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此事一出陛下震怒, 未央宫内所有人皆不敢高声,疾步下去奉行皇命。
沈璋寒冷眼看着她被御前侍卫拖走行刑,只觉心中怒火难消, 即便是微冷的晚风也不能让他冷静下来。
登基数年, 后宫风波再起也不曾出过这样的事,他自认为自己和父皇不同, 从未想过自己身边也会有这样胆大包天,秽乱后宫的女人,甚至怀上了僧人的孽种。
若只是寻常嫔妃兴许他还不至于如此生气, 可傅幽怜, 却最没资格做这般事情。
当初周卿为他挡刀,临死前只有一个心愿,便是要沈璋寒善待他的老母寡妻, 让他们不至于失了支柱, 孤苦无依。沈璋寒感念他的忠心,命人为她们添置宅院,买奴买仆, 又给不少金银傍身所用。
谁知傅幽怜会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楚楚可怜的出现在他的寝屋,扯着他的衣袖说自己夫君早亡,无依无靠,虽有钱财却无人可依,难以平安生活, 但求他行好, 不求名分,只求如一个婢女般留在身边。
傅幽怜家世零落, 向来楚楚可怜,周卿还活着时除了跟着他出入各种场合, 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妻。
她如此言辞,又如此主动,说得自己柔弱不堪,沈璋寒这才没有拒绝,因着周卿对她格外看顾。久而久之,她更是温柔小意,柔媚善侍。
他知道傅幽怜不是什么没有心机的柔弱女子,她善于筹谋,心机深重,不惜借着一切往上爬,若不然当初就不会拼命把握着周卿,又在周卿刚死不久就主动上了他的床。
只是因为一个小小女子,纵使有些心机他也懒得说破而已。
可这么多年来,他自问待她不错,荣华富贵,衣食无忧,甚至一入宫就让她做了主位。若不是她心机太甚,想要的越来越多惹他不耐,后头又太不安分,屡屡生事,她完全可以一生平安富贵到老,哪怕不得宠,也能一直做他的兰妃。
但她偏偏不知足,偏偏忘了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日,不仅搅乱后宫安宁,陷害淑妃,更是不知好歹,胆大包天,堂而皇之的挑衅帝王尊严,污了皇室血脉。
沈璋寒早该知道一个水性杨花以身养位的女人不能宠,是他看走了眼,更是高估了自己。
浓浓夜色下,耳边隐约只听得到穿堂而过的风声,女子被塞住嘴发出的低低呜咽渐渐停歇,外头的动静很快就小了起来。
林威从不远处快步走过来,躬身道:“陛下,都处理干净了。”
沈璋寒冷冷凝视着宫门外的方向,宫外的夜色漆黑如墨,似一汪深渊。
他一动不动的盯了许久,终于动了动手指,淡嗯了声。
姜雪漪打量着陛下的脸色,见他终于情绪稍缓,这才上前福身,温声道:“陛下,外头风冷,您注意身子。”
“今日之事本是臣妾疑心有人暗中利用太后的病情来陷害臣妾,这才展开调查,不想内情竟是如此不堪。今日让陛下污了眼睛,是臣妾思量不周,还请陛下责罚。”
沈璋寒转眸看向她,语气和缓了几分:“若你不查,朕岂非要一直被蒙在鼓里,若你不查,那荒谬的相撞之说就不会彻底大白于天下。”
“只是今日朕罚得重,难免吓着你。你还怀着身子就让你亲眼见了这一幕,是朕思虑不周,岂会怪你。”
他伸手把姜雪漪扶起来,偏头示意宫女过来伺候:“你家娘娘身子弱,今晚吹了这么久的风必然损伤身子,还不快些扶她进去歇息。”
姜雪漪欠身道:“臣妾多谢陛下关怀。”
“听闻最近陛下忙于朝政,时常废寝忘食,还望陛下看在江山子民的份上珍重自身,万不可损了龙体才好。”
沈璋寒从宫女手中接过披风替她系上,淡淡道:“朕知道。你如今好好养胎才是正理,即便是朕,你也不用操心。”
“了尘之事朕本打算年后再处理,如此便不会碍了你的名声和朕对太后的孝心,如今看来是要即刻处置了。”
“傅氏已死,朕会亲自命人善后。你放心,朕必不会让你白受委屈。”
姜雪漪颔首躬身:“多谢陛下,臣妾不胜感激。”
说罢,沈璋寒又垂眸抚了抚她在风中略显凌乱的鬓发,不发一言,转身乘上御辇回了太极殿。
看着陛下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道上,直到长长的帝王仪仗都悉数不见,姜雪漪始终站在庭院内没动。
段殷凝过来搀扶她的手,轻声道:“傅氏已死,奴婢怎么看娘娘好像并没有松快的样子,反而心事重重呢?”
姜雪漪深深吸了口微冷的空气,向来轻柔婉转的嗓音罕见的有些许淡沉:“说不上心事重重,只是突然有些感慨罢了。”
“本以为傅氏死了我应当松口气的,可听着她死前控诉的那些话,却觉得高兴不起来。”
“世人皆歌颂专一,赞美从一而终的美德,可两者之间,也该是这个忠贞,那个也忠贞。可为何只歌颂女子的忠贞而对男子万分包容?女子若心灰意冷另寻他人为不贞洁,男子却可以光明正大迎为妾室。”
“兰才人秽乱后宫怀上了尘的孩子固然是大罪,可陛下三宫六院,外头的那么多男子三妻四妾,却好像从未有不忠的字眼。”
这话是离经叛道,大逆之言,段殷凝听着只觉得心惊。
在所有人眼里,淑妃娘娘圣宠优渥,宠眷不衰,更有姜氏满门荣耀,膝下有新生的皇子,如今腹中又怀有身孕,乃是最有福气之人。
满长安多少名门贵族盼着生女如淑妃,能庇佑一族飞黄腾达,可谁能想到娘娘从不觉得自己幸运,更不觉得这是泼天的富贵?
段殷凝轻轻拍拍娘娘的手以示提醒:“陛下妃妾成群,三宫六院,如此才能绵延子嗣,皇室昌盛,这是老祖宗时就定下来的规矩。宫里的女人身为陛下的女人,自然不能心有旁骛。”
“傅氏自寻死路是她活该,娘娘何须可怜这样的人?您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是宫里人人敬仰的淑妃,您该高兴才是。”
姜雪漪搭着她的手缓缓转身:“是啊。”
“身为女子,入宫侍君就是我最好的出路了,早在一开始我就明白。”
从小饱读诗书,善于思考,姜雪漪可以说是姜氏一族骨子里最离经叛道的人,比谁都清楚她知书达理的表面下总有一颗反问的心。
可碍于教条礼仪,大家规矩,她不得不成为一个温柔贤淑,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做一个所有人眼中貌美温良的好姑娘。
她有野心,可只能藏起来;她有太多疑问,却只能咽回肚子里;她有许多思考,可只能循规蹈矩的走下去。
哪怕锦衣玉食的出生,做高门大户的小姐,她的一生到顶也只能是个顺遂富贵的侯爵夫人,一辈子相夫教子的过下去。
什么琴棋书画,什么饱读诗书,都不过是为她的美貌增色的工具,而不能改变任何。
她正因深深的知道自己的无力,厌恶自己身为女子的无能,才不想嫁与一个富贵人家了此一生,想为了起码家族荣耀,亲人安康进宫搏一搏。
若结局都是嫁人,那她为何不做权势最盛的那个。
出身卑微可怜,身为女子能走的路太窄也可怜,可若细想下来,陛下为了权势挣扎的那些年,就不可怜?
权势洪流之下,仿佛人人都是可怜人。
入宫的时间越久就越觉得这深宫寂寥,她只能时刻保持沉着,守住本心,不让自己被任何人或事冲昏头脑。
如此,也算不忘却初心了-
次日一早,兰才人因为陷害淑妃腹中皇嗣一事而被陛下连夜处置,甚至愤怒到撤去了她在宫中所有记载的事传遍了全宫,惹阖宫震惊。
淑妃虽得宠,可兰才人究竟做了什么才会罚的这么重?此事蹊跷,私下难免猜测良多,议论纷纷。可越是蹊跷,底下的人越是三缄其口,沉默不语,这模样就更是让人不敢多问多说,只能守着这个疑问日复一日的过下去。
三日后,宫外名声大噪的了尘高僧等人因为贿赂官员,强辱民女被下了大狱,口碑一落千丈,当晚就暴毙在狱中。
又是六日,重阳佳节至,宫中添红挂彩,金菊飘香,四处可见清秀的宫娥端着茶点走动。
马上就是陛下、皇后带着高官夫人们赏菊赏景的时辰了,今日是大节庆,丝毫马虎不得。
宫中四处热热闹闹,再度恢复了以往的生活,谁也不会把前几天的事放在心上。
姜雪漪不必早起陪着陛下去接待王公大臣,亲眷夫人,因此睡到了早膳时分才起身盥洗梳妆。
旎春端着温热的净水进来侍奉着娘娘起身,段殷凝则选了几套合适的衣服过来,姜雪漪偏头择了件藕荷色的宫裙,问道:“给太后的礼都送去了吗?”
扶霜回着:“送去了,太后那时正醒着,知道您的心意很高兴,去的时候奴婢还瞧见皇后了。”
“皇后今日事忙,可给太后请安却如此勤勉,竟连一日都不落下。不过奴婢看着皇后的脸色不算很好,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第182章
傅氏和了尘的事已经了结, 虽说在外人眼里死的蹊跷骇人,可到底事不关己,宫里私下传了几日也就被重阳佳节给冲淡了。
宫里蹊跷的事多了去了, 哪儿能事事都被他们掌握的一清二楚, 私下揣测也不过当成茶余饭后的闲话罢了。
但旁人就算了,皇后的心里却一定比谁都不舒坦。
只因她是国母, 是这后宫之主,是堂堂中宫皇后,底下谁不知道全貌都无妨, 可她得知道。
但偏偏这次之事, 姜雪漪知道,杨修媛知道,她这个执掌凤印的皇后不知道。
事情闹得这么大, 皇后却一头雾水, 只知道傅氏连夜没了,了尘等人又出事暴毙在狱中,陛下更一连几日不曾和她说过一句话。这么多事一块来, 她心里岂能安宁?恐怕心中多番揣测是不是和自己有关,惴惴难安才是。
身后的段殷凝替她梳着头发,姜雪漪坐在楹窗前身沐阳光,缓缓喝了半盏暖身的牛乳茶:“在皇后眼里,她分明什么都没做, 只是按着规矩做好她的皇后之位罢了。可陛下疏远, 底下的嫔妃也不齐心,出事甚至将她这个皇后都隔开了, 她心里自然不好受。”
“其实我也知道这件事是傅氏主导,了尘办事, 的确与皇后无关。可一想到是她派人去请了尘等人进宫为太后做法,我总是难免多心。再加上这个孩子那段日子怀得艰难,身为人母,我做不到这么大方。”
段殷凝一边为娘娘挽发一边柔声说:“其实娘娘何须想这么多?您本就不欠皇后什么,从前也是她暗中百般与您为难。何况傅氏一事本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谁知道皇后若在场,当时会不会如此顺利,后头又会不会再因此生出事端来?”
“总归事情已经了了,您就安安心心养着身子,养着腹中的皇嗣,其余的事都与您不相干。”
姜雪漪垂睫淡淡笑了起来:“我也想不相干啊。”
“可在宫里生活,哪有真的不相干又能过得好的日子?即便身为皇后也要时刻警醒,底下的嫔妃们就更别提了。”
“只是经此一事,皇后对我恐怕又要戒备不安,虽说皇后已经许久不曾找你,可我怀着身子,如今又生事,难免她会不会再起什么歪心思来。当初皇后派人盯着你祖母来要挟你,为了不打草惊蛇,加上你祖母年纪已高不便挪动,我一直让姜氏派稳妥的人在你祖母身侧照顾着,保证她的安危。但只要你祖母仍在,皇后就会觉得你仍在她的掌控之中。”
姜雪漪回眸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我再次怀嗣本就让许多人暗中不满,殷凝,你知道该怎么做,别让我失望。”
段殷凝忙低头福身道:“是,奴婢明白,还请娘娘放心。”
闻言,她缓缓转过头去,看向了楹窗外安谧雅致的秋景。
有句古语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姜雪漪身处后宫洪流之中,既是树,却也是风。
她不是善人,周全不了所有人,更不可能要所有人都对她满意。
既如此,那就只让自己满意-
重阳大宴都是在正午,若去的早,正午前都可以随意走动。或是见一见自己的家人,或是赏赏太液池精心布置的秋景。
父亲和母亲今日都会进宫,他们随陛下逛一圈后会有自由的时间,这段时间见面最合适不过了。
当初刚一爆出有孕后母亲立刻着人送信进来嘘寒问暖,如今能让她亲眼见一见自己也好安心些。
重阳大宴都是在太液池附近举办,沿着水边摆满了各色珍贵秋菊供人赏玩,姜雪漪坐上步辇从未央宫一路往北,路途实在不算近。
加之她怀着身孕,辇夫们倍加小心,因此走的就更缓些。等到了的时候,湖边已经不少人在赏景谈话,父亲和母亲就在不远处清净的角落。
姜雪漪忙下去和他们说话,母亲见她如今气色好起来,不禁泪流满面,牵着手又说了好些关切的话,连父亲也眼中含泪,连连叮嘱。
入宫多年,盼着的无非就是家族顺遂,亲人安康,每次能看到他们好好的,心中总是格外安慰。
只是每年再见,父亲和母亲鬓旁白发都会增添,眼见他们逐年老去,为人子女不免伤感。
这般说了好一会儿话,姜雪漪也眼圈泛红,父亲才说着,眼下姜家势盛,她风头太旺,一言一行都要格外注意,所以会面时间不宜太久,免得遭人话柄。若真想见,等她孕中到八个月母亲依旧能入宫照顾,这才朝她行礼后退得远了些。
姜雪漪站在原地看着父亲母亲渐渐走远,也难忍心中不舍,默默不语。
旎春在身边搀扶着娘娘,小声说:“若是当初听了大人和夫人的话,向陛下请求不参选就好了。以咱们姜家的身份地位,您的品貌德行,什么好人家嫁不过去?若不入宫,您也就可以常常回家了。”
姜雪漪不说话,直到看着父亲和母亲的身影越走越远,才轻声说:“世人要求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即便是我嫁了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人家,我也不过是一个靠着母族地位才能有体面生活的夫人罢了。母族兴,我地位高,母族衰败,我在夫家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即便是姜氏一直红红火火,我何时出门,何时归家,不一样需要夫君点头,难道我就自由吗?”
“所谓女子,终其一生也就只有这么几条路可走,我早看透了。如今在宫里是比宫外拘束,可我已经熬出头,随之而来的好处却比宫外要多得多。凡事有失才有得,如今我是能稍微庇护父亲母亲而非靠他们庇护的人,我心里很踏实。”
说话的时候,姜雪漪一直悬在眼眶的眼泪如珠子般滚落下来,段殷凝忙抽出帕子为娘娘拭泪,柔声道:“娘娘,今天是好日子不宜落泪,不如咱们去远一些的地方赏赏景吧。心情开阔,对您腹中的皇嗣也有好处。”
姜雪漪点点头,搭着段殷凝和旎春往前安静些的地方走,让自己的仪仗别跟着来,停留在不远处。
今日是君臣同乐之日,正四品以上的高官都可带正妻入宫,觥筹交错互相攀谈才是主流,因此热闹都集中在宴席周围不远处,甚少有人会特意往远了走。
她本是因为心中伤感,又不想人前失仪才走到无人处好好调整自己,谁知刚走一会儿,就听见了前头的凉亭里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太液池周边繁花盛开,树木丰茂,风景极佳,十分幽静,既是赏景的好地方,也是说话的好地方。
此处偏僻,今日大宴按理说不会有人过来,姜雪漪停步,示意段殷凝和旎春别出声,前头的谈话声愈发清晰的传进了耳朵里。
“主子,您不知道,甘泉宫现在被允黛管得愈发严了,她乌眼鸡似的日日防着奴婢,奴婢实在是没机会凑到贵妃身边。您就看在奴婢曾经做得尚可的份上,今年想法子放奴婢出宫吧!”
“奴婢不求您能如当初说的那般尽数兑现,哪怕能给一半,再不济稍稍给些傍身钱也是好的。甘泉宫如今真的呆不下去了,那些宫女知道允黛厌恶奴婢,提防奴婢,为了不被连累,都离奴婢远远的。她们还暗中使许多绊子,奴婢是吃尽了苦头……”
落霞跪在一旁哭啼道:“还请主子心善,行行好吧。”
刘嫔坐在亭中淡淡觑了她一眼,翡云则站在身边苦口婆心的劝着:“你先前做的不是一直都很好吗?怎么这几日好端端便到这步了。允黛不过有疑心罢了,还能不眨眼睛的盯着你不成?再说了,她再厉害也只是个宫女,又不是贵妃,说什么都不作数的。”
“你就安安分分的回去继续做你该做的差事,主子答应你的一分不少,一定会悉数给你的。”
翡云叹气道:“你啊,办事本是极伶俐的,就是心急了些。今日这么急吼吼的要见主子我还以为你是有什么要紧事,原就是说这些,想得也太不周全了。”
落霞急忙道:“翡云姐姐,不是我想的少,实在是这几日一点空隙都找不到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允黛发觉了什么,还是她抓住了我的把柄,我总觉得连贵妃看我的眼神也不一样了。好像……好像带着恨,透过我在看别人一般!”
她可怜巴巴去摇晃刘嫔的小腿,哭泣道:“贵妃现在整日浑浑噩噩,神志不清,奴婢实在是怕极了,怕贵妃知道奴婢女不安分会一怒之下打死奴婢,求求主子,求求您放奴婢出宫吧,奴婢出宫后一定会整日为您和大公主祈福烧香,保佑您一生顺遂的!”
刘嫔自然不会因为这个就心软,她让落霞留在贵妃身边有大用,岂能因为她一点畏惧就坏事。
谁知她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身后的琼花小径突然急匆匆走过人来:“娘娘您如今亲眼瞧瞧!奴婢就说了这蹄子不安分,今日抓个正着,您就知道最该恨的人是谁,再也不必自己伤心了!”
刘嫔心中一骇,忙睁大了眼睛转身,正看见允黛扶着韶贵妃一步步走过来。
第183章
多日不见贵妃真容, 如今这情形下乍一见人,只觉得她形同枯槁,眼窝深陷, 竟好似恶鬼附身一般, 足足吓了刘嫔一跳。
太液池这边如此偏僻之处,怎么可能有人能轻易摸到这处来?允黛此时搀扶着贵妃过来, 摆明是抓了机会一路跟着落霞来的。
早知允黛忠心,不想一个宫女还有这份魄力带着病中的贵妃过来当面抓包,刘嫔是真不曾想过自己也有被人暗算了的时候。
此情此景下翡云也明白过来了, 顿时蹙眉瞪了落霞一眼, 站在主子身后不说话了。
落霞原本跪在地上,一见允黛扶着贵妃走过来,顿时吓破了胆, 死命摇着刘嫔的衣角哭喊:“主子救救奴婢!奴婢可都是听您的才这么做的啊!”
刘嫔垂眸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 立刻换了副温和面色,说:“好落霞,你怕什么?我不过是让你没事的时候好好开解安抚贵妃, 何曾让你做过别的?虽说是背着贵妃做的,可到底是我从前和贵妃姐妹一场的情谊,这才让你偷偷去劝,如今就算被贵妃知道了也无妨,你快起来吧。”
说罢, 她挣开落霞的手迎上前笑道:”妹妹, 你身子不好还病着,怎么这会儿吹着风就出来了?”
“你身边的允黛原本是最稳妥不过的人, 今日怎么这样不懂事,竟这样带着你出门。若你身子更弱了, 我定要禀明了陛下和皇后,将她狠狠罚出去,给你换个更贴心的人来。”
允黛冷笑了声,直言道:“将奴婢支开,您恐怕要想法子换个您的人进来吧?没了奴婢在娘娘身边碍事,您想干什么不就更容易了?届时还不知怎么折腾贵妃娘,把她当枪使!”
刘嫔的心事被人戳穿,倏然脸色一变,可碍于贵妃还在跟前,她只能强压下去,做出一副为贵妃好的样子规劝着:“本嫔和贵妃说话,几时轮到你一个婢子插嘴了?贵妃体弱不便管着下人,你更该时刻警醒着些,约束好你们甘泉宫众人的一言一行,知道自己的身份。你如今什么话都挂在嘴边乱说,可见岁数越发反而越毛躁了,贵妃惯着你,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允黛早看透了刘嫔阴险刻薄的嘴脸,今日既陪着娘娘来对峙就不可能畏惧她,当下嗤了声,冷冷道:“凡事在您嘴里,黑的也是白的,白的也是黑的,这样颠倒黑白的好本事,怪不得教出落霞那样是非不分挑拨离间的东西来。可惜了,您以为这还是几年前,你和娘娘姐妹相称,娘娘对您的话深信不疑的时候吗?”
“况且娘娘是陛下亲封的贵妃,您区区嫔位算个什么?见了娘娘不卑躬屈膝,反而认起姐妹来。”
“落霞是甘泉宫的内侍宫女,这会儿跪在你跟前卑躬屈膝,坐实了被您收买背叛。您都教了落霞什么您心里有数,索□□婢今日就替娘娘将话说明白了。”
她扶着贵妃,一字一句道:“您恨极了淑妃,教落霞在娘娘身边日夜挑唆,无非是抱着借刀杀人,您手不沾血的念头。可我们娘娘固然因为失去了孩子日夜伤心,自责不已,却也不是不分是非之人。现在您的目的已经败露,还请不要在娘娘跟前装什么温柔娴雅了,没得让人恶心。”
“你!”
被一个宫女长篇大论,刘嫔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明显是挂不住了。可她知道,自己让落霞在贵妃身边挑唆,意图让贵妃谋害淑妃的事是瞒不下去了,更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可同往日而语。允黛固然以下犯上,可她说的就是贵妃要说的,她不过是替主子开口罢了。
好好的一盘棋毁在了落霞和允黛的手上不可谓不可惜,可眼下更要紧的是安抚住贵妃,别让她情绪一激动再把事情闹大了。
尤其是不能让淑妃知道,不然自己的往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刘嫔脸色变了又变,不过几个呼吸后便硬生生咬牙将情绪忍了回去,再次装出副无辜的样子道:“仅凭猜测便可断定我用心吗?允黛,我念在你是雪妙的陪嫁不与你争辩,可你也该尊重些。”
她一幅心疼的模样转身说:“既然今日是非得找我要个说话,那我便给你个说法,只是你家娘娘身子不好,还是去前头坐着说吧。”
允黛看了眼娘娘,顾惜着她的身子,还是扶着她往前头凉亭里去坐了。等一坐下,刘嫔便坐到了对面去,温声说:“雪妙,我……”
韶贵妃脸色苍白,抬头定定地看着刘嫔,眼底尽是冰冷和恨意:“是你。”
“一直以来都是你。”
刘嫔被她这眼神看得毛骨悚然,却仍然强作镇定道:“妹妹说什么呢?自从你小产,我日夜悬心,生怕你出什么岔子,这才派人在你身边多多替我照顾着,我对你可是一片真心的。”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以前一起在府上的时候?那时皇后是太子妃,你我并列为侧妃,从前虽不相识却姐妹情深,咱们共事一夫朝夕相对,是何等温馨……”
“姐妹情深?”
韶贵妃盯看着她,眼圈不由得发红起来:“刘紫茵,我是不聪明,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你们的九曲心肠,心机手段。”
“可这么多年,我吃了你这么多亏,上了你这么多当,你还真当我如十几岁那般痴傻,任由你利用个没完吗?””你我之间哪有什么一见如故,分明是你故意亲近我、拉拢我与皇后分庭抗礼。你需要我为你冲锋陷阵,可又厌恶我刚来就与你平起平坐,是你觉得我娇纵天真好利用,哄着我为你做了一次又一次的刀子。”
说着说着,她簌簌落下泪来,只觉得头痛,心也痛。
这些天她病得越发厉害,有时候甚至起不来床,可躺在床上养病,却又忍不住想她的孩子,日日哭泣。就这般越哭身子越弱,一哭就头痛,痛起来好似止也止不住似的。
韶贵妃一想起前尘往事就会想起她没了的孩子,这会儿再亲口提起来,更觉得肝肠寸断:“当初丹皇贵妃有孕,宫里不想她生的人多得是,你也就是其中一个吗?可你多聪明,借刀杀人的招数你用了多少次?你知道凭借丹妃的恩宠,一旦滑胎陛下必定大怒,必得找个能为你所用之人。我那时视她为眼中钉,对她的身孕介怀无比,更是屡屡和她发生冲突,你就盯上了我。非但不劝阻,更是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甚至把害人的主意推到我跟前,眼睁睁看着我把她推下去。”
“后来事情败露,彼时还是贵人的淑妃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便径直抽个一干二净,把责任全推到了我一人身上。”
她死死盯着刘嫔,眼底的恨意拼命翻涌:“好姐姐,你可知我当时的心有多痛吗?”
“我视你为亲姐,对你言听计从,无有不依,你说什么我都信,你说什么我都听。可我错了,原来我从一开始就是个傻子。”
“我害死了李翠薇的孩子,她又来害我的孩子,好多人私下说,说这是因果循环,说这是一报还一报啊!说我活该,该我命里没有这个孩子,”韶贵妃越说声音越激动,到最后甚至站了起来,用力抓住了刘嫔的衣领,猩红的眼睛盯着刘嫔,像要把她千刀万剐,“我后悔莫及,日日哭啊哭啊,可我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我每天都在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你一挑拨我就听,为什么就这么愚蠢纵容了自己心中的恶,为什么那么相信你的话,为什么要害她失子,这辈子都怀不了孩子!”
憋在心里的话一口气说出来后,韶贵妃浑身颤抖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病了这么多天,她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有精神,就像是一团火,正在炙热的燃烧。贵妃死死看着眼前模糊的刘嫔,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惊恐的挣扎,越发觉得只有杀了她才能替自己的孩儿报仇。
她猛然掐住刘嫔的脖子,如同丧失了理智一般,哭喊着:“她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她,是你对不起我!”
“娘娘!”
“主子!”
变故发生的太快,就连允黛都想不到娘娘会突然掐住刘嫔的脖子,力气大到她都拉不开。今日带着娘娘过来,本意是为了让娘娘看清刘嫔的真面目,看清究竟谁才是她真正该恨的人,不曾想娘娘的情绪完全不受控,竟当众动起手来。
刘嫔的脸已经涨红起来,浑身不住的挣扎着,翡云吓坏了,死命的在旁边拉,甚至高声喊起人来。
可此处本就荒僻,今日大宴,宫中人手本就不足,四处闲人能调动的早就调动走了,哪儿有人会在这儿四处晃悠。
翡云喊人不成,只得和允黛两人合力去拉贵妃的胳膊,险些把贵妃给拉开。
韶贵妃已经失去理智了,她头痛欲裂,耳边不住的有声音在响,母妃……给我报仇……母妃……给我报仇……母妃!!!
“谁都别拦我……谁都别想拦我!”
韶贵妃的身子被两人拉开一半,她不管不顾地推开允黛便又抓住了刘嫔的衣裳,推搡中将她直接从亭子里推进了太液池。
落霞已经看傻了眼,瘫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翡云趴在栏杆边大喊:“主子!主子!”
她扭头哭喊道:“贵妃杀人了,贵妃杀人了!我要去叫人过来,我要去叫人!”
目睹了全程的姜雪漪淡淡看着前方的凉亭,平静道:“太液池极大,池水又冰冷,掉进去若不及时救起来,恐怕人就没了。”
旎春抚着心口惊惶道:“娘娘,今日重阳大宴,贵妃却公然在宫里杀人,奴婢可要去叫人过来?”
姜雪漪神色冷冷淡淡的,反而转身往大宴的方向走:“今日大宴事多,等会儿叫周围值守的侍卫们都警醒些,好好守在陛下身边,不得松散。”
“那边出了什么事,咱们不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
第184章
“娘娘!”
允黛眼睁睁看着自家娘娘把刘嫔推入水中却无力阻止, 直愣愣站在原地,眼看是吓傻了。
她知道娘娘状态不好,可怎么也想不到娘娘会当众杀人, 情绪激动下竟对刘嫔动起手来。如今已经入秋了, 太液池的水又凉又深,刘嫔从这儿掉进去多久才能捞的上来?就算捞上来, 恐怕也没命活了!
偏偏今日还是重阳,陛下等人就在不远处君臣同乐,共度佳节, 若是……若是被人知道娘娘推了刘嫔入水, 朝野震惊,娘娘必然要被陛下责罚。
可娘娘的身子差成这样,陛下若再惩处, 她怎么承受得住呢?这不是要娘娘的命吗!
允黛扶着贵妃在一侧站着, 翡云哭哭啼啼连连喊着救命,落霞也吓得捂着嘴瘫在地上不动,场面一下子变得失控起来。
就在这时, 原本死死盯着湖水的贵妃喘着粗气,不过几个呼吸,人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娘娘!”允黛抱着贵妃的身子不住的摇晃,哭泣道:“快来人啊!贵妃晕倒了!快来人!”
瞬息之间局势大变,两位嫔妃一落水一昏迷, 都是凶险万分。
在宫里生活这么多年, 她们哪儿见过这样的事?可即便如此凶险,周遭却怎么呼唤都叫不来人, 宫宴人手紧巴,翡云和允黛没办法, 为了自家主子只能赶紧跑到重阳宴上去叫人。
重阳宴刚刚开始,陛下才说完话,和臣子嫔妃们共饮完毕,正是宫廷乐师和舞姬表演助兴的时候。林威从外头急匆匆赶过来,将外头的情况转达给陛下,沈璋寒一听果然立刻皱起眉头来。
若是不起眼的小嫔妃自然不必放在心上,只让去救起再让太医医治即可,可出事的居然是贵妃和刘嫔。
一个功臣之女,一个大公主生母,怎么会闹到如此地步?
贵妃身子弱多日不曾出门,今日宴席也是告了假的,他早就让太医署好好照顾,务必把贵妃的身子调理好,今天好端端出门做什么。
再说喻将军的身子还未好全不能入宫赴宴,他未表重视,晨起还派人出宫送赏,这才不过半日贵妃和刘嫔就闹出此等事端,还不知宫外要传出什么闲话来。
沈璋寒沉声道:“可派太医和宫人去救了?”
林威忙躬身说:“事态紧急,奴才一听到消息立刻就派人去办了,只是这会儿情况不明,具体还不知道。”
皇后在一侧听到消息,也蹙了眉头:“陛下,今日本是好日子,不想后宫闹出这样的事来,都是臣妾管理后宫不当。只是眼下大宴才刚开始,不如就让臣妾去处理此事吧?”
沈璋寒淡淡道:”后宫嫔妃众多,起口舌是非是难免的事,皇后不必介怀。只是今日终究是大宴,群臣家眷众多,朕必得在此处坐镇。但为表对贵妃和刘嫔的重视,还得皇后和淑妃一道去看看,别再生出旁的事端才好。”
皇后起身道:“是,臣妾明白,臣妾一定会处理好此事的。”
消息传到姜雪漪耳朵里的时候,她佯作惊讶,然后忙在段殷凝的搀扶下起身走了出去。
等从侧门走出,皇后等人已经在玉阶下的空地候着了,她迎着瑟瑟秋风快步走下台阶,一步步将身后大宴内的宫乐和热闹都落在后头。
皇后转身淡淡地看着她过来,锦衣玉食,衣香鬓影的华庆霎时褪去。冷风穿堂而过,从姜雪漪的衣领袖口无孔不入的渗到四肢百骸里,冷得她似乎连心尖都是冰冷麻木的。
“娘娘,不知如今情况如何?”
皇后率先一步往前走,平声:“方才底下的人来报,说刘嫔被捞起来安置在最近的芙蓉榭里,贵妃也被抬进去,大宴内随行的太医已经去救治了。”
姜雪漪柔声道:“只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贵妃和刘嫔竟会双双出事。贵妃身子不好一直在宫里休养,今日宫宴她本是不来的,可刘嫔今日并未告假,怎么会和贵妃在太液池边起了龃龉?”
“太液池的水又深又冷,也不知刘嫔这会儿怎么样了。”
皇后淡淡道:“救刘嫔上来的人说,她被捞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一口气了,贵妃的情况也不好。”
说罢,她转身意味深长的看了姜雪漪一眼:“刘嫔身边的翡云和贵妃身边的允黛哭哭啼啼各执一词,芷仪来和本宫汇报的时候,似乎还有淑妃的缘故在里头。”
姜雪漪神色未改,温声道:“和臣妾有关?”
“刘嫔不喜臣妾,贵妃和臣妾关系平平,怎么也扯不上关系,”她语气平静,搭着段殷凝的手说,“具体情形,还是等到了地方再说也不迟,娘娘诸多揣测,倒让臣妾听着怪怕人的。”
皇后瞧她一眼,到底没说话,先抬步往芙蓉榭去了。
姜雪漪和皇后一前一后到芙蓉榭内的时候,屋内两张床左右摆着,分别躺着刘嫔和韶贵妃,各自的宫女和太医都在一旁忙碌。见是皇后和淑妃来了,屋内的人顿时扑过来请安,哭天喊地号丧一般。
皇后黛眉微拧,沉声道:“太医,如今贵妃和刘嫔是怎么个情况?人可有大碍吗?”
为首的太医额上冷汗涔涔,撩袍跪下道:“启禀皇后娘娘,贵妃是怒火攻心所致的晕倒昏迷,其根本还是因为身子太过虚弱,又一直情绪不稳所致。不过情况虽凶险,眼下却暂无害于性命,反而是……”
“反而什么?”
太医的身子愈发低了下去:“刘嫔主子打一救上来就在排她肺中的水了,可无奈溺水时间太久,身子又大大受了寒,现在出气多进气少了,人又高烧起来,恐怕……恐怕不妙。”
皇后深深舒了口气,脸色不大好:“本宫会如实告知陛下,你们尽全力医治吧。”
“是!”
太医松了口气,赶紧擦了把额上的汗水便回去照看两位主子,刘嫔身边的宫女却跪着上前哭喊道:“皇后娘娘,求皇后娘娘为主子做主啊!主子不过是在亭中小坐,可谁知贵妃过来胡言乱语了几句,冲上来就要杀人,主子是被贵妃硬生生掐了脖子又推进水里的,如今主子性命不保,都是贵妃在谋害主子!还请娘娘明鉴!还主子一个公道!”
皇后早知道贵妃这些日子以来神志不清,浑浑噩噩,也知道她病得愈发厉害,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当众要置刘嫔于死地。
想当初刘嫔和贵妃是如何姐妹情深,她虽为正室,可两个侧妃感情甚笃,连她这个正室也不能把她们怎么样。
要不是丹妃失子一事彻底击破了她们的联盟,她们还不知要联手到什么时候去。
贵妃被自己最信任的人骗了这么多年,心中定然怨恨刘嫔至极,所以这几年才不再来往。可贵妃固然厌恶刘嫔利用她,背弃她,也不会莫名其妙的就在今日要杀了刘嫔。
这些日子以来贵妃始终为了那个失去的孩子日夜痛哭走不出来,刘嫔是做了什么?才让贵妃如此恨她,甚至恨不得让她去死。
此时,允黛也从贵妃身边过来跪到了皇后身边,哭道:“皇后娘娘明鉴,千万不要听她一面之辞!娘娘几个月来都身子不好,日日吃药,一个如此弱不禁风的人,哪儿来的力气掐着刘嫔,还把她推进水里去?恐怕刘嫔主子轻轻一推,娘娘就能倒地不起才是。”
“贵妃娘娘身子虚弱一直在养病,是奴婢发现宫中出了刘嫔派来的奸细,这才带着娘娘亲自过来指认,背叛的人正是落霞,她此时也在屋内,娘娘稍微一查便知!分明是娘娘和刘嫔争执理论的时候,刘嫔不慎跌入太液池的,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娘娘动手杀人?杀人的罪过何其之大,怎么就这样凭你一言就扣到了娘娘头上,娘娘小产后病得如此厉害,她身子如何陛下和娘娘都看在眼里,孰是孰非还不清楚吗?”
姜雪漪看了允黛一眼,转眸看向了皇后:“贵妃病中臣妾也去看过,她病得实在厉害,您只瞧她如今躺在床上是什么模样就该知道。整个人都瘦干了,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这样的人风吹一吹都要病倒,若说能将刘嫔掐的动弹不得,还推进水里,的确不足以让人信服。”
“何况刘嫔身子无碍,她手脚健全不是不会挣扎,再者说,不是还有你们两个在身边吗?要真是贵妃要杀人,本宫不信你们三个人都阻挡不了病中的贵妃。”
她垂眸扫了一眼翡云:“心系主子是好,可污蔑宫妃一样,信口雌黄一样是大罪。何况你身为刘嫔的贴身宫女,不能护好主子是你无能,说话还是要警醒些好。”
翡云在地上砰砰磕头:“娘娘明鉴,奴婢真是亲眼看见贵妃推主子入水的!贵妃当时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大到奴婢和允黛两个人拉不开,主子起先都被掐的喘不上气了,如何能挣扎呢?还望皇后明鉴!”
几番话一来二去已经分明,难怪贵妃如此生气,病中都要去找刘嫔理论了。
已经被她利用了这么多年,还被她怂恿着害了丹皇贵妃的孩子自己又失子,心理的苦只有贵妃自己才知道。可即使这样了刘嫔还不死心,还要利用身边的宫女去挑唆,想榨干贵妃的最后一丝价值,这些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要恨极了的。
何况贵妃是什么性子,刘嫔又是什么性子?这么多年皇后清楚的很,她也心知肚明,当初贵妃推丹皇贵妃失子一事定和刘嫔脱不了干系,这么兜兜转转下来,贵妃的孩子固然是她自己作孽,可不也是刘嫔间接害了的?
今日之事不管是刘嫔意外跌入水里还是贵妃动手,其实结果都并无二致。
没证据的事,二人各执一词,如何证明?
何况刘嫔眼下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得成,贵妃却是实打实的功臣之女,她又才经历了失子之痛,陛下更看重的一定是她而不是刘嫔,该怎么处理才最合适,皇后很清楚。
“贵妃身子虚弱本宫清楚,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掐着刘嫔的脖子还当着你们的面把她推入水中。你身为宫女既不能照看好主子,又胡言乱语,污蔑宫妃,已经是犯了大错,本宫念在你忠心的份上不会重罚,可你以后也不能再留在后宫伺候了。”
“落霞背主忘恩,勾起后宫风波,罚三十大板,和翡云一样发落去做苦役,本宫会另派稳妥的人来伺候刘嫔。”
屋内的人立刻将翡云和落霞都拖走,翡云不甘心的睁大了眼睛大喊,可一出屋门就被人捂住嘴带了下去。
好好的重阳佳节因为这些骇人的事被打断,众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但皇后这件事处理的倒是很合姜雪漪的心意,毕竟这件事不了了之最好。
如刘嫔那般心如蛇蝎,最爱借刀杀人的人,被贵妃这把她用惯了的刀杀了是最好的结果。
时间渐渐推移,姜雪漪在芙蓉榭一直帮衬着皇后安顿好刘嫔和贵妃,直到下午,才回了未央宫歇息。
傍晚的时候,旎春从外头进殿来,低声说:“娘娘,刘嫔歿了。”
“听说她死得不安生,临死前一直念叨着什么皇后,什么皇子的。陛下知道刘嫔歿了后倒没说什么,只说念在大公主的面上追封为贵嫔下葬,可太后伤心得紧,大大地哭了一场。”
第185章
刘贵嫔没了是她罪有应得, 再加上她在宫中多年一直以伪善面目示人,肆意私用身边所有人,所以就连她死, 都没有一个真心为她的人, 从头只有一个宫女翡云替她据理力争,求一个公道, 多么悲哀。
陛下不理会,皇后不在乎,其余人更是只觉得唏嘘而已, 唯有她一直依附着孝敬着的太后替她感到伤心。
太后本就年纪大了, 又整日缠绵病榻,日渐衰弱,身边再没了她亲近的人, 如何能不伤心呢?刘贵嫔跟了她多年, 时常在身边听训侍奉,就连太后亲生的女儿都不能像她一般陪伴在侧,人心都是肉长的, 越活到尽头反而见事更纯粹些。
虽说宫中的感情里头都带着许多利益相关,可都是人,岂有全是利益的,总难免倾注感情。
再者说,当初刘贵嫔禁足, 太后养了大公主好几年, 眼下母女相聚还没多久刘贵嫔就歿了,又只剩大公主在太后身边尽孝, 大公主伤心,太后也伤心, 一来二去恐怕于养病更不利了。
姜雪漪靠在软塌上慢慢品一盏宁神的花茶,微微蹙起黛眉:“刘贵嫔和傅氏都不在了,我养胎总算能清净点。只是你方才说刘贵嫔死的不安生,嘴里一直念叨皇后和皇子?”
旎春怔了一下,忙小声说:“正是呢,不过奴婢也是听说的,可见这事传的宫里不少人知道。”
人死之前念叨着的无非是自己的执念,或是挚爱,或是无法忘却的仇恨,亦或是念念不忘的遗憾。以姜雪漪的视角看,刘贵嫔死前即便不惦记着大公主,念叨自己都比皇后和皇子来得合理些。
刘贵嫔这一辈子只生了大公主一个,她何来的皇子?是因为她一直想要一个皇子却没得到吗?那又和皇后有什么关系。
皇后——皇子——
姜雪漪捧着茶盏陷入思索,突然想起当初杨修媛曾和她说过,刘贵嫔在刚嫁给陛下做侧妃的时候,曾怀过一个比大公主更早的孩子。
但那个孩子只怀到四五个月就小产了,后续也不了了之,她当时和杨修媛推测,此事很有可能就是皇后所为,奈何没有证据罢了。
宫外的孩子没有不允许探查性别的规矩,想必那个时候的皇后和刘贵嫔都知道那是一个男胎,但刘贵嫔视若珍宝,皇后却不想让侧妃早于她生下陛下的长子,所以暗中下了手脚让她早产,如此一来也就无虞了。
当时府上有身份地位的女人只有皇后和刘贵嫔,其余的不过都是侍妾罢了,所以刘贵嫔理所应当的会怀疑是不是皇后做的。
怪不得刘贵嫔会一直利用贵妃和皇后分庭抗礼,也怪不得她总是见不得旁人生下皇子。
抛去和姜雪漪的恩怨,她没能儿女双全、地位永固最该恨的人也许是皇后才对。
可怀疑归怀疑,没有任何证据的陈年往事根本扳不倒如日中天的皇后,加之皇后后来也没有针对过她任何,自己也一直没有嫡子,所以刘贵嫔虽暗暗恨着怀疑着,却始终不敢打破自己尊贵安宁的生活真的对皇后做什么。
眼下这个遗憾一直带到了她死,都不能圆满。
但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是皇后所为还有待商榷,毕竟是十余年前的事了,姜雪漪并未参与其中,许多事情并不了解,即便知道了皇后可能曾经害死了刘贵嫔腹中的皇子也是无用的。
姜雪漪放下杯盏,淡声道:“人死了,再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她揉了揉微微刺痛的额角:“今日忙了这么久,乏得很了,就不传晚膳了。”
谁知话音甫落,陛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用晚膳,你的身子岂能养好?”
姜雪漪被他这无声无息的进来吓了一跳,忙起身打算行礼迎接,一转头正看到陛下走过来:“你怀着孩子身子本就虚弱,若动不动就不愿意用饭,你和孩子岂不是都不能好。”
这般说着,沈璋寒略一摆手:“去选些淑妃平时爱用的菜样来,就放在她跟前,不去侧殿用膳了。”
他抬手扶着姜雪漪不让她起身:“朕说过你见朕不必行礼,怎么总是忘?”
姜雪漪敛眸轻笑着说:“陛下体恤,臣妾却不能不守规矩,不然若是被陛下纵得恃宠生娇了该怎么办?旁人若知道了也会心生怨怼的。”
沈璋寒不以为意,淡淡道:“旁人若怨怼尽管去怨怼,朕就是要宠着你,谁还敢说什么吗?潋潋即便恃宠生娇,也是朕心中独一无二的爱妃,朕继续纵着你就是了。”
他抬手抚去她鬓旁发丝,温声:“只要你和孩子都好好的,朕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姜雪漪嫣然一笑,弯眸道:“陛下娇宠,那潋潋就安心受着了。”
她伸出手去摸陛下的手,触及却是一片冰凉:“陛下的手这样冷,方才是从哪儿来的?”
沈璋寒怕冷着姜雪漪,把她的手拿着去捧温热的杯子,口中却淡声:“才从甘泉宫来,方才去看了看贵妃。”
“短短几个月,她的身子愈发不好了。太医说她心血耗尽,只能安心温养。”
提起贵妃,姜雪漪也轻叹了声:“今日贵妃和刘贵嫔在太液池起龃龉,不想会出那样的事……臣妾陪同皇后去芙蓉榭的时候也不免感伤,好好的人,竟成了这样。”
刘贵嫔和贵妃都是入宫已久的旧人了,侍奉他的年头都不短,且二人同为他的侧妃,感情甚笃,当初还有花开并蒂,姐妹情深的美名。
既有当初,谁能想到后头发生的种种事端。
如今一死一病,过往种种对与错悉数消散如烟。沈璋寒去看望贵妃的时候,看着她当初明艳的容貌消瘦的只剩皮骨,昏迷在床榻上连睁眼瞧他都不能,心中难免复杂难名。
他看着姜雪漪温柔神色,嗓音既轻且淡,难得有些怅然:“世事无常人心易变,最是美好留不得。这些年,各种因由难控,朕身边来来往往走了太多人,但朕唯想留住你,留住与你有关的一切。”
“今日去见贵妃,不知怎么总是想起当初来。许是这些年经历的事太多了,朕也不比从前年轻气盛,心肠冷硬,越是年岁渐长,反而越有了人情味起来。”
“朝政千头万绪,朕只要看见你,看见宸儿,心中总能平静。”
姜雪漪用自己暖热了的手去捧陛下的手,柔声说:“世间事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不管怎么样,臣妾都会和宸儿,和腹中的孩子一起,一直陪伴着陛下。”-
自打从梧州回宫起,前朝后宫都不太平,接二连三的出事。在后宫众人眼里,傅氏死得蹊跷,刘贵嫔死得突然,贵妃病重,太后也一病不起,实在称不上是个好年头,许是人人都察觉出了今年不比往常,气氛凝重,宫里反而难得的风平浪静。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冬月,姜雪漪的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她这一胎怀象不好,虽说一直精心调养着,可比起怀着宸儿的时候还是添了许多辛苦。好在这些日子宫里安宁,没什么需要费神劳心的事,如今四五个月了,还是稳定了下来。
陛下原本曾说这一胎五个月时就要母亲入宫来照顾,也好让她有家人作伴,可宫中近来丧事频发并不太平,实在不宜让母亲入宫,加之大嫂嫂也即将生产母亲不能不在,还是让母亲八个月时再来为好。
姜雪漪坐在窗前,楹窗被她小心的推开一条窄缝,冷空气从窗户缝里吹过来,吹散了地龙温暖的燥气,十分清爽。她小小的贪一会儿凉,只觉得外头的日光都明媚的很,让她心头轻快。
未央宫庭院内这几天新移植了几棵红梅,枝头上已经结了米粒大小的花苞,只等着一场初雪,兴许就能开花了。
碧慈从耳房端着一盅药膳过来,微微蹙了眉温声说:“娘娘怎么又贪起凉来了?还是快将窗子关上吧。一冷一热身子最受不住,您是怀着身子的人,万一染了风寒可不妙了。”
她将药膳搁在桌子上,伸手就把那条缝给合严了,姜雪漪无奈的低笑:“好碧慈,我向来最怕热,你知道的,就一小会儿。”
碧慈仔细地把药膳盛出来:“奴婢知道娘娘辛苦,可即便看在腹中皇嗣的份上也得小心些呢。这两天温度降的太快,今儿出门的时候看天气,总觉得马上就要下雪了,您在宫里适应两天再出门吹风,奴婢肯定不说您。”
“才炖好的药膳,您尝尝可还入口吗?若是觉得哪儿不好,奴婢再给您调整方子。”
姜雪漪弯眸笑着,将她炖的药膳慢慢都喝尽,这才放下碗打趣道:“人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得了碧慈,却比一老还要宝贝。”
“陛下将你送到我身边,我不知多安心欢喜。”
碧慈是稳重惯了的人,可时不时听到娘娘打趣赞赏她,还是难免脸上微红。
在宫里这么久,她何时见过淑妃这样的主子,一点儿架子都没有,更是对底下人无有不好的,跟着这样的主子,难怪未央宫上下无不尽心,就连碧慈都忍不住事事为她周全。
“娘娘总是打趣奴婢。”
碧慈红着脸将碗盏收拾好,稍快着脚步去后殿让人清洗,可刚走没两步,扶霜就从外头带着一身冷气掀帘子进来,福身道:“娘娘,韶贵妃薨了。”
“就是刚才的事情,伺候她的允黛才喂了药,眼睁睁看着她没气的。”
姜雪漪的身子微微一顿,她沉默片刻,再次推开窗,外头正星星点点的落起初雪来。
第186章
自打入冬以来, 贵妃将死就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她的身子坏到不能再坏了,能活着全靠无数天材地宝吊着口气。前几日姜雪漪还去看过她一回,甘泉宫里里外外都是药味, 没一个人带着笑脸。
锦绣满堆的床上, 她瘦到像没人形的一具行尸走肉,脸颊凹陷, 苍老了不止十岁,谁还能看得出她曾也是个明艳动人,睥睨后宫的美人。
姜雪漪还记得她刚入宫的时候, 宫里最得宠的是丹妃, 最娇纵不好惹的就是韶妃,她们两个彼此作对,整日斗嘴, 闹得后宫鸡犬不宁。她还记得那时候恰逢韶妃二十生辰, 陛下为她隆重举办,丹妃把陶贵人送的贺礼扔到了水里。
可现在这些人不论好与坏,对或错, 一个个的都不在了。
如今再看着初雪想起来,只觉得好似一场梦一般,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飞也似的过去了,竟除了回忆什么都没留下。
再过不到半个月就是她的二十生辰,陛下之前说要为她好好操办, 比贵妃当初的那次还要隆重, 姜雪漪拒绝了。
再隆重又有什么用,耗费甚巨, 到头来所谓的排场、风光都是做给别人看的,除了累人也没什么好处。
以姜雪漪今时今日的地位, 她实在不必为了炫耀什么再大费排场,她不喜欢,也没意义。
追名逐利,恩怨沉浮。
走得出来便笑到最后,走不出来就玉殒香消。越沉稳走得才越持久,何必追求一时绚烂。
人一个个的没了,眼下的后宫再没这么清净了。
姜雪漪看着外头的雪,轻声道:“贵妃薨,陛下和皇后那边怎么说?”
扶霜仍然屈膝道:“陛下下旨,追封贵妃为皇贵妃下葬,又厚待喻家,赏下去好些东西,以示悲痛之情。”
她默了会儿:“喻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今日定是无比伤心,你派人出宫给喻将军送赏,就说是本宫和二哥哥的心意,希望喻将军节哀顺变。”
扶霜领命退下,殿内安安静静的,窗外的雪越来越大了-
姜雪漪的二十生辰,最终还是依着她的意思只在未央宫里小聚了晚膳,没有妃嫔祝贺,没有锣鼓喧嚣,连带着未出世的孩子一起,只有一家四口。
陛下为她准备了许多贺礼,从衣食住行样样都有,正午还请了父亲母亲甚至兄长姊妹一起入宫陪着她说话。
对姜雪漪来说,能一家子团聚比同外人虚假的热闹有意义多了。
再者说,能让陛下破例请一家子进宫陪嫔妃过生辰的也只她一人,如此安排可见陛下用心之深,她即便是不想出风头也出够了。
日子就这么平静的过着,一直到了腊月十五,天愈发冷了起来。
腊月十五是照例该给皇后请安的时候,昨夜才下了一场大雪,今早雪停,天还没亮就有宫人在外头铲雪。
铁锹铲雪的声音一下一下的传来,院内的红梅开的正好,姜雪漪被段殷凝服侍着从床榻上起身,小心翼翼坐到梳妆镜前。
她现在已经怀了这个孩子约莫六个月,肚子大,干什么都开始不方便起来。要不是年关将至又正好是十五,凤仪宫她也是不想去的。
旎春从外头捧着银盆进来给娘娘净脸,一放下就赶紧搓了搓手:“好冷的天,一开口都要把舌头冻住似的。”
“娘娘身子重,大清早还要起来去给皇后请安真是为难您,陛下之前都说免了您那些虚文的。”
姜雪漪微微阖眸,任由扶霜拿着干净的帕子为自己擦脸:“陛下体恤,皇后却未必体恤。再说了,我有多久没去凤仪宫了?马上就是年关,宫里诸事繁杂,就算我真的怀着孩子,底下的嫔妃们真就事事体谅了吗?”
“宫里嫔妃这么多,陛下这半年又少去后宫,唯有未央宫恩宠依旧,岂能不招人眼红。不患寡而患不均,凡事太过了旁人难免闲话。”
段殷凝温声说:“娘娘说的是,再一个,太后那边今日也得跟着皇后去瞧瞧了。自打那几个都去了,一入冬太后的情况也不大好。”
她声音放的很轻,眉宇之间也有淡淡的感叹:“原本就是上了年纪的人,身子说垮就垮,熬了大半年了,也不知能不能撑得过这个年。”
盥洗梳妆完毕后,姜雪漪簪上最后一支钗,柔声说:“人各有命,底下的人只能祈福就是了。”
“只不过听说皇后最近去长寿宫的次数比之前勤了不少,快顶得上刘贵嫔还在的时候了。”
她淡淡笑着说:“年关将至,虽说大部分宫务都是杨修媛在做,可身为皇后要忙的也不少,她膝下还有两个公主,三公主又——实在太勤谨了些。”
段殷凝扶着她的手缓缓掀帘走出宫门,轻落了句:“陛下这两个月例行去凤仪宫的时候都只用了膳就走,从不留宿,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皇后难免着急。”
依姜雪漪来看,其实她现在也能理解皇后此时的心情。
眼见着宫里能和她对抗的人一个个走了,宫里如今除了皇后就是姜雪漪最大。就这么几个主位里头,再往下,杨修媛是她的人,荣昭仪与她交好,有孩子的妃嫔里,和嫔也是更亲近她。
皇后的那位堂妹是个性子猜不透的人,没人知道她到底想怎么样,说白了独木难支就是皇后现在的处境。
她就算曾经真的不想再与姜雪漪作对了,只想安安稳稳做她的中宫国母,可若是连陛下的敬重和最基本的恩爱都失去,她这个皇后便和一个空壳子无异,谁能坐得住?
所以现在讨好太后,让陛下因为她的辛苦而心软,从而修复帝后关系,就是最简单可行的了。
姜雪漪淡淡一笑,撑着肚子坐上了步辇:“走吧。”
地滑难行,等她的鸾驾到凤仪宫的时候,殿内大多嫔妃都已经到了。难得见淑妃来和皇后请安,那些早就想巴结她的嫔妃们争先恐后的跟她行礼搭话,模样不知多热切。
她一一笑着应了,坐在皇后左手边第一个位置,温声说:“本宫养胎不常出门,今日好不容易见见各位姐妹们,本宫也是高兴。同为天家姐妹,是该常来常往,亲亲热热才好。”
不知是谁笑着接了句:“有娘娘记挂,妾身心中实在欢喜得很,妾身可还盼着多和娘娘亲近亲近,也能沾沾您的福气呢。”
“是啊是啊,谁不知道淑妃娘娘您是最有福气的,如今再次怀了龙胎,保不齐又生个皇子呢。陛下朝政繁忙少进后宫,妾身都不知多久没见陛下了,唯有淑妃娘娘宠眷不衰,真是让咱们羡慕都羡慕不来。”
她们七嘴八舌说笑,字里行间都是恭维她的。
姜雪漪只管笑着不说话,并不过分热络,大好的日子,只要不扫了她们的兴即可。
正在底下人说笑的时候,芷仪轻咳了一声,扶着皇后走了出来。她先是扫了淑妃一眼,脸色淡淡的,瞧着不算太好。
皇后直接坐到了主位上,段殷凝忙扶着姜雪漪起身,带着众妃向皇后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掀眸环视了殿内一周,皇后这才平声道:“都起来吧,坐。”
“方才还没来的时候就听见你们说说笑笑,可是宫里有什么高兴事是本宫不知道的?近来年关将至,宫里诸事繁杂,本宫倒许久不得闲听趣事儿了。”
皇后一说这个,底下的人顿时鸦雀无声,再没人敢多嘴了。
毕竟方才都是在恭维淑妃,这话要是让皇后知道了她心里岂能舒坦,还是默不作声的好。
姜雪漪微笑着不说话,皇后这才看着她说:“淑妃,你怀着身子不方便,怎么今日还出来向本宫请安?本宫记得陛下特意准你不参加任何晨昏定省,也不许旁人扰你养胎的。昨夜才下了雪,今天难免路滑,你倒是有心了。”
“侍奉皇后是身为妃妾的本分,臣妾不敢忘怀。只因着怀着身子,不能如其余姐妹一般按时来向皇后请安已经心生愧疚了,今日既是十五,臣妾自然不敢怠懒。”说话的时候,姜雪漪特意站起身子回话,姿态放得十分恭敬。
皇后这话本身就是一半关切一半暗含玄机,要的便是姜雪漪的这个态度。方才殿内嫔妃对她的态度皇后当然听到了,堂堂皇后没有一个妃子威仪更广怎么得了,这就是故意在敲打她。
见姜雪漪懂事,皇后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客气地笑着让段殷凝赶紧扶她坐下,不必多礼,这才和嫔妃们说起年节赏赐等一系列事宜。
就在事情说得差不多了,皇后该带着嫔妃们去向太后请安问好的时候,太后身边的松临姑姑从凤仪宫门外走进来,向诸人行礼后说:“启禀皇后娘娘,太后身子不适,方才服了药已经睡下了,临睡前特意让奴婢过来通知一声,说嫔妃们今日就不必去长寿宫请安了。”
“等太后睡醒了,请皇后娘娘单独去一趟即可。”
第187章
太后有令自然要遵从, 皇后当下便说着:“本宫知道了,有劳松临姑姑。”
松临替太后传完话便离开了,芷仪亲自去送的人, 皇后又交待了几句事宜, 对着姜雪漪说道:“再过几天就是三皇子的生辰了,本宫命人提前备好了给他的贺礼, 等会儿就让人给你送到未央宫去。三皇子满三岁,现在生得越发聪慧乖巧,这都是淑妃你会教育孩子的功劳。”
“等再过两年, 他就能和两个哥哥一起去国子监开蒙念书, 等学业有成,也可为陛下分忧了。”
李贵嫔在底下接过话茬笑着说:“娘娘可真疼三皇子,这么早就备着贺礼了, 也不知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现在宫里的皇子不多, 您这个嫡母做得虽好,可终究还年轻,得加紧生个嫡子才是喜上加喜呢。如此一来, 几个皇子有弟弟了,咱们宫里也更热闹些。嫡长为尊,陛下始终是盼着嫡子的。”
皇后淡淡笑道:“本宫年纪不小了,怎么比得上你们年轻貌美,适合为陛下开枝散叶?再说了, 子嗣的事讲究缘分, 急也急不得的。”
前脚听完嫔妃们恭维姜雪漪,后脚就敲打施压。这会儿也是前头才关心完三皇子, 李贵嫔立马就接上陛下更看重嫡子。
表面看起来句句关心,实际上每句话都不是白说的。
这既是告诉姜雪漪, 也是告诉宫里所有人,谁才是中宫正统,谁才是真正的皇后,就算急着巴结也放机灵着点。
自从梧州一行回来后,皇后已经许久不曾当众敲打她了,可见她如今真是急了。
其实姜雪漪从未想过和皇后作对。
甚至在起初,皇后欣赏她提点她,她也真心尊敬皇后,但两人立场不同,注定做不了朋友。
她要权,要往上升,那皇后就一定会感到压力,她要保住自己的孩子,皇后就一定如坐针毡,这才有了之前的争锋相对,手段尽出。
身为皇后,妃妾得宠无法掌控,夫君与自己恩爱渐薄,自己的宫权也被人分出去大半,这滋味是不好受。
所以到这份上,皇后即便累了,不想争,也不得不为自己打算打算。
姜雪漪能明白,可没办法。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把自己苦心经营来的一切拱手让人,她想要的,和皇后想要的,在根本上就冲突。
姜雪漪微微一笑,并不在意皇后话里藏锋:“臣妾替宸儿多谢皇后娘娘赏赐。李贵嫔说的是,您还年轻,臣妾也盼着皇后娘娘能早日生下嫡子,宫里的孩子本就不多,自然是越多越热闹了。”
若生下皇子真有这么容易,也不会人人都拼了命想争陛下的恩宠了。
皇后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好了,说了这么多话,本宫也乏了。淑妃怀有着身孕不宜操劳,你们也都各自散了吧。”
说罢,她淡淡添了句:“宁婉仪留下,本宫有话跟你说。”
姜雪漪神色未改,起身向皇后行礼后离开凤仪宫,临走前瞧了宁婉仪一眼。
宁婉仪的脸色仍然那很平静,就和从前一样没任何旁的情绪,清幽冷淡的不像后宫中人一般。
在她的印象里,宁婉仪入宫这么久以来都是这幅样子,独来独往,不怎么和宫里其余妃嫔接触。
并非因为她性子孤高看不上人,而是她根本就没有任何与人接触或深交的欲望,平时凡是见面说话她还是很知礼温和的。
唯一让她情绪有过波澜的人,只有当初入宫不久的丽美人。
这样一个清清冷冷的美人,她有自己的想法,注定不是容易被说动和掌控的。
待人都走后,皇后带着宁婉仪去了凤仪宫的暖阁内说话,与她一左一右坐在了软塌的两侧。
芷仪送完松临从外面掀了棉帘子进来:“皇后娘娘,奴婢方才去的时候松临姑姑说太后其实醒着,您若是去的话约莫得快些,不然再晚些太后就又睡过去了。”
皇后拜拜手示意知道了,淡声道:“本宫知道了,去给宁婉仪泡杯茶来。”
说罢,她看向宁婉仪,问:“你可知道我今日叫你留下是为何?”
宁婉仪神色淡淡的,垂睫道:“嫔妾不知,还请娘娘赐教。”
见她这幅冷淡疏离的模样,皇后只觉得更加心凉:“咱们本是血亲姐妹,当同气连枝,何须私下也如此客气?我拿你当妹妹,可如今瞧着,你倒未必把我这个堂姐放在心上。”
宁婉仪缓缓掀眸看向她:“身在后宫,先天家身份而后姐妹。我不过是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罢了,堂姐不必拿这些话来压我。”
“你我都姓赵,如今又都在宫里服侍陛下,自然同气连枝,一切以家族利益为重。”
她的嗓音清冷依旧,并不因为皇后的心凉而有半分心软,反而十分平淡,看得皇后长叹了口气,心中纵然有一万句话想说也咽了回去。
芷仪从耳房端着茶过来,分别搁在了皇后和宁婉仪跟前,福身道:”温度正好,姑娘尝尝。”
在宫里,芷仪该叫她一声宁婉仪或主子,而不是在家中的称呼姑娘,这就是故意想拉近关系了。
宁婉仪端起杯盏浅尝了一口,先是没什么表情,而后才微微蹙了眉头:“这茶,算不上顶好,也不是今冬上贡的茶。”
这般说着,她才正眼看向了她这位坐镇中宫的堂姐。
皇后看着杯盏底的茶叶,一时寂静无言,沉迷半晌,眼眶才渐渐红了几分。
如今在宫里孤立无援也就罢了,唯一一个能和自己一条心的妹妹还这幅态度。外头天虽冷,可她却觉得心更冷,四面红墙,四面楚歌,让她喘不上气来。
“咱们赵家以前从军,父辈祖辈战功赫赫,如今虽没了兵权,可在长安也是高门显贵,什么好茶叶好东西,哪怕是贡品,你也是从小喝惯了的。”
“所以你轻而易举的就能感觉到,我招待你拿出来的最好的货色,也不是这个时间我堂堂皇后该有的水平。”
皇后垂眸捧着杯盏,语气很轻:“方才的茶是今秋陛下赏来的,茶叶虽好,却不如未央宫的。”
“今年上贡的正山小种一共就那么些,陛下说淑妃爱喝茶,全都赏了去,本宫甚至连一半都没有。”
“孕中女子不宜多饮茶,这个道理陛下是知道的。可就算知道,陛下依旧全都给了淑妃,这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吗?”
宁婉仪沉默不语,须臾,淡淡说了句:“淑妃得宠又怀着身孕,区区一份茶叶,堂姐不该计较。”
皇后倏地笑了出来,眼中带着讽刺:“不该计较?若我还和以前一样,我有什么可计较。即便陛下真的偏疼谁,也绝不会下了我这个皇后的面子,那些个东西爱赏谁赏谁去。”
“可现在的处境,绝不仅仅是一个茶叶的问题。”
她定定地看着宁婉仪:“我这个皇后遭到冷遇,那就是赵家遭到冷遇,赵家遭到冷遇,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你我之间凡事息息相关,我如今被陛下冷待,你好得了吗?”
话音甫落,皇后又生硬的说了句:“自梧州一行回来,淑妃救驾有功,陛下越发宠爱她,你有多久不曾侍奉圣驾了?这大半年来,陛下去过你那儿几回?”
“若不能得宠,何时才有机会诞下皇子,若不能诞下一子半女,你在后宫就要孤身一人熬到老,还有什么盼头。”
宁婉仪并不生气着急,只是掀眸静静地看向皇后:“盼头?自从因为堂姐的想法让我入宫以后,我的日子还能有什么盼头?”
“你是皇后,你若不甘心淑妃如日中天,担心她有朝一日取而代之,那就去争,去斗,和我说这些又有何益。难道堂姐是要我和你同仇敌忾,一起对付淑妃,然后事情败露,一起连带着赵家都遭到陛下的不满吗?”
“我早就说过,既然入了宫,我不会沉浸在过去,也不会怪罪家族,会做好我的本分。可我该怎么做我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堂姐招入宫的棋子。”
皇后皱眉打断道:“什么棋子?你何须把话这么难听。让你入宫一切都是为了赵家着想,为了有姐妹在宫里互相照应,更是为了改变现状。你若总是这般任性一意孤行,赵家还能有什么指望!”
相比皇后的疾言厉色,宁婉仪反而一直都很冷静:“是因为陛下要安抚赵家,所以堂姐才能一直都是大凌皇后,而不是因为堂姐是皇后,所以陛下才对赵家多加照拂。”
“堂姐想做什么只管做,实在不必想尽法子牵扯上我。以赵家的功劳,即便将来只有我一人在宫里,陛下也不会薄待到哪儿去。只要陛下还在,我就能在宫里锦衣玉食的活着,若陛下不在了,赵家的荣耀也该是赵家的子孙后代来延续,而不是靠一个女人。”
说完,她懒得再听,站起身行礼道:“日后这样的话堂姐实在不必再提了,太后醒着,您该去长寿宫侍奉了。”
第188章
宁婉仪说完也不等皇后再回话, 转身便扬长而去,浑然不理会皇后气成什么样子。
她前脚一走,皇后后脚就将桌子上的杯盏都推出去砸碎了, 气恼得胸腔不住地上下起伏:“我竟不知她在家被养得这么放肆!连和我这个堂姐说话都这么肆无忌惮!她眼里还有我这个人吗?!”
入宫多年, 皇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动怒过了,连连指着门口宁婉仪走的方向, 怎么也平复不下来心情:“你看看她,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叫即便赵家只剩她一个人也能锦衣玉食的过一辈子?她这是咒本宫死吗!”
“当初让她进宫并非本宫一人的主意,是一大家子都应允, 她也点头了的。如今进了宫, 倒要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说得活像本宫坑害了她一辈子,恨不得和本宫离得越远越好似的!”
“不说姊妹了, 恐怕仇人也比我们更亲近些, 真真是指望不上!”
底下的嫔妃平时就算有不恭顺的也不至于让她暴跳如雷,可赵宛柔是她的至亲,是她的堂妹, 说话却这么没轻重。
即便她们这姐妹不亲近,可到底血脉相连,她始终是她姐姐。难道在家的时候,家里就没有教过她什么叫互敬互爱,忠义孝悌, 她怎能说出如此自私自利的话!
宫中事千头万绪已经够让她日夜头疼, 唯一能指望的妹妹还这样,正因是一家子的人, 这才让她格外生气。
芷仪知道皇后娘娘生气,忙安抚着:“娘娘消消气, 千万别因为宁婉仪的话就气坏了身子。宁婉仪性子冷淡不是一日两日了,您是知道的,她入宫时间不长,怎么和您比?一时想不明白这些道理也是有的。”
皇后无力的冷笑了声:“再短也有两年时间了,还看不清宫中局势吗?”
见状,芷仪一时无言,不再替宁婉仪说话修复姐妹关系了。
她招呼着殿外的宫女进来收拾碎瓷片,自己则去耳房倒了杯宁神茶出来,轻轻递到了皇后跟前:“娘娘,喝杯宁神茶清清心吧。您是皇后,不能稳不住。”
这般说着,一直坐在软塌上不再说话的皇后渐渐红了眼眶。
芷仪忙抽出帕子来为娘娘擦拭眼泪,低声说:“娘娘何苦为着宁婉仪的话多心呢?您始终是皇后,是赵氏一门所出的唯一一个皇后。就算是有宁婉仪在宫里,那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怎能和您相比。”
“你说的话,我何尝不明白?”皇后捧着杯子落泪下来,“我不怪柔儿那般想,也不怪她选择明哲保身,我只是突然觉得……在宫里的日子每一天都那么难熬。”
“从嫁给陛下的那天到现在,十数年汲汲营营,处心积虑,都是为了后位,为了赵氏一族。我自小要强,不甘于人后,事事都想掌控于胸,容不得身边事出一丝差错。”
“其实我试过放下,芷仪。”皇后的脸色越发痛苦和煎熬,“我试过只做一个好皇后,什么都不计较,只专心看着自己的女儿。我以为我只要放下,一切就能好起来,我还有机会生一个自己的皇子,还能把后位稳稳当当的坐下去。”
“可我发觉我做不到,淑妃也不会让我做到。只看陛下越来越因为她而冷落我便知道,我这个皇后在陛下心里不过尔尔。柔儿想得是没错,可她和我从根本上就不同,她能什么都不管,安心过日子,我却不能。”
皇后定定看着芷仪,声音都在颤抖:“我自幼要强,一生为后,怎能任由妃妾爬到头上来?即便三皇子将来登基,我仍然是母后皇太后,可到时候也不过是寄人篱下,荣辱都要看她们母子心情来施舍。”
“淑妃与我明争暗斗了那么久,如今眼看着韶皇贵妃、刘贵嫔、傅氏一个个的没了,唇亡齿寒啊芷仪。虽无证据,可这些事件件皆对她有利,我敢肯定大多与她相关。我若不争不斗,说不定下一个死的人就会是我这个皇后了。”
“届时后位空悬,她会是毫无疑问的下一任皇后,我的孩子,我的家族,永远都要低她一头。”
看着皇后娘娘的模样,芷仪也觉得心疼不已。跟着娘娘这么多年,自从淑妃起势起来,娘娘就越来越不开心,过得越来越累,可凭什么呢?凭什么要娘娘一个皇后去迁就区区妃妾,这岂不是乱了尊卑?
若娘娘真如此痛苦,倒不如拼一拼,一口气除了罪恶源头!
芷仪径直跪了下来,哽咽道:“娘娘,您是大凌的皇后,你想做什么都是对的,奴婢会誓死追随您。”
皇后将她扶起来,苦涩道:“是啊,只瞧方才请安时那些嫔妃的态度就可见一斑,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放手一搏了。”-
时间转瞬即逝,眨眼间就到了除夕。
太后身子不好不再出席,所以宸儿等皇子公主则一大早就要去长寿宫向太后请安以示孝道,除了孩子们,妃嫔和陛下也都要在。
晨起仍下着鹅毛大雪,姜雪漪起身在后殿一同陪着宸儿盥洗穿衣,再带着宸儿走路去长寿宫。
今天雪下的大,坐轿子传步辇都不安全,左右长寿宫离未央宫和长乐宫都近,又有这么多宫人照应,走路反而还快些。
姜雪漪牵着宸儿的小手,一步步慢慢地走,天上飘落的雪花晶莹剔透,落在他的身上、脸上,小脸冻得微微发红,格外可爱。
从襁褓婴儿到能说会走不过短短三年,三年弹指一挥间,时间过得可真快。
过了今晚便是元月初一,承祚九年,是她入宫的第五个年头。
“慢点宸儿,别急着往前走,小心摔了。”
许是冬天太冷,宸儿很少有这样可以出门踩踩雪的时候,他今天走得比以前快不少,瞧着格外高兴。
姜雪漪肚子大了走不快,只能拉着点他不让他往前走,一路上就听见他高兴的咯咯笑:“母妃快点,母妃,玩雪。”
段殷凝忙往前去招呼着点,免得三皇子摔倒在雪里,笑着说:“三皇子越长大越活泼了,对什么都觉得好奇。”
看着宸儿小碎步在前头走,姜雪漪也情不自禁的摸着肚子笑:“是啊,对什么都好奇,玩心也重起来,这两天动不动就嚷着要和哥哥们玩。”
旎春跟在一边弯眸笑着说:“是啊,皇子们都大了,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好在几个皇子年纪差的不是很远,倒也能玩到一起去。等以后四公主长大了,能和几个皇兄们一起作伴的时候,宫里只会更热闹。”
这么说着,宸儿已经和段殷凝走到前头去了,姜雪漪看着他们的背影笑着说:“说起孩子们,听说大皇子有两日没去国子监念书了?”
旎春点头说:“听说是感染了风寒,也不知今天怎么样了。大皇子的身子一直不好,荣昭仪精心照顾了五年,今年去国子监开蒙见大皇子一切都正常,还以为和寻常孩子无异了。谁知天一冷,还是病倒了。”
孩子生病总是让人揪心,何况大皇子十分懂事听话,性情又安静温和,平时玩闹也总是让着弟弟妹妹,这么好的孩子却先天不足,时常病痛,姜雪漪每每见了他也是心疼:“等会儿你带些好的药材过去瞧瞧,让荣昭仪有什么需要的千万别和我客气,只要是对平儿好的尽管说。”
“是,奴婢明白。”
等到了长寿宫门前的时候,宸儿和段殷凝已经提前过去候着了,一到太后门前,宸儿自己就乖乖的收敛,牵着乳母的手不松,做足了乖巧的样子。这孩子向来特别会察言观色,聪明的很,给姜雪漪省了不少心。
被宫女迎着走进殿内的时候,人已经到了七七八八,嫔妃们低声交谈几句后,陛下和皇后先后到了,这才依位站好向太后请安。
帝后领着皇子公主们在前,嫔妃们在后,姜雪漪一抬眼就看见大皇子和三公主都没来。
大皇子病着不来就算了,三公主也身子不适了吗?
三公主智力发育的十分缓慢,到现在都还不会说话,身子也比别的孩子差了不少。这几天连日大雪,温度极低,幼童身子往往虚弱,一个不慎就会感染风寒,也是难免。
姜雪漪没多想,搭着段殷凝的手福身向太后请安,请安完毕后,床幔前的屏风被搬走,太后被松临扶着缓缓支起身子,靠在了床头。
多日不见太后,太后也苍老了许多,整个人瞧着干瘦,病恹恹的。原本就是上了年纪的人,大病两场身子已经坏了,躺在床上一天天的也只是苦苦熬命罢了。
“你们能来瞧哀家,哀家很高兴,给几个孩子的红包都已经备好了。过年了,就是该热热闹闹的,一家子团聚才好。”
“不过今天你们既来了,正巧哀家也有个消息要宣布,大雪天也不必麻烦底下的人了,干脆在这说了。”
她伸出干皱的手招了招,虚弱笑道:“灵宁,来皇祖母这。”
“刘贵嫔没的早,这孩子虽然再过几年既要及笄了,可没个母亲照顾也不行。哀家打算让皇后抚养大公主,族谱一并改了,从此以后,灵宁就算是嫡出的公主了。”
第189章
嫡出的公主?
这是要将公主的生母都改成皇后吗?
此言一出, 殿内诸人都看向床榻上牵着大公主的太后,一时唏嘘无话。
后宫嫔妃这么多,可太后最疼的始终是侍奉了她多年的刘贵嫔, 即便是刘贵嫔死后, 也惦记着她所出的孩子。
当初刘贵嫔禁足在永宁三年,大公主无人照看, 是太后亲自抚育了三年,这三年祖孙朝夕相伴,自然比其余孩子更有感情。
何况大公主等一开春后就年满十三岁了, 再过两年及笄, 就要操持着该为她选一个好的夫婿。
嫡长公主的身份何其尊贵,一旦议亲,自然要有一个相比之下可堪匹配的年轻才俊做夫婿, 以保一生平安无忧。太后惦记着灵宁, 自知时日无多,这才费心为她周全。
只是如此一来皇后膝下便有三个公主了,大公主为长, 皇后免不了要操心。太后这样堂而皇之的宣布,是仅仅在今日通知皇后一声,还是皇后已经知道了?
姜雪漪抬眼看过去,就见皇后神色平静,并无诧异, 就了然原来皇后早就知道。
可皇后和太后先前并不算亲厚, 起码远远比不上刘贵嫔,甚至也比不了当初的丁氏。她知道这些日子以来皇后来长寿宫来得勤, 一直讨好着太后,那皇后会答应这件事, 估计太后也应允了皇后什么。
不过应允了什么都不要紧,无非是对皇后有利的事。
交易的本质是利益互换,把大公主变成嫡出的公主这一件事不难做到,那太后会答应皇后的事就也不会太过。
只要对姜雪漪无害,其余人怎么样都不打紧。只是现在看着太后牵着大公主泪眼模糊的模样,总不免让姜雪漪想起刘贵嫔死前的那些呓语。
皇子,皇后。
大公主是刘贵嫔的亲生女儿,刘贵嫔临死时她必然时刻守在身边。这些话都能传到姜雪漪耳朵里,大公主会没听到吗?她若是听到了,对皇后这个嫡母,又该抱着什么心情?
虽说大公主还只是个孩子,可再怎么年幼也已经要满十三岁了。一个十三岁的公主,自出生起就在后宫度过,心智见识必然远超宫外同龄的孩子。
心里既有了疑影,她还能无忧无虑认皇后做母亲吗?
想当初姜雪漪入宫的时候,也不过堪堪十六而已。
陛下在太后床榻前又说了好些宽慰的话,让她好好养身子,然后让孩子们过来给皇祖母请安、拜年,半晌后才带着嫔妃们退下。
一出门,陛下匆匆坐上肩輿回了勤政殿,嫔妃们也各自散了。
虽是除夕,可这些日子以来朝政忙碌,陛下一连多日召重臣入宫议事,就连今日也不得闲。
内政要理,外敌虎视眈眈,听说自梧州一行后不久,魏国偃旗息鼓数月,一直蛰伏不出,且边境查得极严,宽进严出,消息都不怎么送的回来。
越是这般情况,大凌便越是要稳得住,时刻警醒,谁知道大战会不会一触即发。
边疆的冬日苦寒无比,二哥哥驻守边疆都没能回长安陪父亲和母亲过年,也不知他在千里之外会不会想家。
她前些日子让人送出去的冬衣和长安的吃食,哥哥可收到了吗?
时局艰辛,一家子更要彼此照应,度过寒冬。
牵着宸儿准备回未央宫的时候,天上又落起小雪花,未央宫的红墙里攀出一支红梅,在雪中越发红火美丽。
雪景年年相似,人却岁岁不同-
晚上的除夕夜宴因为太后病重并未太过铺张,而后宫没了那些个喜欢兴风作浪的人,愈发祥和安静。
推杯换盏,乐舞齐奏,这个晚宴无风无浪的便过去了。
席间皇后对大公主亲近非常,做足了嫡母贤德的样子,又特意让大公主和二公主都坐在一个席位上,姐妹之间好说悄悄话。
可不同于二公主的活泼伶俐,大公主原本就文静,现在看着便更淡了。她坐在席上安安静静的吃菜,对皇后的示好不主动,也不拒绝,被太后教养几年,真真有天家公主的风范了。
当初大公主和二公主感情好,时常在一起玩,可几年过去,大公主的生母刘贵嫔也不在了,眼看着生疏起来。
大公主冷冷淡淡,二公主瞧着很伤心的样子,也闷闷不乐起来。
不过孩子到底是孩子,谁都不会和孩子过多计较。
日后就是要做母女的人了,皇后要向陛下展示她的贤德温良,那就一定会对大公主好。不说另眼相待,起码和自己亲生的两个一视同仁,同吃同住。
如此一来,太后对大公主也算是处心积虑,思虑良多了-
除夕过后,长安的大雪依旧没停。
一连几天都乌蒙蒙的落着雪,四处都积着厚厚的雪层。虽是年节里头,宫人们都领了不少月钱和吃食,可天寒地冻,冰天雪地,能不出门的都不乐意出门去,谁也不想挨冻。
未央宫是除了陛下的太极殿和勤政殿外地气最暖的,娘娘得意,连带着底下的宫女太监们也过得滋润。
过年间天天都有肉饺子不说,不当值的还能窝在自己房里喝壶小酒闲谈天,小炭盆烧着,半点都不冷。
宫里就是这样,有地位有恩宠者荣华富贵,无宠无权便看人眼色,全凭本事。
姜雪漪懒懒的靠在暖阁里看一卷讲四时之花的书,宸儿也坐在旁边翻弄书册,虽说看不懂,可模仿她翻起来也是像模像样。
窗外的段殷凝调度着底下的宫人们,叮嘱他们这些日子得格外当心,半点不能有差池,衣食住行样样如何做,都交代的仔细。
她的月份一日比一日大了,这个节骨眼万事都要操心,好在她的几个得力丫头都各有好处,彼此协调起来也让她省心。
就在她闲着没事教宸儿认字的时候,扶霜从外面带着人领了午膳回来,一进屋就拂了身上的雪花蹙眉说:“娘娘,外头出事了。”
姜雪漪抬起头来。
“奴婢方才带着人从尚食局回来,正巧看见荣昭仪身边的掌事宫女瑞珠和皇后身边的芷仪争执了起来。奴婢在旁边稍微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是大皇子和三公主这几天都风寒未愈,发起高热,这番是为了争李太医。”
“其实原本是荣昭仪先来请的,那李太医都走到半路了,谁知走到宫道上,没几句就被芷仪截去了。瑞珠急得直哭,没办法只得回去又找了钱太医,这会儿才走。”
她搁下书卷,好看的眉头皱起:“冬日里小孩子风寒难愈也是有的,宸儿也高热过,虽艰难,但宫里的太医医术水平在这放着,不至于治不好。皇后一向稳重,这回怎么会做出太医走到一半强要人的事?这不是摆明了下荣昭仪的脸面,也不顾大皇子了吗?”
扶霜说着:“听说是三公主病得厉害,皇后着急得很,指明只要李太医过去。”
“您也知道那芷仪最是忠心,不光说三公主身子弱拖不得,又说她是嫡出的公主,自然应该紧着公主来,这才强行带走了李太医。李太医虽说德高望重,可到底只是个太医,皇后的话他不敢不听。”
外头的雪这么大,能让荣昭仪急着去请李太医,必定是大皇子的情况不好。
李太医是整个太医署医术最好的,凡事有大问题,能让他出马的不会有其他人,当初姜雪漪刚怀胎的时候胎象不好,陛下也是直接让李太医过来侍奉的。
这回皇后把李太医请去了,大皇子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岂不是要了荣昭仪的命?
即便大皇子不是嫡出,那也是陛下的皇长子,如此当街抢人,实在是有失公道了。
可就算姜雪漪的心是向着大皇子的,皇后那边她也没法说什么。毕竟三公主也是陛下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的安危,即使做了什么不理智的事也会被原谅。
芷仪约莫着就是因为这点,才如此堂而皇之的将李太医请走了。
若真的说起来,那也是皇后为了三公主的安危冲昏了头脑,谁又能怎么说?难不成还责怪皇后不该在意自己的女儿么,荣昭仪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昭仪有多在意大皇子是宫里人人都知道的事,她把大皇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紧,今日之事一出,她心里怎能不恨。
姜雪漪问:“陛下知道此事吗?”
扶霜摇摇头:“陛下连今日都还在勤政殿议事呢,怎么会知道后宫的事?再说了,事情有关凤仪宫,那边岂会让人乱嚼舌根到陛下耳朵里。”
思及此,姜雪漪撑着肚子,艰难地起身道:“钱太医虽不如李太医医术出众,可他是最擅长治妇幼的,请了他去应当也能镇得住。你现在就替我传轿,我要亲自去一趟毓秀宫看看大皇子和荣昭仪。””你再亲自去一趟御前,将此事告知林威,让他务必转告给陛下。”
“事关两个皇嗣,陛下一定会去看望荣昭仪的。”
第190章
虽说荣昭仪和姜雪漪相熟不久, 关系并非和杨修媛那么亲厚,也就这一阵子才熟悉热络起来,可现在到底是同一战线的人, 两个孩子感情又好, 将来大皇子和宸儿互相总有照料。
再说了,皇后此事必遭怨恨, 荣昭仪此刻又最需要有人雪中送炭,多加宽慰,姜雪漪无论如何也应当去看看。
虽说天冷, 她月份也大了, 但只要传矮轿,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荣昭仪的毓秀宫离未央宫不远,中间只隔着一个棠梨宫, 她坐上小轿带着仪仗到毓秀宫门口的时候, 刚一掀了帘子出来,纵然寒风萧瑟,她也察觉出一丝肃穆悄然的讯息。
门前值守的宫女脸色不好, 里头也人影匆匆,见是她来了,两个宫女的神色猛然一喜,连忙进去通传。
不出片刻,荣昭仪便亲自出来迎接, 一路脚步匆匆, 眼圈都是红的:“臣妾给娘娘请安。还请娘娘快些进来,外头冷。”
段殷凝扶着姜雪漪随荣昭仪往主殿的方向走, 还未走到,只见主殿门窗都由棉帘子紧紧掩着, 生怕进了一丝寒气,院子内飘散着浓浓的药味,宫人们各自忙碌着,甚至连略高声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只看毓秀宫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就知道荣昭仪究竟有多爱护这个孩子,也可知大皇子的身子的确是太弱了。
进到主殿内,姜雪漪去屏风边瞧了一眼大皇子。
他现在还起着高热,小脸涨红,紧闭着双眼在床榻上躺着,钱太医寸步不离的在旁边守着,生怕出了问题。
看过孩子以后,荣昭仪眼含泪水的请姜雪漪去另一个方向的暖阁坐下,实在控制不住的抹泪道:“平儿病中,娘娘能这时候来看望,臣妾感激不尽。只是您还怀着身子,千万仔细别过了病气才好。”
姜雪漪柔声说:“平儿病得厉害,无论如何我也该来一趟,只是刚刚看孩子那样,心里也是揪心不已。”
“我来时带了上好的药材,你让钱太医看看可有用得上的。只要能让孩子少受些苦,早些好起来,这些个东西用下去多少都是值得的。”
说罢,她黛眉微蹙,轻声说着:“方才宫道上的事我也听说了,只是事已至此,你且宽宽心,钱太医看幼儿也是好手。”
她才说完,荣昭仪的肩膀就微微颤抖起来,一抬眼,眼泪就落了下来:“娘娘也知道此事,便知道臣妾心中的苦楚。同样是亲生的孩子,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公主,一个庶出,一个嫡出,平儿不虽不是皇后亲生的,可她也是宫中所有孩子的嫡母,怎样也该做出当街抢人的行径去!”
“臣妾知道应当尊敬皇后,不该心生怨怼。可娘娘您是知道的,平儿他先天不足自幼体弱,多么艰难才拉扯到五岁,能顺顺利利去国子监念书。他每一次生病都险些要去臣妾半条命,臣妾恨不得自己去替他受苦……”
因着淑妃还在跟前,她以手掩面,哭得格外克制,可同样为人生母,她的心情姜雪漪岂能不理解?当下便长叹了口气。
荣昭仪平常是十分冷静自持的一个人,是非曲折皆不宣于口,十分懂得明哲保身,能让她哭成这般模样的,也只有大皇子了。
姜雪漪说道:“今日之事已经发生,其中过程不论怎么样,咱们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两个孩子都病着,人人的眼里头最要紧的都是孩子的安危,若现在纠缠于这些,只会让人觉得咱们身为母亲却不分轻重缓急。何况皇后就是皇后,即便她真的做得不够恰当,咱们身为妃妾也不能在明面说什么。”
提起隐忍皇后,不知为何荣昭仪的表情格外恨恨起来,脱口而出道:“皇后……正因她是皇后,这些年臣妾才忍了又忍,无数次怀疑自己会不会是猜错了,事到如今,竟还要因为她而委屈自己的孩子。”
话音甫落,荣昭仪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匆忙抬头看了姜雪漪一眼,这才转了话锋哽咽着说:“如今只盼着平儿能好起来,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不然臣妾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忍了又忍,猜错?
姜雪漪将她的情绪和话里的字眼尽收眼底,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刚入宫的时候她就知道荣昭仪是因为生育了大皇子才升至主位的,原本十分得宠,只因大皇子先天不足身子孱弱,荣昭仪将一颗心都扑在了孩子身上无心争宠,这才渐渐淡出了视野。
那时候知道大皇子先天不足只以为是胎里带来的毛病,可如今听荣昭仪的话,倒像不是天生的,是有缘故似的。
荣昭仪一贯聪明,不是藏不住话的人,虽说大皇子病中受屈她情绪激动难免失控,可刚刚说的话若不是故意借机说给她听的,那事关国母又没证据,这些话本该烂进肚子里。
她这会儿既提起来了,那就是刻意想让姜雪漪听见。
不说让她知道荣昭仪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事,起码是叫她知道,荣昭仪恨皇后,厌恶皇后已久了。
这是在试探她。
试探她的想法和荣昭仪是否一致,试探她们在此事上能不能达成共鸣。
若荣昭仪真的怀疑是皇后害得大皇子先天不足,那她为了孩子忍了这么多年,只想着息事宁人安稳生活,谁知又有今日之事再次爆发也不奇怪。
何况如今宫里皇后失了君心势单力薄,宫中唯淑妃独大,有姜雪漪这么一个好帮手,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
姜雪漪垂眸深深地看她一眼,并不急着表态,只是温声说:“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平儿先好起来。我来之前已经派人去将此事告知陛下,等陛下来瞧平儿的时候,再有什么分辨诉苦的,你便知道怎么把握这个度了。”
荣昭仪福身向她行礼,感激道:“臣妾多谢娘娘关怀,臣妾感激不尽。”
等大皇子退烧的时候,姜雪漪在毓秀宫又坐了会儿,和荣昭仪说了不短时间的话,正准备起身回宫的时候,恰好听见门外通传,说陛下来了。
这个速度,约莫是陛下才处理完国事,听见此事就动身过来看望了,算算时辰,恐怕不曾先去凤仪宫那里。
陛下这阵子本就冷落皇后,今天又出了这样不够稳重的事,心中对她难免不满。
虽说对大皇子和三公主陛下都是看重疼爱的,可终究谁受委屈更多谁就更招人怜一些,这是人之常情。
姜雪漪看了荣昭仪一眼,同她一道出门迎接陛下,陛下见到她也在明显有些意外。
“臣妾给陛下请安。”她福身柔声,眉间拢着淡淡的愁色,“陛下快些去看看平儿吧,他若知道父皇来了定会高兴的。”
沈璋寒上前将她们二人一左一右扶了起来,话却是对姜雪漪说的,明显带着些关切的责怪:“你怀着身子不宜吹风,进去说话。”
宫里人人皆知陛下偏爱淑妃,可有些事情知道归知道,唯有亲眼见了才知其中深浅。
荣昭仪还道自己刚入宫的时候已经十分得宠,可如今看了淑妃才知道,有些宠爱是浮于表面,有些宠爱则是发自肺腑。
陛下表面温润,实则是个最薄情冷性的人,后宫嫔妃这么多,他从来不曾真的关心任何人,即使是关心,那也是随口说的场面话,不曾进到心里。
因为只有真的在意才会责怪,怪淑妃没有照顾好自己,怪她怀着身子还过来看望平儿。
如此看来,她选择和淑妃交好实在是最正确的一件事,不仅往后平儿能安稳一生,就连自己也顺带着沾了光了。
进入殿内后,陛下先是去床边陪了好一会儿大皇子,又细细问了他的情况,得知虽病情凶险,但只要精心养着也能痊愈后脸色才和缓了几分。
大皇子是陛下的第一个儿子,又因他身子不好本就多有怜惜,加之这些天他去国子监开蒙,陛下时不时考较学业,父子之情也在这些日积月累的相处中渐浓。
如今看着他小小的身子躺在床榻上,病中折磨的样子,陛下身为人父岂能无动于衷。
荣昭仪低声啜泣着,却没有上前打扰,只在稍远处陪着,直到陛下起身坐到姜雪漪身边去,她才上前说了句:“若平儿知道陛下来看望他,那不管平儿受了什么委屈,吃了什么苦,他都会高兴的。”
“瑞珠,快给陛下奉茶来,陛下远途过来辛苦。”
这时候,姜雪漪适时在旁边轻叹着说了句:“平儿这孩子自幼体弱,好在他坚强,钱太医也尽心尽力,不然还不知道今日要到什么地步。”
“好在钱太医有把握,咱们也能稍微放下些心,就是不知道三公主怎么样了。自从行宫一行公主大病一场,她的身子也是不好,好在他医术高明,有他坐镇,兴许也不是大问题。”
来毓秀宫之前,姜雪漪就已经让扶霜去御前告知林威此事了,林威聪明,当然知道她想让他传达的意思。所以陛下这会儿来,就已经知道事情原委。
方才看了大皇子的样子,恐怕陛下心中更不是滋味了。
姜雪漪静静看着陛下,果然见他神色不悦,沉声道:“今日之事,皇后是做的不够妥当。”
“朕记得荣昭仪的位分也许久未动了,自即日起就晋为妃位,也好更妥帖的照顾大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