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忱拿到吊坠后一直没有心安理得。
他想自己先替子车柔保管着,等她什么愿意收了就把吊坠还给她。
为了找合适的机会,宋忱时常跟着子车柔。
子车柔在花戎国经常接触刀枪马术,来了大雍却没什么上手的机会,她难免有些心痒,特别是她在马厩里看见老侯爷曾经驰骋沙场的伙计后,想要出去御马的心思达到了顶峰。
她让谢时鸢带她去谢家的马场,顺便捎上了宋忱。
谢时鸢已经复职,忙起来没有空闲亲自带他们去,只是让管家安排好。
马场很久没有人光顾了,但一直有人打理,他们到的时候,管事已经提前准备好,把场地布置好了。
子车柔极其高兴,她绕着马场四下走了走,满意点头,朝宋忱轻扬眉:“会骑马吗?”
宋忱微点头。
会还是会,但是他不怎么喜欢,这是宋萱的强项,宋忱技术大不如他。
子车柔看他点头,干脆利索跨上马,她束着高马尾,握着缰绳的手指纤细,却坐得稳稳的,浑身英气逼人:“那就陪我跑一圈吧。”
子车柔来了侯府难得这么欢悦,宋忱不想扫她的兴,他去马厩处挑了匹性子温顺的白马,牵着过来了。
宋忱爬上马,他准备好以后,乖乖等着子车柔动作。
出人意料,子车柔名字里只有一个柔字,但她在这方面一点也不柔婉,她双腿夹了下马腹,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去,前面只传来她沉稳的声音:“你只管走就是了,我若落后了,便来追你。”
宋忱头一回这么直观感受到子车柔矫健飒爽的身姿,不由得一呆,他握着绳子哑口无言,半晌才温吞吞扬起鞭子。
不知是不是选的马儿太过惫懒,它在宋忱的鞭挞下也快不起来。宋忱觉得自己走出去有一段距离了,可回头一看,出发点还近在眼前,这时候子车柔已经跑得没影了。
宋忱眨着眼睛,怕子车柔看不见他心急,又加快了动作。
又走了一段,白马还是老样子,甚至不紧不慢停下来,吐了口气,瞧着中午吃了不少的样子。
好吧。
宋忱抿嘴唇,不想为难它,走到这里,再换匹马儿也不现实,他泄了气,轻轻抚了抚马儿洁白到发光的鬃毛。
一人一马在林道中慢悠悠溜达。
没过多久,不远处响起子车柔寻他的声音:“宋忱,宋忱你在哪里?”
宋忱一抬眸,在斜侧方看见子车柔背对着他,慢慢穿梭,正向前面四处张望。
“子车姐姐,我在这里!”宋忱大声喊。
子车柔一顿,寻找声源调转马头,瞧见他先是一愣,然后疑惑:“你怎么到后面去了,我都找不到你?”
宋忱脸微微红了:“我跑得太慢了,子车姐姐。”
他玉面泛红,看得子车柔心都要化了,她忍俊不禁,温柔道:“原来是这样,那你为何不早说,我等着你就是啦。”
宋忱挠挠头:“子车姐姐你不用等我,你骑尽兴就好了,我随便走走,一会儿就自己回去了。”
宋忱说得真诚,并不是客套,子车柔听罢微微沉吟。
宋忱鼓励:“子车姐姐,你去吧。”
难得出来一趟,子车柔确实想活动活动筋骨,她点了点头后叮嘱道:“那好吧,你一个人要注意安全,林子每隔百米就有小厮,有事情随时唤他们。”
宋忱乖巧道:“好。”
子车柔重启马步,不一会儿就跑远了。
宋忱漫无目的转着,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他觉得累了,想打马回去。
他把绳子往回扯了扯,可没成想出问题了。
不知是他技术不精还是白马没会到他的意,宋忱拽了几下,白马丝毫不为所动。
宋忱皱了皱眉,试了几次不成功,他便想翻身下马,把白马往回牵。
谁知他一条腿刚抬起来,意外就发生了,温顺了一路的白马突然烦躁地甩起头,长嘶一声,高高举起了前蹄!
宋忱骤然失去着力点,他被抛到半空中,整个身子摇摇欲坠!
谢家马场没有一匹马是不好的,至少在外观上,白马高大威猛,宋忱腾空是离地面几米远,要是摔下来,后果不堪设想,他瞪大了眼睛,双手拼命往前够。
可雪上加霜的是,白马感到自己身上坠着一个累赘,浑身难耐地骚动着,马蹄渐渐扬了起来。
白马跑了起来。
这下要是不松手,就彻底来不及了,宋忱心惊肉跳,在耳边的风声呼啸起来之前,闭眼狠起心来撒了手。
宋忱一下就被甩飞了出去!
白马仍旧没有停,直直往远处冲去。
“撕拉——”
衣服被木灌丛划破的声音清晰传来,宋忱扑通落到土坡上,顺着坡往下滚,最后跌到了草沟里。
沿路压出一条纵深的痕迹。
“呸——”
宋忱从一堆草叶里抬起头,灰头土脸的,他吐出嘴里的泥沙,低头去看自己腿上的伤势。
腿上被摔出一片青紫,脚踝也被扭伤了,但还好他松手及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呼——”宋忱松了口气。
他拖着疼痛的腿站起来,抓着小土坡上的草根慢慢往上爬。
腿受伤了,再怎么找还是有些吃力,宋忱咬牙坚持,很快就要从下面探出头去了。
只是他还没爬上,上面过来了两个人。
宋忱看见他们穿的是马场老管事的衣服,心里一喜,可以叫他们帮帮他。
宋忱才刚张开嘴巴,两人在一米不到的地方停下了,有人悉悉索索解开了裤子,接着有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尽数落到了土地里。
“看见子车小姐了吗?”
“当然看见了,和那个小拖油瓶一起来的。”
宋忱一个怔愣,嘴边的话不由得吞回喉咙里。
“子车小姐真是一表人才啊,听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君子六艺也丝毫不差,咱们老侯爷就是有眼光,二十年前选中的儿媳妇如今这么优秀!”一人感叹。
“哼!优秀又如何,再优秀现在也不是我们的了,世子娶了个废物回来,还是个带/把的,养在家里连孩子都生不了!”
另一个不满牢骚,他言语粗矿,说着说着越发愤慨,活像是自家断了根似的,牙齿都快咬碎了。
宋忱握着草根,眼睛一眨不眨,许久没动一下。
“哎!别说你了,我都想不到!我追随老侯爷二十多年,末了在这找了个差事,就打算安度余生呢!我也算看着世子长大哩,侯爷突然离世,我本来想看着他和子车小姐成婚,好了却侯爷一桩心愿,没想到他娶了这么个人回来!”
头上有人一拳砸在了树上,宋忱耳朵动了动,身形微颤。
“那小废物跟子车小姐有甚么可比!老子真是想不通,世子到底为个什么要娶他!”
“哎,谁知道呢……”
管事吹胡子瞪眼,气得不轻:“我要是侯爷,死也要从坟里爬出来!”
“要我说啊,这事也不是没有转圜之地。”那人神秘道。
“什么意思?”
宋忱也抬起了头。
“这么好一桩婚事被搅黄了,我觉得子车小姐肯定不甘心,她说不定对咱世子还有想法呢。”
“你怎么看出来?我听本家的人说,子车小姐把侯爷的信物给那个小废物了,想想也是,子车小姐高傲,难道要给世子做妾?这绝不可能!”
同伴打断他:“此言差矣……你看今日之事,便可知子车小姐的用意,她带那宋家小子来,刻意碾压对方,不就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想让他认清自己的能耐吗。”
那个大老粗从没想到这里,他眉头一横,半信半疑:“是这意思?”
“那当然了,所以啊,那信物也是子车小姐故意给宋家小子的,为的就是试探他,想让他知难而退。”
“那你说,这到底怎么个事,怎么办才最好?”那人似乎被说服了。
同伴:“依我看,世子和子车柔两厢情愿,只是没有人挑破罢了,那宋家小子若是识趣,就该自己拿着信物去找世子,主动成全他们。届时世子再拿信物把子车小姐请回来,八抬大轿,给全体面,这事不就成了!”
“你的意思是让世子休了小废物?”
“啧,这婚事本就是儿戏,当不得真……”
两人完了事,又朝着原路返回,说话的声音逐渐消失。
宋忱直待两人彻底走远,也没叫过他们。
林子里寂静得让人心慌,暗沉沉得没有一点生机似的,宋忱刚才一直维持这个姿势,本来身上就全是伤,更是火上浇油,疼得他直冒冷汗。
宋忱费了很大的劲儿爬出草沟,他看着空无一人的林子,扶着树干一瘸一拐往回路走。
白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等回去了再让人来找吧。
……
不知道他原先是在哪里,宋忱一路上都没看见过马车隔百米安排的人。不过马车里的管事大多都是跟着老侯爷打过仗退下来的,宋忱如果遇到他们,应该也还是会避开。
宋忱一言不发,只顾着往前挪,好在路走对了,他穿出林子,一眼就看见了亭子。
主事老远就瞧见一个人单独出来了,他眯着眼小跑着过来,待看清了宋忱的模样,顿时一个大惊。
宋忱衣服不知被什么划得破破烂烂的,到处沾了泥土,活像个从哪里逃生过来的难民,狼狈得不成样子。
主事腿一软,只觉得眼前发黑,他哆哆嗦嗦问:“郎君,这是怎么回事啊?”
宋忱抬手把头发上干掉的泥巴抠掉,低着脑袋小声说:“我骑术不精,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主事心里只呼青天大老爷啊,他拉着宋忱左看右看,急得额头直冒汗:“没有大事吧!就来了这一次,怎么就出事了哦,我的亲娘啊!”
宋忱往后退了半步,遥头:“没有事。”
主事眼睛一瞪,再上下一打量,宋忱好像确实只有眼睛那一圈是通红的,别的倒也没瞧出什么。微微松了口气,主事没有掉以轻心,他苦着一张脸:“我让人去禀告子车小姐。”
还是等能管事的人回来做主吧。
宋忱却没有同意,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说的话不容置喙:“不用去叫子车姐姐,你准备马车送我回去,现在就去。”
主事一个怔愣:“不叫?你要直接回去?”
宋忱点头。
主事于是微微沉吟,宋忱好相与不计较,要是子车柔就没这么好过关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不想惹上麻烦。
他换来一个小厮,对对方耳语了几句,然后面目带笑对宋忱道:“马车就来,郎君稍等。”
宋忱嗯了一声,不忘告诉他:“记得去找白马。”
马场的马平白无故发了狂,这是件大事,主事知道轻重,这次没想着马虎,他点头:“晓得了。”
宋忱坐着车上,往林子里看了一眼。
不要让子车姐姐担心他了,他收回目光,叮嘱主事,告诉子车柔自己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不要说他受了伤。
主事哪有不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