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姜云简听到燕清羽说疼, 动作放得更轻,熟练地清创、上药、包扎。
燕清羽看着手心的绷带, 下意识想做一个抓握的动作,被姜云简先一步看穿。
他避开燕清羽的伤处,不由分说抵住他的指尖,制止他的动作。
姜云简:“不要乱动,不然我就让谢华良给你打石膏了。”
燕清羽不动了。
指尖传来姜云简紧握着的微微暖意,和上一次量指宽时,燕清羽捏过的感觉一样。
明明是冷血无情的人, 但手却意外地温暖。
姜云简收回手, 让陈叔把东西收拾好, 顺便指示燕清羽回病床上坐着。
燕清羽听话地坐回去了。
他伤的是右手,坐下后,姜云简就拿起桌上的碗,喂燕清羽喝粥。
燕清羽乖乖张嘴,自打完镇定剂醒来后就变得异常听话温顺。
谢华良在这期间赶来,推开病房门边进来边问:“听说小病人受伤了,发生什么……”
话没说完, 他看清病房内的情景,脚步停滞。
谢华良:“……嗯?”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姜云简这木头开窍了?
燕清羽垂着眼睫安静配合喝粥,完全没往谢华良的方向看。
陈叔在旁边帮忙解释:“小先生被玻璃伤了右手手心。”
谢华良收回他的震惊, 走到床边:“包扎好了吗?我看看。”
燕清羽把手伸出来。
谢华良大概看了看:“这包扎得还挺好。云简你处理的?”
姜云简放下已经快见底的碗:“嗯。”
谢华良:“既然是你处理的那我就先不拆开检查了,下次换药的时候再喊我。”
燕清羽收回手, 也没问为什么谢华良对姜云简的处理那么放心。
谢华良来了还没几分钟又离开,像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也让燕清羽的思绪重归宁静, 如一潭死水,生不出任何波澜。
姜云简喊来陈叔收拾东西,燕清羽始终只是安安静静坐在病床上,没有任何多余反应。
姜云简绞尽脑汁,最后问:“你……要看会电视吗?”
燕清羽低着头:“不用。”
“……”姜云简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憋出一句直男式关心,“那你好好休息。”
燕清羽付诸行动,直接躺下了。
姜云简帮他调整好病床角度,补充一句:“你的手机我先拿走,等出院再还你。晚点程洋会给你一台新的平板,你想看什么玩什么就用平板。”
燕清羽无所谓:“哦。”
姜云简解释:“我不会看你信息,只是最近你不适合接触太多外界信息。”
万一程云起或者燕家那边又发什么消息,刺激到燕清羽,姜云简承受不起这样的结果。
燕清羽直接懒得应声,闷头就睡。
也不知道究竟是不在意,还是不信但懒得抗争。
姜云简把他的被子拉下来一点:“不要闷着睡。”
燕清羽已经闭上眼,随口“嗯”一声,听起来软绵绵的。
姜云简犹豫了会儿,伸手,在指尖触及燕清羽发梢的前一瞬,燕清羽睁眼看向他。
深褐双眸间什么情绪都没有,安安静静地看向姜云简,死气沉沉。
姜云简将指尖落在燕清羽柔软发丝上,笨拙生硬地安慰:“安心睡,我会在你床边看着你。”
这话听着可让人一点都安心不起来。
但燕清羽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直勾勾地看了姜云简一会儿,重新闭眼。
像是默许姜云简的亲近,又像是无所谓姜云简对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姜云简指尖掠过燕清羽额前碎发,停顿片刻,最终只是微微蜷起,挪到燕清羽身侧,为他轻轻掖了掖被角。
—
燕清羽再醒来时,已经到了中午。
“清羽,起来吃午饭了。”
姜云简把声音放得尽可能温和,燕清羽一开始都没听出来是谁。
他睁开眼,看到在他床边的姜云简,清醒过来。
姜云简帮他调整病床角度:“午饭陈叔已经送过来了,你现在胃不好,要好好养胃。”
燕清羽配合地坐起身,到这时才注意到病房内的布置发生了变化。
地面和家里的一样被铺上了软软的毛绒地毯,所有棱棱角角的地方也被裹了一层毛茸茸的套子。
旁边的床头柜上放了陈叔送来的午饭和药,装中药的杯子也换成了自带吸管的不锈钢保温杯。
燕清羽看一圈就收回视线,没问,没反应。
姜云简和早晨时一样喂燕清羽吃午饭,燕清羽也一口一口吃得很配合。
一顿饭吃完,两人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姜云简递来平板:“下午我有事要离开,程洋会过来照顾你。里面有个新的微信账号,里面只有我、程洋和谢华良的好友,有什么需要随时打微信电话。”
燕清羽接过来,看到平板上被设为壁纸的是一幅森林油画。
笔触很像他的妈妈,但不是妈妈画的。
燕清羽抬头看向姜云简,在清醒后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那幅画呢?”
姜云简顿了顿,斟酌着用词:“那幅画不是老师的作品,我让程洋去说了这件事,最后流拍了。”
燕清羽是因为画而吐血,抑郁情绪加重,他没敢说得太深,也没提及程云起的程家,就怕哪个用词会不小心刺激到燕清羽。
燕清羽垂下眼睫,突然说:“我讨厌钢琴。”
姜云简愣住。
从小就最热爱钢琴的燕清羽,为什么会讨厌钢琴?
姜云简还在犹豫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旁敲侧击些什么,燕清羽忽然痛苦地撑住额头。
“不要……”燕清羽浑身颤抖,坐在床头尽可能地将自己蜷缩起来,“我不弹了……我再也不弹了……”
受伤的右手被他再度攥紧,白色的纱布也被鲜红血迹浸染。
姜云简立即按下呼叫铃,同时一把拉过燕清羽的手,着急又笨拙地安抚:“好,不弹,你不想弹就不弹了。”
燕清羽还是止不住地颤抖,眼眶通红,眼泪无声掉落,只在最开始压抑着哭诉的两三句话语化为了几乎听不到的呜咽。
姜云简心底胀得酸疼,又实在不懂该如何安慰人,试探着伸手,在犹豫间轻轻揽住了燕清羽的肩膀。
他的动作生涩又小心,生怕会冒犯了燕清羽。
燕清羽已经陷入第二世的梦魇之中,顺着姜云简的力道靠在他的肩膀上,无意识攥住了姜云简胸前衣料。
姜云简怕他右手伤口撕裂得更严重,分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又格外温柔地插入燕清羽右手指缝间,与他掌心相对。
燕清羽本能地扣紧了姜云简的手,手指紧紧地攥在姜云简手背上。
姜云简的手掌比燕清羽的要大一圈,虚虚地握着,在两人手心间留出一个小小的空间。
或许是十指连心,紧密相贴的温度让燕清羽微凉的指尖也渐渐染上了暖意。
听到呼叫铃赶来的谢华良一推门,就被狗粮糊了一脸。
谢华良:“……嗯?”
怎么今天开一次门这两人就更亲近一点?
不过谢华良还是很快就注意到燕清羽的状态不太正常,像是受尽了苦楚委屈,又懂事地从不诉苦。
怪可怜见的。
谢华良察觉燕清羽在姜云简怀里有渐渐平复情绪的趋势,识相地不打扰他们。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在姜云简维持倾身向前的姿势到快有些僵硬时,燕清羽终于缓了过来。
他抽出手,慢慢坐直身,回到原本安安静静坐在床头的状态中。
只是他眼尾和鼻尖都泛着红,眼睫也湿漉漉,一看就知道是哭过的。
姜云简给他递保温杯:“先喝药吧。”
旁观的谢华良确信姜云简还是那个木头姜云简。
哪有人刚哭完就给递药的。
燕清羽乖乖地接过保温杯,含住吸管小口喝药。
姜云简这时才从床头柜上拿了纸巾,想帮燕清羽擦擦,临触碰前又顿了顿,盯着燕清羽白皙细嫩的脸颊皮肤看了会儿,将纸巾放回去,转而找了一包湿巾出来。
纸巾太粗糙了,他怕控制不好力道会伤了燕清羽看着就格外娇嫩的皮肤。
谢华良不想接着吃狗粮,等姜云简给燕清羽擦完脸,走上前:“差不多也该给伤口换药了。”
燕清羽还是很乖地伸出手,仿佛刚才的情绪从来没出现过。
谢华良拆开已经染血的纱布,看到手心伤口的深度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被玻璃碎片伤到这种深度,只有可能是自己主动用力抓握导致的。
燕清羽的自毁倾向已经非常明显了。
谢华良也不敢刺激燕清羽,很快收敛表情,检查清创,重新上药包扎。
“最近几天伤口不要碰水,能不动右手就不动,有事喊云简他们帮你就行。”谢华良例行叮嘱。
燕清羽没有回应,低着小口喝药,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这也和他之前句句有回应的状态大相庭径。
程洋正好又在这时过来交接姜云简的班,姜云简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在燕清羽刚刚情绪失控过的状态下离开。
他吩咐程洋:“帮我推迟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我再过去。”
程洋马上就反应过来。
能让姜云简推迟他一直着急想进行的支撑架磨合训练,那就只有可能是燕清羽又出事了。
程洋比了个“OK”的手势,只来了半分钟,脚没完全踏进来就又退出去关上门。
燕清羽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反应,直到关门声响起,像是忽然有一瞬的意识归拢,看向了身旁的平板。
姜云简注意到:“怎么了?”
燕清羽微抬头,将视线转向姜云简。
“姜云简。”他第一次主动叫姜云简的名字。
姜云简下意识坐直了些:“我在,是需要什么吗?”
燕清羽无波无澜地看着他:“我想要一幅画。”
“……什么画?”姜云简问得有点犹豫。
刚才燕清羽就是因为提及画的话题突发情绪不稳。
但这次燕清羽看起来平静很多,似乎还思考了会儿,片刻后才回答:“颜料。”
很莫名其妙的回答,姜云简却一下就反应过来。
燕清羽是想要他画一幅“颜料”的油画。
颜料,是他的老师,燕清羽的妈妈最常接触的东西。
姜云简动了动指尖,片刻后才回应:“好。”
第26章
得到肯定的回答, 燕清羽低头继续喝药。
姜云简又问:“你想要我在哪里画?画纸上,还是……平板上?”
燕清羽抬眼看向他:“画纸上。就在这里画。”
姜云简答应了, 临时找程洋去采买画材。
医院附近没有画材店,程洋买回来还需要一点时间,姜云简又把支撑架的磨合训练推到了晚上。
燕清羽还在乖乖喝药,姜云简按照往日他喝药的速度估计,他应该还能安静一段时间,趁这个间隙和谢华良去了病房门口。
出门前他也专门和燕清羽报备:“我和谢华良去门口聊聊,你就乖乖在病房里喝药, 有需要就喊我。”
燕清羽含着吸管, 发出一个鼻音算作应答, 应该是听进去了。
姜云简姑且放心地操纵轮椅到门口。
谢华良紧随其后,一出门就直接压低声音问:“这次是发生什么了?”
姜云简抿了抿唇:“清羽说,他讨厌钢琴。”
谢华良不了解以前的燕清羽,没太听懂:“啊?”
姜云简没有马上回答,轻叩两下轮椅扶手,回想起这几天燕清羽的状态异常。
第一次是在商场上和程云起碰面,他在玩偶店的另一个门口很清楚地听到了程云起说的那些话, 包括程云起最后提及到燕清羽每周都会练琴的习惯。
第二次就是昨天的拍卖会,那幅被命名为《钢琴》的假油画。
再接着, 就是刚才,燕清羽拿到平板后忽然说讨厌钢琴, 随后情绪变得不稳定。平稳下来后,又提及了画和颜料。
燕清羽目前表现出来的反常似乎都与钢琴和画有关。
也都与程云起和燕清羽的妈妈有关。
姜云简忽然问:“谢华良, 你对程云起了解多少?”
谢华良想了想:“是小橙子堂哥吧,不太熟,但有点交集。”
谢家和程家交好, 谢华良和程洋也是因两家关系而结缘的发小,虽然谢华良年纪更大些,还时常会用“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来调侃程洋,但不妨碍他们的关系一直很不错。
程洋小的时候和程云起他们一家还是住在一起的,因此谢华良时常会在去找程洋玩的时候,遇到程云起。
只是程云起性子顽劣,谢华良不爱和他玩,交集也就不太多,在两家分家以后就更是几乎没接触过。
提及到这,谢华良也终于想起程云起就是因为自小不学无术,在分家后被丢去学钢琴,一直都在钢琴演奏领域发展。
谢华良从边边角角的记忆里,扒拉出一点对曾经的燕清羽的印象:“这么说来,小羽毛他是不是和程云起一起学的钢琴来着?”
姜云简:“嗯。他很喜欢钢琴,也很有天赋,从小的梦想就是要做国际知名的钢琴家。顾漫芸老师也一直很支持他。”
谢华良:“那就想得通了,程云起是被无底线溺爱长大的,他那种人肯定是嫉妒小羽毛的才华。可能是做了什么事情让小羽毛对钢琴产生了阴影。”
姜云简还是没想通。
联姻之前燕清羽都还好好地在弹着钢琴,只是一个车祸,为什么会突然改变这么多?
姜云简没对谢华良细说太多。
谢家是五代相传的医学世家,和程家的交好也只是单纯和程洋父母的私交,不涉及家族因素,也不参与世家圈的各种明争暗斗。
谢华良知道姜云简是顾虑什么,主动说:“我记得这段时间程云起那边的程家遭遇了不少风波,正好前段时间他们也找到我们家来了,想让我们家看在程洋他们家的面子上帮帮忙。”
“我爸妈和小橙子他爸妈都是体面人,我私下里帮你去打探打探那个程云起?毕竟小橙子是程云起堂哥,他在这方面出面太频繁也不大好。”
姜云简疑虑:“你会这么好心?”
谢华良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当然是要加钱的。姜总这么有钱,不差这点吧?”
姜云简:“……”
姜云简:“十万。”
谢华良笑容更灿烂了:“得嘞,保证帮您把程云起的底裤都扒掉。”
姜云简:“……这就不必了。”
谢华良拿着姜云简现场开的支票开心走人。
姜云简透过病房门口的玻璃往里面看了眼,确认燕清羽还乖乖坐在病床上,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姜白。
姜白几乎是秒接:“哥诶,你可算是联系我了,小嫂子那边怎么样了?”
姜云简言简意赅:“不太好,最近几天我抽不开身。姜志浩那边这两天有什么反应?”
姜白直接说重点:“没什么大动作,不过我注意到他好像私底下和程云起见面了。”
程云起……
姜云简眸色微沉。
姜白继续补充舆论问题:“世家圈虽然还觉得你昨天的行为只是为了挽回名声,但姜志浩对你比较了解,他肯定看得出你对小嫂子是特别的,没必要再掩饰了。这段时间你就安稳陪着小嫂子吧。”
姜云简:“嗯。我让谢华良去查程云起的事情了。”
“谢华良?”姜白回想了会儿才记起这个人,“之前做过你家庭医生的那个人?他们家不是不参与世家圈的恩恩怨怨吗?”
姜云简:“钱给够,不违法,让他做什么都行。”
姜白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委婉评价:“小橙子这位发小,怪有原则的哈。”
姜白切回正题:“那程云起那边我还关注吗?”
姜云简:“不用了。你还不能暴露,留意姜志浩的行踪。”
姜白:“行,那你照看好小嫂子啊。”
姜云简:“嗯,我知道。”
姜云简挂断电话,又给谢华良发去消息。
【简:再加十万,让程云起身败名裂。】
谢华良回了个“OK”和“老板大气”的表情包。
谢家虽然常年沉浸医学,但有和程洋的交集在,以及作为医生本身积累的人脉,他也不是什么善茬,姜云简对他这方面的能力也很放心。
姜云简有条不紊地安排完一切,收好手机。
之前他顾虑程云起和燕清羽的关系,一直没针对程云起下手,可既然知道了程云起很有可能对燕清羽不利,姜云简就不会放过他。
姜云简从轮椅暗格拿出药瓶,吃下两片药后在门口缓了缓,推门回到病房内。
可刚进去,姜云简就发现燕清羽不知何时起身,站在病房的窗户前,静静地看着窗外。
他没穿鞋,踩在软乎乎的地毯上,单薄的病号服稍显宽松,更显出他的清瘦。
姜云简拿了陪护床的小毯子,操纵轮椅过去:“怎么不披个外套就起来?虽然房间里有暖气,但你身体太差了,还是要小心着凉。”
燕清羽看到姜云简递来的毯子,接过来,乖乖披上,依旧站在窗前,出神地看向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云简操纵轮椅也来到窗边,看到林立高楼时忽地想起一件事——
这个病房在十四楼。
足够的高度,容易让人产生恐惧,也容易让人陷入坠楼的想象之中。
姜云简立即警觉:“清羽。”
燕清羽像是因为他的声音回过神,视线稍稍偏移,落在姜云简身上。
姜云简:“回到病床上去,你现在的身体不宜受累。”
燕清羽听话地坐回去了。
姜云简拿去给他准备的平板,将桌面壁纸换掉,恢复成初始默认状态,打开之前燕清羽总是会开的黄色方块动画片。
但这次燕清羽没什么兴致,只放了一会儿就伸手,把音量调到了静音,然后放到一边。
姜云简:“不想看了吗?”
燕清羽“嗯”一声。
姜云简:“要换别的吗?”
燕清羽:“不用。”
两人的对话再次终止。
姜云简很清楚燕清羽这种对什么都没兴致的状态是非常危险的,可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好这时奉命去买画材的程洋带着东西回来。
“老板——你要的东西我都买来了,你看看有缺漏不。”
程洋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搬进来,身后还跟着帮忙的季司。
这边没有齐全的画具,燕清羽又想让姜云简直接在病房里画,程洋就连带着画架一类的全都购齐,摆放在病房里靠近窗户、相对空旷的位置上。
燕清羽在程洋进来后,视线就放在了不断被搬动安置的画具画材上。
程洋连画布尺寸都买了好几种,让燕清羽自己选。
燕清羽选了一个二十多厘米的小画布,是一个很适合抱在怀里的大小。
姜云简一时没多想,程洋安置好以后,拿着画笔构思片刻就开始落笔。
他在绘画领域一直很有天赋,也是顾漫芸后来唯一留下的学生,当年如果不是他父母出事,他自己的腿废掉,也不会成为姜家的家主。
起初因为燕清羽一直定定地盯着,姜云简有些放不开,但真正进入状态以后,他就完全注意不到周围的情况了,所有心神都在放在笔落之处。
这是自姜云简双腿残疾以后,就没再呈现给旁人看的状态。
燕清羽安安静静地靠在床头,始终将视线放在姜云简的身上。
午后阳光倾斜,正好落在姜云简的身侧,明亮地渡上一层暖光。
燕清羽无意识地伸手,握住胸前的音符项链,仿佛回到许久许久以前的某个下午。
某个,妈妈坐在院子角落,沉浸在绘画中的下午。
第27章
燕清羽靠在床头看着, 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姜云简停下画笔思索的中途,习惯性往燕清羽的方向看去, 见状停滞片刻,放下手中画笔,操纵轮椅到病床边。
燕清羽睡得浅,眉心微微拢起,像是做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梦。
姜云简伸出手,犹豫片刻后还是轻轻覆在燕清羽额间。
他刚才一直握着画笔,手心的温度比平时还要高些, 暖融融的。
或许是对温度的感知, 又或许是比较熟悉的气味靠近, 燕清羽眉梢渐渐平缓,气息声也更为绵长,睡得安稳了不少。
姜云简收回手,缓慢地调整床头角度,帮燕清羽盖好被子。
片刻后,确认燕清羽完全睡熟了,姜云简才回到画架前, 将最后一点画完。
燕清羽这次没睡太久,大概半个多小时就睁眼, 看到病房内的画架已经收起来,只剩下姜云简端着电脑在窗边的位置。
顺着姜云简的位置看去, 正好能看到窗户边沿似乎加装了一个锁。
燕清羽还没完全睡醒,打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姜云简注意到, 合起电脑:“醒了?
他操纵轮椅到病床边:“要起来还是再睡会儿?”
燕清羽嗓子有点哑:“几点了?”
姜云简:“下午四点多,你只睡了半个小时。”
燕清羽:“不想睡了。”
姜云简熟门熟路地帮燕清羽把床头角度重新调整好,给他递去一杯温水。
燕清羽乖乖喝了。
他没提及画的事情, 姜云简也没贸然拿出来给他,问:“晚饭还有一段时间,要看会儿电视吗?”
燕清羽没有回答。
姜云简拿不准他的意思,想了想还是直接打开病房里的电视,找到了一个节奏舒缓的纪录片栏目。
放着让病房里有点声音也是好的。
姜云简在病房里等了几分钟,燕清羽才终于将视线渐渐放在电视上。
看起来还是没什么兴趣,只是因为有声音,姑且在看。
姜云简又等了几分钟,确认燕清羽现在的状态还算平稳,把程洋叫了过来。
姜云简拿过燕清羽手中已经空了的杯子,放到床头柜上,说:“我有事要离开一会,你有需要就找程洋。”
燕清羽将视线从电视中短暂收回来,偏头看向姜云简:“去哪儿?”
姜云简老实报备:“十三楼的康复训练室。”
燕清羽没再问,重新看向电视。
画的事情也似乎被他遗忘,安安静静的,看起来很乖很稳定。
姜云简操纵轮椅离开,叮嘱程洋:“照看好清羽,有情况及时通知我。”
程洋:“好的老板,您放一百个心,我一定寸步不离保护好小先生。”
姜云简姑且放心离开。
支撑架的初次磨合训练不能进行太久,到晚饭时间姜云简就回到了病房里。
燕清羽依然乖乖坐在床头,依照程洋的汇报,这两个小时里他基本就没怎么改变过姿势。
听到姜云简回来的动静,他才有个抬头的动作,看向姜云简方向。
只见姜云简换了身衣服,没穿外套,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脸色看起来也比之前要差了些。
燕清羽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低下头,看到被谢华良重新包扎好的伤口,手背上是一个标准且精致的蝴蝶结。
谢华良收拾好药箱:“小病人的伤已经换过药了,那我就先走了啊,晚点会有人来送药,记得按时吃药。”
后半句话谢华良是对着燕清羽说的。
燕清羽轻轻“嗯”一声,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但好歹是回应了,就代表现在的情绪恢复得还算可以。
谢华良顺手把程洋一块给捎走了,陈叔放下送来的吃食后也暂时去了门外等候。
病房内剩下燕清羽与姜云简两人,姜云简操纵轮椅上前,和之前一样帮燕清羽把桌子和晚饭都摆放好,动作愈发娴熟。
只是姜云简双腿残疾困于轮椅上,即便轮椅高度和病床高度差不多,在需要接触桌子另一端时还是不免有些不方便,只能尽量伸手。
衬衫衣袖随着姜云简的动作往上缩了缩,清晰露出他的手腕,以及手腕上原本被袖口遮掩的小片淤青。
淤青看起来还很新,似乎就是姜云简离开那两个小时里弄出来的。
燕清羽不在意,收回视线,安静吃饭。
等吃完饭,陈叔也来把其他东西收拾拿走,他像是才想起下午找过姜云简画画的事情,问:“画呢?”
姜云简将放在一个角落的画拿过来,递给燕清羽。
他画的是记忆中顾漫芸最常用的颜料的模样,没用以往最常使用的画法,而是很写实地把颜料给画了出来。
这也是燕清羽记忆中,妈妈最常用的颜料。
燕清羽伸手落在画布之上,轻轻拂过画布纹路。
姜云简始终注意着燕清羽的状态,就怕他忽然间又情绪不稳。
几分钟后,燕清羽状态很稳定地放下了那幅画。
姜云简迟疑着问:“是……不喜欢这样的画法吗?”
燕清羽摇头,抬眼看向姜云简:“我还想要一幅画。”
姜云简:“画什么?”
燕清羽:“画架。”
姜云简指尖动了动:“好。”
燕清羽没再说话。
姜云简又问:“我可以问问原因吗?”
燕清羽没回答。
姜云简不强迫,回到画画的事情上:“今天有点晚了,病房光线不好,我明天再给你画。”
燕清羽终于应声:“嗯。”
陈叔正好在这时把装了药的保温杯拿进来,姜云简接过来,先确认了温度合适,才转而递给燕清羽。
姜云简:“喝药吧。喝完药好好休息,今晚程洋给你守夜,有需要就喊程洋。”
燕清羽乖乖接过保温杯,喝完药就直接躺下休息了。
姜云简确认他完全入睡,才把程洋叫来,自己也先去休息一番,养足精神。
到了第二天,姜云简基本是和前一天一模一样的行程。
早上把燕清羽叫起来吃早餐,早餐后看他继续睡觉,中午再喊起来。
下午则是他现在病房里画画,画完了再去康复训练室进行支撑架的磨合训练,再到晚饭时间来找燕清羽。
除了住院第一天燕清羽有过情绪波动,之后的几天他都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每天都只坐在病床上,要么睡觉,要么看姜云简画画,再要么就是把纪录片的声音当BGM听来打发时间。
这很像他上一次发烧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状态,但话比那时候少得多,连谢华良的话都不怎么回,只对姜云简会多点反应。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但姜云简又怕刺激他情绪,也只能先保持这个状态再看看。
四天后,得益于姜云简亲力亲为的喂饭和照顾,燕清羽手心的伤愈合得还不错,表面上的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
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谢华良得出诊断,在燕清羽惯例的中午喝药时间,和姜云简去了病房门口。
谢华良把一份档案递给了姜云简:“这几天调查出来的东西,都在这了。”
姜云简接过来,没拆。
这段时间谢华良陆陆续续给他发过有关程云起的消息,包括但不限于,程云起这些年仗着和燕清羽的关系,数次找燕清羽帮忙改比赛曲谱,甚至是直接拿了燕清羽的曲谱来用。
但凡是程云起名次高点的比赛,曲谱风格都带了点燕清羽个人习惯的影子。
也有燕清羽的粉丝辨认出风格的相似,但程云起的说法是他们从小一起学的钢琴,相似很正常,燕清羽似乎也因为两人的关系而默认了这个说法。
后来就渐渐没有人再根据这点提出质疑。
再后来,程云起已经胆大到直接拿燕清羽的曲谱来用了,而且在那一次比赛里他还拿了第二名。
原本也要参赛的燕清羽是完全临场发挥,现场原创新曲谱,保持了比赛第一名。
但后来两人也没有闹掰,这就是谢华良打探不到的,只有燕清羽和程云起自己知道的内容了。
总之,谢华良是看出来了,以前的燕清羽是真的非常单纯,被程云起玩弄于股掌之间,这要继续发展下去,钢琴的职业生涯必定是会被程云起给毁掉的。
——或者说,很有可能已经经历过一次摧毁,所以导致了如今燕清羽对钢琴的厌恶。
只是到目前,谢华良没找到任何针对燕清羽的负面评价,也不清楚程云起到底是用的什么方式“摧毁”他的热爱。
姜云简将备份用的档案袋收起来,问谢华良:“你还需要多久,能让程云起身败名裂?”
谢华良:“这两天吧。他之前那做得可太嚣张了,曝光他就是分分钟的事。只是他除了程家以外,好像还有个靠山,所以我准备直接一击致命。”
姜云简不在意谢华良准备用什么方式,抓住另一个重点:“还有靠山?”
谢华良点头:“嗯。最近他很频繁地去联系了一个叫‘信’的人,之前那幅假画就是那个人给他的,但是具体是谁还真没查出来,可能得你自己出马了。”
姜云简蹙眉深思,他记忆中并没有一个名字带“信”的人,是世家圈内,并且和燕清羽有关联的。
如果是谢华良的人脉都查不出来的人,会不会也和至今没有线索的,那场让燕清羽性格突变的车祸有关?
姜云简姑且放下这个疑虑:“嗯。我会让姜白那边去查,你只管程云起的事情。”
谢华良比了个“OK”的手势,估摸着没事了,先行离开。
姜云简操纵轮椅回到病房内,径直对上了燕清羽看过来的视线。
这是决定好下午要他画什么了。
姜云简操纵轮椅到病床边,问:“想好等会要我画什么了吗?”
燕清羽点头:“妈妈。”
姜云简愣了愣。
这几天燕清羽连着要他画了颜料、画架、画笔、椅子,甚至是整个画室,他都是按照记忆中顾漫芸所习惯、所常用的来画,写实地记录下他回忆中的片段。
今天是燕清羽第一次要求他画人物,画的还是燕清羽的妈妈。
第28章
姜云简不知道燕清羽要这些画的用意是什么, 但在燕清羽说出这次要求的同时,他的脑海里也出现了一幅完整的画面。
姜云简想了想, 回答:“可以。不过这次可能久一点,明天画完给你,可以吗?”
燕清羽点头同意了,低头接着喝药。
姜云简把画架摆出来,在这两天收拾出来的专门小角落,斟酌着开始落笔。
今天他穿的衣服比较宽松,随着抬手的动作露出小截手腕, 淤青痕迹若隐若现。
四天前出现的淤青不仅没有消散, 似乎还更严重了些。
但没过多久, 姜云简就把袖子重新整理了一遍,彻底遮挡住手上的痕迹。
燕清羽收回了视线,拿起放在他手边的遥控器,百无聊赖地开始给电视换台。
——这是这几天里,燕清羽精神状态的最大进步。
虽然换了台他也不一定感兴趣看,但至少愿意自己选想听的BGM了。
燕清羽挑了半天,还是打开了之前姜云简随手放过的一个纪录片, 然后掀开被子,起身, 走向窗户。
姜云简第一时间注意到,停笔抬头, 看向燕清羽:“怎么了?”
燕清羽没回答,赤脚踩在毛绒地毯上, 看着阳光明媚的窗外。
前两天刚下了场初雪,医院外白雪皑皑,还能看到医院附近一个公园里, 有正在堆雪人的小孩。
姜云简生怕他在窗户边待久了会产生跳楼的念头,想放下画笔去燕清羽身边。
这时,燕清羽忽然说:“我想下楼晒太阳。”
姜云简动作停滞:“怎么忽然想下楼了?”
燕清羽:“闷。”
在封闭的病房里待了五天,燕清羽愿意下楼去晒晒太阳,散散心,也是一种好征兆。
姜云简:“那我……”
姜云简想陪燕清羽,可又想到燕清羽现在的身体,更适合坐轮椅下去,还没出口的话艰涩地换了说辞。
“那我让程洋推你下去走走。”
燕清羽:“嗯。”
他坐回病床边沿,安静,温顺。
姜云简给程洋打了电话,又拿来足够厚实的衣服、围巾帽子,以及一张小毯子。
姜云简叮嘱:“外面冷,出去晒太阳也要记得保暖,不要着凉了,不然又得多住几天院。”
燕清羽听话地接了过来。乖得像是精致的娃娃,独独脸色实在太过苍白。
程洋很快就推着轮椅进来,燕清羽穿好衣服坐上去,腿上盖着小毯子。
姜云简又不放心地叮嘱程洋:“照看好清羽,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程洋拍拍胸脯:“放心吧老板,我安排好保镖了,去楼下走走的话,不出意外应该是不会出意外的。”
姜云简把他的废话当保证听了,留在病房里画画。
程洋推着燕清羽离开,来到了住院部一楼。
燕清羽被送来的是这边最大的医院,有一整个医院园区,住院部在园区最里面,楼下就是公园似的造景,很适合给病人散步休养。
程洋这段时间虽然会接替姜云简的班照看燕清羽,但因为燕清羽愈发冷淡的性子,基本不会尝试和他交流。
两人来到园区内,也完全是两相沉默,略显尴尬。
程洋试图找寻话题:“小先生今天怎么有兴致下来晒太阳了?”
燕清羽今天似乎状态确实恢复得不错,抬头看向万里晴空,回答:“今天天气很好。”
前几天除了下雪的那天,天气也不差。
程洋理解成,燕清羽应该是想说今天心情比较好。
程洋:“这样的天气确实很适合多出门走走。小先生您的身体太差了,总闷在屋子里更容易闷坏的。”
燕清羽没应他这句话,忽然问:“为什么叫我小先生?”
程洋愣了愣才回过神来,解释:“噢,是姜总吩咐的,您毕竟是男生,叫夫人也不合适,就叫小先生了。”
话说到了这里,程洋又忍不住补充几句:“其实姜总很喜欢您,让我来找您谈联姻的事情前,还特意叮嘱过千万不能强迫您,如果您不答应就算了。”
燕清羽没回应,安静地垂下眼。
也不知道是不感兴趣,还是完全不相信。
程洋又提到了那一个月的适应期:“马上您来姜家就满一个月了,您……想好要不要和姜总领证了吗?”
燕清羽眼睫动了动,问:“今天几号了?”
程洋:“十二月一号。”
燕清羽重生的节点是十一月五号,这一世他也是在这一天去到了姜家。
还有四天,就一个月了。
燕清羽闭上眼,还是没有回答程洋的问题。
程洋实在摸不清燕清羽的意思,干脆老老实实闭嘴了。
他怕再往多了说,容易刺激到燕清羽,那后果绝对不是他和姜云简承担得起的。
程洋只推着燕清羽晒了半个小时的太阳,怕他吹太久冷风会着凉,带他回了病房。
姜云简还在画画,见到燕清羽顺利回来,紧绷的神情明显松懈许多。
燕清羽没有马上回到病床上,直勾勾看向姜云简的方向。
姜云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笔尖停顿:“怎么了?是还没在楼下待够吗?”
燕清羽摇头,问:“你什么时候能画完?”
姜云简:“明天下午。”
燕清羽:“我要出院。”
“怎么突然想出院了?”姜云简轻蹙眉,看向程洋。
程洋也一脸茫然,显然刚才在楼下没有遇到什么特殊事情。
燕清羽还是坚持:“我想出院回去。”
姜云简捕捉到他的另一重意思:“是想回家了吗?”
燕清羽:“嗯。”
姜云简看燕清羽的状态不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思虑片刻后同意了:“好。那今天再观察一天,你身体情况允许的话,明天就出院回家。”
燕清羽同意了,回到病床上去休息。
姜云简没再吵他,让程洋离开后发消息问程洋下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程洋如实汇报,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姜云简倒是在看到程洋说,问了燕清羽要不要领证,但燕清羽没有回答时,思绪停滞片刻。
他都快忘了,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可这个月他根本没有把燕清羽照顾好,几乎大部分时间燕清羽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燕清羽忽然这么想回去,是想方便收拾东西直接离开姜家吗?
姜云简抬头看向病床上已经陷入浅眠的燕清羽,片刻后低下头,从轮椅的暗格中拿出了一支针剂。
支撑架的磨合训练原本需要至少一周,但他特意加强了强度,已经基本可以用支撑架进行小距离的行走。
而支撑架的穿脱太过繁琐,他不想浪费训练的时间在穿脱支撑架上,基本上就一直穿着,就算遇到紧急情况,用针剂强行唤醒腿部的知觉后,也可以临时站起来一小段时间。
但是现在看来,还是不够。
他适应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姜云简握紧了手上的针剂,片刻后松开,放回轮椅的暗格中,重新拿起画笔。
—
第二天下午,谢华良确认燕清羽的情况可以出院,赶了个早,在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办完出院手续,直接准备回家。
酒店的行李没剩多少要带回去的,就由季司和陈叔留下来收拾。
燕清羽坐的是程洋的车,谢华良还跑来蹭了个副驾驶的位置,跟他们一起回去,顺便观察燕清羽的状态。
不过燕清羽一上车就开始犯困,打了个哈欠。
姜云简给他塞了一个抱枕:“困了就睡会儿吧,等你睡醒了,差不多也到了。”
燕清羽也不客气,抱着抱枕,直接偏头靠在了姜云简的肩膀上睡。
姜云简身体僵了僵,又怕燕清羽睡得不舒服,克制着让自己放松下来。
两人的身上都沾着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姜云简提前吩咐程洋在车里洒了些燕清羽喜欢的香薰味道。
车内空间密闭,香薰味道没有弄得太浓烈,浅浅淡淡萦绕在他们完全可以说是亲密的间隙之中。
一个月的时间,燕清羽的头发也长长了不少,发尾柔顺地散落在后颈,遮住了小片白皙肌肤,却更衬出脖颈的纤细脆弱。
姜云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抬手落在燕清羽发梢间,很轻很轻地揉了一下。
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结束这趟远门回到了姜家。
姜家这边留有佣人每日打扫,姜云简也提前吩咐了人备热水,燕清羽一到家就回了房间里先去洗澡。
他换回了在家里常穿的睡衣睡袍,头发还湿漉漉的,就汲着棉拖鞋走出房门。
陈叔正好也回到了家里,见状连忙上前给他递毛巾:“哎哟小先生,怎么头发也不吹就出来了?”
燕清羽问:“姜云简呢?”
陈叔:“家主他到楼上画室画画去了。您说要的那幅画还没画完呢。”
燕清羽抬脚就要往楼梯走,陈叔赶紧拉住,先帮燕清羽把头发给吹干了,才放他上去。
燕清羽熟门熟路地走到了画室,推开门果然看见在画画的姜云简。
姜云简注意到他:“怎么不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燕清羽没回答,第二次催他:“你什么时候画完?”
姜云简:“还要一个小时吧。”
燕清羽就坐在了画室里的懒人小沙发上,像是要直接等着姜云简的成品。
姜云简最近都习惯了被燕清羽看着画画,喊来画室外的佣人,给燕清羽备了张小毯子,之后便继续沉浸在画中,尽可能加快速度,但也保证质量,将画完成了。
燕清羽这次很难得没等到睡着,一直放空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姜云简放下画笔时第一时间回神,抬头看向了姜云简的方向。
姜云简很难形容这一刻燕清羽的眼神。
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等待了许久,终于要等到一个最终的结束——或者说,宣判。
姜云简还没理清燕清羽这个神情是什么意思,他已经走到画架前,看到了姜云简完成的这幅画作。
这一次姜云简没像前几次一样用写实的画法,一五一十画出燕清羽想要的东西,而是用回油画的风格,画出了午后在画室里画画的顾漫芸。
画幅中的女子穿着最喜爱的浅蓝色长裙,站在花丛中,用着最常用的颜料、画架,身后是为画画定制的椅子,画着画布中,花田里开心奔跑的小少年。
这幅画中画的花田少年,是姜云简见过的,顾漫芸画给燕清羽的十岁生日礼物。
姜云简画的就是顾漫芸在画燕清羽十岁生日礼物的那天,也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询问顾漫芸,能不能去见见画中少年的那一天,是他真正能遇见燕清羽的缘分伊始。
燕清羽也认出了这幅画,伸向那幅画中画,却在触及未干颜料前停滞,轻颤着蜷起了指尖。
眨眼间,眼泪无声落下。
姜云简瞬间慌乱:“清羽……”
燕清羽却忽然偏头,对上姜云简的视线,很轻很轻地问。
“姜云简,你能不能现在就杀了我?”
第29章
燕清羽最近做了很多次梦。
梦里有妈妈, 有鲜花,还有他不害怕的钢琴, 他也还是八九岁无忧无虑的年纪。
妈妈会很温柔地抱他,夸他,会给他做他喜欢吃的甜食,会带他一起种花,为他画画。
可每一次梦境的最后,妈妈都会抛弃他。
他一次次祈求妈妈带他走,可妈妈每次都无情地抛弃他。
妈妈为什么不要他了?
燕清羽一次次在抛弃中醒来, 一次次去找妈妈爱他的痕迹。
妈妈的用的颜料, 是特意为了他换成的对身体无害的颜料。
妈妈用的画架, 是他和妈妈一起动手搭的。
妈妈最爱用的画笔,是燕清羽第一次钢琴比赛获奖的奖金买的。
妈妈常用的椅子,是为了方便抱他改造过的。
妈妈的画室,也是根据他的喜好布置的。
……
看啊,妈妈还是很爱他的。
他是被人真实爱过的。
燕清羽不想再和姜云简玩装体面的游戏了。
他不想再接受这种虚假的,迟早会反作用于他,将他一刀一刀凌迟的“爱”。
既然姜云简早晚会杀了他, 那为什么不能早一点?
第四世了,他真的不想再活了。
他好想妈妈。
燕清羽给了自己最后一次晒太阳, 最后一次看看万里晴空的机会。
这个世界很好,只是没有让他留恋的地方。
他回到姜家, 在放了妈妈画作的画室里,拿到姜云简画的妈妈。
他彻底撕破了姜云简的伪装游戏, 安安静静地,等候姜云简的真面目。
在这里被杀死的话,他就能再见到妈妈了吧。
燕清羽看着轮椅上的姜云简, 却只等到他的怔愣,他的神情空白。
像是突然间被扼住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燕清羽耐心地等。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姜云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涩地开口:“你觉得,我要杀了你?”
燕清羽眼神平静,深褐的眸色中甚至还能倒映出姜云简显得有些狼狈的身影。
他问:“不是吗?”
从一开始,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找到他吗?
姜云简在这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气力,耳膜间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一声盖过一声,像是被细密的网,紧紧地束缚起来。
姜云简闭了闭眼,压住所有的不适:“我不会杀你。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说完,他操纵轮椅径直离开,出画室时还吩咐了佣人看好燕清羽,不要让他出事。
燕清羽站在画室里,一点点垂下眼睛。
先是将他囚禁在病房里,又是将他严格看管在姜家,怎么可能是不会杀他。
难道,就非要把这样无聊的游戏进行到最后吗?
第二世铺天盖地的谩骂再次席卷而来,燕清羽捂住心口,痛苦地缓缓蹲下。
为什么就非要一次次地羞辱他,折磨他。
一次次地让他承受这样的痛苦。
耳边再次响起刺耳的嗡鸣,随之而来的是逐渐被淹没在嘈杂嗡鸣声中的呼喊。
“小先生!”
“家主不好了,小先生昏倒了!”
“……家主?!”
在燕清羽彻底失去意识昏倒之前,朦胧间感觉到有谁把从地上抱了起来。
是一缕有点熟悉的,很淡的冷香。
……
谢华良今天本来就要暂住在姜家,得知燕清羽昏迷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去他的房间,开门时最先看到的,却是站在床边撑着墙壁,唇色苍白的姜云简。
他连用支撑架独立行走都还没完全适应,今天情急之下直接抱着燕清羽回房间,过度的运动量使得支撑架与腿部肌肉之间的摩擦骤然加剧,不用看姜云简就知道,关节处必然是磨出血了。
谢华良一时都不知道该给他们谁先看了,好像都怪严重的。
姜云简踉跄几步,跌坐在了不远处的沙发上:“先给清羽检查。”
谢华良走到了燕清羽床边开始检查。
姜云简也喊来了陈叔,把他专门家用的轮椅推过来,忍着腿部的刺痛坐回轮椅上。
谢华良检查完:“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病情发作昏迷了。你俩又干啥了,清羽最近几天状态不是挺好的吗?”
姜云简抿唇片刻,声音喑哑:“清羽问我,能不能现在杀了他。”
谢华良也愣住:“……啊?”
姜云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胸腔中的空气挤干。
他一直在尽力地让燕清羽能适应姜家,能在他身边待得安稳,可他没想到。
一直以来,他的存在,对燕清羽来说就是最大的不安因素。
燕清羽本来就不记得年幼时那个不做数的约定,遗产的事情也是他自以为地对燕清羽好。
他是不是——是不是就不该发起这次联姻,不该接近燕清羽?
姜云简看着床上昏睡的燕清羽,心口疼得让他快呼吸不上来。
他忍不住问谢华良:“我是不是……应该放清羽走?”
谢华良看了看昏睡的燕清羽,又看了看痛苦自责的姜云简,一个头两个大。
“你俩这事给闹的,真是……”
谢华良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叹口气:“要不你就和清羽直说你的心意得了。”
姜云简低头:“他不会信的,不然也不会问这个问题。”
谢华良无奈了:“算了,你这两天就少和他接触一点,给你自己两天时间冷静冷静吧。”
姜云简没再说话。
谢华良拿着医药箱走到他面前:“先让我再看看你的腿。”
姜云简没拒绝,把裤腿卷到膝盖上,卸下支撑架后能看到整个腿上都是青紫的淤痕,膝盖关节附近更是大片被磨破皮渗血的痕迹,再往上还能看到些隐隐约约的针孔。
看得谢华良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一个为了对方这都能忍下来,一个精神状态不好一直以为对方要杀了自己。
这都什么破事儿啊。
姜云简不喜欢别人给他上药,谢华良就针对他的伤给了他几瓶药酒备着,随后收拾东西起身。
谢华良:“不打扰你自己安抚情伤了,我去客房,有事再喊我。”
他拍了拍姜云简的肩膀,转身离开燕清羽房间。
姜云简操纵轮椅到燕清羽床边,静静地看了许久,终究还是转身离开。
被燕清羽问出那样的问题,他确实不敢再和之前一样,寸步不离地守到他醒来。
他不想再给燕清羽造成更多的压力了。
姜云简一路去到书房,打电话把陈叔叫了过来。
陈叔很快敲门进来:“家主,有什么吩咐吗?”
姜云简按着太阳穴,嘱咐:“这段时间你多安排点佣人,务必照顾好清羽。”
陈叔疑惑:“家主要出远门吗?”
姜云简:“……不是,但我这段时间会减少和清羽的见面,你也别在清羽面前提我。”
陈叔更疑惑了:“您和小先生闹矛盾了吗?”
姜云简没有细说,这种事情也没必要让太多人知道。
他随意找了个理由:“最近我要忙工作和支撑架训练,清羽现在身体和心理状况都不好,你们小心照顾。”
陈叔也没再多问:“好的家主。”
姜云简摆手让陈叔离开,随后从书房抽屉中,又拿出了那幅小小的,放在相框里的油画。
他看着油画上坐在花团锦簇的钢琴前,温柔明亮的小少年,又想到刚才在他面前,无悲无喜的燕清羽。
许久,姜云简将相框放回抽屉里,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
之后的两天,姜云简很少再出现在家里。
他白天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医院做支撑架康复训练,只留了谢华良在家,恢复他以前家庭医生的职务身份,确保燕清羽的精神状态。
而燕清羽在那次昏迷之后,就仿佛又忘记了之前问过姜云简的那句话,每天正常衣食住行,也不在乎这段时间姜云简是不是不着家了。
最大的变化,就是燕清羽彻底变沉默了。
谢华良一直在试图逗燕清羽说话,但燕清羽始终一言不发,连平时最基础的“嗯”作为应答都没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除了自闭不再说话以外,燕清羽暂时没有表现出更多自毁倾向,平时也会愿意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
可通常他最远也只是到院子里,从来不试图踏出院子门口一步。
像是心甘情愿地被禁锢,被束缚,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只等待着最后的那个结局。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谢华良看向院子里的燕清羽,他今天也照常坐在轮椅上安安静静晒太阳。
谢华良又一次忍不住叹气。
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管姜云简冷静下来没有,都必须得由他出面,让燕清羽慢慢相信他的真心,否则只会越来越自闭。
谢华良回屋里给姜云简打了电话,姜云简那边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回复一个“知道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也不知道这两天是不是又故意加班,或者加时锻炼使用支撑架。
一个两个的,全都不省心。
谢华良收起电话,准备出去找燕清羽,提醒他回屋喝药。
可当他走出大门时,却发现院子里已经没了燕清羽的踪影。
连带着负责推燕清羽出来的那名佣人,此刻也消失不见。
谢华良陡然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他就一会没看住,别真的撒手没了吧?!
第30章
在确认姜云简不肯提前杀了自己, 并且还加强了对他的看管以后,燕清羽彻底放弃了所有抗争形式, 包括自杀。
他沉默地等着三年后那个期限的到来,日复一日,该吃吃该睡睡,什么都不去想,只是无言地等着。
但他也没想到,在等到那个三年期限之前,他先等到了一场绑架。
燕清羽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小型废弃仓库里, 太阳穴突突直疼, 是被喂了安眠药的后遗症。
早上除了陈叔做的早餐和煎的药,他唯一入口的东西就只有推他去院子的那名佣人,递给他的温水。
他环顾一圈周围,堆着些杂乱的货物,面前的门上了锁,大概是确信他现在逃不出去,绑住了他的手, 但没限制他的双脚行动。
燕清羽坐在原地没有动。
绑匪是谁,又是为什么绑的他, 他不在意,他只希望这个绑匪想害命而不是谋财。
他安静地在废弃仓库里坐了一会儿, 门外隐约传来些脚步声和交谈声。
“……等我顺利夺回家主之位,你家那点问题还愁解决不了吗?”
“你最好记得自己的诺言, 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要是敢骗我,我就和你撕破脸。”
“……”
燕清羽听出了第二个人的声音, 是程云起。
另一个人他不认识,估计是觊觎姜云简位置的姜家什么人,想绑架他来威胁姜云简。
能不能威胁到姜云简,燕清羽不清楚,他只知道如果其中一个人是程云起,那他肯定不会轻易被撕票。
程云起要的是留住他这条命,和姜云简一样把他囚禁起来。
燕清羽有些失望,无言地坐在被一并绑过来的轮椅上,懒得进行任何反抗自救。
半晌后,门口的其中一个人好像暂时离开了,紧接着就传来一个程云起在和什么人打电话的声音。
“阿信,我已经和姜志浩联系上,把燕清羽绑架走了,可是那个姜云简真的会愿意放弃公司股份,赎回燕清羽吗?”
“我当然信你!阿信你也放心,我会留好他的命,把他带回燕家。”
“……”
程云起还在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燕清羽已经懒得听了,闭目小憩。
半会儿后,有人推门而入,燕清羽睁眼,正是程云起。
程云起看起来比上一次见面在商场见面要狼狈得多,也终于不再在燕清羽面前演什么挚友情深。
他怨毒地盯着燕清羽:“燕清羽,没想到吧,那个姓姜的防得再怎么严,你也还是落到了我们的手里。”
这样的神情燕清羽在第二世就已经见到过了,平静地抬眼。
程云起就是个从小玩到大的纨绔,胸无点墨,头脑简单,燕清羽可太清楚要怎么惹怒他了。
“程云起,听说你们家破产了,现在的你可真狼狈。”
燕清羽冷淡地开口嘲讽。
程云起果然一点就炸,怒而质问:“最近那些事情果然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燕清羽没说话,平静地看着程云起,就像在看无能狂怒的小丑。
程云起更生气了,一把掐住燕清羽的脖子:“都是你!都怪你!要不是你,我们程家就不会破产!我也不会被那些人没日没夜地网暴!”
燕清羽被用力扼住气管,呼吸愈发困难,本能地露出痛苦的神色,却没有分毫挣扎的动作。
程云起说的什么网暴他完全没听懂,但不妨碍他继续激怒程云起的尝试。
只是很可惜,马上又有一个人冲进来,一把推开了程云起:“你在做什么?!你不知道他现在不能死吗!”
空气骤然重新涌入气管,燕清羽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渐渐平复嘶哑的气息,眼眶因为生理性的泪水微微泛红,抬头看向程云起和另一个男人的眼神里却有些遗憾。
遗憾这人赶到得太及时,还没逼到程云起失手。
姜志浩暂时把程云起给赶出了仓库,让他自己冷静,回头看向了燕清羽。
只这一眼,就像是坠入一潭沉沉死水之中。
姜志浩显然比程云起理智许多,对燕清羽说:“燕清羽,是叫这个名字对吧?你放心,我不图你的命,只要等我把姜云简骗过来,杀了他,夺走姜家家主的位置,我会让你回到燕家去。”
燕清羽听出这个人应该就是前几世,被姜云简用城东地皮狠狠坑死的什么耗子。
听这口吻意思,应该是和程云起达成了合作,姜志浩杀姜云简,程云起带走他。
真不知道他们都是哪里来的信心,姜云简会为了他中这种低劣的圈套。
燕清羽无所谓地收回视线。
姜志浩对他也确实完全没有兴趣,见他配合,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没留在仓库里,出去等着姜云简那边自投罗网。
而另一边,姜云简很快就收到了这张燕清羽被绑架的照片。
照片上能明显看到燕清羽的脖颈处有红色的勒痕。
“啪!”
姜云简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砸向地面。
程洋和另一边的陈叔都被吓了一跳,程洋更是连忙给姜云简递药:“老板你别担心,姜志浩那边有求于你,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危及小先生的性命,我们的人已经在抓紧制定方案了。”
可姜云简已经等不了了。
他不能放任燕清羽处在这么危险的环境中,一刻都不行。
姜云简吞了两片药,闭了闭眼:“备车,我们直接先过去。”
程洋不太放心:“姜志浩手段向来阴狠,这次他还把地点定在了海岸边,对您太不利了。”
姜云简以前有过溺水的经历,那之后就一直怕水,这件事情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而很不幸,姜志浩是其中之一。
之前的姜云简从来不会主动到海岸边,绑架燕清羽是姜志浩最好的机会。
但姜云简做不到放任心理状态异常糟糕的燕清羽,独自待在那样的地方。
“我必须去找清羽。”姜云简不容置喙地作出决定。
程洋拗不过他:“好吧好吧,那我跟你一起去。”
程洋安排好保镖等一系列的暗中防护措施,开车和姜云简去到了姜志浩给出的地点。
而在收到姜云简已经到达的答复消息时,程云起就把燕清羽从废弃仓库里推出来,带到了海岸边。
姜志浩选的这个海岸比较高,燕清羽的背后就是小型的高崖,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程云起守在燕清羽的轮椅旁,姜志浩则站在稍前方一点的位置,与姜云简谈判。
姜云简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像是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但几年下来积累的上位者气场让他完全不会呈现弱势。
两人谈判的内容燕清羽懒得听,也不在意姜云简最后会不会把他赎回去。
回去也好,不回去也罢,最终的结果都不过是和被绑架前一样,度日如年地等着死期来临。
倒是原本负责看守他的程云起和程洋吵了起来,吵架开始的点似乎是关于程云起家的破产。
燕清羽嫌他们聒噪,两边都不想听,偏头看向旁边的海浪。
这个海岸的小悬崖似乎也蛮高的,至少有五米。
如果直接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也能结束这一切?
雪白的浪花一下下击打在石壁上,汹涌澎湃的声音一点点盖过了燕清羽耳边的喧嚣。
……或许真的可以试试。
妈妈也一直很喜欢海。
在海边,肯定也能找到妈妈的,对吧?
在不知不觉间,燕清羽就挣脱了手上的束缚。
绑他的人显然是提前搜过他的身,确认他没有任何威胁,所以没绑得太紧。
燕清羽站起身,旁若无人地走向了海岸边。
“清羽!”
姜云简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举动,心立马就提到了嗓子眼上,甚至顾不上继续和姜志浩的周旋。
姜志浩和程云起也终于留意到燕清羽不知何时脱离了控制,只是片刻的不留神,就自己站到了崖边,距离坠海只剩半步之遥。
程云起瞪大眼睛:“燕清羽!你快回来!”
燕清羽听到身后的声音,回眸看了一眼。
两对原本针锋相对的“家属”和“绑匪”,这时竟然全都因为他的举动而紧张起来。
姜志浩和程云起一直拿推他下海作为威胁,和姜云简程洋谈条件或者吵架。
可全场最想人质死的,只有人质自己。
真是一个滑稽的场景。
就像他这可笑的四世。
“清羽你不要冲动,先从岸边回来。”姜云简尽可能放缓了声音,一手紧紧按在轮椅扶手上,做着一个类似于支撑,随时会站起来似的动作。
距离最近的姜志浩和程云起已经在试图过来拉住他,但终究是晚了一步。
燕清羽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就迈出了踏空的最后一步。
身体陡然失重,急剧下坠的感觉燕清羽并不陌生。
在第一世时,被燕家的燕远志和文红英逼到绝境之际,他就是跳楼死的。
岸边同时响起的呼喊声被海浪的声音彻底打碎。
燕清羽骤然跌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海水浸入口鼻,胸腔中仅余的气息被一点点挤干,无休止的窒息感铺天盖地。
燕清羽忽然又想起了第二世。
第二世他就是在水中窒息而死,不过第二世只是个小小的浴缸。
这一世,他总该在大海中,见到妈妈了。
燕清羽的意识渐渐被海水吞没,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见到了一个坠落在他上方的黑影,拼了命似的往他的方向而来。
好像是……姜云简?
燕清羽已经失去了思考辨识的能力,在彻底昏死过去之前,只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忽然被一个滚烫的温度坚定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