利·钱宁在焦虑和恐惧的逼迫下终于忍不住攥住脑芯,颤着手将它插.入颈后的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