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成茧

    岑晓晓开始吃第二颗糖了, 这次是粉色的。

    徐应晨的小鸟到底没有活下来。

    那段时间岑晓晓一直会去徐应晨的家里看看小鸟,小鸟死了的那一天,她和他一起埋葬了它, 就在他们相遇的那棵树下, 那棵树上有它曾经的家, 他们想, 小鸟应该会喜欢的。

    岑晓晓也很喜欢徐应晨的家,她特别特别喜欢温柔的陈阿姨和幽默的徐叔叔, 徐应晨会和他分享自己的童话书和好吃的点心, 一直到岑晓晓的妈妈下班回家。

    在岑晓晓因病父亲死后, 岑晓晓的妈妈就一个人这样撑起一个家,忙于工作、生活,清还债务。

    她来不及去应付或者处理这些邻里感情, 她知道岑晓晓放学以后可以有人帮忙看着,就更放心的将时间投入到了工作上。

    岑晓晓的妈妈是个独身的女性Beta, 很普通, 是普通得几乎无法挣脱的平庸, 有同事指责过她不应该这样忽视自己的女儿,那一刻她连崩溃的力气都没有了, 下班以后还有一分兼职,否则还完贷款以后, 她们连下个月的食宿开支都不够。

    年纪小小的岑晓晓很爱自己的妈妈,她很懂事,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也希望自己可以快快长大,然后可以照顾妈妈,她可以去帮妈妈热牛奶, 给妈妈讲哄睡故事,自己去工作,妈妈在家休息就好。

    所以,当妈妈再婚的时候,岑晓晓是为妈妈高兴的。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保护妈妈,是什么人,以何种形式,都可以,至少不要让妈妈那么累了,岑晓晓希望妈妈可以幸福。

    因为妈妈再婚,十岁那年,她和徐应晨分开了,搬家的时候,徐应晨追上了她,送给她了一只小鸟的吊坠。

    是一只振翅飞翔的紫色小鸟。

    像自由的花-

    感叹号:“亲爱的旅客们,感叹号正在步入迁跃点,请确认已进入自己胶囊内部,全机系统正在核查,即将封闭所有胶囊舱。”

    简秀紧紧闭着双眼,手心是不自觉的汗。

    他其实非常受不了胶囊舱这样狭窄闭锁的密闭空间,算不上幽闭空间恐惧症,但是这样压抑幽闭的舱室内,连呼吸都可以被咫尺的舱壁清晰的打回,仿佛要被某种不可知的黑暗所淹没。

    胶囊舱可以打开投影模式,但简秀并不想打开,在他看来,被星海溺死要远比黑暗吞噬更加可怖。

    没关系,忍忍就好。简秀这样告诉自己,很快的,很快就好,不用害怕,这只是星际迁跃而已,况且……蔚起还在自己身边。

    他愈想愈快,甚至眉心浮动起丝丝缕缕的精神海,不断加强他脑海中的这部分心理暗示。

    但不等简秀对自己的强制催眠结束,一片黑暗的囚困里,一簇光照了进来,恰好落在了他的脸上,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有些暂时的睁不开,下一秒,一双手就覆盖在了他的眼前,为他挡住了强光。

    简秀没有挣扎,光落下的同时,白檀的气息扑面而来,安抚了他所有的焦虑不安。

    “很害怕吗?”蔚起的声音在他耳畔,很低,很柔。

    “不害怕。”简秀下意识靠在蔚起贴过来的肩侧,探出手来拿下了蒙在自己眼前的手,“有你在,我不会害怕的。”

    出乎简秀意料的是,蔚起并没有穿着常规的制服军装,而是特制的太空作训服,蓝黑两色,衣纹其间镶嵌着结构特殊的记忆合金,用于在高强度的恒星风和强烈的太空粒子里保护身体脆弱处。

    这种服装常用于太空作业的职业,而从蔚起此刻的作训服的强度来看,显然是军用的。

    简秀愣住:“上校,是有紧急情况吗你要去做什么。”

    “没有,只是有些不放心,所以一会由我担任护航员。”蔚起指尖轻轻抚摸过了简秀的脸颊,然后,停顿在了他的那一粒殷红色的泪痣上,“边境驻守的时候,我也经常担任军事舰队航行的护航员,不用担心。”-

    岑晓晓妈妈还是死了。

    死的很普通,死于无能为力的操劳与疾病,是无数个像她一样普通人的缩影。

    她再婚以后并没有有更轻松很多,她要帮另一个男人照顾他的孩子和家庭,不必外出奔波,却也同样消耗于无休止的工作之上。

    自从妈妈死后,岑晓晓就更害怕继父了,曾经也很害怕,但是她可以躲在妈妈的身后。她是个Omega,当信息素第一次作为明显性征出现时,她感觉到了继父宛如野兽一般的瞳孔在放大。

    继父贪婪的说:“是紫丁香……”

    岑晓晓的信息素是紫丁香。

    十四岁那一年,有一个Alpha标记了她,是她的继父-

    “你等等,我和你一起。”简秀下意识想要起身,却被蔚起摁在了座位上。

    “简秀,你身体和精神海的强度都不够,现在出来也来不及更换护航服了。”

    蔚起眼眸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深邃,他垂下眼眸,吻上了简秀仰首望他的眉心,信息素细细密密的渗透在狭窄的舱室里,简秀呼吸逐渐平息,心神俱静。

    他呢喃道:“蔚起,我一睁开眼,你一定要来接我。”

    标记以后,檀花橙花几乎从不分离一般汇聚,自生理本能处互相依偎,于浩瀚无垠的宇宙之中汲取彼此一点生机的能量。

    蔚起:“好。”

    简秀攥住蔚起的衣襟:“你记住,一定要来接我,不然,我会去找你的。”

    蔚起注视着简秀,青年拥有着较好惊艳的眉目,他永远都在以这样天真湿润的眼眸盯着自己,他知道他怨恨、狡猾、怯懦,恐惧;病弱的躯体里承载着无可溯及的沉疴。

    但他是简秀。

    简秀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蔚起又一次吻了他,以唇封缄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简秀,你不能再说,我也不能再听。

    此际,年轻的教授从未有任何一刻比当下更直观的感受到,基因在ABO三性规则中刻下的信息素,所谓本能的力量。

    是水,是火,是氧气,是阳光。

    是有机物,是无机物,是生命本身渴求的一切。

    也无怪曾经三个世纪以前各有所爱的一对绝对契合者意志会永恒与自己身体背离,分崩离析,唯有苦痛,以此一生,无可救药。

    然后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放到了他的怀里。

    简秀没有来得及低头去看这是什么,蔚起却扣住他的头,加深了拥抱,蔚起的精神海凝成了丝,自他手腕缠绕而上。

    他看不见蔚起的脸,但可以清晰听清他的声音。

    “简秀,保护好自己。”-

    岑晓晓吞下了第三颗糖,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吃糖的速度在不断的加快,她仿佛要将自己的时间拨快一些,再快一些……

    她其实一直很恐慌且孤僻的活着,一直到高中。

    那天她自己去找自己的班级,在楼梯转角处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少年给撞了个满怀,很疼,书洒落的一地,她下意识想要给这个人道歉,却听见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少年蹲下身来想要扶起她:“对不起啊,同学,这些书老师急着要,我没来得及看路——”

    岑晓晓愣楞的抬起头,想要看清眼前这个人。

    “哎!晓晓!”徐应晨满心欢喜,“你是晓晓!”

    他们都长大了,徐应晨已经不是而是那样稚嫩的模样,但是依然是满身洒脱的阳光气,他是被充满了爱包围住的力量庇护着长大的孩子,他不必被任何命运裹挟。

    彼时,岑晓晓是那样天真的以为。

    徐应晨和小时候一样,依然是很好的孩子,他坚持着要把岑晓晓送去医务室,放学以后,他也坚持要送她回家,被岑晓晓拒绝了。

    她不想要这个人发现自己的暗面,更不希望继父发现她有了新的朋友,这个人不喜欢他有其他朋友,在他看来,她一旦有了其他寄托,就像菟丝花突然长出来了骨头。

    可是,在某一天,徐应晨在放学时拉住了她的手,在所有人都离开了的校园里,回避了整个世界,担忧又真诚的问。

    “晓晓,你是不是过的一点也不好。”

    “我过的很好。”岑晓晓想要把自己手从徐应晨手抽离出来,但是没有成功。

    “晓晓,你一直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但是我不是别人,我是小晨啊。”徐应晨认真的和她说,“你可以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一定一定不要错过。”

    他说道:“如果有可以让自己过的更好的办法,应该不惜一切去把握才对。”

    他告诉岑晓晓,追求美好,哪怕是利用,这也并不可耻。

    岑晓晓那天再也忍不住,哭了很久,徐应晨陪着她,在学校的梧桐花树下,等着她哭了完,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告诉她不要哭了,而是温柔的捧着一包纸巾,等着岑晓晓哭完,回应她的每一次泣音。

    岑晓晓:“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我妈妈,我妈妈说你是Omega,也是女孩子,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会有很多很多觉察都觉察不到的恶意和诱惑。”徐应晨仰着头看头顶的桐花,“我妈妈说,一个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孩子,要受多少委屈才可以长这么大啊。”

    那一刻,岑晓晓哭得歇斯底里:“徐应晨,我好脏的。”

    “晓晓,不脏的,我爸爸的科室里面有很多病人,他们的伤口会溃烂,所以医生会给他们清创,把腐败的肉割去,用上新药,然后就静静等待,新的组织会覆盖住原来的空缺和伤口。”

    徐应晨把地上的桐花捡起来,细致的擦拭干净,然后放到了她的掌心。

    “爸爸说,会留下疮疤,那是生命的重新萌芽后的花。”

    这个人明明只是个Beta,岑晓晓不能从徐应晨身上索取任何关于信息素和精神海的悸动,甚至她没有任何一刻仰赖过信息素来获取心定,但她却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想要拥有这个人。

    岑晓晓觉得,自己其实不是喜欢徐应晨。

    她应该是喜欢徐应晨的妈妈,喜欢徐应晨的爸爸,喜欢徐应晨的家庭,喜欢塑造这个人背后的一切。

    岑晓晓:“徐应晨,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第二天,陈阿姨来到了学校,她是专程来接岑晓晓的,陈阿姨身边有一个一直冷冰冰的严肃姐姐,她永远把情绪藏在眼镜后面,只有在和岑晓晓对视的时候,才会稍微弯一点点弧度。

    “你好,晓晓。”

    她面对岑晓晓时,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安抚。

    “我是一名律师,主要负责未成年人与Omega保护法。”-

    蔚起站在感叹号的航行总控室,冷冷的蓝光照亮了他的五官,他的身侧是这次感叹号安排的主要护航员们,他们才是负责了本次护航工作的主要人员。

    “蔚上校,您可以回去休息的。”其中一名为首的护航员对他说道,“这条航线我们走过很多次,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没事,我只是看看。”蔚起颔首,却依然没有离开。

    他确实很不安。

    这种不安源自于蔚起精神海本身内部的悸动,像是在某种灾难即将席卷而来前的预知,越是靠近边境线越是明显,这是曾经常驻于边境时期蔚起从未感知到过的。

    蔚起已经将这种预感上报于中央,但是鉴于一切都尚未明确,倘若在此时大动干戈的突然调动什么,反而更容易引起大范围的社会不安与动荡。

    况且近期的蔚起信息素起伏也造成了精神海的不稳定,谁也无法笃定这是否只是一次异常的感知。

    毕竟,感知太过飘渺,人类依然需要实体。

    最终,根据推定,星联中枢还是决定加强边境力量,在迁跃点的终点,无论哪一个太空港口都将直接由边境军接管。

    在此之前,蔚起并不打算放松警惕。

    在星际迁跃的过程中,粒子结构承受极为巨大强悍的挤压和振动,这个过程异常痛苦,强行要在这个转圜物质跨越时空的过程中感受超负荷一般的撕裂,所以每一个护航员或多或少都会有精神海长期负荷后所造成的失控问题。

    强烈的空间扭曲与粒子流的冲击已经迫使护航员们开始身形摇晃。

    他们惊异的发现,只要适当靠近这位年轻的Omega上校,就仿佛跨入了一个以此为圆心的无形领域之中,适当的削弱了这种不适感。

    浅淡,却切实存在。

    蔚起的瞳孔浮动着一层浅淡的盈盈蓝光。

    他抬手覆盖于自己的心脏处,就在方才的某一瞬,他的心脏深刻沉重的刺痛了一刹,钻心剜骨,切入肺腑。

    蔚起抬眸,试图从眼前屏幕里洪流一般的刺眼光芒中寻找到什么。

    他好像听见了一个女孩的哭声-

    温热的血流自岑晓晓的鼻腔之中顺延着流出,但是她不觉得有多疼,也不觉得难受,她手中的糖果有着极强的致幻和镇痛效果,很快,她将要破茧。

    女孩吃下了第四颗糖,她的发丝逐渐覆盖上了流光般的雪色,眼尾浮动出深蓝色的鳞羽碎片。

    要不了多久,她将再感知不到人类的痛苦了。

    继父入狱的那天,陈阿姨来接她放学,告诉她以后将会由社区来主要负责她的生活学费,在她没有独立生存能力之前,政府会拨出一定的经费用于对她的社会化抚养。

    那天夜里,徐叔叔被赶去了客房,徐应晨被勒令不许多话,陈阿姨抱着蜷缩在被窝里的岑晓晓,像个母亲一样温柔。

    陈阿姨轻轻拍着女孩纤细的肩膀:“我和律师姐姐一起考虑过了,你是个Omega,还有几年就成年了,我们更希望你有随时挣脱枷锁的能力。”

    “所以并不打算给你寻找任何寄宿家庭,也不打算送你去福利院。”

    “晓晓,你可以分到你妈妈那部分的家产,也会有补偿安置,这是你自己可以决定自己人生的资本。”她揽着岑晓晓,“当然,晓晓,你要是希望把我当成妈妈也可以的,我们只是希望你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不代表我们不希望你去接纳新的家人。”

    岑晓晓默默的靠在陈阿姨的怀里,流着滚烫的泪。

    陈阿姨以为她是害怕,哄小孩一般哄着她,夜里哼唱着好听的歌。

    其实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坏,她是利用了陈阿姨和徐叔叔的,也是利用了徐应晨,她知道他们人很好,在徐应晨说出“哪怕是利用,也并不可耻”这句话时,她心底就在那一刻落实了计划。

    她知道徐应晨是个多么好的人,哪怕不够好也可以。

    她还是未成年,只要莽撞的少年喧嚣的声音足够大,只要有人风言风语,只要有社会更高视角干涉的间隙,无论导向如何,只要有可能,她就可以去争取一点点攀附,然后生长的可能。

    她不相信缄默的老师,她不相信疏远的邻居,她不相信闲言碎语的亲戚,这个世界,与她水平线上一同生存的人,所有人都在力求自保,没有人驻足为她停留过。

    所以,她只相信自己。

    菟丝花是可以缠绕着巨树生长的。

    但是,她没有想到,真的会有人为了毫无关联的她停下来,挡住雨,然后告诉她,她可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她可以有底牌。

    因为她是女孩,是Omega。

    徐应晨拥有的一切都太过于明亮,让她不由自主的翘首以待。

    她知道徐应晨喜欢她,不掺杂任何图谋的喜欢,是天真孩子的笨拙干净,她本就孑然一身,但是她喜欢徐应晨,却囊括了太多太多,并不纯粹。

    至少很重要一个原因,徐应晨的妈妈是陈阿姨-

    一片黑暗中,简秀摸索清楚自己怀里的冰冷硬物是什么——是一把枪,蔚起留给他的枪。

    为什么?可是蔚起并没有给他进行这把枪支的生物识别认证,他并不能使用这把枪才对。

    难道是因为蔚起觉察出来了他的不安,所以留下了自己的枪在这里?但这个行为又太多此一举,放在以理性为先的蔚起身上,太不合时宜。

    简秀并不属于军方,也从来没有配备过此类枪械,所以,这个世界上,能够被他的生物信息岁解锁的枪,应该只有那一把才对。

    懵懂之中,简秀不自觉的想将自己的指尖触到枪支的生物锁的感应处,但在即将触及的前一刻,又犹豫了。

    真的有验证的必要吗?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蔚起到底为什么要把这把枪给他-

    生日的那天,岑晓晓是在等徐应晨的。

    在学校里时,徐应晨跑到她上课教室门口,扭扭捏捏的塞到她掌心里一张纸条,纸条上,是青年精心选好的水心公园。

    那天晚上,公园会有漂亮的烟花汇演。

    大学的同学没有高中时候那么羞赧,徐应晨来递纸条时,大家都在起哄,岑晓晓脸颊绯红,却在垂首道时候暗暗埋怨,这个人怎么这么胆小。

    那天徐应晨没有回家,徐叔叔感叹傻小子傻人有傻福,陈阿姨笑而不语将她推到了房间里,房间里有陈阿姨精心准备好的漂亮裙子,她还亲自给岑晓晓梳起来了长发,然后挽成好看的盘发。

    陈阿姨慈爱的看着镜子里亭亭玉立的少女,笑道:“好快呀,晓晓,你和小晨都长这么大了。”

    是呀,好快呀。时间是最不可挽留之物,徐叔叔脸上皱纹越拉越多了,陈阿姨身体也愈渐疲乏,她和徐应晨也长大了。

    “阿姨,我和小晨长大了,我们会好好照顾你和叔叔的。”岑晓晓眼眶泛热,“你就和我妈妈一样。”

    “傻孩子,无论有没有小晨,你都是我的孩子啊。”陈阿姨微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说,“走吧,小晨还等着你呢。”

    “嗯!”岑晓晓裹好了厚厚的围巾。

    她会幸福的。

    她要和小晨,陈阿姨,徐叔叔一起幸福。

    第132章 化蝶

    岑晓晓没有等来徐应晨, 当天夜里,她是在急救室见到徐应晨的。

    女孩的生日满天烟花,彼时满心满眼都是她的青年, 曾经抱着一束精心呵护的丁香, 跑过了长长的街道, 呼出的热气在冷风里凝结成霜。

    他只是捧着一束花想要去见自己心爱的姑娘。

    却被齐星涛等人在一个瞬间看到, 于是他们说,就那个吧, 看着顺眼, 也干净。

    小晨是一个Beta, 他感知不到信息素,但是他捧着的花是紫丁香,是岑晓晓信息素的味道。

    岑晓晓想笑, 胸腔肺腑却涌动出剧烈的疼痛,然后在下一刻猛烈的咳出来了一口血雾, 染红了本就晦晦暗的世界。

    徐叔叔去报警, 立案, 他说一定要给小晨讨回公道,他说这是自己一直这么疼爱的孩子, 他绝对接受不了小晨受这样的伤害,却还要被无所谓的咽下。

    然后, 在从律所回来的途中,一场车祸就轻而易举的把这个男人给带走了,意外定性得很快。

    一切发生的时候, 岑晓晓连一个苹果都没有来得及给陈阿姨削完。

    错了,错了,她一开始就错了。

    大错特错。

    不是只有不幸的人才会被命运裹挟的, 是只有弱小者才会被命运所掌控,幸福是偶然,不幸才是常态,无论是小晨,还是徐叔叔、陈阿姨,他们都被巧合的幸福保护太久了。

    他们以为规则就是一切,他们没有来得及接触过真正的暗面。

    儿时养成的危险强烈的预感迫使岑晓晓央求徐应晨,她求他,她求求他,一定不要再去冒险了,她的不安与惶恐在那一刻达成了顶峰。

    “晓晓,你相信我,我拿到证据了,我们有机会的……”彼时的徐应晨这样告诉她。

    可那真的是证据吗?有一刻,岑晓晓这样质问着自己,小晨他们曾经这样恳切的帮过她,如果她在这个时候胆怯了,那算不算对他们的背叛呢?

    一念之差,真的就只是一念之差。

    岑晓晓颤抖的摸索着最后零星的一两颗糖,然后塞入了自己口中,强迫自己和血一起咽下。

    那天在下雪,星廊广场,她的爱人在万众瞩目之下坠下高楼,尸检说是虐杀,当她去接徐应晨的时候,她看见一层厚厚雪覆盖在他的身上。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岑晓晓想过去把小晨脸上的雪擦干净,但是有好多人拦住了她,可能是警察,也有可能是法医,她记不清了。

    可是!可是怎么可以这样对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徐应晨,他是徐叔叔和陈阿姨那么宝贝宠爱着长大的孩子,他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好人,他那么怕冷,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躺在雪天!

    岑晓晓恨恨的咀嚼着口腔里的糖块,锋利的糖果边缘划破了口腔里的软肉,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莹白色的肌肤开始皲裂,某种血红色的昆虫正在女孩身体里舒展着翅膀,然后翕动着触角,密密麻麻的爬动着-

    凯瑟琳正推着老者散步,这个时节,他们所在的太空城已经被落叶所覆盖,轮椅碾过一地金黄的银杏,枝叶消碎成了风里的嘎吱声。

    老人突然问道:“凯瑟琳,我听说你在原定的人选里多加了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额外选择一个计划外的人呢?”

    “我也是无意之间注意到她的,她很特别。”

    “哦?”老者好奇,“怎么特别了?”

    “这个女孩看上去脆弱不堪,但是却在每一次颠覆之际,都可以摇摇欲坠的撑住,出乎我意料的顽强。”凯瑟琳扶了扶散乱的鬓发,“明明很多看上去比她更坚强的人都倒下了,可她却还活着。”

    老者:“这是你选择她的原因?”

    凯瑟琳漂亮得宛如猫咪一般的眼睛熠熠生辉:“不是我选择的她,老师,是人类自己选择的她。”-

    当从警局大门中出来的时候,岑晓晓最先做的不是哭,而是异常麻木平静的回家,洗澡,换了一件干净到看不出异常的衣服,收拾了很多住院要用的日用品。

    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去做。

    徐叔叔的死让陈阿姨受到的刺激不小,她现在不能倒下,她答应了陈阿姨要好好照顾她的,她不能让陈阿姨发现了小晨的死。

    小晨还在等她接他回家。

    日子还得再过,她和陈阿姨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要走下去,岑晓晓告诉自己,陈阿姨只有自己了,她不能倒下。

    所以,当她面对医院里陈阿姨已经冰凉的尸体的时候,整个人被一种困惑给包围了,身旁不断有医生或者护士在解释。

    那是一种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可以去做什么的困惑。

    岑晓晓守着陈阿姨的尸体,一直听着,听的很认真。

    她麻木的拼凑出记者们是怎么冲进了病房询问这个母亲关于她儿子死讯的看法,陈阿姨是怎样的病发被送入急救室,怎样才好不容易转入了重症病房。

    最后,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陈阿姨自己摁下了维生系统的开关。

    有一个护士告诉岑晓晓,当陈阿姨恢复神智时的第一句话是——“麻烦告诉我女儿,让她回家,不要再继续了。”

    女儿。

    她没有叫岑晓晓的名字,她说的是“女儿”。

    可是妈妈,她哪里还有家呀?-

    她的哭泣无人倾听,她的存在被漠视,她的爱人惨死,爱她的人也都没有留住,伤害她的人却都还可以毫无顾虑的行走于人间。

    凯瑟琳说道:“老师,我非常好奇,当一直被人肆意碾压的弱者,在最决绝的恨意充斥在他们的身体里时,当她终于拿到刀锋时,会迸发成怎样的花。”

    毕竟,她也曾竭尽全力在这个人间生存过。

    “女性Omega,这类性别贯穿了人类社会自地球至星际时期的两种母性角色,哺育了世界,却被反哺出这样的苦果。”她笑着回过头,看着她的老师,“老师,我真的觉得这非常有意思。”

    秋风拂过,千万落叶簌簌的飞起又跌落。

    命不由己,身不由己-

    命运像是开了一个诡异怪诞的玩笑,唯一一个与这个家庭毫无血亲关系的人活了下来,成为这个家庭仅有残存在这个世间的部分。

    有人安慰她,到底她伤害那个人被逮捕了,很快就要被定罪了,小晨也可以瞑目了。岑晓晓问,他会死吗?安慰她的人哑然,最后说,应该是服刑五到十年左右吧。

    女孩单薄的笑了笑,说,这样啊。

    三条人命,原来这样就可以是终点了。

    岑晓晓坐在沙发上,守着一把刀发呆,她还活着,小晨死了,陈阿姨死了,徐叔叔也死了。

    门铃响起来,岑晓晓拿起来了那把刀,然后去开门。

    她说了,她谁都不信。

    在开门的一瞬间,有一股剧烈的力道将她撞离了门口,然后门被重重的合上了,岑晓晓意识天昏地暗,有一刻,她以为要轮到她了,那些人终究还是盯上她了。

    “晓晓,晓晓……岑晓晓……果然是你!哈哈哈!你们活该!你和徐家的人都活该!”

    男人癫狂自得的大笑把岑晓晓意识从混沌中拉了回来,她终于从这张已经又些苍老和风霜的脸上看出来了,这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她的继父!

    “贱人!”他扇了岑晓晓一巴掌,扼住了她的咽喉,“我那么爱你!我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联合起外人来!反咬我一口!你们这些贱人都活该!你们毁了我一辈子!”

    太可笑了,这个人居然敢在她的面前说自己的一辈子被毁了?

    男人还想再扇岑晓晓一巴掌的时候,猛地僵硬了一下,他愣楞的去看自己胸口,那里插了一把刀,没有人想到这样?*? 孱弱的女孩可以把刀捅得这样深。

    噗——

    岑晓晓拔出来了刀,她听学医的徐叔叔说过人体的基本结构,原本,这是用来教她和徐应晨用来救人的基本知识。

    然后,她又补了一刀,精确贯穿过了男人的肺部。

    “道歉。”岑晓晓对她的继父展露出一个血淋淋的笑,“道歉,给我,给小晨,给陈阿姨,给徐叔叔道歉。”

    “你……贱——”

    说着,她在他歇斯底里挣扎咆哮的下一刻打开了整个房间的隔音系统,割开了男人的喉咙。

    垂死挣扎之际,男人爆发出强烈求生欲想要将岑晓晓推开,但是岑晓晓在此刻也不像是一个弱小的Omega,她疯了一样的捅了一刀又一刀,像完全寄生的菟丝花一样死死缠绕着男人,她不在乎自己死不死,她要让这个人陪葬。

    没有关系了,这一刻都没有关系了,她早就应该杀了他!她早就应该杀了那些人!她回不了头了,她也不允许自己再回头了!

    该死!他该死啊!他们该死啊!

    岑晓晓一边大笑一边痛哭,滚烫的血喷了她满身,这一刻,她终于学会怎么蚕食他人活下来了,其实她一开始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对。

    生存的法则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只是时移势易,大鱼换了更文明的方式来蚕食小鱼,小鱼用更文明的方式吞噬虾米。

    岑晓晓盯着这个死不瞑目的男人,良久,刀从她手里落下,恍惚的看着四周的一切,不敢置信是自己做的。

    “请问,需要帮忙吗?”一个甜美的女声突然从门外响起,“我叫凯瑟琳,是刚搬来的邻居,我刚才听见了很大的动静?您没事吧。”

    “没,没事。”岑晓晓强迫自己镇定,打开了智能系统,回复门口的人,“没事的,我刚才打翻了东西,不好意思……”

    凯瑟琳的笑意从通讯中弥漫开来。

    “那么,尸体也没事吗?”-

    老人了然:“所以,你帮她处理了尸体,并且把‘种子’给了她?”

    凯瑟琳:“我给她的是同批次人都拿到的血漪蛱蝶制作的‘种子’,很巧,这其实很适合她。”

    “还有一份交换,我会帮她杀了齐星涛。”少女摆弄着自己头上的水色蝴蝶结,眉眼弯弯,“很快,他就会死于一场监狱里的斗殴。”

    老者微笑着端详这个凯瑟琳,觉得命运的安排真是有趣。

    凯瑟琳的情感知觉天生有异常,但她的精神海却又偏偏是通感类B类精神海“同心”。一个最不会共情这些复杂情感的人却可以随心一听,感知理解到人类情感的辗转起伏。

    “老师,同样是通感类精神海,蔚起可以听见她的哭声吗?”凯瑟琳举起手,阳光从头顶洒下,流过她的指缝,然后落在了她的眼角。

    老者淡笑:“孩子,他应该早就听见了。”

    “老师!你说。”凯瑟琳突然想到什么,格外俏皮的抓住了风里的一片落叶,笑盈盈的回过头来,“倘若岑晓晓知道,她不计代价的报复,报复的居然是曾经少有几个帮助过徐应晨的人,会不会很讽刺?”

    “也许会吧。”老者笑着叹息,“但是,她已经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荒谬也好,巧合也罢,穷途末路者是没有选择的。

    世界太大了,不是一粒尘埃可以倒转人间一切苦难与不幸,即便耗尽自己的一切,也不过是撼动格外微小的一个角落罢了。

    只要人还是人,杀戮者铸罪,复仇者杀戮,新的罪孽再度形成,无可更改,往复循环。

    恶与善共生。

    清醒者唯有痛苦的沉沦-

    咔嚓——

    女孩暗淡的瞳孔破裂,鲜血却并没有从流出,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纸被捅破,一只血红色的蝶翼颤颤的震动着从她的眼睛里钻出。

    紧接着是第二只。

    不过刹那,数以百计的血红色蝴蝶扑棱棱的从这具“茧”里破壳而出,彻底湮灭了一切——-

    小晨,带我回家-

    须臾间!蔚起猛地半跪在地!

    “蔚上校!”有人想要冲过来扶起他,被他抬手制止住了。

    他深深的呼吸着,努力平复着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撕裂震荡,可是于事无补,这不是预感,这是感知,尽在咫尺,一切仿佛就在他的耳畔。

    她是谁?她在哭。

    温热的血滴落在地,蜿蜒成花。

    护航员惊呼“蔚上校!你必须马上赶回胶囊舱!”

    蔚起:“不是粒子流的影响,是其他东西——”

    “警告,警告——”不等蔚起说完,感叹号的警报声骤然响起,伴随着鲜红的警示灯光刺眼的闪烁,“迁跃轨迹异常!迁跃轨迹异常!请尽快核查——警告——”

    蔚起缓慢的起身,熟悉的嗡鸣声由远及近,彻底占据了女孩的哭腔,变成了虫兽的嘶鸣与哀啼,绝望的号叫着。

    蝶翼振翅,摇曳着灵魂,仿佛自亘古而来。

    虫族。

    第133章 入局

    “怎么回事!”护航员赶紧围拢到了一起, “这条迁跃轨迹一直都由军方维系!怎么可能出问题!”

    “等等!探测显示,迁跃轨迹的磁场空间受到了干扰……如果不能尽快稳定,那么没有办法可以稳定迁跃的锚点!”

    “……正在查询就近可以迁跃锚点。”

    “同时联络太空港!”

    “目前联络不上, 星际迁跃的信号不稳定。”

    “这条迁跃轨迹上, 大概有多少星舰?”蔚起擦拭干净了唇畔的血渍, 问向一侧的护航员。

    其中一名护航员立刻答道:“这个节点, 算上军民两用,十一艘, 军用只有两艘, 另一艘是用于军备运输, 其他的全部都是民用星舰!”

    几乎在护航员说完这个情况后,蔚起立刻意识到,这是一场针对他们的阳谋, 在星际迁跃途中,干扰迁跃点, 切断了外援可能, 并且利用虫族以自杀式袭击的方式蚕食其中的内部星舰——

    纵使蔚起提前有所感知, 星联予以回馈,但没有人想到即便提前布防在落点的太空港, 依旧会这么快,这么险, 创世纪竟然选择在星际迁跃的过程之中动手?

    大局已定,一切几乎没有可以转圜的可能。

    护航员突然惊声:“上校!雷达检测,有不明生物在就近星舰舰体爬行!”

    蔚起并不意外:“几艘?”

    护航员:“雷达检测范围之中的三艘, 全都有!”

    护航员调动开来就近的舱外摄像系统,就近的星舰的机缝中,已经开始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这些血色的蝴蝶, 它们比一般的蝴蝶更大,翅翼的鳞光炫目得宛如刀锋,在坚实的合金材料上留下了深浅的划痕。

    对面,透明的星舰栈桥长廊,已经有人不顾星际迁跃过程中强烈扭曲的不适在奔逃,很快,身后的红色巨浪就吞噬了他,人们看见了他绝望的咆哮大吼着,可相隔着遥远的太空层,一切无声。

    那不是红色的浪,而是一群蝴蝶,血红色的蝴蝶。

    它们和地球上与“灵魂”共名的美丽精灵不同,凶猛,嗜血,甚至可以在太空中安然活动,它们拥有和昆虫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名字。

    “虫族”,曾经笼罩在人类头顶一个世纪的阴霾。

    蔚起:“启用全封闭模式!”

    伴随着蔚起的提醒,才有人从刚才血腥的震撼里回过神来,慌忙启动了感叹号的全封闭模式!

    蔚起耳畔蝴蝶振翅撕咬的声音越来越凶狠密集,几乎在下一刻就要穿透星舰的合金舰体,然后狠狠磨牙吮血,撕咬啃噬一切可以吞噬的生命体。

    上校静静的倾听着——

    血漪蛱蝶,用古地球这种热带蝴蝶的名字为虫族这种蝶类命名,是它们因为飞行速度极快,生性凶猛好斗,是常作为虫族中的先遣兵的存在。

    它们大范围的群体振翅频率可以搅碎部分硬度韧性较低的金属,它们种群继承了虫族基因特有的繁衍速度,只要条件适宜,很快便能在尸体上产一百到两百只卵。

    现在蔚起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星际迁跃会出问题,而这个世纪工程又是被如何动的手脚。

    许多护航员虽然常年负责这条航线,可虫族一直以被边境军完整的挡在第九星轨边缘带以后,这样要命的极限情况却第一次见!

    人群中的焦虑开始蔓延开来:“怎么办!现在即便可以就近寻找紧急迁跃锚点,也没有办法处理这些虫子!”

    “要不先寻找就近迁跃点迫降?”

    “不行!绝对不能把虫族带往人类聚居地!这是铁律!”

    “那你们说现在怎么办!”

    倘若不能有效解决眼前这个局面,除了十一艘星舰的人命之外,星舰将在迁跃混乱的扭曲虫洞碎片中被搅碎,整个串联共通迁跃点的三环外星轨,都有可能随时洒落饱含杀意的虫卵与尸体。

    后果,才是真正的不堪设想。

    而这批护航员根本没有在虫族袭击与轨迹失衡双重打击下作业过!

    “感叹号所搭载的可用机甲一共有有多少台?”一个与在场所有焦灼不安的情绪都格格不入的冷冽音色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众人循声望去,蔚起神色如常,从随身的便携口袋中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银色金属盒,打开以后,盒内竟然是一排小型的自动注射试剂。

    他继续说道:“我有外星域长途航行的护航经验,也有与虫族作战经验,当下情况在可控范围之内,请诸位不要自乱阵脚。”

    护航员:“重型机甲三台,轻型机甲十二台。”

    蔚起:“传唤本星舰上所有实战科精神海A类以上教官,以及两名边境军士官,除喻教官以外,让他们立刻到机甲室集合。”

    说着,他咬开了第一枚自动注射器的开口,找准了作训服保留的注射口,打开,然后开始注射第一支试剂。

    冷冽的试剂开始入体,浮动的飘忽感与药剂一齐注入血液之中,伴随着血液流动开始进入人体循环,穿越他的所有脏器,直达大脑。

    第一支,脱敏。

    蔚起:“教官数量不够,等教官全员到位以后,根据资料网整理,再通知部分精神海A类以上学员,加入行动,主要辅助,除了指定的几人以外,任何人不得离开星舰舱体。”

    “可是……”有人犹豫道,“他们还只是学生……”

    蔚起开始注射第二支试剂:“他们也是军人。”

    不等旁人再说什么,为首的护航组长立刻答道:“……好!我们明白了。”

    当下,他们只能相信蔚起。

    第二支试剂也全部注入体内,连续摄入两只试剂,烈性的致幻效果带来了短暂的麻痹感,蔚起将针头扎深了几分,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针头拔落,一点血痕残留在针口处。

    第二支,加强适应。

    “让喻教官来中控室室,负责全局统筹,把雷达模式……”年轻的军官呼吸有些沉,但仍然尽可能让自己一字一句表达清晰,“把雷达检测模式开到最大,尽可能涵盖全部十一艘星舰,定位每一艘星舰情况。”

    “是!”护航员们立刻行动起来,剩余的人不自觉的朝向了蔚起的方向,眼前的青年上校似乎有一种浩瀚如海、稳定一切的能力定住了在场所有人的惶恐,“上校,还有呢?”

    蔚起:“……还有,星舰雷达技术目前不足以支撑这样高范围运行,调取至少五个精神海为解析类和通感类两类学员来,让他们配合喻中校,精神海一起接入星舰的精神网,利用星舰的同频放射技术捕捉所有的星舰,务必确保没有遗漏。”

    他感受着某种不可抑制的刺激感在逐渐爬满自己的神经,肆意的流淌到四肢百骸,深入骨髓的兴奋在挣扎,蔚起的五感异常清晰,几乎可以感知到四周的每一斯微小的浮动,世界开始嘈杂。

    不行,太慢了。药效还是太慢了,这个强度,十一个星舰,其中至少三个行星级星舰……还不够……

    蔚起打开了第三支试剂,解开了领口处的部分卡扣,找到了后颈微微有些发烫的腺体,其间还残留着简秀留下齿痕的浅色疤痕。

    信息素,绑架人类自由意志的生物枷锁,之所以没有被人为淘汰,正是因为他与精神海直接相关,某种意义上,它所赋予人类的特权与锁链等同;所以,这里可以更直接的刺激精神海。

    蔚起缓慢而平静的将针尖刺入,然后将所有试剂全部推入其中。

    这个过程中,上校的指尖轻轻拂过了伤痕结痂以后微弱的起伏,格外温柔。

    他几乎都可以预想到青年会怎样祈求他,那双漂亮的明眸里盛满了蓄好的泪,然后染湿眼尾的红色泪痣,潋滟成鲜妍的花。

    其实,蔚起从来没有真正拒绝过简秀,每当这个人这个人期期艾艾的注视着他时,美色惑人也好,信息素也罢,旁人只道寂静无声,可蔚起其实知道,自己是舍不得。

    他舍不得简秀。

    第三支试剂,注射完毕-

    简秀,你会不会怪我?-

    噗通!!!

    简秀猛地扣住自己的胸口,颤抖的大口大口呼吸着,冷汗淋漓了满身,不受控的蜷缩着,心脏剧烈跳动着,时隐时现的窒息与刺痛交错着填满了整颗心脏,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甚至不知为何。

    “我……我……”

    是信息素失控吗?还是精神海的并发症?不应该,不对,情况已经稳定很多了,不应该才对,之前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呼——呼——呼——”简秀的肢体下意识想要扶住一旁的舱壁,身体却不受控的痉挛,潮汐一般的麻木涌动着,几乎要淹没了他。

    良久,他才后知后觉,也许这是痛极了,大脑为了缓解部分疼痛,分泌了少许内啡肽。

    下意识的,简秀紧紧攥住在封舱之前、蔚起放入了他怀中的那把枪,抱入怀中,白檀还残存寸许,现如今,曾经抵住他性命的寒冷兵器成了深晦黑暗里仅有的一丝安全感。

    冷清如冰,放入深处,却依旧可以淡淡的暖,和蔚起一样。

    简秀垂眸呢喃:“蔚起……我……蔚起……我的……”

    我的。

    我的蔚起。

    咬牙抵死的紧扣中,突然,低低的“啪嗒”一声突然响起!

    简秀刹那僵住了,他看向自己怀中,不知何时,也许是剧痛漫身的某一刻,歇斯底里,他的指尖触及了这把枪的生物识别处。

    识别结果是……通过。

    简秀愣楞的将手指放置到了方才误触到识别点,重重的一摁,又是“啪嗒”一声,他成功锁住了枪支的保险。

    霎时间,他双手无力,冷枪滑落至自己的怀中。

    在此之前,简秀这辈子,只碰一次这种枪。那一次,是那个人,把枪递给了他,为他打开了自己枪支的生物权限,然后让简秀对准了他。

    他在标记他以前说:“抱歉,如果我让你感到不安,你可以随时开枪。”

    蔚起……

    哦,是他啊?是他。是他……

    不!不对!不对!!!

    顷刻间,简秀倏尔意识到了什么!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蔚起不是没有根据的人,现在,如果蔚起早就认出来了自己,他早就知道是自己,所以他才会把枪给我……因为,他知道,这个世间,除了蔚起本人,只有我才能开这把枪。

    简秀大脑开始极速的拼凑着一切可能的碎片,所有被他回避或错过的可能,在这一刻被他撕烂了的回忆拿开,然后粗暴的摩擦过自己的思绪,反复咀嚼每一点微妙的异常。

    蔚起总是默然,鲜少让人觉察他的情绪。

    如果,如果他早就知道了这些……蔚起的精神海可以提前预判感知……

    蔚起为什么要给我这把枪?

    蔚起为什么一直希望我离开第九星轨?

    蔚起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他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他说,“简秀,要保护好自己。”

    蔚起之前没有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他是一个理智得让人觉得他可能有些迟钝的敏感者。纵使拥有绝对的感知能力,蔚起依然是就事论事的人。

    简秀央求他,蔚起会允许;简秀难过,蔚起安慰;简秀遇见危险,蔚起会保护他。

    可现在自己和他这么近,甚至远超于彼时中央星系他被监禁受审的距离,他们就在咫尺之间,随时可见,蔚起却要把一把可以由他掌控的枪给他,然后告诉他,“简秀,要保护好自己。”

    为什么?

    因为,蔚起已经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可以保护好他了。

    如果他回来,这就是爱人的小小纠缠;如果他回不来,那这就是诀别。

    太讽刺了,蔚起,你怨我自作主张,可你又何曾把我安于险境?不愧是百分之百的绝对契合,我居然忘了,从生物意义上,你我本就一体两面。

    数亿年前,基因早就做好了选择。

    “感叹号。”简秀笑了,泪痕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青年脸颊,“打开胶囊舱。”

    感叹号由AI合成的男声仍然礼貌而温和:“先生,我不建议您这样做,现在正处于星际迁跃过程中,如果没有胶囊舱隔层的保护,擦过虫洞碎片在迁跃轨迹中的强烈粒子流扭曲会对您的生命安全造成极为强烈的威胁。”

    简秀冷静的安排这一切:“把备用防护服给我送来,还有星际迁跃的应急药物都给我拿一份,对了,你用医疗系统给我配比一份0-6号试剂,适当把缓释药物的配比降低一些。”

    他摸索到了每个胶囊舱都会备用的应急装置,摁下之后打开,从中拿出来了一排密封好的迷你白色胶囊,一共五粒。

    这是微缩氧气,用于太空作业或者应急情况使用的,粘入鼻腔壁之中,一粒微缩氧气可以在极限情况下为正常人类供氧两小时。

    但感叹号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立刻执行简秀的指令,而是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道:“颜夫人将我赠送给您时,为我设定好了一道程序,对我而言,您的生命安全高于一切。”

    现在的“他”,格外的像“人”。

    啪嗒——

    枪又被上了膛。

    然后,简秀对准了胶囊舱的开合口,他的爷爷是军人,他知道怎么开枪:“感叹号,我现在可以强行破门而出,目前的我除了五枚微缩氧气没有任何防护,如果出现任何意外,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他在研究院工作时,接触过这种AI的训练模式,在人工智能的算法中,感叹号也是顶级的存在,除去了人类研究时为“他”困上的底层数据的逻辑锁,感叹号是可以“谈判”的存在。

    感叹号:“……我的算法告诉我,没有比人的生命更加宝贵的东西。即便您不是简秀先生,人的生命安全,依然是我的最高优先级。”

    简秀:“那我的算法告诉我,人有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感叹号:“您没有算法。”

    简秀:“有的,只是和你的不太一样,每个正常人类都有自己的逻辑与算法,也都有自己的权衡。”

    感叹号:“简教授,即便您突破了胶囊舱,我也可以将您封闭在此,只要您不踏出这个房间,我就能抽调隔离层结构加强对您施加保护,您的枪型与子弹,无法突破这个房间的最高保护权限。”

    “当然,你可以强行锁死胶囊舱,并彻底密闭我在房间的的一切向外通道。”简秀抬起手臂,举枪对准了自己的的耳畔,“我也依然有自我了断的权利。”

    年轻斯文的教授眉目间尽是与他气质不符的杀伐。

    “你可以试试,到底是哪种安排,我的人生安全更容易受到威胁?”

    第134章 决绝

    平复了一会呼吸, 蔚起转身准备离开总控室,前往机甲舱。

    喻柏花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有一会儿,她的身后站了好几位军校生, 其中便有蔚起班级的竺平安, 这些孩子们眉宇间有些紧张, 却远不及他们的教官们冷静。

    也许是并没有深切意识到情况紧急的原因, 他们的紧张状态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教官!”竺平安看见了蔚起,习惯性的眼前一亮, 多日以来的授课教学, 令他对自己的教官有一种绝对的信任, 当下的问题,倘若蔚教官都不能解决,那么他想不出来还有谁能解决。

    “嗯。”蔚起低声回应, “不要紧张,不是什么大问题。”

    此言一出, 几个学生立刻就松了一口气。不论如何, 所有人在此前的军事训练上对蔚上校的控场能力和统筹能力有目共睹, 他说不是什么大问题,那么一切就一定可以解决。

    可自始至终, 喻柏花的神情却没有变过。

    与平常的军装都掩盖不了的和善友好模样不同,她已经换上了修身利落的军事作训服, 及肩的短发被扎起,完整的露出来了姣好莹润的额头,五官柔和坚定, 是一种别样的飒沓感。

    “喻中校。”蔚起面向喻柏花,微微点头,“交给你了, 请务必守好这里。”

    “嗯。”喻柏花静静的旁观着眼前的一切,蔚起离开以后,她将接手总控室的一切,“请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蔚起:“多谢。”

    “蔚上校。”在蔚起即将与她擦身而过的一刹,喻柏花叫住了他,“需要我为您转达什么吗?”

    “不必了。”蔚起眉眼难得轻松,“我有写遗书的习惯。”

    喻柏花:“……保重。”

    蔚起:“保重。”

    机甲舱室在整个巨型星舰的最底层,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汇聚的人大部分都是教官,他们已经通过通讯系统和感叹号的人工智能了解到了现在情况,深知当下的情势有多迫在眉睫。

    教官们的整理着自己的行装,神情皆有些不动声色的严肃,但没有人直接表露出任何不安,因为他们之中,不止有正式在的役军人,还有几个学生。

    教官七人,学生五人。

    而学生们的生涩气质在一众教官中显得格外的突出,乔正在确认身边的同学们,宋衡,亚希伯恩,还有一个并不太熟悉的Beta青年。

    他的胸牌上写着他的名字,是俄文,叫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库兹涅佐夫。

    不知是不是被竺平安经常一紧张就容易胡言乱语的习惯传染,乔居然还有闲心在自己心里默默胡思乱想。

    唔……好长的名字,如果有阵亡名单,北部星区是不是要多花一倍多纸啊,其实像东部星区那种就比较环保……但现在好像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额……其实电子名册应该不用担心环保不环保的问题……

    “帅哥,你是不是有些紧张啊?”突兀的,一个与在场肃穆氛围截然不同的混不吝语气插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落进了一群挤得严丝合缝滚远气球里,刺破了濒临极限的表层,霹雳啪啦的炸了一地!

    ——每个人都以为他在说自己。

    “啊?”被抽中的幸运观众虞和光愣楞的看着凑近自己的景飞白,“你是在说我吗?”

    “对啊。”景飞白自来熟的上手,帮虞和光把他刚才反复扣也没有扣好的卡扣扣好,“没关系,紧张是正常的,中央军校的教官虽然都是一线军官,但是边境终归还是不同的……写好遗书了吗?”

    “这怎么可能有时间写!”虞和光吐槽出了在场所有中央军校师生的心声,生死一线的压力劈头盖脸砸了满脑袋,谁会有时间写遗书!

    “这就是你的狭隘了,帅哥,遗书这种东西是常写常新的。”景飞白友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我们那儿,遗书大概一个月一更新,写的越多,代表你活得越久。”

    虞和光:“……”

    嗯。实在是好别致的计时方式。

    他深呼吸一口气,整理好心情:“没关系,我,我上过战场,成为军人的那天开始,也有随时为人类牺牲的准备。”

    “我知道啊,不然大家就不会站在这儿了。”景飞白满不在乎的点头,“我建议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想怎么死,而应该想晚饭吃什么?”

    “可是,电影和小说里不是说不能立这种flag吗?”虞和光下意识咽了咽唾沫,“据说死的会比较快。”

    “噗!”席泽举拳抵唇,低低的笑出了声。

    景飞白:“……”

    不是,等等!这一本正经讲冷笑话的风格,怎么那么眼熟呢?

    “你要是再喜欢吓唬人,回去的强越野负重练习就再加十圈。”

    年轻清冽的低声自景飞白背后响起的同时,景飞白霎时顿在原地,僵硬回头看向蔚起,赔笑:“长官,我这不是活跃一下气氛吗?”

    蔚起在来的途中已经换好了所有即将登上机甲的装备,正在戴好最后的护目镜,他望向景飞白和席泽两人:“一共三个重型机甲,由你们和我一起操作,我们负责主要的吸引,一会你们两的机甲外放设施和我的连接,对外发射同一种频率。”

    “是!”景飞白和席泽一齐应道。

    蔚起向众人解释原理:“该频率是通过精神海模拟虫族‘归巢’、‘繁衍’的信息传递,虫族和人类一样拥有精神海,但是他们主要通过信息素与精神海频率来实现表层沟通。”

    他看向了在场所有教官,“由重型机甲负重引导虫族蝶群远离所有星舰,但在迁跃轨迹里,受大量虫洞碎片和粒子流扭曲影响,三个重型机甲可覆盖的范围有限,所以需要各位使用轻型机甲辅助。”

    说着,丝丝缕缕细长柔韧的线条开始自蔚起身周形成,迅速凝聚,它们汇聚成了一缕缕由精神丝编织成的细长链条,如同涟漪一般柔软的荡漾开来,仿佛有着引导一般纷纷缠绕于其他人身上。

    当这缕由精神海织就的细链切切实实缠绕于自身面前时,所有人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

    精神海,本质上属于人类对于大脑神经系统的开发,基本上,几乎所有精神海自带的延展方向都是向内的,而它的外化使用,是少部分强横者对于自身精神海本身能力以外,的盈余提炼。

    这也成为了许多特殊职业选择人群的硬性条件之一,换而言之,有些普通人可能一生都无法外化凝练一根精神丝。

    而在场的师生中,无一不是军校重重选拔出身的佼佼者,他们也可以操纵精神丝与微观粒子,但扪心自问,他们几乎没有人能够轻易做到不借助任何外物手段,仅凭精神海本身,就采用精神丝凝成这样强度的结构物质。

    亚希伯恩沉默的看着眼前的细链,回忆起曾经自己与蔚起拼杀精神海强度时的场景,只觉可笑,一种几乎无法企及的鸿沟横亘在他的面前。

    蔚起:“这是我的精神海,请大家每个人都携带一根离开,然后根据喻中校总控室分配的报点,将其带往自己负责的星舰,它会附着在就近虫族聚集处,作用类似于诱导剂,会放大我精神海的模拟频率,最大限度保证所有虫族成功诱离舰体。”

    “不行,这太冒险了。”有教官提出了质疑,“蔚教官,并不是我不相信你,但这整个计划几乎都仰赖在您个人精神海的强度上,倘若因为您能力不足而半途消散,那么根本没有办法继续后续计划。”

    “大家带走的精神海只是一个简单的定位引导作用,而主要核心在于放射技术放大的生物频率,这会由我和两个战友一起完成。”此时的蔚起很有耐心,“至于精神海强度,我不能完全保证,十一艘星舰保底应该是百分之八十的覆盖程度,在此基础上,我会尽可能满足百分之百。”

    “我相信——”蔚起平静的叙述着,“在场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出这样的保证。”

    一时间,众人皆是沉默。

    有了方才的震撼,没有一个人有质疑,他们之中,确实没有人的精神海要强于蔚起。

    景飞白倒没有这些人那么严肃,挤眉弄眼的戳了戳席泽,难怪长官刚才那么高调,原来是直接解约时间,用最简单的方式整合人心,博取信任。

    席泽悄悄给景飞白递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白眼,然后咳了咳,清声道:“大家,这虽然是一个临时任务,但是身为边境军,我曾与蔚起……上校!共事九年,长官戍边经验二十一年,我保证,他的计划都是在有自身能力支持的前提下进行的。”

    “无论胜率与否,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景飞白收敛神色,却仍含着淡淡笑意,“各位,没有军人是为了一场必胜的战役而生的。”?

    数秒过后,虞和光率先?*? 走向了机甲。

    紧接着是第二个人,然后是第三个,很快,鸦雀无声中,中央军校在场的全体师生皆以待命。

    蔚起伫立于原地,眸光寂寂:“感谢各位的付出。”

    ……

    总控室内,喻柏花坐镇,负责所有向外的人员调动和对接。

    “所有人,将自己精神海接入星舰精神网,向外操作捕捉星舰定位,然后反馈给对应机甲报点,一共十一艘星舰,一艘都不能少!”

    “是!”

    她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在场的所有人:“竺平安,负责望舒号,安吉尔号;小白,负责奥若拉号,格拉西亚号;肖恩负责星轮号,无限日月号;芬妮负责启航号,婵娟号;剩下最远的青鸟号和艾丽希安号,由我负责!”

    “明白!”

    噗通——

    衣料摩擦跪地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循声望去,不知何时,简秀竟然已经出现在了这里,他的膝盖无法控制的砸在地面上,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脸色是惨淡的白,唇畔还有一点零星的红。

    可以想象,身体素质尚有缺陷的他是如何忍耐着此刻迁跃轨道中粒子流冲击扭曲的负荷一步步踉跄到总控室的,简秀身上的护航服有几处污渍,应该是一路跌跌撞撞沾染上的。

    喻柏花一愣,眸光中闪烁着几丝于心不忍:“简教授……”

    “他已经走了吗?”护航员想要来扶起简秀,他却在此之前提前扶住墙沿站了起来,“是吗?”

    喻柏花:“……嗯。”

    简秀阖上双眼:“我知道了。”

    “简教授,现在这里不适合你呆着,让护航员带你前往就近胶囊舱。”出于军人义务,喻柏花有安置民众的职责,“那里可以暂时规避迁跃轨道的压力——”

    “艾丽希安号和无限日月号都是行星级星舰,如果采用精神网捕捉点位,其中至少需要两人,你们之前是人手不够,我来补这个空缺。”简秀缓步行至操作太前,现在,他的心跳很慢,几乎停滞。

    喻柏花加重了语气:“简秀,我不能拿你的生命开玩笑!”

    简秀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操作台前,瞬间,感叹号搭载的星舰精神网立刻活跃起来,无数莹莹的蓝光在此刻形成了流动的脉络,在浮空的3D地图之上飞速散射着。

    感叹号:“解析类精神海,万象,成功接入精神网。”

    万象,解析类S级精神海之一,该领域精神海的绝对优势的代表能力。

    几乎是同时,在简秀操纵精神网游走过的方位,就近星舰的大概点位立刻出现在了地图之上。

    “你……”喻柏花心底一惊。

    “喻中校。”简秀仰首,墨灰色的眸子里倒影出投屏中的整片星河,“我在这里等他回来,已经是最大让步。”

    喻柏花霎时息声,一同没了窃窃私语的是一干学生们。

    或者说,他们从来没有想象过,从中央大学文学院调任而来的孱弱文学老师,会拥有这样决绝、不可撼动的一面。

    “立刻行动!”喻柏花看向学生,“按原定安排作业!”

    “是!”

    半分钟后,感叹号底部的舱门缓缓打开,光芒乍泄。

    三艘重型机甲率先驶出,钢铁巨兽,散发着强大的气场。它们的黑色金属的外壳在星光下闪烁着冷峻的光,十二艘轻型机甲鱼贯而出,紧随其后,敏捷如灵动的飞鸟,与重型机甲一齐驶向浩瀚未知的星河。

    此行无依,不知结果,但他们必须去。

    第135章 恐慌

    黑暗的深处, 荒莽的粒子洪流中,被血漪蛱蝶困住的望舒号似孤岛一般的地航行着,血红色的蝴蝶如潮水般涌动着。锋利的口器开始疯狂地啃噬星舰的外壳。

    真空情况下声音无法传递, 但所有人驾驶的机甲能够捕捉到的就近通讯频道, 他们聆听着夹杂电磁干扰、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

    层层叠叠, 前赴后继, 星舰坚硬的金属外壳薄弱处在它们的反复自杀式的蚕食下逐渐出现裂痕。

    这些血色精灵顺着缝隙反复游走在这些星舰的每一个角落,短短数分钟, 他们就目睹了这些虫子疯狂的繁衍、生长、啃食, 死亡, 然后破裂!尸体中炸出新的虫卵,然后又是新的繁衍!

    黏腻,扭曲, 恐惧,挣扎。

    就近观察时, 亚希伯恩才觉得自己的胃部在不受控制的抽动。

    那一刻, 他只有一个想法——恐怕很长一段时间, 他都无法正视虫子了。

    被严重蚕食的望舒号内部的线路和设施已经无法正常运行,随着时间的推移, 星舰的能源系统难以持续供应,灯光闪烁不定。而虫族的啃噬越发疯狂, 表层大块的合金隔离层被撕扯下来……这是凝聚了人类机甲学至少百种科学技术打造的防护层。

    望舒号在虫族的肆虐下逐渐失去抵抗能力,按照这个趋势,沦为一堆废铁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亚希伯恩拼命迫使自己放松身体, 拨动操纵台,缓缓迫降,无限拉近自己与望舒号的距离, 此时,以敏捷灵巧著称的轻型机甲也难以避免的沉重起来,他松开机甲右臂的细链,放任着它如垂落的丝带一般,朝望舒号拂去。

    这根由蔚起精神海织就的细长链条仿佛有生命一般,落地生根,在附着到望舒号的瞬间,立刻蔓延开来,彼端的尽头立刻化为了一道细长绵延的丝线,朝遥远的尽头奔去。

    这……

    亚希伯恩一时间甚至忘记呼吸,到底是怎样的精神海,才可以拥有新生的能力?

    “亚希!”乔喘着粗气的声音自通讯频道中袭来,带着呼吸紧张的急促,“教官说了,快走!别发呆!”

    “哦!好!”他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朝感叹号原有的星舰驶去,他们几位学员只负责放置精神海用以诱导,做完这件事必须立即撤回舱内!

    在前行之际,亚希伯恩到底没有抑制住自己的好奇,打开了机甲的后视的探测镜头,朝他身后的望舒号看去——

    被血红色的蝴蝶层层包围的望舒号依旧是一片血海。血漪蛱蝶鲜艳如血的翅膀,在黑暗的太空中滑动着诡异的光芒。

    它们不安的震动着翅膀,在精神海落地生根的瞬间被吸引,某种无形的力量开始吸引着它们。开始躁动起来,靠近精神丝的几只蝴蝶率先振翅飞起,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蝴蝶加入其中。

    如同被一根丝线完美操纵的傀儡,它们汇聚在一起,血蝶的翅膀在相互挤压、碰撞,却没有一只改变方向,速度甚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这些杀戮的蝴蝶好似在奔赴一场可以抛诸一切的迷幻梦境,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精神丝指引的方向袭去,在太空中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色洪流,凝成一股可怖的血腥巨浪!

    翅膀的扇动声几乎就在耳畔!无声的在寂静的宇宙中回荡,这股巨浪以汹涌之势朝诱导线的方向袭去,所过之处,似乎连光线都被染成了红色!

    等等,这还只是一艘星舰上的蝴蝶数量,那除开唯一没有被入侵的感叹号,十艘星舰的规模——

    一个不安的预想升起,亚希伯恩心跳急速加剧,利用精神海诱导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虫族,这几乎是在以一人之力欺骗整个虫潮!

    凡人之躯,真的可以办到吗?-

    在幽暗狭窄的禁闭室内,银思虔孤独地坐着,仰头望向头顶空荡荡的天花板,念念有词的数着什么,之前看守他的人出于好奇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告诉他自己在看星星。

    疯子,这是那个人给银思虔的反馈。

    银思虔继续数着想象的星星,突然,禁闭室的门被猛地撞开,冷风夹杂着金属的撞击声席卷而入,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梵生春眼神冷冽,一把抓了坐在地上的银思迁的领口,狠狠地撞向了墙壁之上!这一击一场的沉重,刹那,空气中就弥漫开来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他身后匆忙跟来的负责人似乎想要阻拦,但见此情形,到底不敢多触霉头。

    “噗咳咳咳!”银思虔一边的视线被猩红色的血流模糊了视线,“检察官,你现在来见我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啊……”

    “第九星轨、东部星区的整个迁跃轨迹——全线失联!”梵生春死死摁住银思虔的喉部,眼神不似曾经那般淡漠到毫无波澜的平静,反而涌动着厚重的血腥气,“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你,创世纪,到底怎么对星际迁跃点动的手脚。”

    “唔——噗咳咳——”赖以生存的氧气被剥夺,银思虔原本白皙的脸涨得有些发紫,“你……有……你重要的人……在那条轨迹上吗……”

    梵生春松开了一定的间隙,给了他说话的空隙。

    “咳咳咳咳咳!可惜了……咳咳!不过……看在我那么喜欢你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似乎不论再狼狈,银思虔都能够勾起笑,“如果是中央军校的星舰……那那个人大概率没事……咳咳咳…,因为,绝对会有一个人……去替他们去死的……”

    碰!!!

    梵生春再度将这个人提起,一把重重的将整个人砸向了墙面!

    “你们这些疯子——”他掐住了银思虔的脖颈,骨骼嘎吱发酸的摩擦声从这个人的身体里传来,“——你们的命,凭什么,凭什么要让别人来陪葬!”

    梵生春猜得到银思虔说的是谁,大学时间,安知宜就和他关系好,天天弟弟长弟弟短,干什么都要提一嘴自己弟弟。

    小起几乎是他们三个哥哥看着长大的。

    梵生春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这一刻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依然是秉公执法的梵检察官,而另一半,却彻底占据上风,阴狠冷漠的旁观着这一切。

    值得吗?他坚持的东西值得吗!

    是不是这个人间的黑白两面从来都无法自洽?

    可以杀了他吗?我可以杀了他吗?

    杀了他……

    万物都一切暗面似乎在此刻低吟,窃窃私语,诱导着他俯瞰这一整片深渊。

    “额……额……”银思虔眼白几乎外翻,他听见有人似乎冲了过来,想要强迫逼梵生春松手,一寸寸的收紧里,人类求生的本能在逼迫他呼吸,拼命收纳一点零星的氧气。

    “生春,生春!松手!”谢成岭不知什么时候闯了进来,强行掰开了梵生春的手,“松手!梵生春!梵组长!住手!你的手不能沾血!”

    当谢成岭最后一句话话音落地的瞬间,梵生春的手松开了一瞬,他立刻就将他抱入了怀中,像甩开烂泥一样抱离了银思虔的面前。

    梵生春双面猩红:“放开我!我还没问出来,小起他们——他们——”

    后半句话梵生春几乎说不下去。

    他到底是有多无能!这次他距离整个世界的核心最近,他却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你放心,知宜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蔚家和简家在边境都有一定影响,人手抽调很快的……”谢成岭扣住梵生春的后脑,“小起会没事的,你放心。”

    话虽如此,但事实上,事已至此,谢成岭也无法保证自己言辞中的根据,他眉宇阴鸷、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瘫软在地的银思虔,唇角紧抿。

    “生春,别担心,还有我呢。”-

    感叹号,总控室中的护航员们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心中的恐惧和希望反复徘徊,谁不知道这股蝶浪最终会带来怎样的命运。

    感叹号的播报声稳定的起伏着。

    “飞隼0-2013,确认返航。”

    “飞隼0-2047,确认返航。”

    “飞隼0-2145、飞隼0-2029,确认返航……”

    所有人都紧紧关注着每一个点位的情况,截至目前来说,一切都很顺利,前往就近的星舰点位作业的几几个学生已经返航,算是为一切开了好头,每一个点位反馈任务已完成时,在场的孩子们都会不自觉小小放松一点。

    相较之下,为首的喻柏花和简秀倒是沉默许多。

    喻柏花的心情依旧异常沉重,对于精神海诱导的投放其实只不过是前期比较容易跨出的一步,这些孩子并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压力点再哪里。

    全息投影中,遥远的彼方汇聚来的几股血腥巨浪反复水中游动摇曳的深渊巨蟒,以一种诡异扭曲的姿态游动向某一个点位,然后彻底汇聚,旋转成了一道绮丽癫狂的红色漩涡,袭向一道黑色小点。

    已经几乎是虫潮的规模了……

    她的手心开始渗透出细密的汗来,太诡异了,血漪蛱蝶本身并不算难对付,可这样可怖的繁殖速度几乎已经接近虫后了,这只不过是一个次代种的蝶群,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惊人的再生速度。

    蔚起,你真的可以吗?

    念及此,她下意识看向了身侧的简秀。

    青年教授形容依然是姝丽姣好的俊秀模样,唇色单薄,眉眼苍白,眼泪已经干涸,斑驳的泪痕残留在眼尾,晕染着一点桃花痣,宛如悲戚的血泪。

    “喻中校。”

    觉察到目光,简秀突然转头看向了喻柏花,向她笑了一下,这个笑恍惚而憔悴,楚楚无依,几乎下一刻便将摇摇欲坠。

    他问了一个喻柏花无法回答的问题,“你说,他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他……”喻柏花哑然。

    有那么一刻,这位Omega女中校希望简秀坚持不住重负倒下,至少,别再看了。

    “我标记他了,就在昨天。”简秀说着,指了指自己心口,“他说过,让我在这里乖乖等他,他要回来接我的。”

    简秀是Alpha,他昨天才标记了自己的Omega。

    你答应过我的,一到终点,就要立刻来接我的,我真的很乖很乖了。

    你已经丢下我一次了。

    蔚起,宇宙那么大,我又这么笨,要是再弄丢了你一次,我要到哪里去找你啊。

    你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第136章 我爱你

    无垠深邃的浩瀚星海中, 汇聚红色巨浪朝向的的尽头,三台重型机甲静静浮于原地。

    机甲通体散发着属于钢铁巨兽的冷光,背后的推进器闪烁着幽蓝的火焰。机甲外侧启动了一个特殊的信号放射装置, 通过精神海模拟的生物频率缓缓不断的向四周扩散。

    不久, 远方出现了一群血红色蝴蝶般的虫族。它们的身体如红宝石般剔透, 翅膀快速扇动着, 在黑暗的宇宙中犹如点点血光,随着信号的牵引, 朝着机甲的方向聚集!

    越来越多的虫族汇聚而来, 围绕着机甲飞舞, 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红色漩涡,仿佛一支有形的诡异华章,在第九星轨的玫瑰色的星野极光之下, 扭曲、盛放成了第一朵血红的玫瑰。

    这场面显得既壮观又恐怖。

    “啧啧啧,席泽, 这阵仗可难看到, 只有当初发现一个虫后老巢的时候才有过吧!”景飞白的笑声自通讯频道中传来, 他甚至格外有闲心的用终端拍了好几张照,“要是我们栽在这里了, 等星联捕捞到我们尸体残骸,这几张照片会不会上历史书啊?”

    “闭嘴。”席泽语气倒没有了平时正经, 笑骂道,“那你的三十圈负重练习没了,便宜你了。”

    景飞白不甘示弱:“你也少了二十圈呢!”

    蔚起听着他们的打闹, 唇角微微牵动,是极为浅淡的一丝笑。

    二人都有着长年驻守边境与虫族作战的经验,他们比在场的任何一个军校教官都明白蔚起计划到底有多冒险, 说是诱敌深入,可事实上,他们没有援军;他们同样负有将这些虫子完全歼灭的责任。

    不择手段,即便同归于尽。

    明知自己指向的是一条死路,二人依然坦然而赴。

    啪嗒,啪嗒——

    狭小里的操作空间里,一滴滴血滴落下,溅到了蔚起单手操纵机甲的手背上,冷色暗光下染红了皮肤的纹理,蔓延成细密的脉络,不等它完全肆意生长,一滴新的血滴覆盖而上,濡湿了一切痕迹。

    然后又是一滴,又一滴。

    蔚起另一只手抵住注射器,开始为自己注射新的一支试剂,十一艘星舰的覆盖面积过于庞大,需要极高强度的精神海运作,而迁跃轨迹之中又密布太多的虫洞碎片和粒子流,不亚于在磁暴的星域之中盲人摸象。

    从第五根精神海信号诱导开始,他已经的精神海便超过了三支试剂的强度负荷了……

    “飞隼0-2014放置完毕。”虞和光的汇报声自通讯频道中传来,“可以开始诱导。”

    蔚起打开了自己的通讯频道,哑声道:“收到,请即刻返回。”

    说罢,他立刻单向关停了自己的通讯通道,一句话开始,仿佛打开了一道锁,剧烈的咳嗽再也抑制不住:“噗咳咳咳——”

    顿时!莹莹的操作台前洒落一大片零星的血雨!

    蔚起想要自己咽下满腔的血腥,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擦拭这部分,但不过刚刚张唇,一汪粘稠的血水呛出,濡湿了黑色的作训服,猩红色没入其间,很快消失。

    手的自动注射器已经空了,蔚起打开了下一支。

    零星的蝶开始落在了黑色的机甲上,虫潮已经近在咫尺了。

    上校并不急着注射,而是重新打开了自己的通讯频道:“席泽,飞白,现在把你们两人机甲的应急权限交给我,我负责断后,你们立刻搭乘应急舱,我安排了宋衡带你们离开。”

    一直笑笑闹闹的景飞白和席泽陡然沉默了。

    良久,才听见席泽挤出了一句干涩的话语:“长官,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蔚起:“你们有新的任务,处理好虫族之后,护送整个航道的人离开这里,直至抵达终点。”

    景飞白立刻打断了蔚起:“我负责断后!长官,我希望您不要感情用事,我们应当保留最大有生力量,而不是提早透支精锐!”

    “我很冷静,诱导频率是由我的精神海模拟产生的,我不能离开。”蔚起放缓了声音,“其次,你们就是精锐。”

    景飞白和席泽有一刻的停顿,他们从来没有听过自己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长官有这样柔和安抚的时候,在记忆里,蔚起向来都是寂静内敛的,可能“不错”就是给过最直接的赞许。

    “我不走!”景飞白咬牙切齿,“中央军校的实战教官也都是一线精锐!”

    蔚起:“景飞白,席泽,服从命令。”

    语毕的瞬间,景飞白发现自己的机甲顷刻失控,精神海直接与机甲断联!该死!蔚起的精神海到底什么时候覆盖的他的控制权限?!

    景飞白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蔚起几乎顶峰的精神海!

    他甚至只来得及在通讯频道中传来了席泽“蔚起”的惊呼声,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和席泽被安全扣强制固定在操作椅上,应急舱闭合,轰然被弹出了机甲内部!

    早已在附近徘徊多时的宋衡驾驶机甲飞速滑翔,捕捉到两枚逃生舱,不作任何犹豫的返航!

    “蔚起!疯子!你特么就是个疯子!”景飞白的嘶吼的咆哮贯穿通讯频道刺来,“谁稀罕你去——”

    咆哮戛然而止,因为蔚起抬手把这两人的通讯频道给关了。

    无他,有点吵。

    在精神海高强度的刺激之下,五官感知过于敏感,实在是有点受不了,这样想着,蔚起终于将悬空良久的注射器刺入了皮肤中。

    如果让现在的景飞白听见他的心声,绝对会郁卒到吐血然后恨不得无视上下级关系、实力悬殊以及虫族的生死危机直接和蔚起拼命。

    最后一支试剂开始推入,已经有些松动的精神海重新凝练清晰起来!

    猩红色的蝶潮赫然兴奋,如靡靡的落花,倾泻而下!

    试剂注射完毕,蔚起抽出自动注射器,他的眼角和鼻腔也开始泛出血流,他摘下了护目镜,阖上了双眼。

    s级通感类精神海带给了他远超于普通人类的感知,七支试剂完整的摄入了他的体内,是人类精神海所能触及的最后一丝极限,极限过后,短时间的高幅度透支会彻底将这具身体的活体机能完全消耗殆尽,也许会死,也许会疯。

    但那不是现在的蔚起要考虑的问题了。

    机甲表面传来细碎而急促的“嗞嗞”声,万千细齿啃啮钢铁,夹杂着偶尔“咔嚓”的脆响,锋利口器穿透合金,嗡鸣低沉,是血蝶贪婪而疯狂的盛宴。

    好吵。

    细细密密的尘埃浮动,喧嚣的频率,擦过了他的身体一切可感知的任何部分。

    呼吸……很疼……

    蝶群已经完全覆盖了这三台重型机甲,诡异的红花怒放其间。

    被这个铜皮铁骨包裹住的生物对他们有着极度致命的吸引力,虫族没有语言系统,可是却可以精准接受到一种绝对吸引的信号。

    也许是食物,也许是繁衍,也许是剧毒。

    再等等……还不够……

    “蔚起。”

    一个单薄温润的声音陡然响起,瞬间,蔚起定在了原地。

    很奇怪,太空内其实很嘈杂,星际频率的对冲,粒子流的干扰、空间的扭曲,还有近在咫尺牙酸的啃噬声;这些对于当下的他来说都纤毫毕现,仿佛耳语。

    可他就是能在这一刻,拨开万难,捧起一点橙花的颤动。

    “你猜,我在哪里?”简秀垂下眼帘,掌心触及这冰凉的透明隔层,凝视着眼前被血色淹没吞噬的机甲。

    他正位于横越星舰整体的透明栈道的一点,根据感叹号的定位,简秀找到了物理距离上距离蔚起最近的角落,由此俯瞰下去,几乎垂直。

    “简秀,回去。”蔚起温声,“等我回来。”

    “蔚起,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话吗?”青年平静地跪在地上,眼神空洞,“我一睁眼,你一定要来接我。”

    蔚起,为什么要逼我在这一刻放手。

    你对众生慈悲,独独对我残忍。

    我会恨你的。

    简秀:“蔚起……我真的……会恨你的……”

    “乖,我会回来接你的,只是……会花些时间。”蔚起将手放在血迹斑斑的操作台上,“不过,我尽快。”

    最后一组蝶群彻底没入了划定范围,蔚起眸色一暗!可应急舱的安全扣却并没有如预期中弹出,一点血红色的蝶翼在夹缝振动,它们已经破坏了这个机甲的逃生舱!

    来不及了——

    “我看着你呢,蔚起。”简秀说道,“我不信你了,我再也不信你了,我就在这里等你。”

    “……好。”蔚起眼睑细细的抖动着,指尖停在了自毁模式的保险键位上,“你等我。”

    三艘重型机甲的能量,再加上这附近虫洞的吞噬效应,足够了,至于自己,剩余的精神海应该也够撑十五分钟……

    简秀,你再等等我。

    ……

    蓦然之际,是万籁俱寂的一息。

    蓄谋已久的巨大烟火瞬间撼动星辰!毁灭性的漩涡中心,火光冲天,能量肆虐!机甲的钢铁之躯在高温下扭曲熔化,发出凄厉的哀鸣;原本摧枯拉朽淹没一切的蝶群也被一涌而出的烈焰蚕食!

    炽热的白光映照出宇宙的苍凉,爆炸的余波宣告着两个种族在这片星海角落微小的生存竞争尘埃落定,唯余四周的虫洞碎片,源源不断的吞噬着一切痕迹。

    星星们在远处旁观一切悲欢与生死。

    感叹号的探测立刻启用,扫过这片浮动的废墟,太空中没有氧气,火焰在沸腾的一瞬后便已经熄灭了,只要找到蔚起!只要可以找到蔚起!那么他们就可以救他!

    简秀没有给自己去迟疑的时间,僵直的撞上了星舰长廊的玻璃隔层!

    他死死的盯着那片蜿蜒的火浪,像是一个垂死之人可以抓住最后一丝的救命稻草,精神海骤然汇聚于双眼,捕捉一点可能的希望。

    几乎是同时,简秀和感叹号的雷达系统同时抓住了蔚起的身影,太小了,剧烈爆炸的余波将他推动得更远了,仅有一层薄薄的荧蓝色精神海隔层作为最后的壁障!

    但既然是可视距离,那就可以营救!

    “找到了!”护航员兴奋的欢呼还没来得及结束,就被带着被杂音干扰不断的沙哑声打断了。

    “呲啦——别过来……咳!呲——我背后是——”

    “呲啦——新的,呲!”

    “虫洞——”

    喧嚣热闹的欢呼仿若冰凝,一片死寂。

    虫洞,星际迁跃的必备条件,连接宇宙中不同区域或不同时间的桥梁,物体可以在其中进行快速的穿越,但同时,当物质和能量密度很高时,它们会引起时空的弯曲,形成巨大引力。

    除了人类开辟的迁跃轨道以外,其他的虫洞都带着足以吞噬湮灭一切都未知风险,一旦感叹号靠近了虫洞的引力范围,那么就将彻底的被拉入某个未知的深渊。

    按理来说,星际迁跃轨迹的虫洞碎片应该不足以造成威胁才对,可方才机甲与虫族碰撞的庞大能量造成了巨大的密度挤压,扩大其中一个碎片,诞生了新的虫洞……

    现在的蔚起,太近了,他离新生的虫洞太近了。

    简秀彻底的脱力地跌坐在地。

    他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了,青年浑身滚满之前挣扎狼狈的尘埃血渍,指节间残存着强烈撞击后残留有的血肉痕迹,他好不容易才挣扎到了这里,这与蔚起最靠近的地方。

    数秒的沉默以后,喻柏花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死寂:“蔚上校,我们能为您做些什么。”

    受爆炸影响,蔚起的通讯有一定的延迟,“呲——呲啦——请给我、呲………和我的伴侣通讯的时间……”

    “好的。”喻柏花轻声,“祝您……通话愉快。”

    “简秀。”隔了好一会,蔚起的声音才又传导了过来,“对不起。”

    通讯频道中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沉默,所有都在旁观,所有人都在避让。

    对,其实他们所有人都是无关者,因为他们的人生在这一刻继续下去了,他们的生命得以延续,自己也是无关者,因为自己又被这个人丢下了,死的只是一个人而已。

    “蔚起,我……我会害怕的……”简秀的嗓音嘶哑,“我胆子很小的,你知道的……我特别特别容易害怕的,你不在了,谁都可以欺负我的。”

    如果可以留住你,什么都没有关系。我可以一辈子在你面前收起獠牙,我可以一辈子不去反抗伤害,我可以一辈子佯装无力怯懦,我可以折断我自己的一切锋芒……我真的可以的……

    蔚起,不论是不是基因的选择,不论是不是宿命的安排,我都接受,真的,我甘之如饴。

    蔚起……

    他像是个不顾念死生的孩子,说:“我害怕。”

    可视距离以内,精神海的辅助,他可以看清寒冷稠密的气体尘埃裹挟在蔚起所处的世界里,简秀可以看清蔚起眼睫上凝结的冷霜。

    蔚起在看着他,目光淡且温和。

    简秀从来没有与这双眼睛这样直观的对视过。

    “简秀,我没有不要你……你听我说……我军部在任二十二年,单是边境驻守,就有二十一年,在此期间,我没有申请过任何物质特权。”

    “但是,我为你打过申请。”

    “在我牺……我不在以后……请优待我的合法未婚伴侣,我的一切资产与抚恤,将有他的一半。”

    不是善待,是优待。

    “以上内容,我的数份遗书中均有记录……其中,我也委托于了我的父母,长辈,战友,老师;所以,不用害怕,没有任何人,有理由在仅持怀疑态度的前提下,否认你的清白,也不会有人敢再欺负你。”

    简秀颤声:“……什么时候的事?”

    蔚起:“你吻我的那一天。”

    竟然是那一天,一切都毫无根据可言,尚未标记,情感浮动,简秀落荒而逃一天。

    “只是一个吻?”简秀只觉得荒唐,“蔚起,只是一个吻,就值得你搭上自己的一生?”

    蔚起笑了:“值得的,简秀。”

    “不,不要……”

    一道隔层,隔绝着一层单薄透明的星舰栈道的防护层,两百多道科技工艺,可以隔绝长时间太空航行的绝大部分伤害与行星级战舰的致命一击。

    清晰、浅淡,宛如天堑的一道屏障。

    “不要,蔚起,不要死……”简秀死死的攀附着这道只能无法跨越,唯有目及的隔层,“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他一直知道,气息冷冽的蔚起其实非常温柔,只是他习惯从容,习惯隐藏,他太安静了,以至于所有人都习惯了蔚起悄然无声的模样,以至于忘记他其实一直都是这样,温柔寂静的注视着这个世界。

    “不……怕……”蔚起的声音很轻,他抬手,这样遥远的距离,?*? 他却想要覆盖住简秀的眼睛,“不……看……”

    没有介质传播,蔚起与他只能通过通讯频道的耳麦沟通,嘈杂的星际物质、太空辐射与粒子流随时干扰着通信信息。

    “简秀……闭眼……”他的声音太轻了,轻得在所有人印象中这样顽强磅礴的生命,都轰然而散。

    “我不闭,我就要看着你……”简秀听清自己在哭,但那又怎么样呢,他可以在蔚起面前随时落泪,这个人舍不得的,这个人会哄他的,只有这个人永远容许他怯懦无能,永远理解他逃避现实。

    只要自己难过,他一定一定放不下自己的。

    卑劣也好,自私也罢,简秀不放手。

    蔚起:“不哭……乖……不哭……”

    简秀哽咽着:“蔚起,如果你就这么走了,我一定会恨你的。”

    就这么丢下我,我一定一定……会恨死你的。

    蔚起扯了扯嘴角,眼底温柔:“好。”

    没关系,你的爱恨都是自由的,简秀。

    须臾之间,恍惚得连回忆都是困顿错乱的。

    这个人是真的随时可以离开我,简秀突然萌发起来了这样的一点认识,其实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他知道我喜欢他,他知道我一直在对他动心,他知道我的基因永远记得他,他知道我的信息素无时不刻在欢迎着他,他知道无论我是Alpha还是Omega……即便是Bate,我都永远专注于他。

    蔚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上苍垂怜,万物生长,时刻聆听着我凝视于他的心跳,他知晓亲闻一切,目睹我如飞鸟投林,见证一切无可奈何,到底覆水难收。

    尔后在每一个瞬息,都可以抽身而退。

    蔚起,我恨死你了。

    简秀:“上校,你这样的人,真的会知道失去以后,我有害怕吗?”

    他再也遏止不住自己的一切情绪,委屈、荒唐、惶恐、无助、愤怒、悲戚,怨怼……四肢百骸里,这具人类躯壳仿佛要在这样短暂的一刻,将他过去十余年压抑的一切全部暴露,统统汹涌开来。

    呼吸已经快要续不上劲……

    简秀:“你又知道……知道……我该怎么恨你吗?”

    蔚起静静倾听着青年的哭腔:“对不起,简秀,对不起……我……”

    “我不要你死,你不许走,蔚起,我还没有……我还没有……”简秀死死撑住冰冷的防护层,整个人完全贴在其上,“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喜欢——”

    “……我爱你。”

    仿佛宿命一般,延迟的语音居然早于了青年的肺腑之言,刺啦嘈杂的穿透过了耳膜,打断了简秀的剖白。

    他猛然震惊地抬起头,却恰好可以看清蔚起含笑的唇型,一字一句,重复着方才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

    我——

    爱——

    你——

    简秀一直以为,这句话,会是自己先说出口。

    是梦吗?

    好梦留人醉,但愿长醉不复醒。

    伴随着默念,滞后的通讯里,可以听见蔚起虚弱却带着笑意的声音,“我爱你。”

    冰霜覆过蔚起的面容,凤眸乌黑,似梦非真。攫取着一切生机,至此以前,他从来没有这样直观的显露着自己的笑意,心无旁骛,毫无顾忌。

    简秀,我爱你。

    小的时候,妈妈曾经告诉过我,我的精神海是一粒属于生物本身的种子,可以萌发万物,也可以容纳百川,因为一开始就拥有了对于世界感知的特权,所以我永远可以早于社会意义的一切附加条件以前先于认识到物质的本身。

    早于生命以前认知生死,早于得失以前认知悲喜,早于选择以前认知犹豫……感知万物,其实一点也不浪漫,更不童话,很吵,很难受。

    这个世界上每一种频率都在想我诉说着自己的当下,纵使只是倾听,他们本能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泛灵论的思维在我身上滞后到了少年时期才逐渐褪色,但它并没有消失,某些时刻,我依然可以感知到其他物种的绝望。

    于是,我要学会的,一直是认识自己。

    但是这其中,也有好的事情,简秀。有妈妈花园里郁金香种子萌发的声音,有高高爬架上紫藤生长的轨迹,有屋檐下的燕子破壳的呢喃,有昆虫越过草梗振落的水珠。

    我听见了,也看见了。

    其实还有的,爸爸偷偷错开资料时望向妈妈的目光,阿姨烘烤点心时候洒落砂糖的香气,哥哥抱着我躺在藤萝花架下睡着的呼吸,路边小姑娘抱着猫咪蹭上去的柔软。

    这些事与物不必有任何意义,都弥足美好宁静。

    我的妈妈说,我是一个幸运的孩子,所以可以感知万物的故事。

    曾经有很多人和我诉说过关于一个独立个体对于另一个独立个体爱的故事,但是好像那一种需要足够多时间和陪伴才得以生长萌芽的珍贵。

    简秀,我看见了你,然后听见了橙花展开的声音。

    糖分子、磷酸分子和氮碱基缠成链,互相缠绕为了我的DNA,基因是它的遗传分区,自我父母以及更早的先祖处遗传的信息决定了我的生理特征,而我的信息素选择了你。

    简秀。这无需征求任何人的意见,也无需感怀任何可能顾及的一切。这和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都没有关联,星联规定军人不能违背纪律,规定军人要对自己的人民负责,但是没有人规定蔚起不能爱上简秀。

    很早很早,你不知处,我就选择了你。

    简秀,你不必卑微,更不要恐惧,我要容纳的世界很庞大,所以,我可以用一生容纳这一份爱意。

    是我自己告诉了我自己,我爱你。

    意识逐渐模糊,最后一丝力量脱力身体,四散的精神海如霜叶枯萎,恒星风与辐射的嘈杂也止息下来,蔚起逐渐在失去自己与整个外界的联系,这是自他出生以来,少有感知真正的寂静。

    “简秀,我爱你……”

    太安静了,以至于蔚起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说出口了这句话,他已经看不清青年的模样了,零星消逝于黑暗里的,是简秀被泪水染湿的红色泪痣。

    “是蔚起……爱……你……”

    不能让简秀看见这样子的他……蔚起愣愣的想着,他会害怕的……他害怕……

    “简秀,不怕……”

    缺氧使蔚起的意识开始模糊,断开了这个坐标区域唯一与人类社会还有关联的一点,放任身后温柔冰冷的宇宙拥抱着自己。

    最后,世界彻底被吞没。

    简秀就这样,看着他的蔚起彻底阖上了眼眸,他的精神海已经彻底消耗殆尽,作训服已经逐渐失温,寒冷的星际气体形成霜冻凝结在其上,好似爬满骸骨的野花。

    “不要!”简秀嘭的再度撞上了冰冷的隔层,可除了撞击的钝痛以后毫无意义,“别走!蔚起!别丢下我!”

    简秀跪在原地,疯狂的捶打着这道防护层:“我认命!我认罪!我该死!我有罪!”

    剧痛刹那腐蚀过整颗心脏,一切都被蚕食殆尽,规则、道德、慈悲、贪婪,恶意,尽数付诸一炬,野兽在哀鸣也在嘶吼,狭窄的空隙瞬息被撕烂成荒野,然后星火燎原!

    “康拉德!创世纪!九号试剂给你!我的精神海给你!我帮你完成十号试剂!让星际帝国回来也可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认命!是我输了!是我——是我不知好歹——是我应该认命!我——我认输——”

    “谢成岭!我认罪!我有罪!十一年前的命我全认!我发誓接受任何指控,我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抗辩!我接受一切手段的监禁!我终生不会背叛!我接受解离神经中枢!”

    “江雪知!我可以一辈子都服务于星联,我可以做任何研究,精神海可以用于任何研究——我放弃自由,放弃抗争,放弃人权,放弃一切,我可以自愿安装神经毒素注射器!”

    “救救他……”

    “谁都好,救救他……”

    “我可以去死,我也可以让任何人去死,我可以放弃一切,可以争取一切,我可以接受一切利用……救救他……”

    “我有罪……我认命……救救他……”

    “我……”

    “我……爱……他……”

    第137章 情书

    蔚起,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荒唐可笑的因缘际会,彼时初遇,你不知我, 我不知你;而匆匆十一年流水飞光, 你却要我失又复得, 得又复失。

    “蔚起, 蔚起,蔚起……蔚起……蔚起……蔚起, 蔚起、蔚!唔——蔚起——”

    简秀, 开始低声的呢喃, 反复重复着这两个字,刚开始异常的微小,不断的咀嚼, 然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模糊, 逐渐开始碾碎, 浑浊……最后形成咽喉里分崩离析的呜咽。

    突然, 他停了下来。

    空荡寂静的星舰长廊,简秀狼狈的俯身, 他一直带着蔚起的枪,冰冷的枪口在这一刻抵住了青年的心间跳动, 平和温柔的精神丝缠绕过他的胸膛。

    蔚起的枪与精神海,是他与他诀别以前,给他留下的最直接的两张底牌。

    冥冥之中, 简秀的思路开始冷静,清晰。

    没有人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

    青年摇晃着站了起来,探出指尖, 一缕柔韧明亮的深蓝色精神丝从他的衣襟内蜿蜒而出,缓慢的渗透进眼前的保护层中。

    他早就已经完全明白蔚起精神海的特质了,而在标记以后,Alpha与Omega的信息素互相联结,蔚起对他开放了精神海的无限特权,只要标记还没有消失,那么他就可以操纵蔚起的精神海。

    普通人类当然无法仅凭借肉体凡胎,就能撼动科学工业的数百年结晶,可这缕精神丝,是一个顶级S级精神海强者为自己爱人留下的最后防线!

    江雪知是率先意识到不对劲的人,但是已经晚了!蓝色的精神海脉络在须臾之间完全扎根进入了拥有强大防护性能的星舰隔层,蛛网般的放射状结构四散排列。

    “简秀!”江雪知想要冲往栈道的方向,却发现所有的通道已经锁死了!

    简秀从护航服中摸出了几排药片,看也来不及看,他直接单手摁出了白色的药物,也许是抗压药,也许是缓释剂,可能还有一些维生药物,不论是什么,通通一把塞入了自己口中!

    “简教授!你要做什么!”喻柏花厉声呵道,“不要冲动!就算你可以出去!也不过是徒增伤亡!”

    “他救过很多人,也救过我,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简秀为自己放置好了微缩氧气,后退几步,拿出银色的枪,上膛,“我没有资格怨恨他救的人,更没有立场指责他。”

    护航员:“简先生,回来!”

    喻柏花:“简秀,听我说!虫洞不一定是死局——”

    江雪知:“简秀!我们可以想起他办法,不要——”

    啪!简秀关了通讯,眸光凝定,频道中的劝阻太过于频繁嘈杂,他太久没有开枪了,这会影响他的准心;毕竟,他不是蔚起。

    这个世界上也不会再有第二个蔚起了。

    这一片区域的防护隔离层已经完全被简秀渗透解析了,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计算,锁定它的脆弱点。

    嘭!嘭!嘭!

    简秀连开三枪,已经被精神海解离削弱的玻璃隔层以嵌入子弹的弹孔为中心,裂痕迅速蔓延开来。密密麻麻、相互交错,发出清脆的声响,不断扩展,整个光滑玻璃面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蔚起,你知道吗?

    群星的原野上,有一颗小星星啊,星星上有一朵橙花,很笨,很骄傲,总是自以为是的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然后自怨自艾了好多天。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自己荒芜死寂的星星上,遇见了另一朵花,是白檀。

    白檀温柔明亮,是他喜欢的模样。

    可是橙花害怕呀,他害怕得固步自封,止步不前。

    想来是橙花太过于胆怯,所以不知白檀每一次默许,都是悄然无声的心动。

    简秀呼吸急促,这样近的射击距离,枪支强大的后坐力无可避免地将他手心手臂震得发酸发麻,但还不够。

    嘭!!!

    他开了最后一枪!

    最后一枚子弹呼啸而至,精准地穿过蛛网的中心!刹那间,原本分散的几个裂痕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迅速串联。蔓延、交织,疯狂生长,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

    简秀眼神决然,紧紧握住手枪,闭眼助跑,随着一声巨响,玻璃粉碎!

    他如离弦之箭跃入太空、失重感袭来!一切仿佛被摁下了缓慢键,嗡鸣声与窒息感淹没了整个世界!

    细密的精神海凝结成细小密集的颗粒,缭绕在他的身边,越来越密集,直至形成一层薄薄的防护层,它们如影随形,绝不与青年分离。

    “求你,带我去找他吧。”简秀无声低语。

    精神海对其宿主本身就有极大的向往,此刻,四周是黑暗与繁星,他的身躯在寂静里无声的沉荡,与无数碎片和尘埃一起,朝下方的未知坠落——

    蔚起,我的老师曾经告诉过我,在生物学上,一直有一种说法:“我们对生活所赋予的任何意义,其实都是错觉,幸福和快乐更是短暂的不可持续的生化反应。”

    人类在生命科学的方向上,曾经提出过生化算法的论点,认为人的意识不过是一堆生化算法而已,比之计算机更为复杂高级的算法。

    人类的一切选择,都是在由生物的生化算法而主导,我们以为的自由意志,其实在我们的基因里已经塑造好了我们的权重比例。

    就像只有喜爱糖分、热量和蛋白质的基因人类保留下来一样,我们的基因已经决定了我们可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而基因,由自然决定。

    也许在亿万年前,你我曾经一同游弋同一片海洋,仰望同一片星空,分别以后,见过不同的风景,嗅到了不同的花香,经过无数偶合与碰撞,一起走上了陆地,爬下了树,远渡了星海,诞生ABO多性别机制,才来得及在这场生物意义上的漫长返乡之旅中相聚于同一颗星辰之上。

    虫洞吸噬一切,简秀却毫不动摇的张开双手,拥抱这片深渊,缱绻如水,仿佛在拥抱他的爱人。

    在意识即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他默声低语。

    蔚起。

    无论是科学还是哲学。

    你我是两个个体,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

    有太多种声音来界定你我,认为我爱你……不过是本能,因为百分之百的基因契合,因为大脑生物电流的刺激,因为你之于我的第一次临时标记。

    人类生于本能,却从不愿臣服于本能。

    我永远无法向你以表衷情,说哪怕没有此之种种,我是否还能爱上你。这是一个在目前现有客观世界中,我永远无法论证的伪命题。

    我曾经是星联目前历史上生命科学神经元方面最年轻的生物神经学博士,现在依旧也是,尚且没有人打破这个记录。彼时我并未感知这份项记录有多少值得骄傲,因为我站在了一个新的起点,而我是那条赛道上的最后一名。

    可此时,我竟然深刻的感谢,它能让我在此刻有勇气与意志告诉你——

    如果生物本能的生化算法注定了我会爱上你。

    如果我对你的爱意注定无法摘却基因契合与二次分化。

    那么我感到幸运,我感谢这宿命一般的基因论。

    原来早在你我不曾相遇、不曾知晓、不曾存在的过去,也许只是生物进化的起点,也许只是原野上的一缕微风拂过,海面的一阵洋流运动,戈壁上的一粒尘埃辗转……就注定了我爱你。

    十一年前,命运将我带到了你身边,这一次,我祈求他垂怜于我,将我带往你的身边吧。

    第3卷 玫瑰诗

    第138章 初时(回忆章)

    整个第九星轨是没有白昼与黑夜之分的, 仅靠每个小行星的人早照明设施来提供光照和仿太阳光照所能提供的物质。

    况且现在的第九星轨还只是一个概念蓝图,连星轨线都没有拉起来,物资能源极度匮乏, 依然只有少有的几个星联初期的军民建设基地配备此类设施, 贫瘠和死亡仍然覆盖着这里的绝大部分地区。

    黑暗星河中的玫瑰色极光铺就了整个天际, 磅礴的玫瑰之海像是挥之不去的波涛, 沉沉的压在这片垂死挣扎的尘埃之上。

    “姓名。”

    “蔚起。”

    陈烁确认了一下,嗯……是叫这名儿。

    “部队编号。”

    “0983210501。”

    01?这编号, 给的还挺靠前, 高材生啊。

    整个满地狼藉的荒凉废墟前, 两人正在有序的一问一答,在半个小时以前,此处还不是一片破烂, 而是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军舰降落点,虽然不成个什么气候规模, 但远远还不到垃圾堆堆程度。

    陈烁是来负责接手新到的一批驻军的, 但是现在第九星轨别说太平了, 安保都够呛,新的驻军一到, 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一群失控者就袭击了这里。

    边境这种沉迷粗制廉价的仿伊维格试剂的瘾君子有很多,一旦到了他们精神海所能超过的阈值, 那么麻痹自己的寻欢作乐就会化为致命的杀器,自己作死不说,往往也会无差别屠杀身边一切活着的生命体, 是现今边境最大的毒瘤之一。

    这种袭击三天一小次,五天一大次,最早的一批边境驻军都习惯了。否则为什么连官方军用降落点都是临时港?家大业大如人类星联, 也耐不住这种消耗。

    原以为那群失控者会把这批没见过世面的新兵蛋子给吓得哭爹喊娘,可是在短暂的骚乱以后,第一个失控者倒下了,是新来驻军中的一个年轻的Alpha少尉杀的他,一刀割喉,连精神海都没有用。

    那一瞬间,他不仅把陈烁这批老人镇住了,也把因为突袭手忙脚乱的新兵镇住了,不出半个小时,动乱就平息,陈烁带着这个人来单独问话。

    这个Alpha青年气质很冷、身姿峻拔,瞧着显小,还精致出挑得不像是个摸爬滚打的实战科军人,尤其是那双乌黑的凤眸,是凛冽霜雪气息压也压不下去的艳。

    陈烁有些失落的摸摸自己一晚上冒出来的胡茬,当初他刚来第九星轨的时候,应该也是颜值巅峰吧?不知道现在家里的小公主还认不认得出他。

    “编号挺靠前啊。”受到打击的陈大尉没有继续看他,却出声问道,“第一次来第九星轨?”

    蔚起:“嗯。”

    果然,他暗自得意,自认是老人、应该照顾照顾新人的他翻翻找找,从衣兜里翻找出几块糖来,往蔚起那头一扔:“之前在哪儿呆的?保密不?保密就别说了。”

    蔚起抓稳了扔来的糖:“不保密,军校,毕业就来这儿了。”

    “刚毕业?!”这个回答倒出乎了陈烁的预料,合着不是瞧着显小,是真的小!岁月催人老的陈大尉心情瞬间平衡了许多。

    他继续道:“就是看着还真不像。”

    “怎么说?”蔚起垂眸,眼底没有过多的情绪,看上去对这个问题相当的漠然。

    “军校毕业后就来边境线的人虽然不算最多、但也不算少,每年都会有,各种原因的都有,好的坏的也都有。”陈烁拆了一颗糖,塞进自个儿嘴里,“见多了,基本上都能看出来,刚来的军校毕业生的气质很突出,很容易区分。”

    “他们不论个人能力再强,精气神再足,军事化训练痕迹再明显,在全息模拟中有再多操练,身上都有种缺了实战打磨的颜色。”

    说着,陈烁又看了眼蔚起。

    可是这个人格外不一样,今天他可是亲眼目睹了眼前这个青年,一落地,面对临时突发动乱,就迅速做出最精准的判断,杀了一个主要失控者,控制住了在场其他失控状况比较轻微的人,干净利落地稳住了局势。

    这也是即便蔚起面相相当年轻,陈烁也没有把他往军校应届生划的原因——太老练了,对于情势的判断,蔚起似乎有着迥异于新人的精准直觉。

    原本陈烁以为他是个有相关一线经验的军官,因过失而被降衔处理,边缘化以后,才被安排到了这儿,只是面相看着显小;但现在来看,少尉这个军衔,倒确实是正常范围。

    可按照蔚起的能力,在同届人中,也该是凤毛麟角,弥足珍贵;一般这样前程大好的人,还是正统军校出身,有的是更好的去处,也有的是人愿意在他身上下注,抛去橄榄枝。

    那他来第九星轨……

    “你是来这儿赚军功的?”陈烁轻眯上眼,意味深长的看着蔚起,“边境线可是一直都在备战状态,第九星轨刚刚建立一年都不到,就不怕是老虎头上拔毛?”

    现在这个时代,边境线的一线队伍确实是整个军部军功积累最快、军衔含金量最高的去处,但同理,一将功成万骨枯,在这里,军人所面对的也是实打实的战争,真正能从这一遭中走出来的军官,无不是九死一生。

    带着功利心来这里的人也曾有过,其中不乏一些二代三代,但如果只是单纯的少爷公子指望着镀金,奔着权势升迁,最后怕不是得不偿失。

    毕竟,在第九星轨,死亡可是相当公平的眷顾着每一个人。

    “不是。”蔚起把玩着方才他扔来的糖块,平静道,“军功,哪里都能得,但边境线不一样。”

    陈烁似笑非笑:“怎么个不一样法?一腔热血、保家卫国,情怀使然?”

    到边境这么久,新人看了一届又一届,他其实听这些话听的有些烦了。

    “我觉得我适合做一些事情。”蔚起答道,“第九星轨的环境比较接近我擅长的范围。”

    陈烁突然回忆起来刚才青年拔刀剜断一个失控者脖颈的直接,冷漠、毫不动摇,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都没有,倘若是基于这个原因,那么推荐他来这里的人眼光倒是非常毒辣。

    姑且不论蔚起的领战指挥能力,只谈单兵作战的心性和意志,那么这个人就是一个完整成熟的人形兵器。

    陈烁有一瞬间觉得头皮发麻:“……然后呢?”

    蔚起:“没了,应该有然后吗?”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一问一答结束了,难道还应该有什么其他答案吗?

    此话一出,冲淡了陈烁刚才对蔚起初始印象,某些方面,这个人似乎有些呆,早就已经是爸爸的他哭笑不得:“死了呢?”

    蔚起:“如果有遗体,遗体运送不是我的工作。”

    陈烁无语凝噎:“……父母呢?”

    蔚起:“有哥哥。”

    陈烁:“爱人呢?”

    蔚起:“我单身。”

    ……好好好,先天参军圣体是吧!

    三言两语,简简单单,轻松地堵得陈烁一口气儿没喘上来,好半天,他才心情复杂地说道:“佩服,佩服,那……你如果没有死呢?升衔了呢?安排你离开了呢?”

    这条路虽然难,但并不是没有人走通过。

    “继续做自己的事,去哪里,就做什么事。”蔚起剥开糖块,放入口中,“谢谢,糖很甜。”

    “不用谢。”陈烁满不在意的耸了耸肩,“军需储备处那儿可以领,比能量块好吃些,想吃自己去拿,但是不要轻易尝试海盐芝士榴莲味,一定是军需研究处某个变态研发的!很黑暗!”

    “嗯。”蔚起很安静的点了一下头。

    “归队吧。”陈烁放心地摆摆手,转身离去。

    他有一种直接的预感,现在这个军衔配蔚起,低了。

    第139章 慈慕(回忆章)

    春日, 白茫茫的阳光洒落了一大片,把中央大学新生的萌芽照成了鲜亮的嫩黄色,温风和煦, 不冷不热。即便是中央星系, 也难得这样的好光景, 绿化带草丛上长满了人。

    “嘶……不对啊, 你这部分不对啊。”

    “怎么可能,我参考了钟教授论文的最新样本资料做的, 绝对不可能错, 这方面钟教授是权威好吗!”

    “我前期核算过好几遍, 至少我前期我应该没有问题。”

    树下避光的几个学子互相对照着自己的作业,一个实验小组,三个人得出了三个完全不同的结果, 个个抓耳挠腮,找不到一个准确的结果。

    “不对, 肯定是你们的问题, 我专门花钱从星网上找了往届学长的指点!”率先指出不对的Alpha坚持自己的答案。

    另一个Alpha自认为自己在跟着权威走, 同样不服软:“钟教授不可能出错!”

    “别吵了,我可以再算一遍……”见两人各执一词, 夹在中间的Beta反而有些不自信了,因为只有他从头到尾都是埋头单干, 没有任何支撑。

    “吵什么啊,都错了,没一个能看的!”

    突如其来的清亮少年音打破了三人的僵局, 树上,一个Omega少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翻身坐起。这是一个相当漂亮的Omega少年, 墨眸淡色,红唇薄笑,草木与人俱是惊心荡魄。

    瞧得三人一时间呆了。

    俊秀少年的眼皮懒洋洋的抬起,余光扫了几人一眼,好梦被打扰,他有些烦躁:“你们导师是谁?这门课怎么上的?”

    “哟!哪里来的小美人。”Alpha轻佻的扫了少年一眼,“下来陪哥哥们聊聊,哥哥们就告诉你怎么样?”

    “课上的不怎么样,拈花惹草本事也不够,要不我送你们镜子自己照照看看?”Omega少年轻蔑的冷笑,自上而下俯视这几人,“或者还是你们救过你们导师的命还是给中央大学捐过款?”

    “关你什么事啊!”树下的青年本就窝火,回过了神来,此刻再漂亮的Omega撞他枪口上了都没办法压下去,“断奶了吗小屁孩!成年了吗!谁知道你手脚干不干净、不会是偷跑进校的吧!”

    “算了吧,他还小呢。”Beta青年好心劝架道,“应该是老师的孩子。”

    Omega少年神情却是怜悯可惜:“不知道是哪个老师这么惨,一组三个,分则学术垃圾,合则学术垃圾堆,一袋有一袋,装了好几袋。”

    倍感羞辱的两个Alpha大怒,眼看着就要撸起袖子爬树揍人,身旁的Beta狼狈的以一拖二,“冷静!别冲动!他是个Omega!应该还是个孩子!未成年人有保护法的!”

    “不是孩子哦。”Omega微笑善意提醒,“我今天刚好满20了,早就成年了,只是看上去比较小。”

    Beta绝望望苍天,没救了,死吧!

    “好好好!小子!这是你自找的!”两个Alpha彻底挣脱了Beta的束缚,冲了上去!

    五分钟后,Beta目瞪口呆的看着Omega少年站在两团摊成烂泥的Alpha面前,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小声嘀咕,“话说,我这算正当防卫吧?”

    非常诡异,这个少年压根儿没有自己动手,他只来得及瞥见一点错落的蓝光,自己的两个同学就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这是精神海!

    这个Omega的精神海竟然这么强!居然就这样轻易实体化,并且迅速控制两个成年Alpha男性彻底失去行动力。

    少年悠哉悠哉的蹲在两人面前,捡起两人的终端,直接打开翻看起来,看了有一会,他才注意到自己好像还漏了一个人,轻飘飘地瞥向了一旁发愣的Beta,伸出手,朝他张了张手心。

    “给,给您!”Beta并不敢打扰现在的他,乖巧上缴了自己的终端,甚至还贴心的翻到了自己的作业那一页。

    Omega少年对他的识时务非常满意,继续翻阅着,一边看一边吐槽:“你!地中海!从第三步开始就已经错了,前期一看就不是你自己做的。”

    Beta缩了缩脑袋。

    Omega转移了火力:“另一个更离谱,第一步就错了!钟教授的最新资料不适用你们现在的课程,超纲了,没那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

    “那个……额……小黄毛!你!”少年回过头,看向了一声不敢吱的Beta,“你要好一点,你最后被他们观点影响了才会偏题,资料考证去找中央大学校园论文收纳的文件……需要的那一份编号是081-3199。”

    “好的好的,谢谢谢谢!我今天就回去重新优化。”Beta拼命点头,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Omega少年,他总有种面对自己导师的错觉,只应不辩,疯狂道歉。

    Omega:“我建议你把你组员也给优化了吧,没一个能看的。”

    Beta汗颜:“……额,哈哈。”

    做完这一切,少年把手里三?*? 个终端全部一甩,这抛物线仿佛算好了一般,极度不科学的完美栽进了手忙脚乱想要去接住的Beta怀里,一缕蓝色的精神丝在少年手中一闪而过。

    Beta见此,下意识朝他喊道:“那个!学弟!你是哪个学院的啊!”

    “学弟?”Omega回眸,挑了挑自己好看的眉,泪痣殷红胜火,“我是你的学长,我不是本科部的,我是研究部的。”

    Beta:“……啊?啊,啊!!!”

    少年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的回过身去,朝远处的天际间跑去,春日迟迟,好似天地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陈!烁!”还未见人,一声暴怒就贯穿了士官宿舍,骆正庭一脚踹开了307的大门,“谁特么让你放假带我家孩子去喝酒的!!!”

    蔚起“……将军,晚上好。”

    “小起?你没事?”骆正庭没想到门后面还稳稳站着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宝贝大侄子,定睛一看,大侄子正守在烂醉如泥的陈烁床边,手里端着一盆热水。

    “我没事。”蔚起把热水放下,然后拧干了浸透了水的毛巾,“陈队长有些事。”

    “……你以前喝过酒?”骆正庭哑然,“边境这么烈的酒你也喝的下去?”

    边境确实有很多卖假酒的,但社交恐怖分子陈烁有自己的门路,他熟悉的酒馆无一都不会买他假酒,甚至情到深处老板会掏出自己每年通过自私专门搞来的高度烈酒拿出来和陈队长一起痛饮。

    而今天,陈烁带蔚起去喝酒的酒馆正是一连喝趴了部队五个老酒蒙子的的老乔木酒馆,在部队假日黑名单里位居榜首,闻风丧胆。

    但是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在骆正庭印象里完全没有喝酒经验的蔚起还清醒的站着,而千杯不醉的陈烁却已经不行了?

    这是……乱拳打死老师父了?

    “没有喝过,今天第一次。”蔚起给陈烁擦完了脸,然后又把毛巾搓洗了一遍。

    骆正庭随便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那你酒量还不错!以后就你陪老陈喝酒!”

    他倒是觉得十分新鲜,以前陈烁这德性就是喜欢仗着自己酒量好到处拉人拼酒,上到将军、下到援工,没一个幸免,结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蔚起竟然能治他!

    “不,我不想喝了。”蔚起放好了水盆,给骆正庭倒了一杯水,“不太喜欢喝酒,喝着有点难受。”

    “没事吧,给我看看,你喝酒了也不上脸,看着还是白净。”骆正庭把杯子放下,很是心疼的端详自己宝贝侄子,“不过能把老陈喝趴下灌了不少吧,怎么样?难受不?”

    因为蔚深那只狐狸当爹的实在是不见得有多靠谱,每天在坑儿子这件事上刷新所有人的下限,硬生生把老战友骆正庭的父爱给激出来了,他的关怀比蔚深要直接了当得多。

    蔚起:“不难受,我喝完第一杯以后眩晕感比较强,所以后面再喝,就用精神海把酒精分解出来了,队长比较爱喝,酒馆的储备被他喝完了,不过我感觉他喝到后面有些……不甘心?”

    正抓着孩子上下细看的骆正庭闻言,浑身一僵:“……好孩子,那你告诉老陈没?”

    蔚起:“需要告诉队长吗?”

    骆正庭:“……”

    好家伙,这到底是实心眼儿还是缺心眼儿啊?

    还是说姓蔚的骨子里就是有毒的?

    蔚起发觉骆正庭情绪有异常:“那我下次告诉他?”

    骆正庭:“……别了,你还是一辈子都别说了。”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这辈子也别和人拼酒了。”

    “将军。”蔚起突然开口,但不等他说完后半句话,就被骆正庭轻轻拍了一下脑袋,因为不会太疼,所以蔚起没有躲。

    “假期呢,私底下叫什么将军!”

    “……叔叔,边境学校的提案什么时候可以提上日程。”蔚起问道,“上个月不是已经提出了初步构想了吗?为什么这个月的报告里完全没有这件事了。”

    “小起,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骆正庭觉察到不对。

    “在酒馆附近,流窜有很多孩子,大部分是Beta,也有几个Omega,他们和贫民窟里的孩子不太一样,我可以明显感觉到有人在监视他们。”蔚起平静的叙述着一件事,“老板告诉我,在边境,这部分孩子被称为夜莺,不会超过十五岁,三到五星币,就可以向他们买快乐。”

    “……畜生!”骆正庭手背青筋骤起,“我就说老陈不该带你个小孩去那些地方!”

    “我已经成年很久了。”蔚起眼眸垂下,“他们才是真正的孩子。”

    骆正庭沉默了数秒,才斟酌道:“小起,和平是发展的第一要义,这个月边境学校的提案被摘除,不是因为星联不愿意去接手这部分孩子,事实上,正是因为要对他们负责,所以不能轻易把这个提案提前进行。”

    “……我知道。”

    蔚起很平静,并不义愤填膺,至少看上去并不。

    “我想去询问一个孩子细节,但是队长把我拦住了,他告诉我,这些孩子基本都是孤儿,背后的老鸨有星盗或者地头蛇背景。”

    “其实我是知道的,倘若不能真正把这些大树的根源拔除,那么边境军即便可以把明面上的问题抹平,很快这些产业就可以直接转入地下,那么已经打入星盗内部的卧底掌握资料只会功亏一篑。而他们是怎么得到的源源不断的‘货源’,后续那些孩子到底会在哪里?都无法得到解决。”

    人口交易与贩卖依然是盘根错节的沉疴宿疾。

    小起是个相当聪明的孩子,骆正庭这样想着,确实,他并不能指望蔚深那只老谋深算的狐狸真的养出来一只傻白甜来。

    只是这个孩子的性格底色太柔软,和他的清醒格格不入。

    “但是,我依然不认为问题压倒面前来了,才应该去解决。”蔚起说道,“将军,除去这部分孩子,边境还有许多非法居民,他们也有孩子,他们也没有读书。”

    “只要第九星轨正式建立,他们就是这条星轨上的星联公民,我们不能因为当下还没有能力给他们颁发一个合法的ID卡号,就将他们划出‘人’的范畴。”

    骆正庭抬手摩挲着下巴深思:“继续。”

    “军事武装力量可以暂时的控制一个区域,但我们是军人,不是星盗。有人才有地,真正收拢人心,需要的依然在于思想层面,教育是直观的办法;东部星区历史上一直有在自己的军事安全区普及教育的先例,我认为边境学校的建立并不适合拖延。”

    “而这样,可以为后期边境民生建设节省大量时间成本,在星盗问题处理以后,也可以快速安置这部分孩子。”

    蔚起掌心飘逸出零星的蓝色粒子,然后在骆正庭的面前组成了一张悬浮的地图,边境地区时常有流寇星盗袭击骚扰,所以非任务期间,他们的终端并不能查询3D地图。

    眼前这份地图,是蔚起通过自己的记忆默出来的。

    “就目前情况来看,我们可以暂时在军事部署的后方试点教学,开办小规模教学点,军教一体,战时可以化整为零,也可以安排教职工队伍最快撤离,规避教师不必要的牺牲。”

    骆正庭:“你说的这些已经有人提出来过了,虽然落地细节上没有你的完善,大概思路是一样的,是个老师,提出边境学校方案的主要发起人之一。”

    蔚起:“我看过他的思路,我是在他思路的原基础上进行的细化。”

    “但是要达成这一点,并不简单,那个老师从来没有到过边境,你难道不知道吗?”骆正庭将手指放到了地图上的一点,“如果要达成你们构想的化整为零,可进可退,保留有生力量,就必须拿下翡翠回廊,这里天险地带,也是星盗长期占据的老巢之一。”

    蔚起抬眸:“将军,如果拿下,是不是边境学校计划就可以落地?”

    骆正庭没有立刻答应,站起来在小小的宿舍里面走了好几圈,几次看见陈烁那张天塌了都醉生梦死的脸时,就恨不得狠狠踹他几脚!

    一开始他不带这个小祖宗去喝酒就没这么多破事!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件事的?”骆正庭问道。

    “……我背着队长从酒馆出来以后。”蔚起轻声,“有一个落单的小女孩主动过来牵我的衣角。”

    “她说,‘先生,需要一次服务吗?只要三星币。’”-

    “这瓶果汁多少钱?”

    “三星币。”

    “……我还是要这瓶吧,刚才那瓶太甜了,我最近减肥。”

    “行,那我也要这瓶,一共……十六星币。”

    “怎么贵这么多啊?”

    “健康嘛,说是纯果汁、鲜榨的。”

    两个穿着白大褂跑到自动售货的货架超市前放风的研究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面上都是多日忙于课题的苦意。

    自然健康的鲜榨果汁有些酸,喝得其中一个并不是特别能吃酸的青年挤眉弄眼的。

    一个模样清俊漂亮的少年哼着小调从他们两身旁经过,停顿了一下,“师兄,师姐,下午好呀!”

    “简秀?”见到了少年,少女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提醒道,“哦,对了,你今天又闯什么祸了!阿纳托利脸色不太好,到处找你呢。”

    “大师兄那个面瘫脸什么时候脸色好过?”简秀满不在乎,谁知刚一转身,就感觉到了自己被人给一把拽住了领口!

    阿纳托利确实如少女所言,脸色阴沉的吓人,幽幽的碧绿瞳孔宛如某种凶兽:“你今天上午跑哪儿去惹是生非了?学校教务处那边来描述情况,他们一开个头我就知道是你!”

    “我哪里惹是生非了!第一,是他们菜!第二,我还给他们指出来了问题,他们这是恩将仇报!”面对大师兄,简秀并没有使用精神海逃脱,严正抗议,“还有,是他们两个Alpha对我说话不干不净的,还想打我!我这是正当防卫!”

    “打你?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一旁围观的师兄师姐倒是很担忧,“要不要我们汇报学校啊。”

    简秀这时候可骄傲了,两手叉腰:“没有!我把他们揍了!”

    师姐:“……额,挺好。”

    师兄:“……不错。”

    “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你们不要太惯着他!”阿纳托利看不过眼,一把拽住这个人朝办公室的方向走去,“钟老师等你呢!跟我走!”

    “等等!师兄!阿纳托利!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告老师呢!”简秀大惊失色,“更何况那不是我的专利吗?你付我专利费了吗?”

    “人类星联的专利产权保护不包括这一项!”阿纳托利忍无可忍,一把将这个嘈杂的少年给扔进了老师的办公室,然后毫不留情的把门一关,转身离开了。

    直到这个时候,简秀才觉出一点心虚来。

    他讷讷的转身,看向了面前笑眯眯盯着他的老人,老人同样也是实验室研究员的装束,头发已经全白了,只是精神状态很不错,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手里还拿着一支笔批注着什么。

    “钟老师……”简秀可怜兮兮的挪到了老人的面前,“我真的没有胡乱闯祸,你别听阿纳托利那个冰山脸瞎说。”

    钟斯年故作恍然:“哦,所以学校也是瞎说的?据说那两个同学还说你目无师长,对他们导师出言不敬?”

    简秀抬手发誓:“我没有!我就是为他们导师可惜!无论他们导师是谁,那两个人对他在学术界毫无威胁,但教育界绝对声名扫地!”

    “克伦威尔教授确实是这么说的。”钟斯年点点头,“所以,他说今晚上生日聚餐,罚你少吃一块蛋糕解决了。”

    “哦……等等!生日聚餐!”简秀双眼发亮,“我的吗?”

    “三月十五应该只有你一个人过生日。”钟斯年莞尔,“所以应该是吧。”

    “我宣布今天我会给所有人好脸色,包括那两个Alpha!”简秀欢呼一声,并且打消了晚上准备去路边套麻袋的想法。

    “简秀,你来看看这个。”钟斯年将手里一直批注的文件递给了简秀。

    简秀眼角的笑还没有散去,他的目光却在扫过这份资料的第一眼时开始凝住,然后专注起来,从钟斯年手中接过了这份文件和笔,反复扫过。

    钟斯年也不急,耐心的等待着。

    “老师,这是……谁的生物样本资料?”许久,简秀猛地抬起头来,眸光中充斥着狂热,“哪里来的!”

    钟斯年:“边境的星环研究所,我有一个老朋友在那边工作,据说这是最近在边境收取到的一个有基因类疾病的孩子身上提取出来的。”

    听闻这份生物样本来自于一个患病的孩子,简秀眼底的热切瞬间就散失了相当一部分,他继续低头,又多翻阅了几页,再度抬头道:“其实这也不完全算基因疾病,这应该是一种隐性基因的变异,有可能是一种特殊的返祖现象,只是因为曾经的人类没有精神海,所以没有这种现场罢了。”

    “嗯,不错。”钟斯年肯定的点点头,文件上已经根据这部分内容做过实验,只不过这个结论是简秀根据结果自己提炼出来的。

    “而且这种基因的变异可能,也给人类提供了机会!这个孩子看上去是精神海神经系统占比过大影响到了整个大脑,但是换而言之,平常狩精卵生长呈现这个趋势,根本不会到发育大脑那一步就会失败,然后被排出母体,根本连存在都不可能被发觉。”

    简秀用笔头抵住下巴,继续思索。

    “所以这个孩子的基因里,还有一种更特别的兼容性!这才是它可以成为她的真正原因,如果可以尝试中和调节这种兼容性,那么这个孩子还是有治疗可能的!”

    钟斯年一愣,他没有想到一直以来,沉迷于自我研究的简秀在拿到份文件以后,先想到的是这个方向,老者默然了一会,然后无奈的笑了笑。

    也许,他才是那个被研究和真理迷惑了的人吧。

    钟斯年:“简秀,你是个好孩子,但是这个生物样本的主人,已经于一个月前自然死亡了。”

    “哦。”简秀霎时一愣,情绪有些失落,“这样啊。”

    “不过,你可以阻止更多这样类似的情况发生,如果你想救她的话。”钟斯年起身,揉了揉眼前的少年,“而且,你真的只想到了哪些吗?”

    简秀低头,低声道:“……我还觉得,可以参考她精神海的兼容性,结合到当下的精神海研究里,由于生物壁垒,虫族精神海的可利用率一直有限,也许这份样本可以帮我们突破,也可以进一步尝试从生物能上解放生产力。”

    只是方才,他一听说这份样本来自一个患病的孩子,就暂时压下了这份思路。

    简秀非常享受研究探索过程本身,这就像他的游戏,但他并不希望自己的游戏是建立在一个生命的基础之上。

    他更不希望因为一种科技可能的革新,让这个孩子觉得、自己生命本就不受期待。

    “简秀,尝试去做吧,做你想做的,无论是救她,还是帮助人类。”钟斯年微笑道,“这是老师送给你的礼物,生日快乐。”

    简秀再度看了看手中的样本。

    “老师,她叫什么名字。”

    “我记得——叫夏洛蒂,她叫夏洛蒂·罗莎。”

    第140章 前因(回忆章)

    “哥哥, 你是不是因为今天的面试,所以有些紧张啊。”约兰达侧着自己的脑袋,方便索兰给自己将头发上的蝴蝶结绑完, “不用害怕的, 我哥哥是最厉害的!全世界证明!”

    “哥哥不是因为面试紧张。”索兰仔细检查着女孩柔软顺滑的头发, 确认真的没有绑错顺序, ”今天是约兰达小学毕业,第一张毕业照的日子, 哥哥害怕给约兰达绑错头发了。”

    “不会的!哥哥绑的头发最好看了。”女孩笑嘻嘻的仰起自己的脸, 想要借眼角余光去看去清索兰, 她的眼睛是极为通透明亮的紫罗兰色,熠熠生辉,宛如一整片宇宙都被打碎了放进去, 像天使的凝眸。

    索兰无奈叹气的摁住了他的小天使,终于把最后一缕?浅褐色头发应该放置的位置找准了, 编进了层层缠绕的盘发里。

    “好了。”他说。

    “好耶!”女孩欢呼的站起来, 在镜子前反复确认自己的漂亮盘发, 这是最近星网流行的一个电影女主的发型。

    很多女孩子都在尝试着盘,无论是Alpha、Beta, 还是Omega,但是在物质资源尚且不丰富第八星轨的偏远行星, 很多人的盘发都是个四不像;但是索兰给她盘的就不一样了,一毫一厘都严丝合缝,甚至还用扎蝴蝶结的缎带给她绑了一朵紫罗兰的小花。

    “哥哥好厉害!”约兰达俏皮的立起身, 认真的微笑,“好看吗?”

    索兰擦了擦冒了满头的冷汗:“好看,我们的紫罗兰怎么都好看。”

    “艾米和佩尔一定会很羡慕我的。”她亲昵的凑近了索兰, 揽着自己哥哥的手臂撒着娇,“羡慕我有一个这么好看,这么厉害,还会盘头发的哥哥!”

    “约兰达,你今天就要小学毕业了,想离开第八星轨吗?”盘发刚刚束好,自然是不能弄乱的,索兰温柔的抚摸着妹妹的肩,“去更向内的星轨,去看看有白天黑夜的世界,去更好的学校读书,吃更好吃的食物,穿更漂亮的裙子。”

    “如果可以……当然是很好的。”约兰达认真思索道,“但是,如果做不到或者太困难,需要更多宝贵的东西去交换,现在这样子也很不错。”

    “约兰达,你不用担心这些问题的,哥哥拿到中央大学的录取名额啦,只要过了面试,哥哥就可以带你去中央星系了。”索兰牵起妹妹的手,带着她出了门,温柔的解释,“况且,哥哥可是很厉害的,就算不能去中央星系,南部星区第一星轨的黎明大学也给我了选择,哪儿也很好。”

    约兰达脑后的蝴蝶结雀跃的跳动着:“那哥哥开心吗?”

    索兰轻笑:“只要约兰达永远开开心心的,那哥哥也是开开心心的。”

    更何况——

    索兰眼角余光瞥向了公共场合的悬浮屏上,此刻正在播报晨间新闻,伴随着第九星轨的建立逐渐推进,战事逐渐激烈,翡翠回廊的星盗节节败退,反扑也更加密集疯狂,恐怖活动肆意横行,连带着距离第九星轨最近的第八星轨最近也受到一定的波及。

    这里离边境太近了——

    青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眺望向远方的地平线,现在的第九星轨就是曾经的第八星轨,过去是没有选择;现在,他必须得带着约兰达离开这里。

    在手牵手的兄妹两人离开的之后,某个停滞了有一会儿的浮空车放下了车窗,一个五官英挺深邃的Alpha撑着下巴,目光锁定在索兰的背影之上,若有所思。

    “恩佐?看什么呢?”

    一侧的理查德注意到他的姿态,有些好奇的望向窗外,可是完全没有任何特别,第八星轨依然是那个灰扑扑的第八星轨,停滞且落后,没有任何出彩。

    “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恩佐饶有兴致,“漂亮,眼神也很特别。”

    警惕、恐慌、胆战心惊,却自以为完美的藏到了粉饰太平里,琥珀色的眼睛里随时随地都在准备着逃离,即便身处闹市,也摇摇晃晃,不可终安。

    更何况,太漂亮了。

    尤其是一个毫无抗争之力的弱者,想要保护自己珍视之物的眼神,太漂亮了。

    念及此,恩佐心底有些痒痒的:“帮我查一下今年第八星轨中央大学的录取名单。”

    “就这么一会儿,是遇见喜欢的了?”理查德意味深长,“看样子这趟驰援翡翠回廊没有白来啊,不过,现在不着急去第九星轨了?”

    恩佐:“反正也只负责在后面看着,早去晚去,都一样。”-

    “让开!让开!都让开!!”

    陈烁和一群人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轰开了路上好几个没回过神来的轻伤患者,拉扯着撞开了急救室的大门!

    “医生!快!全身多处骨折!贯穿伤密集!主要在心肺那边!”陈烁连人都来不及看清,只顾着把刚才前线医疗军官匆忙交代的话如同车轱辘轴一样胡乱倒出来,“还有身体百分之六十左右的烧伤,虫族粘液附着!可能会有感染风险……救人!救救他!”

    “先放医疗舱里!”有人这样冲着陈烁喊。

    陈烁立刻就匆匆忙忙在一群人的帮助下,把怀里的人给放进了满是营养液的医疗舱!

    等医疗军官开始检查泡在营养液中的人身体状况后,他才发觉这个人不是平时常见的医疗军官之一,而是一个新面孔,相当年轻的青年。

    他是直接推开了一群人闯进来的,斯文冷漠的五官被急促沉闷的呼吸给憋出满头的汗,身上还穿着崭新的军装常服,根本没来得及换上战时医护服,显然是刚刚来报道的新人。

    “刘院长呢?老刘呢!老刘呢!”陈烁心脏直接一抽抽,扯过身旁的一个男护,“他人呢!我的人是从翡翠回廊一线的尸山血海里面挖出来的!你们就让你一个毛头小子来救!”

    “你想让他死就继续胡闹!”

    青年没有抬头,说着,直接抓起一旁的手术刀划开了病者的喉咙!

    陈烁:“——你!!!”

    青年:“护士!把他给我轰出去!”

    在即将被架出急救室前的一秒,陈烁错落回头,刹那间,伤员喉管内淤积的血沫和粘液一起冗杂、涌动而出,原本死寂的人猛的咳出一口浊气,在冰凉的医疗方舱中,治疗液的辅助迅速生效,新鲜的血红色肌肉组织开始自愈再生,飞速扭曲。

    “陈少校,你放心,这是东部星区最新派遣的医疗官。”胡乱的人影交织里,有与陈烁相熟的医生来安抚士兵们的情绪,他对为首的陈烁说道,“他至少有七年的战时军医经验,在这里,除了刘院长,他应该是最有可能救回救回蔚中尉的人。”

    陈烁低着头,他垂首看着自己手里已经干涸的血斑,滚烫黏腻的触感犹在,并没有抬头,而是哑声问道:“他看着才多大,不像是在战场久待过的人,哪里来的七年经验。”

    医生解释道:“他叫慎独一,来自于东部星区的明妮·魏特琳医科大学,这所医科大学只培养战时医疗工作者,历代为整个人类战区输送了百分之三十左右的军医和志愿医护,他是预科班的直系,接触的基本都是战场的伤员,临床实习期也是在前线,独立完成过至少200起紧急手术。”

    “……哦,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个人一套一套的官话后面是什么意思陈烁已经听不出来了,大抵就是自己应该放心,那个小年轻和蔚起一样,真才实学,绝对不是来渡金混日子的,相信星联安排,绝不可能把将士们的性命置于险地之类的吧。

    陈烁觉得自己刚才这样很难看。

    吵吵闹闹,不讲道理,胡乱的把一切全都发泄给了旁人,怪天怪地,然后好像这样就可以忘记自己做的事,忘记这一切的因果。

    他是故意带蔚起去老乔木酒馆的。

    他也是故意让他看见了那些孩子们。

    他知道这个人身份不一般,明里暗里,被骆正庭当眼珠子一样护着。

    他还知道,蔚起是个好孩子。

    陈烁原以为自己只是在借一个势。

    即便少爷公子做派在蔚起身上一概不存在,更像是一把要被反复磨砺的刀,陈烁也并不觉得蔚起会亲身去冒险,但是他也只需要蔚起、或者说是蔚起背后人的一个情感偏向就好。

    无论是谁,用什么方法,只要可以快速推动边境学校的建立,至少在这片毫无秩序可言的死亡贫瘠之地,那些孩子可以有一点零星的沃土。

    他不知道蔚起有什么好往前面挡的,明明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时间一分一秒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骆正庭赶来的时候,陈烁靠在墙边,沉默的耷拉着脑袋,完全没有平日里不着四六的精气神。

    骆正庭走到了陈烁面前:“起来。”

    他脸上还带着从前线上带下来的血痕和飞灰,军装也磨损得相当严重,一看就是一下战场就匆忙忙赶来的模样。

    “到!将军!”陈烁猛地站了起来,在骆正庭面前伫立得笔直。

    陈烁以为这个平日里最护犊子的骆将军会拎起他衣领大骂一通,可骆正庭却没有,他只是上下扫了一眼:“这幅样子像什么话!一会自己去找医生看伤,然后收拾收拾,吃点东西,休息去。”

    陈烁:“抱歉,我没有保护好他……”

    骆正庭:“他不需要你保护。”

    “将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陈烁看着骆正庭的眼睛,“这次之后,他如果可以活下来,让他回去吧,他本来就不应该在这里。”

    慈不掌兵。

    蔚起不适合做一个兵者。

    “放你娘的狗屁!你当边境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五A级风景区吗!”骆正庭骤然冷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条军纪规定的?我怎么不记得你还有这文采!”

    “陈烁,你给我记住!他不是什么千金之子,他是一个马前卒的儿子!”-

    “听说了吗?你看新闻没?翡翠回廊那里死了好多人。”

    “看了,好像是一个天险地带,是好几个不同阵营的星盗参考了人类星联的模式打造的星链大本营,卡住了边境区最主要的一条线,所以必须要打下来,否则后续和星盗的持久战会很难推进下去。”

    “啊——居然这么重要,难怪两边争得你死我活。”

    “我听我叔叔说,只要拿下翡翠回廊,至少五年之内,边境就有稳定发展民生的可能。”

    “这么厉害啊……”

    简秀撑着下巴,食之无味的搅弄着自己碗里的菜,四周的讨论声细细碎碎的砸进他的耳朵里,赶也赶不走,精神海等级一高就容易出现这种问题,他已经习惯了。

    “你到底吃不吃了。”阿纳托利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不吃不要浪费食物。”

    “谁说我浪费食物了?我不会打包吗。”简秀应付阿纳托利简直是得心应手。

    阿纳托利:“我想不通你在烦什么。”

    简秀丢下筷子长吁短叹:“最近研究没什么进展,边境研究的资料数据都太有限了,要是我能自己接触‘夏洛蒂’就好了。”

    “那是星环研究所的一级研究资料,人家拿着也很有限,况且边境现在什么情况你难道不知道?能按时给你提供实验数据就已经很不错了。”阿纳托利倒是并不苦恼,“不用着急,这场战役不会持续太久,很快资料提供就可以稳定下来。”

    “不会持续太久?你说……”简秀两眼突然方光,“要不,我申请去边境的志愿援建怎么样!”

    “噗——”

    阿纳托利被自家不省心的小师弟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给狠狠呛了一口,菜汁与唾沫齐飞!简秀眼疾手快的抓起一旁简餐的空余瓷盘挡住了自己!

    一个暴怒的声音响彻整个中央大学第三食堂上空。

    “你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