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荣妃猛然抬起头, 先是看向陛下,又看向淑妃,只见淑妃浅笑着向她点头, 荣妃这才忙垂泪谢恩道:“臣妾多谢陛下垂怜。”
虽说自打有了平儿以后, 荣妃并不在意自己的位分如何,也不再在意所谓的恩宠。可身处后宫, 孩子的地位前途本就与母亲的身份高低息息相关,能晋封为妃位自然是更好。
不仅地位更高,毓秀宫的一应吃穿待遇也会更好, 这对现在的她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如今平儿病中受屈, 陛下晋她为妃位,这便是已经在补偿她了。
然而陛下给的这补偿里有几分是淑妃在其中周旋而来的,她比谁都清楚, 因此心中才格外感念。
从前只知道淑妃年轻、聪明、有手段, 可接触下来才知道,她是个光而不耀,万事皆在心胸之人。
她心狠, 可又最难得的对人对物还有善心与慈心,爱恨分明,看着难以接触,实则是十分值得信赖的一个人。
将来若有机会——
有这样的人继任国母,那才是底下人的福分。
冬风凛冽的天里, 所有人都心系着孩子的安危, 陛下和淑妃一道陪着她在殿内候着平儿退烧,直到临近傍晚, 见平儿体温开始降了,这才一道离开毓秀宫。
陛下一走, 旨意即刻传到了东西六宫各处,等下个吉日就要行册封礼。宫中嫔妃的晋升都要由皇后操持,到时册封礼上皇后见荣妃因今日之事晋位该是什么心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荣昭仪封妃的消息最先传到的地方就是凤仪宫,芷仪亲自送走大监的时候,皇后正在三公主床边寸步不离的守着,一听见这消息先是睁大了双眼,而后便是双肩颤抖长久的沉默。
灵琋病了这么久,陛下从知道到现在都没来看一眼,反而是径直去了毓秀宫,一坐就是一下午。
不光给足了荣妃颜面、大皇子重视,更是明晃晃告诉后宫所有人,在这件事上,在两个孩子之间,陛下终究更在意大皇子而不是三公主。
皇子固然是国本,可灵琋也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更是她这个正式原配所出,是尊贵的嫡出公主。
即便芷仪今日之事做得不够恰当,可抢走李太医是为了什么?说到底是为了灵琋的安危着想,并不是图谋别的,陛下他即使看在灵琋的份上也不该把事情做的太过偏颇。
灵琋她还那么小,甚至几个月前在梧州行宫险些丢了性命,她的身子这样弱,陛下怎么就不心疼心疼她呢?
晋封荣昭仪为妃位,到底是真的把大皇子看得要紧,把这件事认定了是她这个皇后不对,还是看在淑妃的面子上,听信了淑妃的一面之词?
凡事但凡牵扯到淑妃一星半点,陛下就格外在意上心。
事到如今,竟然连她们亲生的女儿都顾不得了。
说来实在可笑,她身为中宫皇后,公主更是嫡出,荣妃即便生了大皇子又凭什么和她抢!自己还分不清妃妾的地位不成!
即使她是皇后,难道她要为了一个贤德的名声把李太医拱手让人,让自己的女儿深陷危险之中?
今日之事若是换了淑妃的三皇子,她就不信淑妃能如此坦然,任由自己的孩子病痛不堪,眼睁睁将最好的太医让给另一个不相熟的女人。
同样都是皇嗣,荣妃因为此事占尽了便宜,大皇子也已经退烧,可到头来只要她的灵琋还饱受着病痛折磨,到现在都没有好转。
什么皇后,什么后位,她这个皇后做到今日这一步,窝囊到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袒护!
皇后伏在床边抱着公主哭泣不止,甫一听到消息的不可置信早已不知不觉中化为了不甘和怨恨。
她的指尖死死攥着灵琋的被角,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只看着她紧闭双眼涨红的小脸,皇后便心如刀割,险些用力到指甲都折断。
一遍又一遍用冰帕子为灵琋擦拭身子,可温度却怎么都降不下来,只能眼看着灵琋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着灵琋痛苦的样子,再想想李太医不乐观的话,她实在是害怕,害怕灵琋真的出什么意外,她甚至不敢去想自己失去这个女儿会变成什么样子。哪怕人人都觉得灵琋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暗中觉得她痴傻,可在皇后眼里,她和灵安并无半分区别,都是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
甚至于对这个孩子她总抱有愧疚,甚至倾注了比灵安还多的心血。
陛下到现在都不肯来,灵琋身为嫡出的公主,最紧要的关头竟然只有她这个母亲可以依靠。
每每想到这里,皇后就忍不住怨恨,恨淑妃,恨荣妃,恨宁婉仪,甚至恨陛下,恨这里的所有人。
这么多年,这华丽的牢笼吃进去多少身不由己的人,厮杀争斗,彼此算计,就连她这个皇后也只是表面光鲜罢了。
有时候她真觉得无比窒息,觉得自己要被这个地方的所有人和事吸干了,可她不能退缩,只能殊死一搏向前讨出口。
天色越来越暗了,圆月初升,红墙内华灯初上,凤仪宫却万籁俱寂。
除了三公主急促的呼吸声,周遭安静得似乎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皇后娘娘处于巨大的悲痛之中,殿内所有宫人连气都不敢喘,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生怕动作慢了片刻耽误了公主病情。
三公主病情十分棘手,连李太医都额上冷汗直冒,下手慎之又慎,他施了针后去偏殿写药方子,斟酌着要改药效,谁知还没写完,就见芷仪从殿外猛然推门进来,急喊着:“李太医!快去瞧瞧公主吧!公主不好了!”
李太医心中大骇,忙快步跑回凤仪宫,一入内便看到皇后抱着公主的身子哭得撕心裂肺,朝着他哭喊道:“灵琋的身子滚烫,方才又抽搐起来,本宫命你务必治好公主的病,否则本宫绝不轻饶!”
殿内众人跪成一片,芷仪哭着说:“娘娘别急,奴婢这就去请陛下过来,公主病重,陛下再生气也一定会来看看的!”
说罢,芷仪便急匆匆跑了出去,可皇后视若罔闻,只是抱着公主不住地哭。
陛下来了又怎么样,他来了难道灵琋就会好起来吗?方才他们的女儿高热还能睁眼的时候,陛下又在哪儿?
既然心里没有她这个妻子,没有他们的女儿,即便是请来又有什么用。
成婚十余年,她从未如今日一般如此怨恨过陛下,怨恨他的薄情寡义,怨恨他的偏心,更怨恨他给了淑妃太多,剥夺了自己太多。
这世道何其不公。
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皇后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三公主,生怕眨眨眼,她就永远离自己而去了。
床榻旁,李太医再次为三公主施针吊命,又拿出参片含在公主嘴里吊住她最后一口气,让她的身子躺在冰冷的石板上降温。
然而所有的方法都用尽,李太医拼尽了一身的医术,夜色已深,三公主沈灵琋的呼吸仍然渐渐微弱了下去,到最后彻底没了声响。
三公主没能熬过这一场高热,薨了。
皇后怔怔的看着躺在自己面前永远停止呼吸的灵琋,万念俱灰。
凤仪宫内万人齐哭,所有人哀恸跪成一片,就在所有人高声喊着节哀顺变时,芷仪终于带着陛下踏进了凤仪宫的殿门。
可一进殿,就看到三公主已薨的事实。
在这一刻,惨痛的事实就摆在面前的时候,抢走李太医的事就根本不算什么了。
小儿冬日高热不是罕事,沈璋寒从来没想过灵琋会真的熬不过去。
如今看着她小小的身子再也不会动弹,看着悲痛欲绝的皇后。
即使他再不满,再对今日之事有任何不悦,终究在这一刻化为了浓浓的五味杂陈。
灵琋始终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不可能不悲痛,不可能无动于衷。
“皇后,是朕来迟了。”
可皇后动也不动。
另一侧,二公主原本被勒令在屋内练字不许出来,可听说三妹薨了的消息,哭得怎么也止不住,抬脚就要往母后那里跑,嬷嬷们怎么都拦不住。
终究是亲姐妹,又怎么好真的阻拦,嬷嬷们没办法,只好放任二公主去了。
二公主跑出去后,大公主缓缓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面无表情的看着灵安哭着跑远,一向娴静文雅的她却出奇的漠然,不曾为了皇后和三公主有丝毫的伤感。
她足足在原地驻留了片刻,这才摆出一副悲伤的模样,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三公主高热不退于夜间薨逝,凤仪宫上下哭成一团,陛下和皇后守在公主尸身边,这个夜注定是不得宁静了。
夜色浓郁得化不开,如一只恶兽张开了血腥的巨口,似要将一切都吞噬进去。
未央宫内,寝殿的宫灯安谧的长亮,姜雪漪刚刚放下手中的绣活,正准备更衣盥洗好好歇息。
谁知旎春一路急喘跑进殿内,面色凝重道:“娘娘,出事了。”
“三公主高热不退,刚刚薨了。”
第192章
宫里的孩子难养活, 陛下这么多孩子里头,身子健壮的原本也没几个,子嗣多病多灾早就成了所有人共同的认知。
可再怎么也不比先帝在时后宫充盈、子嗣众多, 嫔妃皇嗣之间争斗的那般惨烈, 就算是皇子公主生下来身子虚弱,可好好养着, 迄今为止陛下的孩子也没有一个是早夭的。
三公主是陛下第一个早夭的孩子。
因此这个消息传到各宫的时候,虽说众人早就知道三公主身子不好,可还是十分震惊。
就连姜雪漪也没想到, 连李太医都被请走的情况下, 公主今日还会撑不过去。
可见她病得的确厉害。
许是宫中的争斗几乎不会牵连到活着的孩子身上,她们总觉得孩子每次都能熬过去,虽然艰难, 可终究会拉扯着一天天长大。
却没想过, 生命远比人想象中更脆弱,一场风寒,一次高热都能夺走她的性命。
公主薨逝, 皇后必然悲痛欲绝,在这样的情形下,大皇子白日里所受的委屈便烟消云散,就连荣妃的晋位都显得是陛下有失偏颇,冷漠无情起来。
公主病得快死了, 身为中宫皇后, 公主的生母,为了孩子的安危将李太医抢走又如何?现在的结果是大皇子退热, 公主薨了,谁也不能再责怪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就连陛下也不能, 事到如今只能安抚。
只是谁又能料到,事态瞬息万变。
姜雪漪听到这消息沉默许久,最终长叹了口气。
她是和皇后立场不同,注定只能争斗,可大人之间的争斗再多,孩子始终是最无辜的。三公主还那么小,就这样受尽病痛的折磨早早离世,姜雪漪的心里也不好受。
但今日之事抛去结果不谈,其实荣妃并没有做错什么,可往后她再提一个字,都会被人认为是不懂事。
姜雪漪甚至忍不住想,她今日这般帮着荣妃说话,让陛下不喜皇后所为究竟做得对不对。
对与错,得与失,在这样惨痛的结果下,种种因由纠缠在一起,一时甚至分不清谁是谁非了。
她停下准备卸去钗环的手,轻声道:“备轿吧,今晚所有人都得去凤仪宫。”
冬日的晚风格外冰冷刺骨。
姜雪漪整理好仪容,搭着段殷凝的手走出宫门的时候,冷风自宫道上刮过,刺骨的凉。
扶霜连忙将一个暖和的手炉递到她手里,可不知怎么,温暖的炭火却好像怎么也暖不透她的肌肤。
长街上灯火通明,四处宫门陆陆续续地打开,她站在轿子前往凤仪宫的方向望,正看到宁婉仪缓缓离开的背影。
论亲缘,三公主算是宁婉仪的外甥女,虽说宁婉仪和皇后这对姐妹不怎么来往,也算不上姐妹情深,可孩子没了,不知宁婉仪会是什么心情。
皇后此时是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姜雪漪她一定不愿意看见,可自己的堂妹,会不会从此亲厚起来也未可知。
到凤仪宫的时候,几个腿脚快的嫔妃已经到了,正跪在陛下跟前行礼。
但陛下并未让人起身,也不曾理会她们,只是看着床上三公主的尸身不说话,愈发吓得她们不敢多嘴。
直到她扶着肚子上前去柔声说:“臣妾给陛下请安。”
陛下听到是她来了,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他亲自伸手去扶她起来,缓了脸色道:“天色已晚,你还怀着身子,即使不来也无妨,派人知会一声即可。”
“朕没了灵琋,越发觉得孩子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尤其胎里带来的不足最难养。你原本怀着这个孩子就不容易,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朕岂能承受。”
姜雪漪微微垂头,恭敬道:“臣妾知道自己的身子,不会强行损耗自己伤了孩子,还请陛下放心。”
“只是今日到底不同,臣妾听闻后也心中悲痛。三公主乖巧可爱,还如此年幼,臣妾说起来也是这孩子的庶母,若今晚都不来,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再者说,今晚是皇后娘娘和您最难熬的时候,臣妾想尽一尽绵薄之力,好陪在您和皇后身边略表宽慰,就算是臣妾送这孩子最后一程。”
沈璋寒轻叹一口气:“你总是能让朕心中好受一些。”
说罢,他转过身淡淡道:“淑妃身子不便,搬软椅来好让她坐的舒服些,你们也都起来吧。”
姜雪漪谢恩后被扶着坐到了一侧的软椅上,旁边起身的嫔妃们也陆陆续续坐在一旁,凤仪宫的宫人们跪在地上哭,谁也不敢会在这个节骨眼多说什么。
就在嫔妃们一个接一个的为表伤心赶来看望公主最后一面的时候,荣妃也来了。
皇后原本揽着二公主在三公主的床边泪流满面,二公主也哭得双眼通红,伤心极了。可听见荣妃过来的消息后,皇后猛然扭头看向了荣妃,然后又看向姜雪漪,神色是从未见过的冰冷。
身为皇后,她在人前一直将自己的体面维持到了最好。端庄雍容,威仪万千,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让自己的情绪有太大的起伏。
这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看到她如此痛恨和凌厉的表情。
姜雪漪和荣妃将这一幕看在眼底,便知道皇后此时已经将三公主薨逝的悲痛悉数转接到她们二人身上了。
皇后失女悲痛欲绝,□□妃却才在姜雪漪的帮助下升了妃位,两相比较之下,她不可能不恨。
何况皇后本就不喜姜雪漪,从前又诸多针锋相对,如今巨大打击之下,恐怕更是要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三公主薨逝是谁也不曾想到的悲惨结果,可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最坏的地步,姜雪漪只能坦然接受。
她腹中的孩子无论如何都要平安降生,自今夜起,未央宫上下要严阵以待,时刻小心。
凛冬的风呼啸而来,将凤仪宫才挂上的白色灯笼吹得左摇右晃,如同呜咽的哭声。身披白衣的宫人们整整齐齐跪在庭院内,从屋内看过去,这一幕只觉得让人浑身冰冷。
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
宫中出了皇嗣早夭的丧事,底下的人已经开始筹备着为公主准备棺椁,预备丧仪。看眼下这样子,陛下和皇后今夜恐怕是不准备歇息了。
不过姜雪漪只是公主的庶母,和其余的嫔妃们一样,略守守以表心意就可以回宫去。
算算时辰,再过一会儿就能走了。
她月份已大,今天来回奔波数次,这会儿已经十分疲倦,段殷凝去倒了杯醒神的茶过来,温声说:“娘娘,稍微喝点热茶缓缓吧,还没到时辰。”
姜雪漪点点头,接过茶正准备喝下,谁知大公主缓缓走到了她身边,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平静的说道:“看着母后因为三妹这样伤心,我就总是想起我的母妃,想起我每次生病的时候,母妃也是这样寸步不离的守着我。”
“可我再也看不见我的母妃了。”
她转过头看向姜雪漪:“有人和我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回到天上,今夜风大,外面的星辰这样亮,也不知母妃在天之灵,有没有看到今日这一幕。”
姜雪漪微微蹙眉看着身侧的大公主,总觉得这孩子实实在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从前的她安静温柔,乖巧懂事,并不是很爱说话,可现在她分明才十二三岁,可周身的气息却比同龄人要成熟上许多,看起来满腹心事。
她本是内敛的孩子,虽占个嫡出公主的名头,可到底生母已故,寄人篱下,没道理无缘无故和姜雪漪说这些。
再说了,刘贵嫔生前并不喜欢她,甚至欲将她除之而后快,大公主是她的亲生女儿,就算这些阴谋诡计人都不会教给自己的孩子,可日夜相处,耳濡目染,大公主多多少少能感觉的出来。
对于这样一个存在,大公主何必在今日主动过来说这些?难道只是因为一时感慨,想找人说说心里话吗?
虽然刘贵嫔的死是因为韶皇贵妃动的手,牵扯不到姜雪漪身上,她也从未主动害过刘贵嫔,可就算大公主想找人说话,她也不是最佳人选。
何况大公主说的话总让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可细想想,孩子思念母亲是常事,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思及此,姜雪漪还是温柔的安抚了她:“这世上没有不疼爱孩子的母亲,刘贵嫔若泉下有知,也一定会保佑你,看着你的。”
大公主转头看着夜幕,自顾自轻声说:“也不知母亲若看到我此时此刻,是会开心还是担心。”
听到这话,那种异样的感觉更深了。
从前听说皇后待大公主十分好,她原本想安慰大公主几句的,可听了这些模棱两可的话,姜雪漪才猛然想起刘贵嫔死前说的那些来。
她作为外人,旎春只打听来了枝叶末梢,可大公主那晚守在刘贵嫔身边究竟听了多少,知道了多少?
大公主还是一个孩子,她听了那些话以后会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她如今虽说是从庶出成了嫡出,身份会更加尊贵,可说难听些,也算是认贼作母。
整日在母亲仇人的屋檐下生活,个中滋味不是寻常孩子可以体会的。
那今日说这些,难道也是如荣妃一样,为了试探她么。
姜雪漪的心思千回百转,最终温声落了句:“许是会开心吧。”
“灵宁长大了。”
第193章
自三公主去后, 宫中原本欢庆年节所饰的添红挂彩尽数被取了下来,转而换上了白色布条和花朵。
从凤仪宫开始一路到送灵出宫的路上,入目可见都是悲戚的白。天上大雪纷飞, 宫人跪哭灵柩, 皇后一路目送公主的棺椁离宫,四处都是哀哀哭泣声。
陛下头次失去自己的孩子, 又心中愧疚,因此三公主的丧仪办得格外隆重,一连七日在宫内都能听得外面讲经做法, 哀乐吟唱。
年节内里出丧事还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 陛下心中难过,连带着底下的人也不敢露出笑颜,好好的一个年就这么在公主的丧仪下度过去了。
陛下心中愧疚于三公主和皇后, 这些时日多去凤仪宫陪伴皇后和大公主二公主, 帝后关系转圜。
转眼时到元宵,朝中变故突生。
魏国特意于团圆节命人送上陶尚书项上人头以示挑衅,帝王震怒, 两国关系再次紧张,战争一触即发。
边疆备战,北方又生雪灾,听闻不少百姓的房屋被大雪压塌,大雪封路, 水源结冰, 无粮可活。
两国交战之初最忌民心涣散,士气低落, 陛下有意亲去安抚救灾,下挞地方官员, 以镇民心。
陛下出行的日子就定在元月十八。
这一去少说半个月,多则一个月不止。这些日子陛下不在长安,太后病重管不了事,后宫唯有皇后最大。
这段日子注定是要不好过了。
承祚九年元月十七日晚,陛下临行前,姜雪漪正在寝殿内为自己未出生的孩子绣贴身的小衣。
她现在孕期已经七个月,再有三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孩子刚出生的时候皮肤最娇嫩,贴身用得最马虎不得。
虽说那些东西底下的人也都会准备,可旁人做的哪儿有姜雪漪自己做得好?只有身为人母才会一针一线无不仔细,用得也是最好的料子,这些是旁人无论如何都比不了的。
将手中的这只袖子缝好后,她仔细收好线头,将绣框搁在了旁边,这时候门外正好传来唱礼声,说陛下来了。
她没起身,只是坐在原位看着陛下走进来,眉眼弯弯笑起来:“陛下来了。”
“潋潋就知道您一定会来的。”
沈璋寒多日来紧绷着的眉头终于舒缓了些,他抬步坐到姜雪漪身边去,牵着她的手温声道:“朕明日就要起身离宫,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又怎能不来看你?”
“绣活最伤眼睛,以后晚上少做,凡有什么缺的都让底下的人去做就是了。”
姜雪漪没应腔,反而将那小衣展开给陛下看,柔声说:“您瞧,已经快缝好了,这儿就剩一只袖子。这布料给孩子穿最好,既柔软又暖和,不会伤着孩子柔嫩的肌肤。”
“颜色潋潋也精心选了紫色,男孩女孩都会喜欢。”
看着她满含期待的温柔脸庞,沈璋寒也情不自禁地握住这件小小的衣裳。
婴儿穿的衣服小巧可爱,最为软和,一拿到手里,那种软绵绵的触感就像从掌心传到了心口似的,将他多日来悲痛又焦灼的内心抚平了些许,只剩下期盼来日的安宁。
不论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她总能这般温柔又从容,对将来的一切都抱有希望。
其实沈璋寒知道自己骨子是个极为多疑敏感的人,可在姜雪漪这里,她的能量潜移默化改变了他太多。
让他平静,让他宽容,让他比从前更像一个真正的帝王。
以前令他恨之欲死的人和物,事到如今也能冷眼面对。就连魏国国军以陶氏项上人头来挑衅,他也不再如从前般震怒,只有极端的冷静。
从去年开始的很长一段日子以来,前朝和后宫发生了太多事,流年不利,人心不安。
他在政务上焦头烂额,时常难以安枕,偶尔也会觉得疲倦至极。
可现在看着这件即将完成的小衣,他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实感,他们的孩子快要降生了。
而他也会将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重获新生。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孩子睁开眼到这世间的时候,他已经开创了新的太平盛世。
沈璋寒的语气难得的温柔缱绻,慈爱温暖:“做的真好。有潋潋这样好的生母,咱们的孩子都会是人中龙凤的。”
姜雪漪将那件未完成的小衣放回绣框中,轻笑着说:“陛下心有大志,潋潋却要的很简单。”
“且看三公主早夭,臣妾便觉得人活一世殊为不易,只要咱们的孩子一生平安顺遂就好。至于人中龙凤,国之栋梁,若做得到自然是好,可若天生不是那块材料,便是强求也强求不来。”
提起三公主,沈璋寒的神色有几分黯淡:“人人皆希望孩子聪慧伶俐,好学上进,可殊不知健康活着才是根本。自从灵琋离世,朕心中感慨颇多,总觉得对这些孩子都不够关爱,生前亏欠也那孩子太多。”
“可逝者已矣,即使朕是皇帝,这世间也没有后悔药可吃。正因如此,朕才格外紧张你,紧张你腹中的孩子。”
他抬手去将姜雪漪鬓旁碎发捋到而后,垂眸深深地看着她:“就是因为朕知道你怀着一胎不容易,才不想让你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闪失。”
“中秋那夜你晕倒在宫里,可知朕的心里有多害怕?朕这一生鲜少有感到恐惧的时候,但那一刻的体会尤为明显。”
“朕绝不能失去你。”
姜雪漪顺势将脸颊靠在了陛下掌心,依偎着蹭了蹭:“潋潋知道陛下心疼,也知道陛下在意。”
“您不在宫里的时候,潋潋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子,也照顾好宸儿。”
“可就算如此,朕还是不放心你。”沈璋寒将她小心的揽入怀中,低声道:“这一去虽说是为了雪灾而稳定民心,可局势不清,朕也不好说究竟要去多久。”
“边疆战事一触即发,恐怕这几日就要开打。”
他揽着姜雪漪的手下意识重了几分,透露出他的决心:“如有必要,朕会御驾出征,亲自上战场杀敌。”
姜雪漪身躯一震。
许是猜出了她的想法,沈璋寒抱紧了她:“朕知道你会觉得朕的这个想法过分冒险,可将来如真有这个必要,朕身为天下之主,理应为了江山社稷而战,而非龟缩在后。”
事关江山社稷,天下大义,姜雪漪无话可说。
若说为了百姓和国家安定献身,她姜氏满门哪个又不是忠臣良将?人固有一死,只要死得其所,便不算白活一遭。
她温柔道:“您既然已经想好了,臣妾不会阻拦,您想做什么便尽管去做。臣妾会带着孩子们为您日夜祈福,盼望您平安归来,将士们得胜而归。”
深宫风雪夜,今夜一别竟不知何时再见了。
面对未知的未来,姜雪漪和沈璋寒的心中都充满了忐忑和不安,可一切都只能往前看。
两个就这么静静地抱了许久,沈璋寒方轻声说:“朕会替你和孩子们安排好以后的一切,绝不会让你在宫中遭遇意外时孤立无援。”
闻言,姜雪漪有些诧异的转眸。
陛下若长久离宫,那后宫就是绝对的皇后掌权,她和杨修媛的协理后宫之权在大事上一定会被皇后架空。
将来如果真的出事,姜雪漪只能与荣妃和杨修媛等人合力自保,难以指望宫外的助力。
皇后已经恨极了她,陛下一走,她一定会对自己下手。届时天高皇帝远,再无人能在后宫为姜雪漪做主,这也是陛下离宫后,姜雪漪最担心的事。
可陛下分明这些日子多去皇后宫里,怎么还能猜中她心中所忧的话?
沈璋寒并未直接回应她,只是抱着她缓缓道:“先帝在时,曾十分宠爱一位从宫外带回来的孙美人。那孙美人宠极一时又为人张扬,为后宫众人所不容,奈何先帝宠极了她,还为她处置了多位与她不和的嫔妃。后宫人心惶惶,再无人敢轻易与孙美人作对,后来孙美人有孕,更是在后宫横行霸道。可后来先帝南下,不过短短两个月的功夫,孙美人便在后宫不慎落水,一尸两命,往后再也没这个人的消息了。”
“父皇虽宠爱孙美人,可人都不在,难以及时窥得全貌,又如何为孙美人做主?”
“你虽和孙美人性情截然不同,可同样得帝王偏宠,又怀有身孕,朕不得不引以为戒。”
他从腰间取出一枚龙形玉佩,缓缓放入了姜雪漪掌心:“此物是朕贴身物件,见玉如朕亲临。”
“有此玉在手,你手中的权力便可在后宫凌驾于众人之上,甚至是太后。你好好使用它,别轻易声张,朕会将林威留在宫中为此物证明,一切以你自己的安危为主。”
姜雪漪完全没想过,陛下竟会为了她做到今日这一步。
见玉如见人,这不是给了她一块玉,是给了她一道保命符。
只要姜雪漪不是被人直接害死,那么不管发生什么,哪怕是皇后、太后使什么阴谋诡计,她都能有依仗的活到陛下平安回来。
第194章
次日一早, 后宫嫔妃们一起在昌裕门前送陛下出发,一路随行的仪仗也于百官相送中从皇宫正门缓缓离去。
陛下离,正门关, 宫中的大门也相当于从此封闭了。
自从去年梧州一行回来后, 姜氏和姜雪漪如日中天,极为鼎盛, 宫中亲近姜雪漪的人为大多数,少部分中立,只有极少数人如李贵嫔一般亲近皇后。
可此次陛下一走, 宫中便是皇后最大, 姜雪漪的肚子大了不好管事,杨修媛手中权力渐渐变少,后宫里亲近皇后的人反而越来越多起来。
宫里向来拜高踩低, 人人都以自己的利益为主, 风往哪儿吹便往哪儿倒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好在杨修媛、荣妃、和嫔还有魏贵人、赵才人甚至是钱常在都待她一如往常,有这么些人坚定地跟在身边,其余人如何摇摆都不要紧, 不值当她挂心。
只是宫中人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就罢了,左右是不相干的人,可唯有宁婉仪还是像没事人一样。
既不因为三公主的逝世与皇后亲近,也不因陛下离宫归期未定而忙于站队,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淡然样子。
如此从容, 倒让人高看一眼。
姜雪漪的预产期在四月中旬, 若有人想对她动手,其实最好也最稳妥的机会就是让她在生产的时候一尸两命。
因着平时未央宫防范颇严, 外人若想从姜雪漪身边下手并不容易,可若是等她生产之时做手脚, 那姜雪漪在产房的时候是无论如何都无力反击的。
三个月,如果真的天有不测陛下要御驾亲征,那她便只能指望自己的筹划,不能指望陛下在身边护着她了。
不过此事陛下只告诉了她一人,对外只说是去北方巡视雪灾。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那些在背后虎视眈眈的人能不能等三个月还是两说,毕竟夜长梦多——
姜雪漪藏在袖中的手紧握着那枚龙佩,这些天来她已经反复摩挲了数次,因为只有紧握着它,她才有护自己和孩子周全的能力-
一转眼二月花开,陛下已经离开长安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里,她偶尔会收到陛下给她单独寄回来的书信,信中问及她是否安好,也问腹中孩子和宸儿的情况,一整页的篇幅里,对朝政之事也会略略提上几句。
从陛下的话语中,姜雪漪能隐隐感觉到这次雪灾十分棘手,边疆战事也已经开打,恐怕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
这些天陛下不在宫中,后宫的气氛实在算不上好,虽然表面风平浪静,可总让人有种风雨欲来的心惊肉跳之感。
如此又过去了几天,一直到二月底,长安的天气越来越暖和了。
未央宫的庭院内繁花盛开,宫殿的楹窗大敞,哪怕坐在殿内不动,春风一吹便可闻花香怡人。
姜雪漪的肚子越发大,晨起稍微活动一会儿就觉得腰酸,再加上时局艰辛,现在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幸好宸儿还未到去国子监开蒙的时候,他乖巧可爱,在宫里玩也不会觉得急躁,这么陪着他在殿里认认字,玩玩具,倒也乐得自在。
这会儿外头阳光正好,姜雪漪趁着光线亮给腹中的孩子绣一顶小帽,宸儿就趴在旁边的软榻上,拿着一支没蘸墨水的狼毫玩,软糯的指尖翻开一页识字书,脆生生问:"母妃,这个字,念什么?"
正在这时候,旎春从殿外快步跑进来,笑着说:“娘娘,大人给您送的书信到了,您快瞧瞧吧。”
姜雪漪闻言立刻抬起头,笑颜明媚地将家书接了过来。
这些天她总是心神不宁,唯有每次接到家中来信才能宽慰一点。
好在母亲这几日收拾了行李就能入宫来照顾她了,有母亲在身边陪着,不管怎样她都更放心些。
自从陛下离宫,家中的书信来得格外频繁,许是知道她得宠势盛难免遭人嫉恨,家中人总是替她操心。
有时候问她安好,有时候没什么说的便多说些兄弟姊妹们的情况,甚至有时候父亲也会与她谈谈心,说起他从前没让姜雪漪详细知道的事。
也是最近,她才彻底知道了父亲和陶尚书的旧怨,归根到底竟然因爱生恨四个字。
陶尚书年轻时性子孤僻不合群,不善交际,只在念书上天赋异禀。他心志高远,与父亲一见如故,将父亲引为唯一至交,甚至与父亲同吃同住,一道研学。
可随着时日渐久,父亲却发现他虽有大才,却性情偏激极端,不懂圆融之道,所抒高见每每不顾百姓死活,只看利益。
父亲深觉他并非做官的大好人选,所以在父亲率先入仕后,并未向先帝推荐陶尚书,反而推荐了另外一个学不如他,却更加心怀百姓之人。
也正是这一举措让陶尚书深深感受到了背叛之感,无法接受父亲的所作所为,后来两人又因此事争执多次无果,父亲实在忍无可忍,最终二人割席。
与父亲决裂之后,陶尚书的性情变得更加极端,也开始学着曲意逢迎,在官场周旋。再后来陶尚书成功入仕,又凭借才气一路风生水起,可两家的仇怨已经彻底结下,甚至牵连到了子嗣身上,再也没了回旋的余地。
为了父辈的恩怨,陶家先后葬送了陶姝薇,陶姝妍,后来又一错再错,将整个家族都倾覆了。
只是得知以后姜雪漪也会觉得感慨,如陶尚书那样阴险毒辣,心机深沉之人,谁又能想到他曾经竟会那么在意与父亲的友情,在意到甚至不惜用一辈子去恨他、刺激他,又在这个过程中迷失自我,最终走向绝境。
若要姜雪漪来说,为了任何人伤心难过去较劲都是不值得的,可见每个人心中所思所想都不一样,谁也不知道意外何时会来。
人总要与自己和解,偏激与疯狂只会产生悲剧。
看罢家书后,她将手中的信纸好生叠起来放回抽屉里,抬头看向了窗外的景色。
看着太阳的位置,姜雪漪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口倏然一沉:“我记得殷凝是去太医署取药材了,怎么会到现在还没回来?”
“跟着她一道去的人是谁,这会儿回宫了吗?”
说起这个,旎春连忙走了过来,神色也凝重了起来:“跟着去的是橙黄和橘绿,奴婢方才还见她们两个在院子里洒扫呢,一时不查竟忘了,她们原是跟着段姑姑去的。”
“娘娘,您说姑姑她会不会是……!”
姜雪漪的动作一顿,手缓缓摸上隆起的肚子,淡声道:“特意将身边人都支开,想必不会是因为别的。”
“陛下离宫已经月余,再过两天母亲也要入宫,恐怕她是等不及了。”
话音一落,门外传来迟缓的脚步声:“你们都下去,不必在娘娘周边伺候,我进去侍奉就是了。”
“是,姑姑。”
宫女们听了段殷凝的话转身离开,皆站到了离主殿数米远的位置,留下了一方说话的空间。
一想到方才种种,段殷凝的脚步就似有千钧重,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殿内,一抬头就看见娘娘静静看过来的目光,顿时泪流满面,噗通一声跪在了娘娘跟前:“娘娘,还请娘娘做主,将奴婢的祖母救出来吧!”
她哆哆嗦嗦伸出双手,将一包东西呈在手心递了过去:“方才皇后身边的芷仪来寻奴婢,说只要奴婢将这东西每日一次下在您入口之物里,等事情了解就还奴婢和祖母自由。”
“奴婢时刻记得您的叮嘱,假意答应,绝不让皇后得逞,只是还请您派人救出祖母,不要让她年纪已高还活在恶人的监视和威胁之中。”
让姜雪漪信任的宫女给她下毒,若非早知道段殷凝当初之事,这还真是让人最为防不胜防的阴狠手段。
既无声无息,又不招人防备,到时候更是可以捏着段殷凝祖母的命让她全盘认罪,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旎春冷笑一声,抬手便将那害人的东西捏在了手里:“人证物证已在,咱们还怕她做什么?娘娘干脆直接闹到长寿宫和凤仪宫去!陛下既然不在,那便提前通知全宫的嫔妃,让她们都来凤仪宫看着。”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奴婢就不信皇后敢一手遮天,丝毫不遮掩,到时候就算您真的出事了,她也一定会被陛下废黜,谁都得不了好。”
姜雪漪盯着旎春手里的东西半晌,缓缓摇了摇头:“仅凭这个就去大闹凤仪宫不是稳妥之策,皇后轻易就能化解所有的质疑。一旦我们急了,说不定正巧落入皇后的圈套,她还能反过来治我一个污蔑皇后的罪名。若咱们因罪被罚,到时候只会更被动。”
“她原本就不喜我,一直提防忌惮,如今三公主死后更是连带着痛恨我,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如今对她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既要下手就不会只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该是万全之策,做足了准备才是。”
她抬眼看向段殷凝,轻声说:“殷凝这一手棋虽好,可对皇后而言并不够保险,也不足以泄恨。”
“旎春,皇后最忌惮我什么?”
第195章
旎春怔怔地看着娘娘半晌, 眼睛也随之睁得越来越大,到最后嘴唇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三皇子……是三皇子!”
说罢,她立刻冲上前将趴在软榻上的宸儿抱了起来左右查看, 吓得忍不住哭泣:“皇后最忌惮您有一个健全的皇子, 更是恨她自己生不出嫡子来,日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三皇子继承大统。她不光想要害您和腹中的孩子, 更想让三皇子也一并死掉,如此便再也没人能阻碍她中宫之位,她也有机会再生一个嫡子。三条人命啊, 她真真是恶毒极了!”
“小皇子, 您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快让奴婢看看……”旎春这般说着,眼泪忍不住簌簌落下来,一想到这里就吓得手发抖, 生怕三皇子已经受到了什么毒害。
姜雪漪勉强撑着身子站起来, 沉声道:“不必太紧张,只看宸儿如今精神尚好就知道他到目前为止还不曾受到致命的伤害,只是明刀易挡、暗箭难防, 宸儿一定会是皇后的目标,现在不过是不能确定那冷刀子到底在哪儿罢了。”
“殷凝,你先起身镇住心神,不要乱了方寸。皇后既然用得上你就一定会让你的祖母好好活着,不然她也拿捏不住你了。我会即刻让人送消息回姜家, 让父亲和哥哥去办此事, 定会让你的祖母安全撤离。”
段殷凝千恩万谢,含泪起身, 姜雪漪才又说道:“旎春去传消息,殷凝吩咐下去, 把未央宫从里头封死,任何人不许进出,也不许声张,对外不要露消息。”
“再将信任的几个都叫过来,从宸儿的屋里开始一寸寸的查,任何东西、任何人都不许错漏,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不许放过。”
肃杀沉重的气息顿时蔓延在宫内的每个角落,危机存亡的关头,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段殷凝立刻抹干净眼泪出门吩咐下去,庭院内的宫女太监们见她表情神态就知道有大事发生,一个个脸色都变了,马上按着娘娘的吩咐开始动了起来。
看着楹窗外宫人忙碌的模样,姜雪漪也不禁心口发沉,呼吸发紧,生怕少想了任何一个细节。
入宫这么多年,她还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刻,只因今时不同往日,再不是平常为了争宠暗中使什么手段的时候了。
皇后的机会千载难逢孤注一掷,她怀着身孕陛下不在。
虽说皇后是暗中下手,可对姜雪漪来说现在和阳谋并无两样,无非是看谁技高一筹。
只要姜雪漪处理得当,就能凭此事彻底清除皇后,可若是想少了一层,那便是万劫不复。
皇后选在今日叫去段殷凝绝不是心血来潮,必定是她已经彻底想好了怎么对付自己,段殷凝这颗棋子对她而言,不过是其中一层保险。
虽说已经让底下的人去仔细搜查未央宫了,可排查危险永远没有暗中下手来得防不胜防,她只怕不够稳妥查不出来,让宸儿一直受其陷害。
甚至于,若是皇后并不信任全然段殷凝,她故意在此之前什么都不曾对宸儿做,只是利用段殷凝让自己知道这个消息,然后等未央宫彻底搜查什么都没有放下心后才对宸儿动手呢?
种种可能性在脑海中不停的翻涌,姜雪漪只觉得头疼心慌,扶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不住的深呼吸。
若皇后想对付宸儿,会是之前的某天,还是以后,亦或是现在?
她转头看向坐在软榻上迷茫不安的宸儿,伸出手牵住了他:“宸儿不怕,母妃在呢,母妃永远会保护宸儿。”
这时候,扶霜和碧慈从宫外取了东西回来,见这模样立刻就知道宫里出事了。
扶霜马上跟着段殷凝一起将宫里的所有宫人都聚集在了一处,宫女,太监,甚至是伺候宸儿的嬷嬷们,无一人不在。
碧慈则急忙跑到了娘娘和小皇子身边,问了现在的情况如何。
待得知情况后,她立刻检查了段殷凝取回来的那一包粉末,细查细验后,凝重道:“此物并非毒药,而是一种伤身伤胎的药材。”
“表面虽没有明显的症状,可若日久天长的用下去,您在生产的时候就会极为不顺。到时候不仅孩子胎位不正,还易血崩,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女子孕中极为忌讳此类药材,这是奔着您和腹中皇嗣的命来的。”
她将这个东西重新包好放起来,又替三皇子把脉,细细查了半晌后才轻声说:“三皇子从脉象上还看不出什么,但奴婢只是医女,疗伤识物虽不输人,可论把脉看诊比不上宫里积年的太医。”
“娘娘若不放心,不如传太医来宫里把脉,如此也能放下些心。”
姜雪漪的表情凝重而冰冷,淡淡道:“李太医和姜氏交好的太医都跟着陛下离京了,现在去请太医只会打草惊蛇,让皇后知道段殷凝是颗废棋。一旦咱们失了这次的机会,那皇后下次下手便更无迹可寻了。何况她一次不成,下次就会使更凌厉的手段,恐怕届时连查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相信你的医术,只要宸儿暂时无碍就好。”
“只是那些毒物往往藏匿于无形,有劳你辛苦些,细细查查宸儿平时所吃所用,别遭了人毒手。”
碧慈领命后立刻掀帘子去了后殿,庭院内,扶霜正压低了声音挨个审问未央宫的所有宫人,谁也不许高声说话。
除了不让外头的人知道里头的动静以外,扶霜这么做也是有讲究的,因为心里没鬼自然不怕低声讲话,只有心虚之人才会故作腔调,引人耳目,生怕自己不占理。
庭院内的梨花飘飘洒洒落了满地,在明媚的日光下愈发洁白如雪,如果忽略掉今日这些要人性命的阴谋诡计,这本该是极美的一副景。
看着受审宫人的神情百态,姜雪漪突然意识到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那就是皇后不管想做什么,那都需要一个媒介,而非是凭空出现。
她想害自己的孩子需要段殷凝这个身边人做媒介下毒,那她想害宸儿也是一样,不可能空穴来风。
她方才一直在想皇后的用意和心理,企图揣摩出她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给宸儿下毒,可她错了,只要未央宫内没有奸细,那宸儿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管是她打算之前动手,现在动手还是以后,她都需要一个为她做事的人。
若想无声无息的让宸儿死去,她继续体体面面的做她的皇后,那在外头的人身上使计谋是不成的,这太容易暴露,也太不受控,只有宸儿身边的人才做得到这些细水长流的工夫。
除此以外,她还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那便是皇后恐怕已经对宸儿动手了,也在今日。
即便没有立马动手,可这个媒介也一定已经选好了。
她选在今日的确深思熟虑过,因为今天不是别的,正是三公主七七后的第一天。
民俗常说七七过后人的魂魄才会彻底归于天地,从此与这个世间再也没有联系,按着这个说法,今天是三公主彻底消散在这个世间的第一日。
她已经转世投胎,再世为人,从前的种种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皇后在这四十九天里深居凤仪宫不出,不仅是在为三公主祈福,也是在为她的来世积德积寿。
时间一到,她就不在乎自己的手上沾不沾血腥。
清脆的鸟啼声再次从未央宫上空掠过,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扶霜和段殷凝审问人极为仔细,且扶霜最擅长逻辑,鲜少有人能在她眼下撒谎不留痕迹,这么一个个的问下来,有的人连自己从前犯过的小错都说了清清楚楚,甚至有个别人腿都软了,眼泪都吓了出来。
这时候碧慈从后殿走了出来,脸色铁青:“娘娘,找到东西了。”
她伸出手将另一个小瓶子搁在了姜雪漪跟前:“是在三皇子贴身伺候的乳母嬷嬷房里找到的,就藏在地砖缝隙的暗格里,那暗格的泥土新鲜,应该是才撬开放进去的。”
“此物不同于用在您身上的药材那般迟缓,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在她身上用慢性药,却在宸儿身旁备了立刻致死的毒物,是为了让她们三个人死在一天好在黄泉团聚,还是为了以防万一?
皇后原来竟有如此痛恨自己和宸儿,哪怕事情败露她侥幸难产不死,或是段殷凝没有指望的上,也要让她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
姜雪漪捏着药瓶,脸色已经差得不能再差,哪怕镇定如她,此时也忍不住想把皇后千刀万剐。
她紧咬着牙,浑身都怒得微微颤抖:“去查,伺候宸儿的几个嬷嬷里,不惜任何手段,查出是谁来。”
扶霜闻言径直从小厨房里一把菜刀,直直插在了四个乳母嬷嬷跟前。
一人一次机会轮流说,互相怀疑也可,详细说出自己在做什么有人佐证也可,可若什么说不出来,就剁掉一根手指。
伺候皇子的嬷嬷们都年纪不算小了,怎么禁得起这样的阵仗?
为了活命嬷嬷们拼命的证明自己,互相指责,又疯了似的说别人的私隐,不过几轮下来,就揪出一个吓尿裤子的嬷嬷出来。
她被身边人推出来给吓坏了,跪在地上不住的哭泣求饶,碧慈扶着娘娘走到庭院内去,垂眸看向了她。
姜雪漪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平静的语气却半点没有从前的温柔和煦,反而让人不寒而栗:“皇后怎么教你的?”
嬷嬷早就被吓破了胆,磕头磕到头破血流都不敢停:“淑妃娘娘饶命,淑妃娘娘饶命!奴婢也是没办法,奴婢是被逼的!”
扶霜上去就甩了她一个耳光,厉声道:“娘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许说别的!”
嬷嬷哭得肝肠寸断,只好说:“皇后娘娘和奴婢说,要在您生产那日将东西喂给三皇子,再说一切都是段殷凝做的即可,她自会认下罪过……还说……还说不论那日您究竟情况如何都要这么做,三皇子必须要死……”
“奴婢知道的就这些了!奴婢的家人都被皇后要挟控制了,奴婢为了家人活命没办法啊娘娘!”
扶霜冷笑了声:“你以为你听话了,你和你的家人就能活吗?”
姜雪漪紧紧握着碧慈的手合上眼,良久后,才轻声道:“有难处该先来寻本宫,而不是心生背叛。”
“孔嬷嬷,本宫自问待你不薄。”
她缓缓睁开双眸,转过身去:“捂住她的嘴,让她别出声。”
“原本打算给宸儿吃的药喂给她吃一半,她的尸身留在本宫手里,就当是赎罪了。”
姜雪漪一边走一边吩咐,平静的好像在宣判命运:“派人去通知宫中所有人,让她们皆去凤仪宫门前候着,随本宫见皇后。”
“碧慈去国子监见大公主,她明白本宫要做什么,扶霜你亲自拿着本宫的令牌去寻睿成长公主,她欠本宫一个人情。”
“现在就去,动作要快。”
第196章
此次对皇后而言是绝无仅有的机会, 但对姜雪漪来说同样也是。
且看皇后的种种安排就知道,皇后想要她和宸儿死的决心有强烈,简直到了必杀的地步。
如果不能抓住这次的机会一次性扳倒皇后, 那么只要皇后活着, 两个月后她生产之时无力反抗,死得就一定会是她和她的孩子。
皇后已经对她恨之入骨, 欲除之而后快,到时候就算这次的安排失效,她也会使别的手段, 这一点姜雪漪毫不怀疑。
所以哪怕这次时间仓促, 她也没有更周全的办法来做实皇后残害嫔妃和皇嗣的罪名,她也依旧要用尽一切手段把皇后摁死,让她再也不能翻身。
姜雪漪转头看了一眼已经中毒倒在地上的孔嬷嬷:“找人抬着她。”
“为本宫更衣, 备轿, 即刻去凤仪宫。”
在不属于去凤仪宫向皇后请安的时间点收到了淑妃娘娘的让各宫前去凤仪宫的消息,东西六宫的嫔妃都有些疑惑。
可不理解是一方面,无人敢不去却是另一方面, 那是协理六宫宠眷不衰的淑妃,她请人谁敢不从?
万一真有什么大事发生,不去的罪责她们谁都担待不起。
长安的春四野明媚,繁花盛开,灼眼的阳光将这一大片红墙金瓦照的雪亮。
若从高望去, 就见各宫各室大门敞开, 嫔妃们一个接一个的出来,宫道上的人影越来越多, 皆朝着一个方向,如无数溪流一般最终汇向大海。
最终目的地是凤仪宫, 大凌皇后居所。
等姜雪漪坐上轿子走到凤仪宫门前的时候,前来凤仪宫候着的嫔妃已经到了不少,正在门前彼此面面相觑。
走得快的嫔妃本想直接如晨起请安时一般走进殿内歇着等,谁知在门口就被值守的宫女拦住了,说皇后娘娘不曾传召任何人。
这就奇怪了,明明是淑妃的意思,怎么皇后娘娘本人毫不知情?
幸好没等多长时间就见淑妃的轿子过来,一群人这才急忙上前行礼问安,恭敬问道:“方才凤仪宫的宫女说皇后娘娘一直在宫中静养,不曾传召姐妹们,不知是出了何事?事发突然,还请娘娘给个咱们个准信吧。”
段殷凝搀扶着姜雪漪从轿子里缓缓出来,她环视身前神情迥异的嫔妃们,撑着肚子缓缓道:“诸位姐妹们不必担心,本宫今日请你们前来不过是一道来做个见证,人多眼杂,彼此也有证明,免得陛下不在,宫里许多事得不到公允声张。”
说罢,她搭着段殷凝的手腕径直往大门前走去,值守的两个宫女见状慌张起来,不知道该拦还是不该拦。
皇后娘娘本说了今日她要静修不得人打扰,可眼前的架势已经远远超出了她们能处理的范畴,其中一个只好连忙进去通传。
说话的功夫里,前来凤仪宫的嫔妃已经越来越多了,原本宽阔的宫道站满了穿着绫罗绸缎的貌美妃嫔,正午日光下,却一时人心惶惶。
也正是这时,有个站在边缘眼尖的嫔妃看到了跟在淑妃轿子后被一张白布盖着的尸身,吓得惊慌尖叫起来:“有死人!有死人啊——!”
这一声如同巨石落水,顿时在人群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宫里的嫔妃都是官家贵女,自小养在深闺双手不沾阳春水,连杀鸡杀鹅都看不到的人,何时见过尸体?
妃嫔们原本就忐忑,知道定是宫里出了什么事,谁知这会儿死人就在身边,只会让她们更加畏惧不安。
然而聪明的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就如杨修媛和荣妃,都担忧地看向了姜雪漪的背影,心道恐怕有天大的事要发生了。
姜雪漪并没有理会人群中因为尸体而爆发的慌乱,相反,越是在这个时候她就越是要沉得住气,因为一旦思维乱了被人带着走,那对现在的她而言就是致命的。
凤仪宫门前的骚乱并没有持续太久,前去通传皇后的宫女很快就回来,和另一个宫女一起将凤仪宫的大门打开了。
“皇后娘娘请你们都进去。”
姜雪漪命人带上孔嬷嬷的尸身一起进去,这会儿碧慈也小跑着从国子监回来了,悄悄站在了她身后。
她摩挲着右手袖中的玉佩,定了定心神。
眼下嫔妃皆到,大公主那边只要就位,扶霜那边稍微迟一些也无妨。
姜雪漪不紧不慢的走进凤仪宫这个她已经多日不曾来过的地方,心情却和从前截然不同,不知是不是三公主丧事才过不久的缘故,虽说此处景致依旧,可总让人觉得透着些暮气,没有半点春日里的该有的朝气。
她踏入门槛抬眸望去,正殿内,皇后正坐在属于她的凤座上垂眸看着姜雪漪走过来,明黄色凤袍加身,看向她的眼神既咬牙切齿又淡定,像是没想到姜雪漪会这么快发现还带人逼上凤仪宫,又像是真的走到这一步也无妨。
姜雪漪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看着她努力维持的风光体面,可只要一想到她今日对自己和宸儿所做之事,就觉得皇后看似平静端庄的姿态下,带着似有若无的疯狂。
“棠淑妃,你身怀大肚不在宫中好好养胎,传召各宫嫔妃来凤仪宫做什么?难道是携众威逼本宫吗?”
“本宫不记得曾让你这么做,你这般滥用职权,实在是僭越了。”
姜雪漪抬头淡淡道:“臣妾有没有僭越皇后娘娘自己还不知道吗?所谓人多势众,可臣妾却不敢做什么悖逆之事。如今叫诸位姐妹们过来无非是想让她们替臣妾做个见证,毕竟眼睛多了说话的人也多了,免得臣妾自己来了势单力薄,到时候是非对错全凭皇后娘娘一人说了算,臣妾一张嘴喊冤都没处说。”
“陛下不在宫中,太后又在病中,后宫凡事都要由皇后娘娘做主,您执掌凤印,臣妾等人自然要听您的。”
她直直看向皇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若是皇后犯事呢?臣妾性命受险,岂不是无人可以做主了?正因事关皇后,臣妾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把孙嬷嬷带上来。”
裹着白布的尸体就这么被抬进了凤仪宫正殿,白布一掀,形容可怖的尸身顿时呈现在所有人面前,一时满座哗然,惊吓不止。
待看清是孙嬷嬷后,皇后身边的芷仪明显身子一颤,显然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
她拿捏住孙嬷嬷不过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这还不到一天就被淑妃揪了出来!淑妃究竟还知道什么?又掌握了多少?
芷仪下意识看向皇后,可皇后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眼底似掀起惊涛骇浪,可几个呼吸后,她只冷笑了声:“本宫知道陛下宠爱你,一直以来对你多有包容,可你就算怀着身孕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份,竟越发放肆,这样无凭无据的便污蔑到本宫头上来了。”
“你怀着皇嗣身子金贵,若真有人陷害,大可告诉本宫求本宫替你做主,可你居然恃宠而骄,带着尸体堂而皇之的送入凤仪宫,吓得其余嫔妃高声尖叫,浑然不顾身份体面,岂不是失心疯了?”
“淑妃若是无法冷静,本宫可以让宫中太医去为你好好诊治,也不必出来发疯了。”
姜雪漪淡淡勾唇道:“臣妾后头的话还没说,怎么皇后娘娘便这么急不可耐的要给臣妾扣上一顶失心疯的帽子?是因为您心虚了,害怕臣妾继续说下去吗?”
“臣妾是什么性子您清楚、陛下清楚、满宫姐妹们都清楚,臣妾不是喜好张扬之人,更不会错怪任何人。”
“方才孙嬷嬷要喂宸儿吃小食,却行动鬼祟,眼神躲闪,臣妾觉得不对,便立刻决定严审孙嬷嬷。孙嬷嬷不肯承认,臣妾便让她将小食吃下去,谁知不到一刻钟便毒发身亡了。再后来,便在她的身上扒出了这害人的东西。臣妾细细审问宫中其余人,这才知道原来孙嬷嬷之前曾私下会面芷仪,正巧被人瞧见,只是她们当时并未多想,不曾想这见面竟是谋划害人的事情。”
“芷仪是皇后的掌事宫女,是您的心腹,若说此事不是您授意,是芷仪自己想做的,您觉得臣妾会信吗?”
她看着皇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臣妾知道您一直不喜欢臣妾得宠,更不喜欢臣妾生下了宸儿这个健全的皇子,可臣妾从未想过与您争,反而一直敬您是中宫国母,对您明里暗里的刁难一直多有包容。可不想人性竟是如此不堪,臣妾屡屡退让,换来的却是陛下离宫后的一包毒药。”
姜雪漪把毒药举起来让所有人都瞧见,扬声道:“这毒药见血封喉,宫里断断不会有这样的东西。要知道这是不是皇后娘娘所做也不难,只要去查查这阵子后宫的出入记录,再去长安的各大药房调查,总能查到蛛丝马迹。近来陛下不在,后宫戒严,出入后宫的人本就不多,想必是好查的。”
一听这个芷仪顿时慌了,厉声道:“淑妃不得放肆!皇后娘娘乃千金之躯,岂容你一个小小妾室在此大放厥词!”
“你口口声声说瞧见了奴婢与您宫里的嬷嬷私会,敢问是在何处?又说了什么?你所谓的人证物证又有哪条不是出自你宫里,如何证明是奴婢所为。”
“皇后娘娘身为国母,光明磊落,她乃陛下正妻,为何要不满你一个小小妃妾,岂非乱了尊卑,实在可笑!”
姜雪漪并不被芷仪的反驳吓唬到,反而又说道:“是吗?此事你不肯承认也罢,总归一查就能分辨出是不是本宫自导自演,可皇后娘娘做的远不止这一件。”
她偏头看向段殷凝,段殷凝立刻上前跪在了殿内,姜雪漪方又说道:“您指使臣妾身边的掌事宫女长期在臣妾的饮食中下伤胎的药,此事又如何解释?”
“您以为控制住了她的祖母便能让她为您做事,却没想过她是忠仆,早已告知了臣妾原委。臣妾在来凤仪宫之前就已经命人出宫去擒人了,您安插在她祖母身边的人,想必很快就能被缉拿入宫,届时好好只需调查便知道那人是来自赵家,皇后又该如何抵赖?”
闻言,芷仪猛然睁大了眼睛,看向了皇后娘娘。
皇后袖中的手早已抠紧了椅子扶手,华丽的寇甲用力到险些将里头的指甲都抠断。
可她仍然竭力保持着冷静,维持着属于皇后的高贵和尊严:“淑妃,本宫也是你能质问的吗?”
“你字字句句都说是本宫害了你,可嬷嬷是你的人,段殷凝也是你的人。至于你说出入宫记录,段殷凝祖母身边的人,即便查出来是赵氏所为,可只要有心,哪个不能伪造?”
“陛下如此宠爱你,你本该安分守己,感谢天恩,谁知竟生出了熊心豹子胆,今日敢逼上凤仪宫质问本宫。”
“你就这么眼馋本宫的凤位,这么急于取而代之吗?!”
皇后和淑妃在殿内对峙,每一字每一句都足够让宫中所有的嫔妃心惊,谋害嫔妃,残害皇嗣,陛下不在宫中时弄权,这每一件都是要命的大事!
宫中两大巨头已经对上,今日绝对不可能善了,最后势必会倒下一方。等陛下再回宫,一切尘埃落定,整个宫里的局势就会天翻地覆了。
就在两人各执一词,还未争辩出个对错的时候,从后殿缓缓走出一个清瘦温柔的身影。
是如今已经成为嫡出的大公主。
她掀开帘子,看着皇后温声说了句:“母后,回头是岸,您不要一错到底了。”
第197章
大公主此言一出, 满座哗然,皆惊讶地看向了她。
皇后和淑妃当堂对峙,大公主怎么会出来说这些话, 难道是大公主知道些什么?
在她们眼里, 嫔妃的事再怎么样也是大人的事,不该牵扯到孩子。公主虽说已经十三, 再过两年就要及笄了,可在她们眼里也还是个孩子,孩子出现在这场合就是不寻常。
尤其大公主身份特殊, 原本就并非皇后的亲生女儿, 这时候出现说这些就更耐人寻味了。
皇后显然也不曾想过灵宁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这些,当下便心底一沉,说道:“灵宁, 此处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随芷仪回房休息去。”
可大公主非但不退后,反而越来越往前,一直站在了人群中间, 仰头看向她:“母后,您为何还一直执迷不悟呢?”
“若是父皇知道您这般倔强,无论如何都不肯认错,想必会更失望吧。”
皇后脸色一沉:“灵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母后身为国母母仪天下, 兢兢业业操持后宫, 照看皇嗣,更是将你视如己出, 母后有什么错?你不要只听外人片面之词便随之胡说,可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吗。”
她搬出自己和灵宁如今的身份和情分, 企图让灵宁明白道理,不要在这继续胡闹,谁知灵宁并不退步,反而柔声说:“正因母后待灵宁如亲生,灵宁才不愿意母后继续错下去。”
“您和芷仪说过什么灵宁都听见了,您还要狡辩吗?”
大公主缓缓复述:“淑妃心腹大患,本宫必趁陛下不在时一举除之,否则来日三皇子继任大统,淑妃得宠,姜家得势,再无本宫容身之地——”
由大公主亲口把这话说出来,给众人带来的震撼甚至比淑妃更多,也更加让人信服。
大公主今年才刚刚十三岁,还是个未及笄的孩子,她哪里懂得前朝后宫这些勾心斗角的争斗?若非亲耳听到,断不会说得这么像样。
再者说,大公主被太后指给皇后成为嫡女,和二公主同吃同住又一道去国子监念书,这凤仪宫对她而言原本就哪里都去得,会听到什么也不奇怪。
大公主本是个温柔懂事的好孩子,又经太后教导三年,知书达理惹人喜欢,唯一的不好就是她的生母是笑里藏刀的刘贵嫔。
但也正因是她生母是刘贵嫔,她才更没有替淑妃作伪证的可能。
毕竟宫里谁不知道刘贵嫔和淑妃有仇?
眼下大公主出来指证皇后,只有可能是她真的听到了这些。
至于她为何要指认自己现在的嫡母,一来可能是她为人方正见不得皇后作恶,二来说不定皇后私下待她根本传闻中那般好,若大公主寄人篱下心中积怨,这也并非没有可能。
总之有大公主这一席话,几乎就可以认定是皇后陷害淑妃,而淑妃只是自保了。
底下的嫔妃们神情各异,窃窃私语,这会儿都看向了皇后,各人眼中情绪皆复杂难明。
或不信任,或怜悯,或畏惧,或不愿与她对视,总之唯独没有嫔妃们对皇后该有的尊敬和敬畏。
皇后紧攥着扶手的力气克制不住地更用力了些,只听细微的咔嚓一声,右手无名指的指甲生生在寇甲里断裂了,指缝里渗出星点鲜红的血迹来。
她赵宛霏一生为后,从来没有被任何一个人逼到过这样难堪的地步,这一切都是因为淑妃引起的。
而她的好养女,她视若亲生与灵安一起教养的孩子,竟然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站出来在背后捅刀。
可为什么?
是她对她不够好吗?还是淑妃收买了她?她的母妃刘贵嫔生前最厌恶的人是谁难道她不知道吗?她已经十三岁了,竟帮着敌人说话,实在是可笑。
然而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皇后现在都没时间和心情再去追究了,淑妃就在跟前步步紧逼,她必须得化解今日之危,坐稳中宫,再借今日之事除掉淑妃。
如若不然,便是她这个皇后大败特败了。
见状,她的心彻底凉了下来,一时竟觉得这世间实在荒谬的可笑。
她垂眸看着大公主,皮笑肉不笑:“灵宁,你还小,分不清想和做的区别,母后都可以原谅你。”
“母后是不喜欢淑妃,可不喜欢,想做什么和做了什么是两码事。灵安有时课业多了也会玩笑似的和母后说想将师傅的胡子绑起来,可她会这么做吗?”
“芷仪,把公主带下去,今日胡闹了这么久也该胡闹够了。”
姜雪漪看着皇后冷冷开了口:“孙嬷嬷的尸身和害人的毒药就在殿内,皇后母族派人做的恶也昭然若揭,甚至连大公主都看不过眼出来指认,皇后娘娘却还要颠倒黑白,矢口否认。如今甚至还想让芷仪强制把公主带走,好让公主闭上嘴,再也不能说出指认您的话,皇后从前最重公允,如今到自己身上却如此这般,不觉得太过了些吗?”
“眼下人证物证具在,皇后仍要一手遮天,抹去你所有的罪行。可大凌律法向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今日陛下在此,必当会给臣妾一个说法,绝不让妖后横行,残害嫔妃与皇嗣。”
“臣妾早知道皇后不肯心甘情愿的伏诛,这才请了一宫姐妹们过来作见证。眼下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臣妾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就算您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今日的罪孽!”
皇后怒而拍桌道:“淑妃!本宫念你怀着身孕容你放肆多时了,你还不知收敛!这一桩桩一件件,有哪件事本宫不能解释?你拿着杜撰的罪证来污蔑本宫,企图趁陛下不在宫时协同其他人来打击中宫国母,你该当何罪!”
“就算本宫有天大的不是,也该是陛下决定,而非你一个小小妃妾来以下犯上。”
“若你还不知足,你便留下这些罪证,一切等陛下来再行处置。届时本宫任由你随意抹黑,陛下定会还本宫一个清白。”
“可眼下,本宫绝不允许你再煽动人心,惹的宫内外流言纷纷,有损皇室尊严。”
姜雪漪半步不退,只撑着隆起的肚子朗声道:“究竟是为了扣住臣妾好让一些罪证烟消云散,还是为了趁陛下回来之前彻底害死臣妾,皇后娘娘不比谁都清楚吗?臣妾竟不知这天底下没有王法了,人证物证都在也能拒不认罪,若让天下人知道国母尚且如此,恐怕百姓都要笑掉大牙,什么国母,什么皇后?不过是一个心狠手辣残害子嗣的毒妇罢了。”
对峙到现在,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无非是口舌之争罢了。
可说再说又有何用?她赵宛霏才是大凌皇后!她有凤印,有执掌后宫的绝对大权,满宫奴才侍卫谁敢不听她号令?
区区妃妾也敢冒犯皇后,就是因为她从前对淑妃太过纵容!一再忍让!才让自己到了今日这步。
若不是姜雪漪,她如今该与陛下如从前一般互敬互爱,谁也不会碍了她的位置。她会坐稳中宫,将来生下一个嫡子好继承陛下的皇位,她的两个女儿也能平安健康的长大。
若不是姜雪漪,灵琋不会天生体弱;不会让她忧思过度身子虚弱,生产时害得灵琋大脑受损,天生痴傻;更不会强行跟着陛下去大巡游,在梧州时灵琋又大病一场。
若非这一切带来的连锁反应,她的女儿怎么会早夭,怎么会离开这个人世?
若不是淑妃从中作梗,陛下又怎么会和她离心这么久,还是灵琋死后才有所转圜。
五年了,皇后活在姜雪漪这个宠妃的阴影下已经五年了,她彻底受够了。
早在今日所作所为之前,她早已想好了一切,想好了所有的可能性。
她不怕。
她是赵家最高贵的女儿,是出自赵氏的皇后!她什么都不怕!
她宁可站着死,也不要跪着活。
即便事发被淑妃知道了一切又如何?她是皇后!满后宫谁敢对她做什么?
这个世界上能处置她的人只有陛下,可陛下不在,他护不了他心爱的淑妃。
她会解决好一切的,她会给陛下一个合理的解释。
等淑妃难产而死,三皇子伤心“不慎死亡”的时候,这个宫里就是她一人独大,到时候所有人都会长着同一条舌头,为了自己活,谁会替淑妃伸张正义?
人人都是自私的,只要自己能活,就不会管别人死活,关系再好也是一样的。
皇后冷冷地盯着姜雪漪,眼底的恨意滔天。
既然强辩不得,那就镇压,只要淑妃不能再胡言乱语,她有的是办法堵住悠悠众口。
她挺直了脊背,头上金灿灿的凤冠稳稳的在头上戴着,彰显出她至高无上的权力:“来人,淑妃胡言乱语污蔑中宫,将她带下去,幽居在未央宫内,等陛下回来处置。”
凤仪宫内的奴才们立刻蜂拥上前,准备将怀身大肚的淑妃拿下,强制带走。
姜雪漪冷笑了一声,她高举起了手中的玉佩,好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是什么,扬声道:“谁敢放肆。”
“此乃陛下贴身之物,见玉如陛下亲临。皇后,你僭越了。”
第198章
这番话顿时震住了听从皇后命令准备前来拿人的宫人侍卫们, 连同所有在场的嫔妃,视线都集中在了她的手中。
那龙形玉佩尊贵至极,象征着天子君临天下的至高之位, 世间除了陛下还有谁敢用五爪金龙的图样?但凡是见过陛下之人不可能不认识此物, 也正因认识,此时才格外震撼。
陛下离宫已经月余, 人人都以为淑妃失了依仗,这一回虽受了委屈却也未必胜过皇后一筹,方才皇后扬言要拿人, 更是让她们以为淑妃要完了。谁知陛下都离宫了, 仍这般放心不下淑妃,竟将自己贴身的物件都留给她保命。
所谓心尖上的人,所谓宠妃, 原能让陛下为她用心至此, 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从前陛下厚待淑妃,偏爱三皇子,连带着原本就煊赫的姜氏都更加鼎盛, 本以为后宫女子做到这一步便已经是顶峰了,谁又能想到,陛下的心意远胜于此。
见玉如见人,在场的所有人在迟疑片刻后都跪了下去,向姜雪漪手中的玉佩行礼。
皇权大于天, 即便陛下不在, 可只要赋予了物件意义,那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皇后是统领后宫不假, 可再大还能大得过陛下?此时就算她再想强行镇压淑妃,将她关起来, 也不能继续了。
看着淑妃手里的玉佩,皇后端坐在凤位上的手抠得越发用力,渗出的血从寇甲的顶端溢出,滴滴答答的落在凤位身侧华贵的地毯上,让地毯染得一片鲜红。
陛下人都不在,却还为她留着一道这样的保命符,她当真觉得荒谬极了,也恨极了。
后宫除了她就是淑妃为尊,所以陛下这是在防着谁?防着他的枕边人,他的正妻——大凌皇后吗?
既然如此放心不下淑妃,甚至何不早早废了她给淑妃腾位置,也好过让她这些年日夜痛苦,反复折磨!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把自己蚕食干净。
皇后的眼睛已经微微发红,却依旧挺直了脊背,冷冷道:“陛下何时说过这样的话,本宫怎么毫不知情?”
“此物是陛下贴身之物不假,然而一非免死金牌,二只是个装饰之物,本宫怎么知道是不是陛下出宫前赏你的念想,如今却让你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姜雪漪将玉佩收回,淡淡道:“臣妾胆小,不敢为了活命假传陛下旨意,反而是皇后拒不认罪,甚至不惜藐视陛下。”
“陛下临行前特意命林威留在宫中为此物作证,这会儿想必林威就在殿门外,皇后一问便知。”
“来人,传林威进来。”
顷刻之间局势天翻地覆,有陛下信物在手,谁还敢听皇后的?皇后不过是后宫之主,可陛下却是天下万民之主,谁才是真正的主人,他们分得清。
林威搭着拂尘从殿外走进,躬身道:“奴才给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各位主子请安。陛下临行前特意将奴才留在宫中,便是为此物作证的。”
“淑妃娘娘所言不虚。”
林威乃陛下身边最贴身的大太监,他的话绝不会有假,有他作证,陛下的玉佩护身,淑妃今日谁都动不了。
有林威此言,皇后就算再不想承认,也只能撑着身子缓缓起身,向淑妃手中握着的玉佩见礼。
也正是这时,眼尖的人才看到了皇后指尖的鲜血,心中骇然。
然而皇后奈何不了淑妃,淑妃也不能凭着此物处置皇后,局势再次僵持了起来。
虽说姜雪漪不会被皇后强行处置,可此事若不能今日解决,总归是对她不利。
这时候,她看向了在旁边一直没机会说话的大公主,大公主立刻会意,提了句:“父皇虽不在,可皇祖母却还在。虽说皇祖母病重不理后宫事,可如今事太大,皇祖母不出面是不行了。”
杨修媛也说道:“大公主说的有理。”
“今日之事桩桩件件皆是奔着淑妃来的,认证物件皆在,再没这么分明了,若陛下在宫中,一定会妥善处置,给淑妃一个说法。可皇后却仗着自己中宫的身份拒不认罪,甚至企图颠倒是非,强扣淑妃,实在是令人心惊。淑妃怀着身孕,又身份尊贵尚且如此,若哪日我等也遭了皇后不满,岂非要无声无息的死在这后宫了?”
“以我看,还是快快去请示太后,好将此事做一个了结才好。”
至此,荣妃也掀眸冷冷看了过去:“杨修媛说的是,中宫本该宽厚仁慈,善待妃妾,爱护孩子,可如今的皇后做到了哪一条?皇后如此善妒心狠,竟想趁陛下不在害了淑妃和三皇子三条人命,实在骇人听闻!难怪当初会做出当街抢了李太医的事来。幸好平儿福大命大,我这个做母亲的平时积德行善从不害人,这才让平儿从鬼门关熬了过来,若不然岂不是要了我这个生母的性命吗?”
“瑞珠,现在就去请太后来,不可耽搁半步。”
今日皇后的所做作为众人都看在眼里,这会儿谁还敢替她说话?就连李贵嫔都支支吾吾,不敢看皇后的眼睛。
皇后先是企图害怀着孕淑妃和三皇子,后来事情暴露又矢口否认,强词夺理,最后又恼羞成怒,打算利用大权强硬镇压此事。
若不是淑妃有陛下的玉佩庇护,现在恐怕已经被关押进未央宫,不知哪天就成了皇后手下冤魂了。皇后为了除掉淑妃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已经状若疯魔令人可怖,底下的嫔妃们又有哪个对她心悦诚服,哪个还敢让这样的人当她们的主母?
若将来再有谁得宠生子,皇后还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今日这场面太大,底下的人不少都吓坏了,杨修媛和荣妃开头后,赵才人等人也在底下连连附和,朝皇后施压,局势立刻一窝蜂的倒在了淑妃这边。
看着底下这群嫔妃们像墙头草一般尽数倒在了淑妃的立场上,皇后便更加觉得可笑。
从前她们来凤仪宫请安的时候,一个个是多么恭顺,张口闭口都是一切以皇后马首是瞻,如今倒学会审时度势,巴结淑妃了。
好啊,真是好啊。
竟可笑到还扬言要去找太后。
难道她们以为大公主是平白无故成为嫡出公主的吗?
当初若不是太后心疼大公主早年丧母与她做交易,她怎么会再费心思多养一个女儿。
偏偏还是个背后捅刀子的蠢货,和她的生母刘紫茵一样令人恶心。
皇后重新坐到凤位上,淡淡道:“本宫从前对你们还是太好了,这才纵得你们不辨是非,帮着淑妃一起逼迫本宫。”
“既然你们都说要去寻太后,那便请太后来定个乾坤,明辨对错,也好让你们心服口服。”
姜雪漪示意段殷凝起身,搭着她的手腕直接坐到了皇后座下第一个位置上。
她肚子大站了这么久实在是累,索性对峙的时间已经结束,再过不久,就是一切有个结果的时候了。
皇后此时气定神闲,不过是因为她觉得太后一定会站在她那边,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淑妃坐下后,原本六神无主的嫔妃们也找着各自位置坐了下来,气氛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正在众人惶惶不安不知自己是否站对人了的时候,凤仪宫门外传来高声唱礼:“太后驾到——”
她们起身迎接,就看到睿成长公主搀扶着形容枯槁已经快要病入膏肓的太后缓缓走了进来。
皇后率先起身迎接,上前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还请母后上座。”
说罢,她殷勤的要去另一侧搀扶太后,却被身侧的睿成长公主淡淡觑了一眼,继续扶着太后往主位上去了。
睿成长公主性子高傲,和她的关系一直不算太好,可今日这个节骨眼还要这般做派又是怎么回事?
皇后眉头微蹙,到底没和她计较,坐到了太后身侧去。
谁知皇后刚刚坐下,太后便看着底下的众妃们嘶哑道:“皇后,跪下。”
太后此言一出,皇后立刻睁大了眼睛看向她,在座的嫔妃们也心中一紧。
皇后不能忤逆太后,只好跪到了殿内去,恭谨道:“后宫会出今日一事皆因儿臣管教后宫无方,这才让母后受累,是儿臣不孝,还望母后——”
然而还没说话,太后便打断了她,浑浊的眼底尽是沧桑:“皇后,你可知错?”
“陷害嫔妃,残害皇嗣,如此种种已是中宫失德,于宫规是犯了大错。哀家方才虽不在凤仪宫,可今日所生之事消息,哀家全都知道。”
“人证物证具在,你非但不认罪,保留身为皇后最后的体面,竟还在宫里肆意弄权,命人捉拿怀着皇嗣的淑妃。若皇帝今日在宫中,你觉得皇帝容得下你吗?”
皇后顿时急了,拼命用眼神示意太后:“母后!事情并非如此!”
可太后并不理会,反而摇了摇头:“事到如今还执迷不悟,哀家对你很失望。”
“你这般模样,哀家如何相信你教导的了灵宁?幸好这孩子已经长大,品性方正,并未被你影响。”
怎么会是这样?!
皇后的瞳孔猛然一缩,仰起头看向太后,满眼的不可置信。
当初她们的交易是怎么说的?分明是说太后要在还活着的时候尽力保全她,更要规劝陛下平衡后宫,亲近皇后,可皇后怎么也没想到太后撑着病体来凤仪宫,居然是为了说这样一番话。
是睿成说了什么?还是淑妃在背后搞鬼了?
可太后一向不亲近淑妃,怎么会帮着淑妃说话!?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发红的眼睛圆瞪着,不住的摇头着。
不会的……她怎么会输?她分明早就想好了所有的退路,给自己留了好些后手,怎么会一夕之间全都失效了?
陛下偏爱淑妃就算了,可太后……!
就在皇后情绪失控的时候,太后垂眸看着她,不忍地合上了眼睛:“皇帝不在宫中,哀家理应替皇帝肃清宫闱,保全皇嗣。”
“皇后失德犯下大罪,自今日起禁足凤仪宫中,无哀家之命任何人不得进出。凤仪宫所有宫女太监,亲近者处死,粗使发配苦役,一日三餐和近身侍奉由哀家派人给你送去,余下之事等皇帝回来另行处置。灵安和灵宁都住到哀家的长寿宫去,不必留在凤仪宫了。”
“至于今日所发生的事,嫔妃们要各自约束好自己的宫人,哀家不希望透露出去任何一个字,违者皆杀。”
“皇后即便犯错,象征的也是皇家的颜面。如今时局不稳,朝纲动荡,两国交战,后宫之事不可牵连到前朝。”
说罢,太后缓缓睁眼看向了姜雪漪:“淑妃今日受苦了,等皇帝回来,哀家会让皇帝好好安抚你。往后宫中宫务便先由杨修媛管着,等你平安产子,你再重新掌管后宫。”
姜雪漪起来福身道:“是,臣妾多谢太后。”
说罢,太后疲倦的扶着额头,被睿成长公主扶着站起了身:“走一趟哀家也乏了,你们各自回宫去吧。”
睿成长公主扶着太后临走前,转身看了姜雪漪一眼。
姜雪漪同她轻轻颔首示意,意为多谢。
至此,今日之事终算尘埃落定。
宫中人陆陆续续起身离开,她也搭着段殷凝站起身子欲离凤仪宫,临走前垂眸看去,皇后仍跪在原地看向前方,满眼的不甘绝望。
想必,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
可想不通也不打紧,她只需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凡事皆有因,她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
她作孽不少,今日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
睿成长公主最重诺,否则当初也不会对她说欠她一个人情来还她救了郡主的救命之恩。
何况太后病重恐怕时日无多,睿成长公主和太后的母族失去最大的依仗,自然要借这个机会为自己寻一个更好的靠山。
既是人情,也是站队,只要她是个聪明人就知道怎么选。
姜雪漪缓缓走出门外,身后的侍卫们正一个个的清理着凤仪宫的数十宫人,求饶哭喊声不绝于耳。
从前象征着中宫宝座的凤仪宫,自今日起就会化作皇后的囚笼。
凤仪宫门外,大公主正站在门前看向天际,听到身侧的声音后才缓缓转头:“棠娘娘,恭喜。”
姜雪漪心领神会,也同样看向她,淡淡一笑:“灵宁,同喜。”
第199章
凤仪宫门前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姜雪漪只和大公主简单示意后便坐上轿子回未央宫去了,独独剩大公主仍在门前安静地站着。
身边没了人,大公主再次看向天际, 仿佛隔着云层就能看到夜晚的繁星一般。
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天空, 灵宁终于久违的感受到了平静。
她到现在都还清晰的记得母妃落水昏迷那晚,她到底度过了怎么难熬的一夜。
那一夜的情形, 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身为公主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金尊玉贵,又有身份高贵的母亲为生母, 她从小到大衣食无忧, 事事顺遂,唯一的不快乐仅仅是母亲对她管教严苛,每每想要对母妃如二妹对母后一般撒娇的时候, 母妃总是板着脸不高兴而已。
哪怕是后来母妃被禁足, 她被皇祖母带着养了三年,皇祖母也将她保护得很好,不曾让她接触后宫的那些污糟。
直到那晚, 是她第一次直面后宫的争斗和黑暗。
母妃死前冲天的怨气和悔恨,那副痛苦极了的模样让她又心疼又畏惧,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临走还心心念念着仇恨不能踏实,为人子女,灵宁怎么能不心痛?
那晚母妃浑身滚烫高烧不止, 药都已经喝不进去, 嘴巴里一直说着胡话,时而哀哀哭泣, 时而抽搐痉挛,口中还高声呼唤着, 孩儿,孩儿!
灵宁本以为那是在叫她,连忙握住母亲的手说灵宁在这,母妃,灵宁在这呢。
可母妃却紧闭着双眼连连摇头,眼角不断落下泪水,呓语着,皇后……还我的儿子……皇后,都是皇后!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儿子……我的儿子!
听到儿子,她就隐隐知道母妃在说什么了。
她从小在母妃身边长大,虽说后宫的大部分事母妃都不愿意说给她听,可天长地久下来她也知道,早在她出生之前,母妃还曾怀过一个男胎。
那是父皇的第一个孩子,如果活着,那便是她的亲皇兄,更是父皇的皇长子,尊贵至极。
可那个孩子没能顺利出生便小产,一直是母妃心中的隐痛,虽说平时看不出来,可母妃有时郁郁寡欢,心情不悦,她就知道,母妃一直介怀着此事。
她也知道,母妃和母后从不发自内心亲近,哪怕母后待她再好,和灵安一样的好也不行。
甚至母妃不喜欢她总是去凤仪宫和灵安一起玩,多待一会儿都要呵斥。
也就是那晚,她才想明白,原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母妃恨母后害她失去了儿子,恨母后让她失去了最大的倚仗,可当年的事已经过去太久,她苦于没有证据,无法报仇。
这么多年她一直耿耿于怀,难以放下,到后来不光恨皇后,更见不得任何人怀父皇的孩子,尤其是皇子。
所以母妃不喜棠娘娘,不喜和娘娘,不喜所有有孕的庶母,她的痛苦,她想让其余人都尝尝。
灵宁以前还不明白,为什么母妃如此温柔和善的一个人却总是看许多人都不顺眼。
那些娘娘们明明貌美温柔,对她也好,又没有得罪过母妃,母妃为何总是私下里不高兴呢?
就连母妃解除禁足后,她还曾问过母妃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棠娘娘,当初还准备毒药要害棠娘娘,因为在她眼中,棠娘娘并未得罪过母妃。
可母妃只是沉默着不说话,僵硬的说她还是个孩子,不用管长辈之间的事。
如今是一切都分明了。
灵宁知道母妃做错了很多事,也知道那些庶母们都很无辜,可母妃并不是天生就是这副模样,她不去想那些事情的时候十分温柔,待她也很好。
在她眼里,母妃就是全天下最好的母妃。
之所以到后来面目全非,是因为母妃心中积攒了太多未果的仇恨。
其实母妃从来没让灵宁为她报仇过,甚至在即将咽气的那一刻,母妃的神志是清醒的,还哭着说要灵宁好好长大,好好生活,别惦记她。
可灵宁扑在母妃的身上听她喊了整整一夜,恨了整整一夜,母妃生前所恨,身为女儿,她怎么能无动于衷?她希望母妃能瞑目。
如今这一切不过是顺水推舟,将母后对母妃做的恶事借棠娘娘之手还了回去而已。
现在母妃生前的心愿已了,后宫的喧嚣再也与她无关,从此以后她只为自己活,让母妃看到她将自己照顾的很好,再也不必考虑其余任何人。
想来若母妃看到了今日这一幕,想来在天上也能感到欣慰吧。
她平静地收回目光,伺候大公主的嬷嬷们也收拾了东西从凤仪宫出来跟上,从此离开凤仪宫,再也不必回来了-
皇后因失德被禁足于凤仪宫后,再也无力惹出风波,后宫终于宁静下来。
姜雪漪在宫中养胎不出,杨修媛暂掌后宫,宫中高位本就不多,还尽数是淑妃一派,后宫众人看在眼里,已经隐隐以姜雪漪为尊。
没了皇后这个劲敌,宫中再无人敢与她为敌,即便是怀身大肚的辛苦,也让人觉得舒心了不少。
加之皇后被太后处置后不久母亲便入宫来照顾她,有了至亲在身侧,再辛苦也算不得辛苦了。
唯一的变数是陛下北上一行原本预计说要去一个月左右,谁知北方灾害频发,一直三个月未归,好在如今后宫安宁,陛下不在后宫于姜雪漪而言也没什么影响,时间一转眼到了四月中旬,她的产期到了。
这一胎从一开始就怀得不容易,幸好一直悉心将养,快生的这段日子又照顾得格外好,生产这天,未央宫内一众稳婆和太医照看了半日下来,总算有惊无险的生下了一个女儿。
是陛下的五公主。
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正在回銮的陛下手中。
为了快些赶回来看新生的女儿,陛下一行快马加鞭了十天,终于提前赶到了长安。
在入宫的第一时间,沈璋寒先去未央宫看望了姜雪漪和他们的女儿。
当久违的“陛下驾到”回响在未央宫门前的时候,不论高低上下,所有人都下意识露出了欣喜的笑脸。
陛下回宫,就意味着大凌的主心骨回来了,在两国交战如火如荼的时候,陛下安抚了北部平安回朝,怎么能不算是个好消息?
何况小公主出生已经大半个月了一直还未赐名,这次陛下回来定要好好嘉奖娘娘,连带着他们也能沾光。
沈璋寒疾步走进殿内,未见其人便先扬声唤了句:“潋潋。”
他绕过屏风走到床榻边,姜雪漪正抱着女儿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一别百日不见,如今再次相见,难免让人心中感触颇多。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也不过如此,何况他还多了个女儿。
姜雪漪微微垂头,柔声笑道:“陛下平安归来,臣妾本应亲迎,只是月中不宜见风,又抱着公主不便下床,还望陛下恕罪。”
沈璋寒坐到床沿将她怀中的女儿抱了过来,难掩欣喜:“你为朕生下孩子劳苦功高,朕怜惜欢喜都来不及,又岂会因小小礼节怪罪你。”
“这孩子仿佛比宸儿那时候更沉些,肤色也白,像极了你,如今咱们也算儿女双全了。”
姜雪漪弯眸浅笑,说着:“没想到陛下还记得宸儿未足月的时候有多重。”
“这孩子虽说怀着的时候比宸儿那时更辛苦,可生下来后身子康健,比宸儿那时候还沉些。她哭声响亮,也爱哭爱闹,和宸儿的性格截然不同,常言道三岁看到老,她从小就这样,兴许长大还真应了陛下当初那句混世魔王了。”
沈璋寒又抱了好一会儿女儿,这才依依不舍的将她交给嬷嬷抱着,又伸手去牵住姜雪漪,笑道:“混世魔王又如何,咱们的女儿合该娇惯着。”
“回程的路上,朕一直在想给咱们的女儿取个什么名字为好,却始终未能定下。直到方才迈进未央宫门槛,见你庭院内海棠正盛,花香沁鼻,朕便想起当初赐你的封号,想起与你这数年走来的情谊。”
“不如就叫灵沁如何?既灵动,又有思慕满溢之意。”
姜雪漪反复念了几遍,笑着说:“花香沁脾,宜人芳菲,又多形容于水,可和缓这孩子打出生就风火的性子,陛下取的极好。”
见她满意,沈璋寒紧握着她的手温声说:“潋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这些天朕虽不在宫中,你也十分体贴未曾将宫中所发生之事告诉朕,可母后已经派人修书一封告知了朕原委。方才朕来时问过林威,知道皇后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她身为皇后却不修德行,竟意图在朕不在后宫中要你们母子三条命,如此毒妇,实在不堪坐镇中宫,更别提母仪天下,统领后宫。”
他神色冷淡,缓缓说道:“朕会下旨废后并昭告天下,但念在她与朕相伴多年又生了两个孩子的份上,朕会留她一命,让她以庶人之身一生禁足在宫中。”
此番安排,姜雪漪并不意外。
皇后虽说是陷害她和和孩子们未遂,可若不是姜雪漪早有安排,她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何况这些年她做的恶事可不止这些,如此并不算冤枉了她。
她眉眼微垂,轻声道:“臣妾谨遵陛下之命。”
本以为如此便彻底了结,谁知陛下摩挲着她的手,再次开口道:“为免朝野动荡,流言纷纷,更为了替病中的太后冲喜,朕打算待你出月便寻吉日封你为后。”
“国不可一日无后,然则后宫众人,朕心里唯你可堪匹配。”
第200章
十日后恰逢大吉, 陛下废后的旨意于早朝时昭告天下,林威第一时间便带着圣旨去了仍在封禁中的凤仪宫。
废后无德,意图残害皇嗣乃犯了国之大罪, 只因陛下顾念旧情才饶了一命, 能活着已经是不容易了。
朝堂上,赵氏族人因废后连连告罪。然陛下宽宏, 并不以一人之罪牵连赵氏全族,仍厚待赵氏,赵氏上下感激涕零。
身为君王最要紧的便是有仁心, 否则文武百官战战兢兢, 谁还敢直言不讳,废后获罪却能不迁怒于母族,仍然看在功劳上厚待, 朝臣看在眼里, 私下更传陛下仁厚美名。
出月子后,姜雪漪并未急着接手后宫庶务。
下个吉日是三个月后,这段日子她要准备封后的事宜, 又要照顾宸儿和灵沁,实在是分身无术。
幸好杨修媛处理宫务已经十分得心应手,有她操持着,姜雪漪也不费什么心思。
这会儿陛下下朝在勤政殿处理政务,她久违了的在身侧红袖添香, 香炉缭绕, 殿内窗扇大敞,泄进一地明晃晃的日光, 花香扑鼻来,难得的岁月静好。
废后与立新后的消息并行, 群臣反应各不相同,上奏的折子也比从前多了不少,沈璋寒一本本翻下来,淡声道:“废后品行有亏,倒无人替她说什么。只有个别臣子觉得朕不该过早立新后,尤其不该立你为后,免得太过助长姜氏权势。但看来看去,夸赞你的反而是大多数。”
“边疆战事正起,你哥哥在前阵带兵得利,你父亲在朝中兢兢业业,朝政如今越发清朗,是非对错,朕看在心里。”
姜雪漪垂头磨墨,轻声说:“臣妾不该干政,但信陛下自有考量。”
沈璋寒嗯了一声,搁笔去牵她的手,放在手心紧握着:“他们无非是担心外戚势盛,将来或有一日会功高盖主。”
“但越是紧要关头越是用人不疑,朕愿意一信姜氏忠正刚直。何况这后位朕打定了主意要给你,既有今日之盛,姜氏更要好好辅佐在朕身边,做国之栋梁。”
姜雪漪欠身道:“臣妾替姜氏谢陛下隆恩。”
沈璋寒亲自将她扶起来,温声道:“潋潋即将做朕的皇后,那和朕就是夫妻,夫妻之间往后无需这样谨慎客气。”
他将她环在怀中,下巴抵在颈窝:“朕儿时也曾幻想过自己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可那时年幼,又不得父皇母妃的爱护,脑中总是一片空白。”
“后来娶了废后,与她也算相敬如宾,敬爱有加,可都不若书中所写那般琴瑟和谐,两相情好。既无感情,这夫妻二字便没什么实感,不过是一个身份罢了。”
“但一想到要与你结为夫妻,死生不离,朕很欢喜。”
姜雪漪弯眸笑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臣妾只盼陛下能时时相信潋潋,明白潋潋,既有结发之恩,便能白头偕老了。”
沈璋寒紧抱着她:“只要有你,有宸儿和灵沁,朕再无后顾之忧。”
“朕打算取消每隔三年一次的大选,不再选秀,再让人重修蓬莱岛,在岛上种满你喜欢的海棠花,蓬莱岛往后不再是禁区,是咱们一家的清幽之所,再无人可扰,如此可好?”
姜雪漪揽着陛下的脖子轻笑:“还记得潋潋第一次与陛下私下相见就是在蓬莱岛,那时潋潋误入此处,不巧身上还来了月信,陛下那日可凶了。”
沈璋寒将她抱着置于腿上,失语低笑:“你当朕看不出你是故意为之?”
他一手伸出去点她琼鼻:“后宫引起朕注意的法子多了,唯你最大胆。可难得你能叫朕不反感,还食髓知味的念着你,那便是真本事了。”
“若不大胆些,陛下如何注意得到潋潋?幸好有那日相见,才有和的陛下这五年,每每想起,潋潋都觉得从未后悔。”
沈璋寒动情地吻上她的唇角:“得皇后一人,朕如获至宝。”
如此依偎了片刻,姜雪漪才起身再次为陛下磨墨,陪着陛下处理政务。
谁知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后,林威匆匆从外面进来,躬身道:“启禀陛下,废后见旨不收,执意要求见您最后一面,不然就扬言要撞死在凤仪宫内。”
“奴才不敢擅自做主,特来求您示下。”
沈璋寒蹙起眉头:“既是废后,何须见朕?饶她不死已是看在孩子的面上开恩了,非但不惜命,竟敢以死胁迫。”
姜雪漪柔声道:“陛下不必动气,既她有话要说,臣妾去也是一样的,何须惊动您?朝政日理万机,您只管安心便是。”
“也好。”沈璋寒淡淡道,“既如此,就劳烦皇后走一趟吧,也好全了她的心思。”
“是,臣妾遵命。”
姜雪漪福身后退出殿内,扭头看了林威一眼。
林威忙将手中圣旨递给她,低声说:“废后情绪激动,奴才恐伤了皇后娘娘,您若进去,还望事事小心,奴才和侍卫们就在外头候着。”
“本宫明白。”
坐上属于皇后才能乘坐的凤辇后,姜雪漪的仪仗一路从勤政殿去到了关押着废后的暮秋宫。
凤仪宫已被腾出来按着姜雪漪的喜好重新修葺,这暮秋宫本是宫中一处废弃不用的宫殿,如今正好用来让废后容身,说是废弃宫殿,其实也就比冷宫好上一些,不至于那么荒凉破败而已。
搭着段殷凝的手缓缓走到暮秋宫门前,姜雪漪情不自禁仰头看向此处宫门的门匾,只见门匾上蓝漆剥落,镀金黯淡无光,连朱红大门的木头都透着些腐朽的味道。
如此居所,哪里比得上凤仪宫万分之一?
可这就是赵宛霏堂堂一代皇后走到今日所得到的结局。
看着这一幕,姜雪漪就算再厌极了废后也难免唏嘘。
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她恍然想起了自己刚入宫分居宫殿时,也曾这样抬头细细打量灵犀宫的门匾。
还记得那时候她正值豆蔻年华,只觉得宫里的一切都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尊贵不凡,上有皇后和高位嫔妃紧盯着,下有数位新人争宠风波不断,她初入宫门,需得事事小心,时时警醒。
一晃五年过去,这一路上历经风波,小心筹谋,如今是她成了大凌的皇后。
那些恨过的,斗过的,或病或死,都不在了。
恩怨对错,孰是孰非,今朝再看,竟像黄粱一梦般。
“走吧。”
暮秋宫的大门缓缓拉开,正午的阳光下,废后穿着她最在意的凤袍站在破败的庭院内,满身金线绣成的凤凰在日光下泛着熠熠金光,尊贵一如从前,看着来的人并非是陛下而是姜雪漪,她也不觉得很意外,只是冷笑了声,淡淡地看着她。
“陛下果真不来,想必他厌极了本宫。”
段殷凝小心扶着姜雪漪,看着废后皱眉道:“你如今已是庶人,这凤袍岂是你能穿的?如此僭越,已经是冒犯了皇后娘娘。”
废后放不下自己的皇后之位也是人之常情,落差这么大,谁能接受得了?
可已经沦为笼中鸟还要守着虚无的荣光,这种自欺欺人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怜悯的事。
姜雪漪不欲和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只是搭着段殷凝的手缓缓上前,平静地扫视了她一眼:“赵庶人,有什么话和本宫说也是一样的。”
“陛下饶你不死,本宫也不想赶尽杀绝,若你有所求尽管派人告诉本宫,只要不过分,本宫能允则允。”
看着姜雪漪的样子,赵宛霏突然大笑起来:“姜雪漪,本宫不用你惺惺作态。赵庶人?这衣裳本宫穿了九年,也轮得到你说配不配?”
“当初本宫坐镇中宫,你们是如何跪在本宫面前恭恭敬敬的,你们是都忘了吗?”
赵宛霏看着姜雪漪,在她身侧缓慢的走动:“本宫今日不过是输了而已,但不代表本宫就该有此结局,更不代表你能做得比本宫更好。”
姜雪漪淡淡道:“刘贵嫔腹中之子是你所为,大皇子的先天不足也是你的手笔吧?”
“即便没有你害本宫和宸儿这件事,你也品德有亏,不堪为后,何谈不该有此结局?陛下宽厚,非但留你一命让你在宫中养老,更不曾因你之过牵连赵氏,仍然厚待赵氏,如此种种,你该感恩戴德才是。”
“感恩戴德?好笑,实在是好笑!”皇后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们赵氏为了支持陛下登基废了多少心血,我父亲更是为了做好一个忠臣将兵权拱手交出。我豆蔻年华就嫁给陛下,为他操持后院,为他养育子嗣十余年,就凭这些功劳和苦劳,就算带上所有的这些罪过,他都不能废了我!如今他废我后位,留我一命,你觉得是对我的恩赐吗?”
“这不过是他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才故意为之罢了!”
赵宛霏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姜雪漪,这后位我坐了这么多年,说真的,其实我每一天都在后悔得到了它。我有多累你岂能明白?可我又不甘心,不甘心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却要日日夜夜提防被会不会被你拿走。”
“我赵宛霏生来高贵,天性要强,怎么甘心被你们这些小小妃妾踩在脚下,又怎么甘心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被你抢走?!这些事是我做的又如何?只要能坐稳这个位置!我没什么是做不得的。”
她发红的眼睛就那么死盯着姜雪漪:“瞧瞧,我才被废陛下就立了你,就知道我的担心一点错都没有。”
“太后快死了,他担心太后死后要守三年国丧不能扶你为正,这才急急忙忙要将举行封后大典。我,不过是给你腾位置罢了!”
看着她又哭又笑形同疯魔的样子,姜雪漪出奇的平静。
对赵宛霏,她有恨,有厌,但更多的是觉得可悲。
可悲她在这宫中挣扎沉浮了这么多年,临了了却连当初的自己都不认得自己,被这泼天的权势和彼此倾轧生生淹没了,失去了自己的本心。
正如姜雪漪一般,自入宫以来,她无时无刻都在告诉自己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权势,地位,以保家人安康顺遂。
若一个人想要的太多,则必然会心生怨怼。
有怨就会有恨,人若被怨恨充斥了大脑,只会走向极端。
赵宛霏就是如此。
她想要坐稳中宫之位,想要陛下不偏宠任何一人,想要生下嫡子,想要自己将来生的嫡子能够继任大统,想要赵家千秋万代。
她想要的太多太多,到头来反而失去了最开始就拥有的一切,最后反而是姜雪漪得到了她想要的。
其实她一开始从未肖想过后位。
“说完了吗?”
姜雪漪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本宫还得回勤政殿侍奉笔墨,没时间听你的这些疯话。”
“若你今日只为了说这些,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这些话乱不了本宫的心,更不会影响本宫任何。”
“恐怕你也早忘了,你与本宫之间并非一开始就是这样,许多事若无日积月累,不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
今日来暮秋宫一趟已经是姜雪漪对她最大的仁慈了,她言尽于此。
后位难坐不假,诸多权衡也不假,可这天下芸芸众生,又有谁容易了?
身居高位,享着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很该知足才是。
若连这点慈悲悯下和清醒明白的心胸都没有,这后位便只能是深深的枷锁。
可只要家人安康,姜雪漪总能觉得知足。
说罢,她搭着段殷凝的手转身欲离,不打算再听赵宛霏说下去。
谁知赵宛霏却安静了下来。
姜雪漪一直走到大门口才觉得不对劲,情不自禁转身看过去,就见她反而含泪笑了起来,通红的眼底满是寂寥和沧桑:“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早已迟了。”
“我乃赵氏所出的皇后,这条路即便是错,我也要一路错下去。”
“我赵宛霏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
说罢,她就那么笑着,直直坠入了庭院内的深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