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姚沐儿,这么大的事都敢做主了,我还没死就急着管家,你说说你安的什么心,存心咒我早死是不是?”
姚桂芝拍着大腿,一声比一声高。
“这日子没法过了,一百来文钱说花就花,家里年货还没采买,过年大家都跟着一起去喝西北风不成!”
“娘,沐哥儿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姚沐儿拎着竹筐站在院墙下,闻言面无表情瞥了眼煽风点火的姚玉珠。
后者瞅见他领口露出一抹白布,上面好似还透着血迹,当即抿紧嘴巴,不敢再多言半句。
姚兴福这两日头疼得厉害,早在姚氏扯开嗓门前,便领着小儿子躲了出去。
姚青云也不在家,没人拦着,姚桂芝发挥得比往常还好,骂了小半刻钟才喘着粗气停歇。
“我在镇上接了个绣活,那些钱是给主家的押钱。”
姚沐儿将筐里的布料拿给姚桂芝看。
“竟是绢布!”姚桂芝一把夺过去,摸着手里细腻的料子,眸子里闪过贪婪的光。
等摸够了,她将料子扔回筐里,斜着眼睛道:“押钱一百零二文,也就是说这趟活值六十八文,共一百七十文,等完工去镇上换了银钱,一文不少交上来,不准藏私。”
姚桂芝过去曾在镇上做过工,自然知晓押钱如何算。
不过她没料到,姚沐儿运气好,碰见一个好主家,只收了他一半押钱。
见姚沐儿乖乖点头,姚桂芝这才满意。
“晡时都快过了,还不赶紧放下东西做饭去。玉珠去你姚七叔家,喊你爹回来吃饭。”
“不去,我月事来了,身子不舒坦。”姚玉珠捂着肚子道。
“不是月初刚走,这会儿怎么又来了?”姚桂芝瞪女儿一眼,“你一个姑娘家,为躲懒编出这种不着调的话,也不嫌丢人!”
姚玉珠才不怕她娘,呛声道:“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姚沐儿没工夫听母子俩斗嘴,回柴房收好布料,便进灶房准备起晚食。
晚晌饭食简单,没吃完的早食热热便可。
再烧一锅米汤,让身子暖起来,夜里好入睡。
生火热糙面饼时,姚沐儿瞥见姚桂芝鬼鬼祟祟推开柴房门,在里边待了小半刻钟才出来。
他没理,只当没瞧见。
这头,姚桂芝从柴房出来,回到堂屋戳着女儿脑袋,压低嗓门道:“就说他不敢背着我藏私房钱,你偏不信,我方才已经翻过了,除了布料跟绣线,一个值钱物件都没有。”
“哎呀娘,您被姚沐儿给骗了!”姚玉珠摆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架势,“镇长那些富户精着呢,他一个穷酸哥儿,先不说怎么跟主家搭上的,就他带回来那些绢布跟绣线,没个一两百文压根买不来。”
姚桂芝心下一惊,“几块用剩的布头,哪就值那么些银钱了?”
“是布头不假,可料子好着呢。堂姐领我去明玉轩那日,我瞧好些公子小姐身上穿的衣裳,跟姚沐儿带回来的绢布,一模一样!”
姚玉珠说着,朝灶房方向望了眼。
“娘您想想,这么贵重的东西才一百文押钱,怎么可能,姚沐儿绝对背着您偷藏私房钱了,没藏在柴房里,那就一定是放在身上!”
姚桂芝被女儿说动,转头想起柴房里沾着血迹的镰刀,又打起退堂鼓。
“那小畜生可是敢用镰刀割自己的主儿,真把他惹急了,回头夜里趁咱们睡着,给咱们一刀都不知道。”
“我有办法,待会儿看我的。”姚玉珠胸有成竹道。
“成。饭快烧好了,我去你姚七叔家,喊你爹跟宝书回来吃饭。”
姚青云背着一捆柴进院,正好瞧见姚桂芝从堂屋出来。
姚玉珠嗑着瓜子,冲他意味不明笑了笑。
姚青云表情一呆,回过神忙丢下柴火,跑进灶房对姚沐儿搓着胳膊道:“哥,姚玉珠刚才冲我笑了,可瘆人,害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冲你笑?”姚沐儿一脸诧异。
“啊。”十三岁的小汉子,皱着眉头问,“哥,你说那母子俩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知道。”
“哼,肯定没安好心就是了。哥你这几日注意着点,别让那母女俩欺负了去。”
“知道了。”
见弟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维护自己,姚沐儿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姚兴福这个当家的回来,姚家方才开饭。
姚桂芝今日不知转了性子还是怎的,饭桌上出奇的安静,姚沐儿一连吃了两块糙面饼,竟然都没发作,放在往日早张口骂开了。
“什么味儿啊?”姚玉珠忽然捏着鼻子,道,“娘,你闻见了吗,好臭。”
姚桂芝不知女儿在卖什么关子,但还是配合道:“是有股怪味。”
姚宝书正是学人的年纪,见状也捏着鼻子嚷嚷好臭。
姚沐儿跟弟弟对视一眼,哥俩儿默契地不作声,看这娘俩到底想干吗。
“沐哥儿你身上什么怪味儿啊?”姚玉珠瞅着他,满脸嫌弃,“你多久没洗澡了,人都臭了。”
姚青云本来很生气,刚要怼回去,便又听姚玉珠问起哥哥多久没洗澡。
姚青云握着筷子,偷偷瞧哥哥一眼。
他哥上次洗澡还是收芋头的季节呢,算算日子得有三个多月了。
小汉子借着啃饼子的动作,深吸一口气——好像是有股味儿,又好像没有。不确定,再闻一下。
“爹、娘,让沐哥儿烧锅热水好好洗洗吧,还有几日就要嫁去沈家村,别让人家觉得咱们姚家人不干净,到时候影响女儿婚事就不好了。”姚玉珠道。
“我看行,当家的你说呢?”姚桂芝问。
姚兴福放下筷子,冲着姚沐儿,皱着眉头教训道:“一个小哥儿不知道打扮自己就算了,整日邋里邋遢,不够给姚家丢人的。”
姚沐儿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因为不论他说什么,姚家人都不会听,不如任其安排,还能光明正大烧热水来擦个身子。
“木盆用着不方便,沐哥儿你用我浴桶吧。”姚玉珠一脸假笑。
若不是为了拿到藏在你身上的银钱,才不会把浴桶借给你这种丑八怪用!
见姚玉珠竟如此好心,姚沐儿心中越发肯定,母女俩暗中谋划着什么。
平日里经过他手的银钱都是定数的,今日他忽然拿回这么多绢布,明显超出卖鸡蛋跟绣品得来的银钱,母女俩定是起了疑心,怀疑他偷藏私房钱。
姚桂芝去了他睡觉的柴房,结果无功而返,两人便又想出这一法子,打算在他洗澡时,借机翻他衣物。
可惜母女俩打错了算盘,他穷得很,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一刻钟后热水烧好了,姚沐儿在柴房门口挂上布帘子挡风,脱下来的衣裳,随意扔在一旁的旧架子上。
“咚咚——”
“沐哥儿啊,你这衣裳也得洗了吧,娘先帮你拿出去搁盆里哈。”
不消片刻,姚桂芝敲门进来,取走了搭在架子上的衣裳。
“真暖和。”
姚沐儿泡在浴桶里,觉着全身都是暖洋洋的。
怪不得镇上富裕人家都爱用浴桶洗澡,像泡在阳光里,又暖又舒服。
而此刻堂屋内,姚桂芝正对着一件破衣裳,骂骂咧咧。
“这个丧门星,白浪费我那么些柴火,身上竟一文钱都有。”
“娘,我不可能看错,那料子值钱着呢,姚沐儿一定是将银钱藏在别处了!”
“行了!”姚桂芝瞪女儿一眼,“都是你出的馊主意,银钱没拿到不说,白白浪费小半捆柴,那姚沐儿要是有银钱,能忍心看他弟弟挨饿受冻?”
姚玉珠撇嘴,“不想姚青云知道呗。”
反正她要有银子就全部攥在自己手里,才不会让爹娘跟小弟知道。
“那小畜生有多宝贝他弟弟你不知道?那可是连命都能不要的主儿!”
母女俩不敢当面作妖,只得作罢。
姚桂芝心疼浪费掉的柴火,一宿没睡好。
姚沐儿昨晚泡了个热水澡,一夜安眠。
第二日,顶着后娘频频甩过来的白眼做好早食,便回柴房取了针线筐跟马扎,坐在墙根下,晒着暖烘烘的太阳赶绣活。
姚桂芝一拳打在棉花上,嘴唇嚅动两下,对着院外跑过去的一条野狗,指桑骂槐道:“哪里来的狗东西,去去去,这里不是你能待的地儿,快给我滚!”
姚沐儿垂着脑袋不作声。
骂两句也不能少块肉,让她骂就是。
姚桂芝怕他再发疯,这几日很少找他碴,姚沐儿每日除了做饭洗衣裳,便是忙着绣帕子荷包,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官配日子也越发近了。
腊月十八这天,姚沐儿像往常一样做着绣活,他要嫁去的沈家村,却发生了件大事,闹得人心惶惶。
“他四大娘,有善家季青小子当真回来了?”
“可不是!今儿一早天还没亮透,我从娘家回来,就觉着后头有什么人跟着,还寻思遇着劫道的了,给我吓得撒腿就跑。后来进了村子,回头一瞧那人竟还跟着,身上还血呼哧啦的,吓得我头皮都麻了!”
“净瞎扯,要真一身血还能认得出来是谁?再说都过去七八年了,样貌变化不小吧。”
“哪是我认出来的,我当时吓得腿软,他过来喊了声大娘,说自己是沈有善儿子,我这才认出是沈家季青小子回来了。你们是不知道,那一身血跟死人堆里爬出来似的,骇人得很!”
“那是人血吧?”
“肯定是,即便不是,在战场上那么多年,手上也一准沾过不少人血!”
“村里忽然来了个手上有过人命的,想想还怪瘆人。”
“瘆人啥,人家季青小子那叫保家卫国,手上沾的都是敌人的血,你们要没做啥亏心事,那就没啥可害怕的。”
“他翠荷婶子说得对,我们有啥可怕的。”
“就是。翠荷啊,你这是要去秀梅家?”
“季青小子刚回来,家里啥都没有,我去给他们娘俩送些吃的。”姚翠荷提着一篮子吃食道。
“那你快去吧。”
“行,你们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