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长公主瞪大了眼睛, 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七零八碎的马车,很难想象这竟然是人力所能做到的,她再次看向薛瑾安的眼神, 不由地带上了些许惊疑不定。
就在这时怀里的小泰乐突然“哇”地一声喊了起来,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爹爹摔倒啦, 叔叔好厉害!”
小泰乐一边说着还一边鼓起掌来, 并指着她那摔的七荤八素的可怜亲爹说,“娘亲,朝阳想学这个!”
表情不可谓不生动,声音不可谓不活泼,是自她遭难之后的头一遭。
驸马爷被人七手八脚的从废墟中搀扶出来,薛瑾安动手的实在太突然, 就算是有武艺傍身的人都不一定反应得过来,更何况是书香门第出生,纯粹文人身板的驸马爷。
也得亏薛瑾安只是击打的连接处,马车是散架而不是被重击得四分五裂, 因而并没有太多折断的木头或是其他碎裂的东西, 车底板也是完好无损的, 要不然他可就不仅仅是摔疼屁股了,非得见血不可。
驸马爷这一下是摔得实打实的,臀部疼得发麻,再好的教养也有一瞬变了脸色, 偏偏他还想要保持君子端方的仪态,强忍着叫人搀扶着挪了出来,结果就看到他家亲亲女儿正在欢心鼓掌,还想拜祸首为师学这一门手艺。
不仅如此,在薛瑾安拍拍手就潇洒转身要走的时候, 小泰乐竟然挣扎着从长公主怀里下去,然后张着手就要跟上去,嘴里还一直喊着“叔叔叔叔”。
如若不是长公主眼疾手快重新抓住她的手,这女儿还真就要成别人家的了。
老父亲当即就再也维持不住体面了。
驸马爷心里咕咚咕咚冒着酸水,然而看到女儿这难得一见的表情,终究还是不忍心去破坏,只是到底也还是有些放不过,捏了捏小泰乐的鼻子,“小没良心的,只知道你叔叔,都不管你爹爹的死活了。”
小泰乐抠了抠手指,乖觉得站在那里不说话了,只是眼睛还瞟着七皇子离开的方向,对方的身影都消失在转角了,还一副收不心神的痴样。
驸马爷看着看着,忽而就乐了,对着长公主挑起眉梢,带出一股子少年风流浪荡之气,指着女儿笑着说道,“你瞧,果然不愧是我的女儿,有我当年的风范了。”
杜秋杜仲亭昔年也是个世家纨绔公子,虽然不至于招猫逗狗招人嫌,却也是个在京中有些花名的,喜欢看美人,也喜欢画美人,家中还收藏了不少画着美人图的扇面。不过吏部侍郎家家风严谨,对家里公子哥管束甚重,天黑必须回家,是以,倒也没有闹出过什么事端来。
当然,若真有什么风流韵事,也是不可能成为公主驸马的,尤其是成为长公主的驸马。长公主作为皇帝的第一个女儿,也很是有些荣宠的,更别说她背后还是勋贵顶点的姜家,是真正的金尊玉贵了。
且长公主模样姣好,气质高华,展现出来的性情又温柔婉约,可以说是京中贵女的典范模板了,想要尚公主之人不知凡几。
长公主当年因何于万千人中独独选中杜秋犹未可知,然杜秋愿意尚公主却是一眼看得出来的,他最初就只是单纯被美色糊了眼罢了。
长公主的容貌好,却不足以好到倾国倾城惑人心智的地步,却恰恰就是顺着杜秋最心仪的方向长得,初初成婚之时,他几乎每次同长公主说话都会走神,不由自主地痴痴望着长公主,还被取笑过很多次。
以前还难为情,现在倒是敢直接拿出来自我调侃了。
长公主也跟着调侃道:“美色误人,像你可不行,太容易被骗了。”
“我心甘情愿代你受过,只求殿下多爱怜我。”驸马指了指那散架的马车,凑近长公主耳边玩笑,被长公主横了一眼。
七皇子已经彻底走远,驸马爷见女儿还张望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额头贴了贴她发凉的脸颊道,“好朝阳,快别看了,再看你爹爹真要吃味了。”
“叔叔!”小泰乐抱着他的脑袋喊了一声。
驸马爷也是被弄得没脾气了,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当年你刚被救回府时,也是一口一个叔叔,做噩梦哭了也不要爹爹抱,就要找叔叔,可是让爹爹我好一阵吃味。我后来带你去勇毅伯府见你心心念念的楚叔叔,你却反而是躲在爹爹背后不肯出来,后来就也不叫了。”
“没成想上一个楚叔叔才过去两载,你又找了个七叔叔来念叨,哎,真是叫爹爹难过。我的小朝阳什么时候能这么满心满眼都是爹爹就好了。”驸马一边抱着女儿往外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
今日宫宴出了事,散得出乎意料地早,可一通忙下来也依旧到了戌时,马车已经坏了,他们拖家带口的也不好滞留宫中,便只能走回去了。
驸马爷说着说着,忽而发现长公主竟然没有跟上来,疑惑地转过头去,却见她微微皱着眉表情不好地站在身后。
“怎么了?”驸马立刻走回去,询问的同时反思自己说过的所有话,恍然大悟的以为是自己提到了两年前女儿被拐的事情,所以令长公主不高兴了,连忙抓住她的手道,“是我疏忽,以后不会再说这些事了。”
当即就转移起话题来,“我方才坐在车里倒是未曾瞧见这七皇子是怎么拆马车的,明明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当真是奇了。”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竟然得到怀里女儿的回应,“叔叔用石子‘咻咻咻’,爹爹就摔倒了。”
她说起这话时脸色红扑扑的,声音难得明快轻松,而不是迟钝缓慢不知所云的,很显然她脑子里一直都在想着这件事。
驸马虽然惊喜女儿今天的表现,却也着实是有些吃味,正待说些什么,长公主的声音插入进来,去掉平常柔和婉转的语调之后,听起来竟然有些冷冽。
“朝阳,你说的叔叔是谁?是楚文敬,还是七叔叔?”长公主眼中翻涌着驸马看不懂的算计,她隐隐之中抓住了些什么,急需要得到求证。
然而小泰乐却眨了眨眼,反应慢半拍的用迟钝的语气说道,“叔叔就是叔叔。”
“朝阳,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不要装傻。”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孩子自经历磨难之后被吓傻了,长公主却知道,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搭理人,实际上有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都知道。
之前府里那个乱嚼舌根被打杀的奶娘,她私底下说得那些话会传入到长公主耳里,便是因为这奶娘将小泰乐当个真傻子,完全不在意她,没有避着她说话。
长公主也不在乎女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成为一个远近闻名的傻子,有时候她也看孩子年纪小,知道她不想回答就不会问,但这不代表着,每次她都要放任自己被糊弄过去。
长公主逼问道:“你口中的叔叔到底喊的是谁?”
小泰乐摇了摇头,似乎被长公主吓到了,将头埋到驸马怀里,又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好了好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也不迟,就不要逼朝阳了。”驸马轻轻拍抚着女儿的后背两边哄。
长公主微微皱眉,脸色发冷,眸中闪过一抹不耐,显然是准备将这件事问清楚。
驸马见势不对,张口说道,“当年的事情已然过去,彼此都不追究,我们说好的。”
话一出口,他心生懊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见长公主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忙伸手去拉她的手,被对方以掩住嘴唇的动作避开。
长公主掩唇咳嗽了两声,面上的冷沉不耐如退潮一般飞快消失,转换成一惯的柔和温婉,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江南烟雨中走出来的女子,笑起来的样子都是细细春雨润物无声般的温柔。
这是驸马最喜欢的样貌,明明一颦一笑都像是从他的喜好中长出来的,然而他却莫名的生出一些烦躁来,有过之前的对比之后,再看这样的长公主,总觉得像是镜花水月,是一种虚幻的美好。
“走吧。”长公主主动牵起他的手,带着他一起往宫门处走。
驸马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
薛瑾安在朝阳宫过了一段相当轻松的日子,年假期间停了早朝,宫中也少了一些人,都回家探亲去了,宫里的嫔妃们虽然不能出宫,但是从正月开始,外戚开始陆陆续续的递牌子进宫拜年,各直播间倒是挺热闹的,就是热闹的有些相似。
赫连城的军训频道也在年前就停训了,薛瑾安已经习惯了每天跟着一起练,乍然没有频道背景音了,他竟然觉得有些不习惯了,于是索性就除了每日的基础训练之外就不动了,也给自己放个假。
直到年初六,年假的最后一天,崔醉终于得到允许能进宫了,他一大早就进了宫,捧着一沓账本,表情是显而易见的藏不住的欣喜和得意。
昭阳宫里任何人跟他说任何话,都只会得到一句:“什么,你怎么知道九添一棋牌室开张五天挣了两万一千九百二十七两一钱四文?”
这有零有整的,显然是仔细算过的。
“这么多?”灵芝他们常年生活在鸡蛋都需要一两银子的宫里,绕是对金钱已经有些失去正常概念,却也是知道过万的数字有些太多了。
这么说吧,大启每年国库的税收也不过是在几千万两左右罢了——之前征兵改革耗干净了以前的家底,但凡中间稍微兴一点土木,出一点祸事儿,这改革都是进行不下去的。
冯尚书能维持国库正常运转也着实是废了好一番力气,真不怪他一提到钱就直接化身铁公鸡,也不怪他一心想要砍兵部的费用,确实是国库没有余钱,而花在养兵上的又太多。
好在如今改革已经结束,资金已经逐渐回流,皇帝也很自觉的没有要再大搞特搞的样子,国库到年底清帐的时候,终于又有了一部分能造作的余钱。
冯尚书很欣慰,但凡今年年节宫宴的时候,大皇子不把冯时拖出来,逼冯家站位的话,他今年会过得更高兴的。
话说回来,灵芝他们听到棋牌室的收益,都露出了感慨的神色,“那些世家大族们果然有底蕴。”
崔醉同薛瑾安汇报工作,九添一棋牌室于正月初一正式开张,有户部、工部、兵部三位尚书大人的家眷帮忙站台,场面非常的热闹。
三位尚书大人的家眷虽然在听到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秀才站台的时候,心中多少是有些不乐意的,倒也不是她们自持身份,实在是京城中名门交往就是这样,你一旦姿态低一次,就会被无数人耻笑。
然而她们也知道,这九添一同三部达成了合作,是一桩不容搅黄的大买卖,她们是一定要站好这个台的,她们尽了全力的呼朋引伴,甚至还是非常正经的下帖子邀请,也得亏是有她们三家一起,不然真的不一定会有人来。
所幸棋牌室的花样确实很新颖,服务也很周到,店里的点心零食全都是一些京中老字号的,价格不便宜却也免费吃,想要买什么要什么,只要提一声,店里的伙计也会帮忙从外面买来,相当的贴心了。
来的人就算真的对棋牌不感兴趣,也不会觉得这里不好,更别说这里的棋牌确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将一众人的心思都拉住了,“第一日就有六成的人当天就给了钱入了会员,后面陆陆续续的又来了不少人加入会员,尤其是少爷公子们比较多,夫人小姐们倒是少一些。”
年节正是闲暇时分,不仅是这些官家的老爷少爷们出来玩,百姓们也是出来娱乐,市井街头的生意才是最红火的。那些茶馆酒肆的老板也是很精明的,有不少效仿棋牌室的样子,也开了专门的棋牌包厢,还推出了消费套餐,消费达到多少就免除棋牌费用和餐位费,还有各种打折福利,可以说是非常精了。
一桌牌打下来总有人输有人赢,赢得人高兴也不介意出一笔钱请客吃饭,他们基本就是稳赚的买卖。
“你做一下市场调查,应该是棋牌种类不符合夫人小姐们的喜好。”薛瑾安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并且提出了家庭、多人共享会员,还有会员积分的事情。
“好,我会尽快落实。”崔醉先应下,才提出疑问,“积分兑换的话,用来兑换什么东西好呢?只是典藏纪念版棋牌是不是有些太单调了?”
薛瑾安想了想,道,“找几个手艺人,做周边,比如捏卡牌上的人物之类的。”
薛瑾安给他科普了一下周边的概念,崔醉听得眼睛锃亮。
除此之外,薛瑾安还给崔醉解决了一下运营成本过高的问题,主要是店里的那些茶点,耗费量大又很昂贵,薛瑾安问过又多少人在店里吃过之后愿意去购买该茶点之后,就直接让崔醉用这些来做试吃点,给来其他店铺打广告。
相信有不少店铺都愿意出钱宣传的,除此之外还可以加入书籍杂志之类的,占地也不大,但都可以利用起来。
崔醉听了简直豁然开朗,并且举一反三,觉得可以开设其他功能房,比如说专门弹琴唱曲的房间。
这不就是后世的KTV吗?不过薛瑾安想了想还是摇头,他肯定了崔醉的想法,但表示这在棋牌室不行,可以以后单独做一个KTV。
主要还是古代隔音技术不好,而且KTV即便是在现代也很容易和情色扯上关系,需要耗费的心神不少。
崔醉频频点头,看向薛瑾安的眼神越发崇敬。
崔醉好不容易经营起事业,想要请教的东西太多了,不知不觉就错过了出宫的时间,索性就直接赖在昭阳宫里了。
“倒也正好,晚上一起吃锅子,大家热闹热闹。”灵芝笑着挽起衣袖,亲自下去准备伙食。
火锅的底料是灵芝亲手配的,为了大家都能吃,特意弄了鸳鸯锅,不过火锅这东西,如果不是完全不能吃辣的,都会首选辣锅子,大家一块儿吃得热火朝天,热闹非常。
吃到一半,崔醉忽而神秘兮兮地回自己的马车,用衣服抱着什么东西过来。
“这是什么?”福禄吸了吸鼻子,放下筷子,用巾帕搓了搓鼻子,很是好奇的问道。
崔醉很是猥琐的嘿嘿笑了两声,刚摆出架势,就被他师父一语道破,“酒,三年的陈酿。”
薛瑾安已经分析完他周围空气的陌生气味分子数据了,不仅精准的爆出了酒的时间,还把当时酿酒的环境都说了一遍,直把崔醉都说愣了。
“是这样吗?”寿全用手肘捅了捅崔醉,问道。
崔醉下意识道:“我怎么知道,这酒都是我从老头子那里偷来的……不是,我就是偷偷拿来的,不是偷,这酒还是他用我的钱买的。”
“哦~”众人戏谑的看着他。
崔醉也不管他们,缠着薛瑾安问道,“师父,你这怎么知道的?”
薛瑾安实话实说:“闻出来的。”
崔醉对着怀里用衣服裹好的酒坛用力吸了吸鼻子使劲儿闻,也就勉强闻到了一点点酒味,半天都分辨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他还想再问,众人可就不依他了,灵芝更是直接指挥茯苓上手抢,福禄还在旁边配音:“拿来吧你!”
“哎,让我再闻闻,我肯定能闻出来的!”崔醉很不服输。
向来不怎么说话的茯苓嘴巴一张一合吐出三个成语:“自取其辱,自取灭亡,自惭形秽。”
崔醉:“……”
崔醉被镇压了,这坛酒被开封分了,薛瑾安只喝了两口便没有再动,他对酒没有什么兴趣,舌头尝过后给出的数据是属于痛觉、和苦味部分的,他有些不太理解为什么有些人类爱喝酒。
福禄和寿全也没有喝多少,一人浅尝了一杯就红着脸不行了,灵芝也比较克制,剩下的一大半几乎全部被崔醉和茯苓分了,两人甚至为了最后一口酒还交上了手。
却不想崔醉喝了酒手脚软绵绵的战斗力减半,喝了酒的茯苓却完全相反,下手比平常更快更重,于是崔醉阴沟里翻了船,没打过。他有些郁闷,忍不住就叫嚣起来,最后被不耐烦的茯苓直接挂到房梁上去了。
也不知道茯苓是怎么绑的人,又或者是醉酒的崔醉实在战斗力削减的太厉害,竟然没能挣开束缚,挂在房梁上荡啊荡啊的,反而给荡出睡意来了,直接就闭上眼睛打起瞌睡来了。
其他人的酒意也上来了,福禄抱着薛瑾安的大腿开始抹眼泪,抱着凳子当周玉婷的牌位,絮絮叨叨的嘤嘤切切的跟它吹薛瑾安的彩虹屁。
寿全在旁边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乍一看好像没有醉的样子,直到他拿起桌上的筷子掏出火折子开始点,一边点还一边疑惑,“这香怎么这么难烧。”
灵芝是最不明显的一个,她甚至还记得用一杯残酒去刷一刷玄十一的好感度,还以奉衣处同僚的身份同他说了好一会儿话——灵芝当然不是奉衣处的,只是陆秉烛到底是曾经奉衣处的老大,灵芝跟着他学东西的时候难免知道一些事情。
灵芝同玄十一说那些,也不是为了策反他,只是单纯的麻痹一下他,同他建立一些联系,这人既然留在昭阳宫,那便不能只吃白饭,总有用得上他的时候。
灵芝也没有同玄十一交浅言深,说了一会儿话就回了屋子,然后就看到这群魔乱舞的场面,她不由地抽了抽嘴角。
薛瑾安这时候是真的以为她没有受到酒精的影响,直到听到她开口说道,“殿下,您很喜欢佛经吗?”
关于七殿下每日梦呓佛经这件事,灵芝已经好奇很久了,不过她问完之后又反应过来,“不对,先前福禄同我说过,五殿下是听到过您的歌声的,不过为什么我从未听过呢?”
薛瑾安抓住了重点:“你想听我唱歌?”
顿时,所有人的眼神都看了过来,连崔醉都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可以吗?”灵芝询问道。
“没什么不可以,你想听什么?”薛瑾安问道。
灵芝对歌曲也没有什么研究,福禄倒是举起手,“五殿下说您唱诗经,主子,我们能听吗?”
薛瑾安没有回答,他直接从记忆里翻找出曾经听过的《诗经》歌单,直接唱了歌单中的第一首,是经典的《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当第一个音从薛瑾安口中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当一句词唱完的时候,他们好像听到了隐隐约约古朴庄重的钟声,当半首歌唱完的时候,他们恍然听到了阵阵梵音,仿佛能看到佛祖的宝相庄严。
一首歌唱完,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种被我佛洗礼了的空白,酒都醒了。
“不好听?”薛瑾安看他们这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第一次产生了点好奇。
“不,也不是不好听,调子是准的……”崔醉在努力组织语言。
福禄双眼放空,缓缓说道,“就是觉得听完之后,人生在世也没什么遗憾了……”
寿全补充:“很平静,没有起伏,像是有人在耳边念咒语。”
茯苓一语中的:“死秃驴。”
灵芝委婉地劝说道,“殿下,最近少念一些佛经吧,或许可以听一点热闹的。”
薛瑾安不懂,他歪了歪头,决定采取这个建议。
于是当天晚上,薛瑾安的睡前音乐变成了喜庆热闹、唢呐与喇叭齐响,锣鼓和鞭炮齐鸣的背景纯音乐。
内功深厚耳力很好的灵芝:“……”
第82章
嘉和二十六年的第一次早朝, 是从参七皇子开始的。
七皇子本皇子薛瑾安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找一个直播间下饭,就这么好巧不巧的吃上了自己的瓜。
不过被参他不觉得意外, 毕竟先前已经从五皇子嘴里知道了这件事——五皇子这人虽然谎话连篇, 是个不管说什么话都不能相信的人, 但是他深爱说谎的技巧, 他说的话甭管真的假的都绝不是无的放矢。
也就是说,在他提起他可能会被人参,并且奏本的内容方向说的这么详尽的时候,就代表着他明确知道已经有人在做这件事情了。
所以也可以说,五皇子说这句话其实也是在给他买卖好,要不说五皇子是个天生二五仔, 总是干一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事情。他才进入那个利益团体才多久,就已经开始做卖东家消息赚人情找好退路下家的事情了。
也不知道该说他是目光放得长远有大考量,还是该说他就是身有反骨做不得周全人。
甭管五皇子到底是有什么样的毛病,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们是很难达成合作的。三观不同, 怎么当合伙人?
薛瑾安比较意外的是, 带头出来参他的居然是右都御史那个老头。
之前说过,原文剧情开始的时候,现任右都御史已经年老致仕,后面新上任的右都御史都压不住左都御史的锋芒, 致使偌大的都察院几乎成为左都御史的一言堂。
当前的右都御史已经在致仕边缘徘徊,大启这些年一直都流传着无翰林不内阁的说法,也就是说没有在翰林院任职的,以后都不可能入内阁。
右都御史是二甲末流出身,在吏部待了数年之后外放做了官, 然后又平调回京,最后才踏进都察院的大门,又熬了很多年资历一步一步走到右都御史这个位置上,再往上走就是入阁了。然而他没有在翰林院待过,也就没有入阁的资格,仕途可以说是走到尽头了。
右都御史虽然干得是御史的活,却远不如左都御史那么刚强,眼里揉不得沙子。
他大抵是年纪上来了,不太想与人为难,在朝堂中素来都是当个睁眼瞎,就算必须要参谁,也会像上次参萧姝一样弄得虎头蛇尾轻拿轻放,已经很少见他疾言厉色的样子了,朝中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没有意外的话,他就要这样“稳稳当当”的同官场告别了。
不出意外那就是出意外了,薛瑾安就是这个意外。
他竟然还真的直接就说七皇子邪,刑克六亲,又细数起来宫中最近发生的不好的事儿,全部都推到薛瑾安身上,说这全是因为他命格太克亲缘之人才导致的。
——什么上书房刺杀,萧姝楚文琬之事也就罢了,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这三人年节宫宴上的事儿大家也都知道了,这些都是在薛瑾安眼皮子底下发生的,提出来没毛病。
紧接着又提到皇帝失眠、四皇子噩梦缠身什么的,也多少和他有点关联,然而说到后面太监护摔残了、宫女疯傻了、侍卫不小心踩坑掉水里了……乃至今年御花园和维春宫池塘的荷花败得格外凄美,都是被他克的。
末了,还跟上一句跟紫薇星的命格也很犯冲。——紫薇星便是帝星,代指皇帝。
最后得出结论:七皇子要是想“改邪归正”不再克别人的命数,就只能被永久禁足戚风殿再也不出门不往外跑,或是远离京城孑然一身去守皇陵。
至于为什么不是禁足昭阳宫,也还是因为昭阳宫是后宫,一个皇子总待在后宫里,多少是有些不像样的,说出去也不好听。
这一番话牵强赴会的太多,别说薛瑾安这个当事人就是旁边的左都御史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也得亏右都御史早有先见之明,知道左都御史听到自己的这一番发言,定然会忍不住想要出列反驳,叫人一看到他要有动作就一把抓住他的腰带,叫他不要上来多管闲事。
左都御史自持君子端方,自然不可能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尤其还是当着皇帝和这么多同僚的面,失了腰带,丢了仪态举止,一时之间还真的被硬控住,没有轻举妄动。
也就是这一会儿,楚文敬的声音就插了进来,嗤笑了一声,带着显而易见的是个人都能听出来的讥讽味道。
“按照右都御史大人所说,这宫里死一条鱼都该是七皇子冲撞的罪过。”楚文敬冷哼道,“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赶去皇陵,你们这和要他去死有什么分别!”
“那不如楚大人有什么指教?”右都御史也冷冷怼了回去。
朝堂之中两派人唇枪舌战起来薛瑾安看半天都是那些车轱辘话没有什么新鲜的,索性没有再管。
薛瑾安将直播间声音调小挂到旁边当背景音,打开了健身软件,他这早膳用完有一会儿了,正好可以开始晨练了。
今日的赫连城的军训频道果然也开了,皇帝定下的年假结束,各部门都陆陆续续的开始运行起来。
薛瑾安跟着士兵们一起例行练完功准备下线,突然被喊住了名字,就见赫连城匆匆而来,他面色看起来格外疲倦,也没有好好收拾自己,透着一股落拓味道。
“龙傲天,我……”赫连城张了张嘴,表情为难竟然有些说不出口。
薛瑾安一瞬间就已经猜到他的来意,“你是为了赫连庸身上的蛊来找我的。”
“你知道蛊是从哪里来的。”薛瑾安提醒道。
赫连城苦笑着点了点头,斟酌用词道,“庸儿如此也算是自作自受,早在他贸然动手之前,他就应该想到会酿成什么样的苦果,我本也不该再说些什么,只是……”
只是赫连庸到底是他选中并且教养的孩子,他出事儿也是他没有教好,他也总不忍心就看着他这么被折磨死。
常大夫手里的蛊虫就是别人送的,用以保命的最后手段,他本人于蛊之一道上没有半点经验,现在临时抱福脚都找不到法门关窍。
常大夫唯一能做的,也便是施针开药暂且保住了赫连庸的命,但是他也直接说了,这保命手段是暂时的,最多只能延迟几天时间,如果找不到解蛊的方法,赫连庸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上哪去找玩蛊的高人,常大夫认识的那位朋友如今在京城,而且两人于两年前没能达成合作,目前处于半闹翻状态。
常大夫道,“我一纸书信传递回京,他愿不愿意打开看都是个问题,即便他看了来不来帮忙也未尝可知。”
他这个朋友都玩蛊了,想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是随随便便就跑大老远救人的圣人。
眼看着赫连庸生命力流逝,他们最后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求助一下玄学手段。
而赫连城和常大夫曾经都是多玄学嗤之以鼻之人,他们思来想去,唯一能找的就是西北军唯一一个活着的妖鬼:龙傲天。
薛瑾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确实能杀病毒,在赫连城泛着喜色的表情里无动于衷,他实话实说道,“你们应该另请高明,他拒绝了我帮忙杀毒。”
赫连城一怔,哪怕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也才出来赫连庸一二,尤其是后者的态度,不可能有多好。
“抱歉,那个孩子是我没教好他。”赫连城很诚恳地同薛瑾安道歉。
薛瑾安歪了歪头,他知道赫连城作为师父兼义父给赫连庸收拾烂摊子道歉,在人类之间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这叫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咳,其实就是帮熊孩子擦屁股。
知道归知道但是他并不理解,在他的逻辑里面谁犯了错就应该谁道歉,首先他不能理解的事情太多了,人类就是这么复杂而又奇怪的生物,有时候的行为就是很不符合逻辑的。
薛瑾安没有纠结这件小事,他想了想点头答应了赫连城去给赫连庸看看。
他已经见过被蛊虫杀死的(上书房刺客尸体),也见识了蛊虫发作的样子(五皇子),他倒是有些好奇中蛊快要死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薛瑾安跟着赫连城走了,很快他就被带到一个偏僻的营帐——赫连庸用蛊虫导致士兵发狂,差点酿成大祸,士兵们对他都产生了隔阂,赫连城索性就以养病的借口,将他挪到了这里。
薛瑾安一进去,就看到床榻上的赫连庸,再也不复最初西北军小将军的威风肆意,他面色惨白如鬼魅,身形瘦削如竹竿,伸出来的手只能瞧见骨头,活脱脱一副骷髅架子的样子。
他就这样了无生趣的躺在那里,看到薛瑾安进来,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张口嘲讽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薛瑾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用平静的目光对上了他的视线,轻而易举的看透了他掩藏起来了希冀与卑劣。
他听到薛瑾安说:“你后悔了当初拒绝让我帮你杀毒了,你想活。”
可是就连想活,就不敢自己开口,还要做出一番姿态,让关心他的人不忍的去求。
即便薛瑾安没有后面的话说出口,赫连庸却仿佛已经明白了,他没有感觉到羞耻,而是从灵魂深处涌上强烈的愤怒。
第83章
“不要用那样的表情看着我!你凭什么那样看着我?你凭什么鄙夷我?!”死尸一样瘫在床榻上的赫连庸突然激动起来, 他伸手就想抓住薛瑾安的衣领,被他轻巧地侧身避开,反而是赫连庸自己因为动作太大, 险些从床榻上滚下去。
“庸儿!”赫连城立刻大跨步上前, 眼疾手快的将他扶起来, 却竟然被排开了手。
“啪”地一声脆响, 两人同时一愣。
赫连庸神色慌乱,强制镇定下来抬头小心翼翼的看着赫连城,语气再次变得虚弱无力起来,半点都没有刚才对薛瑾安的凶狠恼怒,他道:“义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是我病糊涂了,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所以情绪有些控制不住,我……”
赫连庸语无伦次的解释着, 眼圈慢慢憋红出一片。
赫连城沉默着, 也没说信与不信, 只是让他重新躺回床上,给他掖了掖被角,说了一句:“不要想太多。”
“义父咳咳咳——”赫连庸猛烈的咳嗽起来,撕心裂肺的似乎要将心脏都一起咳出来。
赫连城立刻就起身给他端水, 还给他拍背顺气,眼神中是毫不遮掩的担忧。
薛瑾安对这场单方面真诚的父慈子孝没什么兴趣,他对赫连庸的所作所为也并没有任何要评判的意思,他的表情眼神一直都是平静无波的,赫连庸会认为他在鄙夷, 完全就是自己心虚。
实际上,薛瑾安看穿赫连庸的伪装,并不是他突然开窍懂了人心险恶,实在是赫连庸表现出来的身体状况太过了,薛瑾安是全靠逻辑推演得出的结论。
蛊虫寄生在他的心脏处,确实会消耗他的气血生命,让他日渐消瘦走向死亡,但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蛊虫相当于是癌细胞,它结茧发育就相当于是癌症恶化,等到蛊虫破茧而出成熟之时,才是宿体身死之时。
这是一个相对缓慢的过程,且蛊虫才寄生多久,赫连庸一个大小伙子得多虚啊才能被吸成这幅鬼样子。
再且说,如今正是冬日,西北更是时常大雪纷飞,蛊虫也是虫,有着虫类差不多的习性,他在寒冷时候活跃度会变低很多,赫连庸的死期自然也会相对延后。
那么就很显然了,赫连城会变成这么一个风吹就倒的病弱瘦削样子,就是一出苦肉计。
原因也正是薛瑾安所想的那样,赫连庸之前同薛瑾安算是撕破了脸,算是非常恶声恶气的拒绝了他的杀毒提议,赫连庸自认彼此是对手,对薛瑾安的敌意颇高,当然拉不下脸来求。
薛瑾安虽然看得出来他做法的缘由,却到底是无法理解他这么做背后的心思想法,他也不想去理解,至多他也就是感慨一句:赫连城还是看走眼了。
原文中赫连城到最后也该是发现赫连庸承担不起西北军,动了另选他人的心思,没料到倾尽心血培养的继承人,不仅能力不足心性上也有着巨大的瑕疵,致使枉送了性命。
按理说赫连城作为一个掌握西北大军同戎狄抗衡多年不败的将军,对怎么统兵调教下属自有一番手段,对人心人性也该是洞察敏锐才是,赫连庸在原文中能在他面前隐藏恶劣的一面那么久,怕是下了好一番苦功夫。
只是如今和原文剧情出现了差别,赫连庸看中收入麾下“手把手”教导的还有一个龙傲天,偏偏这个龙傲天事事都强,仿佛没有弱点一般,让赫连庸危机感空前,心浮气躁之下根本装不下去,将各种问题都提前暴露了出来。
赫连城看得分明,心中已经放弃了赫连庸,却又因为一腔慈父慈师心肠,为赫连庸尽力奔走救他性命。
薛瑾安觉得人类真的很奇怪,总是在做自相矛盾的事情。
这时,他微微侧了侧耳朵,听到了外面靠近的脚步声,原本是快速而急切的,然而等到离得越来越近了,这脚步声反而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营帐门口,没有进来。
守在营帐门口的士兵大概是被刻意阻止了言语,所以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薛瑾安稍微一想就知道来人正是常大夫。
赫连庸虽然是赫连城收养的徒弟兼义子,但常大夫同赫连城关系好,自己也没有孩子,再加上赫连庸刚开始拜师的时候身体不好,亏空很是严重,几乎是常大夫一口一口汤药亲手调养好的身体,他将赫连庸看作自己的子侄,上心程度不亚于赫连城。
因为上心,所以对他的情况很关心,在得知赫连城带着龙傲天来给赫连庸看看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而停在营帐门口不进去,则是因为伤心。
赫连庸用药放倒他也就罢了,常大夫知道他是中了计,误以为西北军将会生出叛乱,才会出此下策,常大夫可以完全当做他是关心则乱,失去了判断。
但是擅自使用他身上的蛊虫,差点让整个西北军大乱,让无辜将士丧命之事,常大夫没有办法当做没有发生,他午夜梦回时常常会惊惧而醒,一定要出来同巡夜的士兵确定营地很安全没有出事才能安心。
常大夫甚至会忍不住细思,对赫连庸本人的人品也产生了质疑。
到底还是伤了情分。
常大夫就站在外面没有出声,安静的听着营帐内的动静。
赫连城“安抚”好了赫连庸,对薛瑾安露出一个歉疚的表情,语气有些恭谦的拜托薛瑾安不要计较刚才赫连庸的行为,能给他看病。
“知道了。”薛瑾安微微皱了皱眉。
赫连城和赫连庸第一反应都是以为薛瑾安是因为赫连庸态度不喜,前者起身让开位置之后没有走开,站在床头单手控制住赫连庸的肩膀,叫他动弹不起来,显然是在防止他再一次激动暴起,不是怕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而是怕他惹恼了薛瑾安被直接打死。
赫连庸到底也是真的想活,他偏开头去不看薛瑾安,手倒是很诚实的伸了出来露出一截手腕。
薛瑾安只是看了一眼他的手腕,就收回了视线,并没有将手指搭上去,他打开健康监测软件,将赫连庸全身上下都扫了一遍。
果不其然,赫连庸除了电池健康度大幅度下滑之外,身体各处还出现了各种人为导致的不健康状态,比如说胃部就显示进食量过少,为了表演出食不下咽瘦骨嶙峋,他也确实挺豁得出去。
从某种方面来说,是薛瑾安见识过的对自己下手最狠的一个了——楚文琬和萧姝这两个都是走的伤害孩子成全自己的路线,要真让他们伤害自己,萧姝是绝对做不出来的,楚文琬或许能做,但她会尽量避免。
毕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事儿做起来不够划算,不是到了万不得已,没人会这么傻真的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蛊虫已经在里面结茧,你的电池只能做报废处理,电池就是你的心脏,确定要进行杀毒吗?”薛瑾安从他电池下滑的状态,能推测出寄生在里面的蛊虫的虫茧长到了什么地步,得出的结论就是这病毒入侵太深,杀毒的话必然会损毁源文件。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赫连城连忙问。
薛瑾安看着他,“你想要什么样的办法?”
赫连城没有半点犹豫道,“我只想要庸儿活着就行。”
“可以换电池。”薛瑾安没有半点犹豫的给出方案。
已知龙傲天口中的电池就是指心脏,那换电池的意思就是——换心?!赫连城蓦然瞪大了眼睛,不等他张口说什么,就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抢白。
“这违反常理,这不可能!”常大夫反驳的声音很是急切,他听到这里终于是在外面站不住了,撩开营帐进来,“换心之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即便是华佗圣手,也只是能开腹治伤罢了,心脏挨上一刀不出一息便能气绝生亡,人取出心脏之后焉能活命?”
常大夫急言令色,但凡开口的不是龙傲天,他都要直接说无稽之谈了,不过想到龙傲天不是人,有一手莫测的手段也说不准,一时犹豫就错过了再说那些话的机会。
“区区挖心小伤而已。”小说世界的人多难杀啊,没瞧见三皇子到现在也还没死吗?
——小剑为了报复三皇子,不惜以命做赌注,他不知道吃了多少毒,寻常人早就已经毒死了,他为了能顺利活到报复成功的那天,又在身体里养虫子,血液里都不知道藏着多少虫卵。
经过太医院起早贪黑的通力研究,很快就发现这血还真是剧毒无比,狗舔上一口,直接七窍流血上吐下泻,到最后呕出内脏,根本连三天时间都撑不到。
然而薛瑾安只是让人用那点度数的酒精给人胡乱消毒了一通,他回去居然只是发了低烧,很快就醒了过来,又跟个没事人一样。
哦,也不是全然无事,三皇子的腿是彻底废了,没有再治好的希望这一点他们还是非常肯定的。
据说三皇子知道这事之后,直接砸了房间中的所有东西,把太医都给打了,要不是娴妃不放心儿子,一直在明德院里陪着,及时叫人拉住,只怕又是一场血案。
太医们步太监宫女们的后尘,成为又一个谈明德院色变的群体,然而他们却也只能苦着脸硬着头皮上,继续给三皇子看病治疗,偏偏后者极度不配合,只要是醒着的看见他们就一脸暴虐要打人的模样,不喝药也不给伤口上药,任它肿胀化脓。
不仅如此,三皇子不顾伤势试图用右脚走路,发现右脚不听使唤就会狂暴的捶打,那条本来就受了伤的腿越加变得惨兮兮。
最后为了顺利治疗,娴妃做主让太医给三皇子下了迷药,直接让他除了一日三餐外就处于昏睡状态——哦,听福禄收到的消息,昨天娴妃的贴身宫女到御膳房要求往后明德院的膳食一律换成汤水,还让太医院开了人参片这种补气吊命的药,疑似三皇子连一日三餐的情形时间都没有了。
“给我递消息的那个太监,说起这事儿还挺眉飞色舞的。”福禄语气很是唏嘘。
太监宫女们不敢表现的太明显,但三皇子的暴虐深入人心,平常对他们也是非打即骂,不知道打伤过多少人,如今三皇子也算是遭了报应,他们心中怎么能不窃喜。
在其他人看来,三皇子没事那是他原本身体就好,然后运气也不错,捡回了一条命,但在薛瑾安的理解来看,就是三皇子作为主线剧情人物,夺嫡的“有力”竞争人选之一,他的生命有保障。
这么一想,挖心对于主线人物只是区区小伤,在炮灰背景板的身上可就不一定了。
赫连庸恰巧就是一个只有名字的小炮灰。
薛瑾安顿了顿道,“他和蛊虫总得死一个。”
原本都已经快要说服自己,神鬼手段莫测,有这样的很正常的常大夫:“……”
所以换心什么的果然就是不靠谱的吧!
常大夫看着一脸云淡风轻,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恐怖事情的薛瑾安,轻轻叹了口气,又看了看床榻上一脸灰败之相红圈红红泪光闪烁,仿佛已经撑不住要的赫连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常大夫是名医,还曾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之一,若不是厌倦了宫里勾心斗角捧高踩低的生活,又被当时刚认识从外面而来的友人引诱,起了到外边看看的想法,这才有了后续辞官归隐西北军的事情。
总而言之,常大夫除了不能解蛊虫,在治病救人及看人识人上也是有一些水平的,以前是他从来没多想,现在打碎了那层亲朋滤镜之后,再看他的行为举止,很容易就看出了端倪来。
只是看出来归看出来,到底也还是不忍心,两次都没有拆穿。
常大夫对薛瑾安使了个“出去说话”的眼色。
完全没有点亮看眼色技能的薛瑾安歪了歪头,最后靠着表情分析得出正确结果,慢了一步还是跟了出去。
两人走出了营帐几步远,常大夫在猎猎寒风之中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环着胸连同脖子都往围脖缩了缩,似乎这样就能阻挡住身上刺骨的寒意。
“这个冬天比往常冷。”似乎这样就能解释他为何连心底都是一片发凉。
常大夫沉默了片刻,问道,“他之后的日子会变得怎么样?”
这个他,双方都心知肚明是在问赫连庸。
“你是最清楚的那个,我没见过这个蛊虫,我不知道。”薛瑾安如实回答。
常大夫一愣,“我以为竹筒和碎玉是你捡去了。”
在演练结束之后重新回到大本营,常大夫是回去找过掉落的玉佩的,那玉佩材质倒也不是多贵重,只是到底是在腰间佩戴了很久的东西,代表着他的一个阶段,常大夫是个念旧的人,想要找回来也无可厚非。
不过他去查看之后却竟然没有找到,而营帐被拆是龙傲天做的,也正巧有人看到,他以为龙傲天特意带走那些东西是发现了什么,而且刚才说起赫连庸的情况也头头是道的……总不会都是瞎说的吧?
常大夫一脸复杂的看着薛瑾安,后者分析不出来他的表情,只能根据他情绪变化的点回顾他的提问,想了想回答:“再过一段时间,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血肉被吸食殆尽,生命的流逝,死亡的临近。”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濒临死亡,这一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常大夫沉默良久,不忍心道,“不管如何,他到底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
“概率是五十五十。”换心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成功存活,要么失败。薛瑾安那双黑沉的透不进光的眼睛总是能看穿一切,“你们不会给他换。”
薛瑾安想要换电池,是嫌弃电池的治愈能力太差,就算真的成功换给四皇子,四皇子也只是虚弱一段时间,电池能慢慢养回来,赫连庸的情况和他截然不同,他的电池已经注定报废了,不管换给谁都养不回来,只会带着宿体一起去死。
虽然薛瑾安总是把人类的心脏类比成手机电池,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手机的电池可以独立存在,但人类的心脏不可以。
赫连庸想活,就必须得有个人替他去死,这触及到了赫连城和常大夫的底线,他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是。”赫连城的应答声从身后传来,薛瑾安早已经注意到他的靠近,并没有惊讶。
“最后的日子里,我会尽量让庸儿过得舒心。”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四平八稳,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薛瑾安却能从他比往常沉重凌乱的脚步听得出来,他的情绪起伏很大,只是全都被他克制了下来,与此同时,薛瑾安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营帐,他还听到了里面细微的声响。
往常赫连城早就该注意到了,可他现在情绪激荡太厉害,让他精神不济没能注意到。
所谓人之将死,赫连城和常大夫都没有要再追究赫连庸犯过错,他们商量着之后有限的时间里要带赫连庸去“快乐”,诸如“他说过喜欢热闹,过段时日便是元宵灯会,带他一起去畅快游玩一番”“百花楼的菜他最爱吃”之类的。
他们商量的很好,薛瑾安却知道赫连庸并不会高兴,因为这些都不是他现在想要的。
哐当!彭!——果然,营帐里传来一阵乱七八糟噼里啪啦的乱响。
“庸儿!”赫连城立刻反应过来,和常大夫一起冲了进去。
薛瑾安慢一步,他踏进去就见赫连庸狼狈的跌坐在一地狼藉之中,他哭丧着脸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要喝一杯水,义父,我太没用了……”
他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没事的,没事的。”赫连庸拍着他的背脊安抚他。
赫连庸拽着他的衣角,崩溃地哭道,“义父,我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干,我什么都不想要的,只想好好陪在义父身边,给您尽孝……不可以吗?义父,不可以吗?”
到底是亲手教养过的孩子,赫连城对上他充满希冀的眸子,也禁不住红了眼眶,直说可以,在赫连庸骤然发亮的眼神中,他保证道,“庸儿,义父一定会寻遍世间名医来为你治疗,一定能治好你的。”
“……好,谢谢义父。”赫连庸在赫连城的安抚下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薛瑾安和常大夫一起退出了营帐,薛瑾安开健身软件开太久了,通知栏弹出了耗电提示,他也正巧准备下线了。
在离开之前,他还是提醒了一句,“他想要活。”
常大夫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却到底不愿意将亲手养好的孩子想象的那样坏,勉强笑着说:“谁也不想要死。”
薛瑾安没有再说什么。
营帐内,赫连庸闭上眼睛似乎是睡了过去,赫连城将他放到床榻上,给他掖好被角,这才轻手轻脚的出去,给门口的常大夫比了个手势,两人走远了说话。
常大夫虽然不愿意相信,还是将薛瑾安的警告诉了赫连城,后者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千回百转的心思都压在了心头,只化作一句,“我会注意的。”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赫连城离开营帐没多久,榻上睡着的人就睁开了一片清明的眼睛,哪里有半分睡意,而他清明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营帐的帐顶,化不开的晦涩积蓄在眼底越来越浓厚。
忽而,他像是自嘲又像是疯癫的轻笑了一声。
*
薛瑾安是猜到了赫连庸是不甘心就这样去死的,但他也确实没想到,这个人这么沉不住气,竟然当天晚上就动了手。
次日,薛瑾安照例打开频道跟着军训,却发现将士们的气氛极为不对,等练完之后,他再次被赫连城叫住,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昨晚上赫连庸诱骗守夜的小士兵陪他吃宵夜,在饭菜里面下了药,药晕了小士兵,打算活剖了他取他的心脏。
要不是赫连城想着薛瑾安的提醒睡不着,决定过来守着赫连庸,那个小兵大概就这么死了。
“赫连庸知道我反应过来一定会亲自来严加看管他,他就没有了下手的机会,索性先下手为强。”赫连城即便是个再心胸宽阔的人,到这时候也不得不自嘲一声,“我教他的东西,没想到最后用到了我自己的身上。”
“幸好你教得很烂,他学得也很烂。”薛瑾安安慰他。
赫连城:“……”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第84章
赫连城说起赫连庸, 眼中除了失望之外还有愤怒,声音发沉:“他该知道的,就算他真的杀了人掏了心, 我们也绝对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他知道。”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薛瑾安不在局内看得分明, 他也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赫连庸。
赫连庸杀人取心或许还保留着一点侥幸心理,觉得已经死去的人总不能白死,不如用他的心脏来救自己一命,但是更多的,却是一种自己活不了了,就无差别攻击无辜弱势群体的报复行为。
是的, 他心中明明有恨有怨,却不敢对赫连城、薛瑾安、常大夫他们下手,而是挑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兵。
人类对此有过一套总结词,薛瑾安从记忆里扒拉出来:“勇者愤怒, 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 却抽刃向更弱者。”
赫连城微微一愣, 颓唐的脸上露出一个短暂微小的笑容,夸赞道:“这话说得很不错。”
“这不是我说的。”薛瑾安吐出了这话的原作者,某个民国大文豪的名字。
赫连城昔年被父亲压着脑袋学得文学知识早已经还给夫子了,他在边关又待了太久, 对大启的文人骚客都不怎么了解,听到陌生的名字也不觉得奇怪,还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两句,这才接着说起正事。
赫连城会专门喊住薛瑾安说昨夜的事情,主要是想让薛瑾安当此次案件的裁决者。
赫连庸的行为已经触及赫连城的底线, 赫连城是不可能包庇他的,甚至还会因为他们之间的情分更加从重处罚,赫连庸注定了只有死路一条。
不仅如此,赫连城还将对整个西北军公开案件的详情,这也就意味着,整个案件从审讯到判决的所有流程都必须合理合法公开透明。
当然,赫连城是个对别人严厉对自己更严厉的人,他在事情发生之后连夜写了请罪的折子,不出五天就会出现在皇帝的桌案上,也将会成为朝堂政党攻讦他的证据——赫连城虽然远在西北,但是盯着他的人只多不少,都等着他犯错,好分拨他手中西北军的权利。
可想而知五天之后的朝堂会有多热闹。薛瑾安记下这个时间,还定了一个闹钟,就等着到时候看早朝的风起云涌。
皇帝那边的回信还有的时间等,然而赫连城却并没有就此放过自己,给自己下了一个三十军棍的刑罚,谁劝都没有用,且迅速的将任务进度完成了一半。
之所以只是一半,还是因为二月份就是万寿节,各方使臣不日就要入京为天子贺寿,而祁州作为大启的门户,是戎狄、西域诸国乃至沙漠之后的沙俄大帝国通往京城的必经之地。
戎狄和西域诸国也就罢了,前者基本就是敌人,后者都是些附属小国,大启不必要对他们太客气,但是沙俄大帝国是北边霸主,是和大启平起平坐的国家,双方之间还有五十年和平条约,是真正的友邻盟国,他们的使臣入京的话,赫连城是一定要派人护送的,必要的话他甚至可以跟着一起入京。
总之,在这种使臣要入关的紧要关头,赫连城必须得全力保障使臣和礼品的安全,这才让军棍分批次挨了。
赫连城会对自己这么狠,一个原因就是他和赫连庸的关系,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他必须得承担起自己没有教好孩子的责任;二则是他在收到薛瑾安的警示之后,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加强对赫连庸的看管,尽管他到的及时阻止了赫连庸动手,但残害同袍的罪行不会因为结果是失败的就能得到谅解。
赫连城从事情发生之后就一直在反思,他知道自己到底还是顾念了同赫连庸的情谊,这才险些造成悲剧。
“难怪你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薛瑾安还以为这是从赫连庸那里沾的,却原来是挨军棍受了伤。
廷仗还有作假做戏的,军棍却不一样,尤其是西北军的军棍,都是碗口大的棍子实打实的打,几棍下去就直接皮开肉绽了,十五这个数听着没什么,真这么打下来,饶是赫连城也得缓一会儿。
“你是西北军最好统帅,你有权全权处理这件事。”薛瑾安相信赫连城不会徇私,能够处理好这件事。
赫连城却摇了摇头,“我到底是他的师父义父,拜过祖宗上了族谱的,按照律法规定,我应当主动避开参与案件的审理。”
薛瑾安“哦”了一声表示了解,法律上的亲属回避原则,自西汉时期就有了,发展到如今应用方面还挺广的,比如说三月份的会试,若是有家中子侄、徒弟参考,该官员就不能担任出题、判卷等重要职位。
今年的会试,学子们可以松一口气了,崔家有崔酌参加,崔鹏飞作为亲属必须回避,不然礼部那帮子人出题,必然会参考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十全公子试题了。
“我看得出来,你对赫连庸并没有什么恶感也没有什么好感,就是将他当一个陌生人,一直是他单方面敌视你,我相信你的能力。”
还有一点,赫连城没有说的是,无论是谁都不能激起赫连庸的情绪,他就抿紧了唇装聋作哑,根本撬不开嘴。
思来想去,赫连城最激烈的情绪,还是昨天见到薛瑾安的时候。
“拜托了。”赫连城镇重其事地道。
“好吧。”薛瑾安完全不明白赫连庸对自己哪来的那么多情绪,不过都已经被这么拜托了,他却看一眼也不费事儿。
事实证明,赫连城对他这便宜义子还是有点了解的。
赫连庸还是在那个偏僻的营帐里,不过今天的待遇就和昨天不一样了,他手脚都戴着镣铐,家具全部都撤了,地面铺的毯子也拿走了,只能坐在冰冷的地上,冻得瑟瑟发抖,脸颊嘴唇都是白的。
他们进来的时候,常大夫也在,正蹲在赫连庸面前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不要沉默配合讯问好好交代,他身后还有一个拿着纸笔的士兵,只是纸上到底是没有留下任何字迹,
不管来的什么人说的什么话,赫连庸都只兀自蜷缩在那里不发一言。
直到看到薛瑾安进来,他的眼神立刻就盯了上去,里面的负面情绪浓郁到薛瑾安都看明白了一部分,
“呵,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看我这么狼狈你是不是很得意很开心?”赫连庸用嘶哑干裂的声音,表情讥讽。
薛瑾安闻言歪了歪头,真心实意地疑惑道,“我为什么要因为你得意开心?”
薛瑾安从来就没有将赫连庸当一回事儿过,他眼里从来就没有放下过这个人。
赫连庸闻言微微一愣,随后出离的愤怒了,他整个人激动异常,骤然暴起,他赤红着双眼,表情狰狞而扭曲,“都是你的错,都怪你,你毁了我的人生,你毁了我的一切,你该去死,你怎么还不去死?!”
他张嘴吐出腌臜难听的词语,全是市井之中流传的脏话,根本就入不得耳。
“赫连庸!”赫连城原本打定主意回避,此时此刻也不得不出声打断,他脸色分外难看,语气严肃的警告道,“你不要再污言秽语不识好歹,你——”
赫连庸却已经完全不管不顾了,提声音尖锐的打断他的话:“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真正属意的人就是他吧!”
“明明我才是你的徒弟,我才是你的义子,所有人都说我会传承你的衣钵,我会成为西北军的下一任统帅,是西北军的小将军……可是结果呢?你对我从来都不满意,只会夸他,夸他事事都做得比我好,说我不如他……”
“你们私底下说过多少次,如果选中的人是他就好了,不是吗?我全都听到了!你既然根本就不想要我,又为什么要收我为徒?最后还要认我为义子……”
“还有庸这个名字,你给我取的这个名字,多么可笑啊,一开始就觉得我一无是处,又到底为什么选中我?将我捧上高高的云层然后任由我摔下来粉身碎骨,你想看到的不就是这个吗?那我摔给你看好了?你现在满意了吗?”
赫连庸将发生在身上的所有一切都批判了一遍,怪天怪地怪一切,最后还喊道,“无论我多努力,你们都看不见,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都是被你们逼的!”
他一通发泄完之后,营帐里只剩下他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
赫连城沉默地看着他,眼眶也红了,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退开了一步,将空间让给了薛瑾安,表明自己遵从律法回避的姿态,让出了所有主动权。
反而是常大夫,他站了起来表情很冷的看着赫连庸,他心中翻涌的愤怒失望最后都只化作一句,“不是你大声你就有理,从来就没有人对不起你,如果不是赫连城,你早就死了。”
常大夫给赫连庸调养过身体,他是最懂赫连庸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如果不是被赫连城收为徒弟带在身边,他根本就活不过这个冬季。
“哐当”一声,常大夫将袖子藏着防身的匕首丢在地上,说起来,这还是上次他被赫连庸阴过之后开始养成的习惯。
常大夫语气冰冷,“既然你觉得我们都错了,那么你就清清白白的走吧。”
赫连庸看着泛着寒光的匕首,瑟缩了一下肩膀,不可置信地道,“你要我自裁?”
“我知道你不敢。”常大夫轻蔑一笑,“你若是真的捡起匕首把自己捅死了,我倒还高看你一眼。”
常大夫直到这一刻都还是带着几分仁慈的,他知道如果赫连庸现在就死了,反而是最痛快的,往后过得每一天都会比现在痛苦。
赫连庸敢死吗?甘心吗?当然是否定的。他也想要硬气一次,可是他伸出的手到底停在了半空之中,仓皇的收了回去。
常大夫的表情带上了果然如此的嘲讽,他嗤笑了一声再也懒得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薛瑾安缓步走上前,捡起了那把匕首,在手中把玩着,忽然手腕一转,握着匕首就直接朝着他心口捅去。
赫连庸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不让抵在胸口的刀尖更近一步,他嘴唇哆嗦着,表情难掩惊惧,“龙傲天,你要杀我?!”
“是啊,不老实交代立刻就把你凌迟处死。”薛瑾安将匕首抛到另一只手里晃了晃,语气平静道,“想要体验一下肉被一刀一刀割下来的感觉吗?”
“你放心,我的手很稳,在把你的肉全部都片下来之前,你绝对不会咽气的。”薛瑾安说着,还跟他露出了一个友好的标准微笑。
赫连庸却脸色煞白的打了个哆嗦。
*
之后的讯问很顺利,赫连庸其实在刚到赫连城身边的时候,就一直关注着龙傲天。
当初整个西北军都在传赫连城是在找西北军的下一任继承人培养,被选到他身边的赫连庸自然欣喜,也会关注和他一起的人,并将其视为竞争对手。
只是赫连庸身体不行,还是一个新兵蛋子,根本就跟不上赫连城亲兵营的训练,他那时候不知者无畏,觉得自己并不比龙傲天差什么。
之后就不必说了,他偷听到了赫连城和常大夫的谈话,才知道原来在他们眼中,自己根本就和龙傲天没得比。
赫连庸偷听过很多次,跟很多人打听龙傲天,没有得到什么切实的消息,又偷偷去翻了赫连城那本记录了新兵情况的册子……
“越是了解你,我便越惶恐,惶恐你会夺走我的一切,我的心态开始失衡,不知不觉间便开始仇视你。”赫连庸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什么。
之后他平铺直叙交代了他的几次犯错——是的,他到现在都认为自己只是犯错了,还把自己的心里想法都详细剖析出来,试图给自己的行为打上合理的标签。
这也让赫连城彻底失望,明白这个人是没救了。
最后薛瑾安给出的裁决是三月处斩。
正月走流程,赫连城要将此事重拿重放树立典型,那么就得一层层上报,等京城那边给结案报告盖戳,才能执行判决,等下发下来也就基本是二月了,而二月是皇帝的万寿节,不宜见血腥,薛瑾安虽然觉得没什么,但这是西北军的事情,多少还是得避讳一下。
三月倒是也正好,赫连庸体内的蛊虫该彻底成熟要破茧而出了,他会好好体验一番身体的痛苦和死期临近的惶恐,或许到了那时候,他才能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吧。
薛瑾安出了判决,赫连城确认无误之后,就没有再看赫连庸一眼离开了。
赫连城最后一次和赫连庸对视,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无功庸者,不敢居高位。这是你名字的由来。”
这句话的意思是,没有功劳的人,不能使他处于高官厚禄之上。这是赫连城对他的谆谆教诲,也是对他的殷殷期盼。
只可惜,终究还是被辜负了。
赫连城没有再看他的表情,只丢下一句:“好自为之吧。”
赫连城走出营帐,看到常大夫和薛瑾安一起站在不远处,也抬步走了过去。
他率先对薛瑾安道,“抱歉,是我没有教好他,你不用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你没有错,是他自己的问题。”
赫连城这是说赫连庸之前那一番怪天怪地的话,他往常的话是不会特意来说上这一句的,但毕竟已经出了一个心态失衡把自己作死的,他也担心龙傲天年纪小,把那些话往心里去。
龙傲天本来就是鬼了,鬼要是负面情绪太多,变成厉鬼就太糟糕了。
倒也不是怕龙傲天像赫连庸那样害人,说真的,这手段太低级了一些,赫连城至今都不是很愿意承认,他觉得要是龙傲天变成厉鬼同人类做对,一定是组建阴兵阴将来攻城略地统一阴阳两届,而不只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得失计较。
对于赫连城的话,薛瑾安回答的理直气壮:“我当然没有错。”
“就算没有我,卑劣者也还是卑劣者,是你看错了人,害了西北军。”原文里赫连城之死到底如何不可考,但赫连庸成为西北军新的统帅后,干得一塌糊涂是真的。
赫连城愧疚的低头认下这个错处。
常大夫不免有些唏嘘,随着赫连庸结局的落定,太多感慨涌上心头,他不禁问道,“你们说,到底是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他最初见到的赫连庸并不是这样,也不知究竟是他将本性隐藏的太好,还是真的如他所说在后天环境之中磋磨了本心,变得面目全非了。
赫连城和常大夫是更愿意相信后者的,于是他们齐齐看向薛瑾安。
薛瑾安对人类的哲学问题不感兴趣,要他发表什么看法是不可能的,他索性当这是一篇策论题目,将脑子里小说作者在小说文字中字里行间表达出的相关观点截取出来,选了几个说出来,让他们自行评判。
因为只是表达观点,还是总结别人的话,不需要真的写成文章,他说出来的句子还是很通顺的。
赫连城和常大夫一开始还以为是他自己的想法,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怎么这想法还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针砭时弊振聋发聩,一会儿又虎头蛇尾幼稚可笑。
终于他们反应了过来,薛瑾安这是在说别人的观点,心中惊叹龙傲天竟然还是个过目不忘的文坛鬼才,又很是哭笑不得。
常大夫比了个打止的手势,无奈地说道,“我是想听你的意见。”
“我没有意见。”薛瑾安顿了顿补充说道,“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性本善良还是邪恶是儒家数千年的争议,说到底,人类本来就是复杂多面的,出生、经历、教育……都能对他们造成影响,小说只言片语写就的角色都尚且如此,更何况真实的人呢?
反正薛瑾安从来没理解过人类的那些情绪变化。
薛瑾安不理解,也不会强行去逼自己理解,他从来只看结果。
常大夫第一时间没能明白薛瑾安的意思,倒是赫连城,他心性颇为纯粹,很快转过弯来。
赫连城举了一个他能明白的例子:“一个伪君子做一辈子慈善,那些受到恩惠的人怎么能说他不是好人呢?同样的,一个大侠劫富济贫帮助了很多底层百姓,于那些无妄之灾的富商而言又怎么不是恶呢?”
“是我着相了。”常大夫恍然明悟过来,笑着调侃薛瑾安,“你很有道家风骨,改明儿我得给你立个长生牌位,好叫你能早日功德圆满。”
常大夫以为他是鬼,这话也算是给他送上了最美好的祝愿了。
薛瑾安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准备离开前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掏出一个竹筒,是以前在戚风院时福禄做的,那时候实在太穷,锅碗瓢盆都没有全乎,还得自己做。
福禄来昭阳宫心情忐忑,他听说主子是被禁足,心想日子怕是更难过,就把这些个破烂也打包带上了,没成想太皇太后身边的苏嬷嬷坐镇,昭阳宫从里到外都焕然一新,根本就不缺东西,日子过得比戚风院好多了,他们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昭阳宫日子好过了,这些竹筒自然也就没有了什么用武之地,薛瑾安就随便拿了一个来用了。
“赫连庸活不到蛊虫成熟破茧的时期就要死,那只蛊虫只差最后一点,必然不甘心,有74%的可能会提前破茧重新找一个宿体。”
薛瑾安将竹筒给了常大夫,“这里面抹了引诱剂,蛊虫要么暴乱,要么会爬到这里面。”
离魂蛊这东西还是挺稀奇的,以后说不准有用。
薛瑾安说的引诱剂,正是两次坑害三皇子的昆虫信息素,他拿过那根拐杖手指染上了那味道,他也知道具体的材料,便找了些效果相似的香料试着配了一配,配出个低级版本的。
“这个寄到京城九添一,我会叫人去拿的。”薛瑾安道。
至于薛瑾安为什么不让逮到蛊虫后直接送到他手里,也是因为他没办法用法力传递活物。
常大夫也正觉得这蛊虫在手里烫手,听薛瑾安要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唯一感慨的就是:“没想到你还在京城有相熟的鬼,鬼脉挺广的。”
“九添一老板是人。”薛瑾安打算让崔醉先帮忙收下快递,到时候再带进宫里,这会比直接寄到宫里更好。
直接寄到宫里,必然是先到皇帝那里,解释起来太麻烦,薛瑾安也不想跟废物皇帝多说些什么,能省些口舌就省下。
常大夫正觉得九添一耳熟,还没想起来什么,闻言惊道,“你竟然还认识京城的人?莫非你还是人时,竟然是京中官宦子弟?”
“也没听说谁家姓龙啊……等等,我想起来了,九添一是出了纸牌的那个吧?”这个世界上传播最快的就是八卦和娱乐。
纸牌制作简单玩法也简单,基本没有上手难度,传播的自然也就快。
先前戎狄袭城,有见势不妙的富商举家搬迁,离开不久又听闻祁州捷报,这时代的人对故乡有着非一般的执着,于是又连忙举家搬回来过年,将纸牌也就带了过来,也同时带回了相关的八卦。
军中无聊,这纸牌很快在军中风靡,八卦自然也传得满天乱飞,常大夫多少听了一耳朵,此时不免陷入沉思:他怎么记得这家店是最近才看起来的?而是背后老板似乎是……
“十全公子?”常大夫喃喃自语。
薛瑾安智能语音助手触发应答:“我在。”
赫连城和常大夫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等等,这只鬼是那传得沸沸扬扬的数算天才十全公子?十全公子原来是只鬼?!
两人倒吸一口凉气,心想:难怪都说人类做不出那样的题,可不是做不出嘛,那是鬼做的!
第85章
赫连城和常大夫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 他们最先认定了龙傲天是鬼,所以在听到他说什么将东西寄送京城之时,第一反应就是他在京城还有其他鬼朋友, 就算得知九添一的老板是人, 他们也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等冷静下来, 复盘今日对话和往日相处, 他们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龙傲天的身份,但他们思来想去还是排除了龙傲天是人的正确答案,实在是龙傲天的行踪手段太过深入人心,根本就不像是人的样子。
他们眼中的惊诧,主要还是因他就是十全公子这个身份。他们既然知道十全公子,自然只知道十全这个称号的由来, 他们仔细一回想,发现龙傲天那尽善尽美将所有可能性都计算一遍的作战方式,确实很符合十全公子的风范。
十项全能啊……赫连城不禁有些怀疑眼前这只鬼的年龄。
常大夫就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忍不住小小的好奇心问了句, “你真的什么都会?”
“不是。”薛瑾安表示他就写不出让崔鹏飞满意的策论文章。
年前的时候, 崔鹏飞的风寒其实早就好了, 但他还是借口“老了身子骨弱,病没有完全养好不能过给皇子”没有进宫,就连出的卷子都是让崔醉送进宫的。
原主的母亲周玉婷已经被追封为皇后,薛瑾安这个嫡皇子身份已经足够吸引人视线了, 崔鹏飞要是还和他交从过密,是祸不是福,除此之外,也实在是薛瑾安的策论文章太过荼毒,崔鹏飞怕自己和薛瑾安住在一起, 是真的会忍不住打他,一边打嘴里还要一边忧愁:“好好一个文曲星下凡,怎么就头着地了,把写文章的那部分全忘了呢。”
崔鹏飞以前想着还是等薛瑾安文章写得通顺一点了,自己再重新进宫教学,不过经历了“学习——从入门到入土”的一系列事情之后,崔鹏飞转变了想法,薛瑾安的文章水平一辈子也没什么盼头了,与其指望他不如指望自己想通。
是以,这些日子崔鹏飞都在家里同自己和解,效果……不提也罢。
相比起来,岑夫子可就通情达理多了,他只要薛瑾安隔三差五给他交一份作业,看着那作业就很满足了。
崔宰,岑大儒……猝不及防听到这两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常大夫和赫连城都有点晕乎。
薛瑾安看黄人还很恍然的样子,确定他们再没有什么别的事,就兀自下线了。
在昭阳宫的日子每天都很充足规律,转眼一月过了大半,这日灵芝从御膳房提早膳回来,竟然还提回来一串新鲜的小鱼,她面色喜庆地道,“今日京城的湖面都解冻了,御膳房进了好些鱼,我瞧着挺新鲜的,便要了一些小的回来午膳做。”
“这巴掌大的小鱼有什么好吃的?”福禄在戚风院的时候,偶尔吃不到饭饿了肚子,或者是给主子找食物补身体的时候,他就曾经偷偷摸过御花园池塘的鱼。
御花园的鱼大多都是观赏鱼,以锦鲤为主,观赏鱼的肉质一般而言不太好吃,但对当时的福禄乃至七皇子来说,这已经是一餐不可多得的肉菜。这些鱼都被养得很是膘肥体壮,为了捉的时候不闹出大动静,也是怕自己的小身板要是捉鱼不成反被淹,他都是尽量摸小鱼回来煮着吃。
在福禄的意识里,鱼就是救灾食物,吃它主要是为了活命,在有得选择的情况下,他是绝对不会允许去吃的。
“裹上面团炸一炸煎一煎,味道很不错,要是这些鱼都是手指那般大小,就可以做成零嘴了。”灵芝笑着说完,就下去处理鱼去了。
薛瑾安还没有吃到灵芝做的炸小鱼,先听到了外面的报喜声,响彻整个后宫,说是陈婕妤要生了1。
薛瑾安从来都没听过这陈婕妤的名字,也从来没听闻过她怀孕的消息,不过这也不稀奇,后宫的嫔妃有名有姓的就那么几个,他的关注点又从来只在几个有仇的高位嫔妃身上,直接将不相干人士的消息屏蔽了。
原文中皇帝的孩子也非常多,他甚至到快下线的时候,都还老当益壮搞出个二十九皇子,只不过在夺嫡剧情正式展开的嘉和二十五年,其他的皇子都还太过年幼,于是整个主线就集中在已经入朝听政并有了一定势力的几个皇子身上,其他的皇子的存在感稀薄的跟不存在一样。
薛瑾安对无关紧要的事情不会去太探究,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福禄收到消息,这陈婕妤怀孕竟然瞒过了整个后宫,直到今日发动才叫人悚然一惊,敏皇贵妃心里如何骂人不得而至,还不敢耽搁时间,赶忙又是安排太医又是安排稳婆的,带着人急火火的杀了过去。
按理来说,后宫嫔妃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请一次平安脉,怀孕什么的根本隐瞒不了多久,最多前三月胎像不稳的时候不往外说,可是偏偏这一个就是瞒到了生产,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一个妃嫔这个费心费力的隐瞒龙嗣的存在,怎么想都不可能是脑子抽了要给皇帝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叫人不禁看向皇帝的头顶,怀疑上面是不是戴了什么颜色不太吉利的帽子。
皇帝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赶去看陈婕妤的时候还沉着一张脸。
他其实都不太记得这个陈婕妤,似乎是嘉和二十二年那次大选入宫的,不过那次大选皇帝没有看到什么合眼缘的,就索性让敏皇贵妃和当时还是容贵妃的萧姝选了几个,家世背景也都比较普通,最好的一个家中似乎是巡抚庶女,反正皇帝总共召她们的侍寝次数屈指可数,位份最高的也就是婕妤,最差的至今都还只是采女,根本就没有晋封。
本来就不怎么得宠,怀个孕还这么藏着掖着,皇帝不由就多想了。他给李鹤春使眼色让他查查这其中是否有猫腻,所幸陈婕妤怀孕的时间和侍寝的时间是对得上的。
皇帝问这位陈婕妤到底为什么隐瞒怀孕之事,谁知这位婕妤怯生生地来了一句:“嫔妾害怕。”
害怕什么呢?自然是害怕这宫中有人谋害皇嗣了。
敏皇贵妃听到这句话,本来就不甚明朗的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了,她是管理后宫的人,这话当着她的面说不就是上眼药告状吗?
敏皇贵妃说话都带着几分咬牙切齿:“陈婕妤放心,本宫忝掌凤印管理后宫,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但保护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陈婕妤闻言怯生生地用湿润的眼睛看了敏皇贵妃一眼,后者只觉得这楚楚可怜我见怜悯的样子格外的熟悉,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然后就听到眼前的人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是当年十皇子——”
她的话戛然而止,然而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她话中的意思,无非就是两年前也是敏皇贵妃管理六宫,乃至这些年都是,可不还是发生了这么多事儿?
顿时其他人看向敏皇贵妃的眼神也闪烁起来,罪魁祸首却还露出一脸“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的表情来。
敏皇贵妃被这拙劣的把戏给气笑了,同时她也总算想起来陈婕妤这番令人作呕的姿态像谁了,可不就是像萧姝吗?
不管萧姝对其他人怎么表现,她在皇帝面前的时候,总是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这昔日宠妃倒台,皇帝身边的位置就空了下来,多得是人想要填补上。
“看来宫中又要不太平了。”福禄心头一阵唏嘘,同时也哆嗦了一下肩膀心想:女人真不好惹。
想想他这一路走来认识的女性,还真就每一个弱者。
薛瑾安却并不看好陈婕妤,他道,“她蹦跶不了很久。”
萧姝刚嚣张跋扈明里暗里同敏皇贵妃争,是因为她是宠妃,有着身为宠妃的底气,且到底是宁国公势力不容小觑,能退避便退避,然而再是怎样的人,她如今也都死了,学一个死人,也真是不怕把自己作死了。
薛瑾安的判定很准备,没过几天这位陈婕妤就不敢造次了,盖因敏皇贵妃说了一句话:“十皇子当真可爱,老祖宗那里实在太冷清,总觉得还是有孩子承欢膝下享尽天伦之乐好。”
这就是在说要把她的孩子送到太皇太后宫里去。——当然,敏皇贵妃是不敢真的做太皇太后的主,也就是拿出来吓唬吓唬人的,效果立竿见影。
之后就再也没有相关消息传过来了,薛瑾安也没有再深入了解这件事,他只当这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儿,直到一个月后,这位陈婕妤突然暴毙于未央宫,而她的家属竟然是一个未能想到的剧情人物之时,薛瑾安才将这件事真正放在心上。
而此时的薛瑾安,正在听门外崔醉和三公主的谈话声。
这位三公主是嘉和十七年生,今年九岁,因为生母早逝,养在一位无子嫔妃膝下,性子胆小怯懦,常年不怎么出来见人,然而今天却不知道怎么的,寒风料峭的时节跑出来采花,还采到了昭阳宫门口,正巧就被崔醉给撞见了。
有意思的是,崔醉问她干什么来了,三公主语气怯怯却乖巧地回道,“大姐姐马上就要过生辰了,我没有钱给大姐姐买生辰礼物,听大姐姐说喜欢这种花,我就过来采了……”
“大姐姐?长公主?”崔醉询问了一句,三公主点了点头。
薛瑾安记忆里可没有长公主喜欢花这一点,而且这冬风扫尾的时节叫人出来弄花不是为难人吗?
很显然,这是冲着他来的。
第86章
崔醉不是原文里的崔醉, 他没有经历那些剧情,同长公主没什么接触,自然对她也不甚了解, 也就不会像薛瑾安一样, 一听到长公主的名字就形成条件反射, 觉得对方一定又是在算计什么。
话又说回来, 崔醉虽然不至于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思量一二,但自从上次见识了宫宴那场手足相残的闹剧后,他对宫里的幌子公主们的警惕心提高了很多,他深深的明白别看这些人年纪不大,脑子也不一定聪明,手段却是真的阴狠。
只要碍了事儿挡了路, 就算是同胞的兄弟,那也是说下手就下手,绝不犹豫含糊。
天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含金量无限上升。
总之,崔醉并没有完全相信三公主的话, 且对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持怀疑态度。
只不过这人只是在昭阳宫外采点野花野草, 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上的行动, 那些御林军也不见跳出来驱赶,他无论是从身份还是地位上来说,实在是没必要反应过激将场面闹得难看。
于是崔醉“哦”了一声,就行礼准备离开, 却不想竟然被喊住。
三公主的表情很是忐忑不安,手指攥着衣角,语气怯懦到发抖,“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吗?我……我……”
她瑟缩起肩膀, 着急的“我”“了半天都说不出囫囵话来,还反而把眼圈给急红了,最后憋出一句,“我去给七弟道歉,请七弟不要生气。”
崔醉觉得她这话着实有些莫名其妙,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她,嘴里直接拒绝道,“你在外面做什么都跟别人没关系,七皇子并不在乎这些事情,自然也就不会生气,你尽请随意。”
三公主微微一怔,嗫喏道:“可是九弟说七弟很凶……”
崔醉一听说有人败坏自己师父的名誉,当即面色就有些不善了起来,“他还说了些什么?”
三公主小心翼翼地说出九皇子败坏薛瑾安的话。
之前便说过,有人在刻意丑化七皇子,将他打造成一个刑克六亲的皇子,意图将他困死在宫中,就算困死不了,也能让其他人心生忌惮,不敢与之相交。
在赫连城的请罪折子上到京城之前,朝中关于七皇子“命格”的讨论热度一直居高不下,包圆了都察院御史上季度的全部KPI,右都御史对七皇子的关注度让参人小达人左都御史都为之侧目。
两人似乎还为此吵了架产生了分歧,薛瑾安一眼就看出来,每次等右都御史参完人回到队伍中的时候,左都御史都会拉开两人站位点的距离,还做出“我不想跟你说话”的表情,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薛瑾安这些天每天看他们给自己隔空贴标签,也不是白看的,他已经观察出来一些朝臣们的立场站位,比如说这位右都御史,他有83%的可能站得是二皇子,不过跟着他起哄的,就不一定全是二皇子的人了。
二皇子背靠“一门三公侯,伯侄双阁老”的姜家,大启勋贵的顶点,世家勋贵的立场会天然偏向他,毕竟他们是同一个阶层利益团体,给他说话就相当于保全自己了。
大皇子如今被质疑血脉有问题,朝臣们都会生出些嘀咕,就算坚定站在他那边的人也会低调行事,而且大皇子这人善于伪装隐忍,根据人物模型推演,他目前对薛瑾安的态度是拉拢为主。
不过拉拢也是有技巧的,比如现在二皇子的人跟狗皮膏药一样贴着他不放,他们这时候就可以在暗中推波助澜,给薛瑾安营造出一种海浪滔天孤立无援的状态,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施恩拉拢,可谓是水到渠成。
薛瑾安对此的唯一评价就是:【还是让你们吃得太饱了】
一天天啥正事不干,尽做梦了。
不管那些跳出来的家伙到底都是谁的人,薛瑾安反正是已经都记在了备忘录了,决定等禁足结束之后,就“克死”他们,抄家灭族那种克。
现在朝堂的新顶流就是赫连城,想要借机攻讦赫连城的人数不胜数,每天都能找到新的角度,这次右都御史安静了,左都御史跳了出来,一番激烈的交锋之后,最后定下了赫连城护送沙俄大帝国使臣入京,顺便回京请罪的行程。
此时一月都走完一大半的,大部分国家的使臣已经入京,就连和大启敌对最明显的戎狄使臣都已经于几日前过了祁州关口,进入了大启国境内,大概在一月底二月初抵达京城。
也就沙俄大帝国的使臣现在都还没个影子,要不是大帝国的国君同皇帝这边通信,确认大使已经出发了,都要以为他们不来了。
不出意外他们就是最晚的一个,大概能赶在在万寿节前夕入京。——这是实力相当的大帝国独有的傲慢,一般的小国家学不来,也根本没有胆量去学。
话说回来,薛瑾安也没想到,二皇子大皇子在朝堂上为败坏他的名声发力,后宫里还有个九皇子乱传谣言。
说什么“七皇子凶神恶煞,不允许别人忤逆自己,听到有人说自己的坏话,就会把他杀了肉一片一片割下来下酒,听到吵闹声也会烦躁,叫人毒哑吵闹之人”,还有什么“七皇子不是人,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之类的。
传得七皇子都快能止小儿夜啼了。
这些流言太过夸张,比起传谣来说更像是在讲一个名叫七皇子的传说故事,由于太离谱了,根本就没什么人去相信,不过倒是似乎也公认了七皇子比三皇子还要不好伺候这一点。
薛瑾安没觉得有什么,崔醉倒是听得生气了,说话的声音都没忍住拔高了些音量,“胡说八道!”
三公主被吓得一抖,立刻眼泪汪汪地不敢再说话了。
这糟心的九皇子,宫宴上找师父麻烦还不够,现在又散播这些谣言,早晚得套麻袋揍一顿!崔醉磨了磨后槽牙,已经在思索怎么去套九皇子麻袋了。
“这些话都是别人瞎传的,你不必在意,七皇子脾气很好,不会生气。”崔醉觉得他师父竟然没有直接把那些个手足兄弟打死,真的是脾气太好了。
三公主小心翼翼地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你别、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点热!”崔醉强调。
“这样啊,那我给你扇扇风。”三公主伸手给他扇了扇风,忽然抿唇偷笑了一下,小声说道,“其实不管七弟脾气好不好,我们姐妹都很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整治了九弟,我和四妹妹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却原来九皇子性格骄纵,是宫中一霸,不过他只欺负能欺负得起的,正如三公主、四公主。
三公主出生难产去了母妃,不太受皇帝喜欢,收养她的文昭仪是昔年敏皇贵妃带进宫的宫女,说是宫女定位其实是陪嫁,不管是皇家还是勋贵世家,都有这样的习惯,在女主子怀孕或者别的必要时候,陪嫁就是用来帮忙固宠留人的。
文昭仪就是敏皇贵妃在怀长公主的时候,被推出来给皇帝的,只是她性格沉默寡言,并不怎么受皇帝喜欢,承宠几次封了个贵人就被遗忘在这深宫中了,直到三公主出生。
当时的皇帝也不过十几二十岁,很是年轻,宫中的妃嫔就更年轻了,都是人比花娇心比天高的年纪,自认为自己前程无量,自然不会想要收养一个拖油瓶。文贵人同三公主生母有些交情,终究是看不下去,就接手了这个孩子,倒是没想到阴差阳错得了皇帝欣赏,连续两年无宠晋封,成为昭仪。
不过就算是昭仪,也是个连封号都没有的昭仪,只要不受宠就不会被重视,在宫中的日子就过得艰难,时常还要自己打络子刺绣来换取银钱过活,这么多年下来,眼睛都有些熬坏了。
是以,文昭仪虽然待三公主极好,三公主的性格却依旧表现出怯懦来,她是个懂事的,知道自己的地位就算受了欺负往外说,也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只能让文昭仪跟着心痛难过,索性就全都瞒了下来。
至于四公主,她虽然是九皇子的同胞姐姐,年龄仅差一岁半,却自小就不被关注,受九皇子的欺压已经成了习惯,连哭都不会哭一声了。
萧姝明明有三个孩子,但她上心的只有九皇子,不管是九皇子对五皇子出言不逊驱赶他,还是对四公主打骂欺负污言秽语,她从来没有管过。她唯一耳提面命的教导,就是让九皇子在皇帝面前装乖讨欢心争宠,以至于至今都没有传出什么霸道骄纵的坏名声。
“四妹妹在庄嫔娘娘那里过得很好,都开朗了好多。”三公主说到这个,面上也带上了雀跃,拉着崔醉的袖子说个不停。
主要是说九皇子和四公主到了庄嫔娘娘那里,地位直接就颠倒了,庄嫔娘娘更喜欢四公主不喜欢九皇子,宫宴上回来之后,九皇子就被庄嫔严加看管教育起来,每次出门都会派身边会武的大宫女青叶看着他,一旦他有什么不良行为,青叶就会强硬要求他改正。
“他会改?”崔醉自己就经历过欺凌,他太清楚那些恶劣的人,可不是随意训斥教育几句就会改的,而且指不定他们就会逮着一个机会变本加厉的欺负人。
三公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凑近了崔醉一些小声说,“我听四妹妹说,青叶姑姑会把九弟犯得错都记住事无巨细的汇报给庄嫔娘娘,如果是骂人,骂一句,庄嫔娘娘就让人点住他的哑穴挨骂一时辰,而且一口水都不给他喝,如果是打人,就让他摆出打人的姿势,点住穴道,打一下罚站一时辰……”
崔醉都听惊了,“庄嫔娘娘好手段。”
“嘿嘿~”三公主也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崔醉眼珠子一转,心里坏水咕咚咕咚地往外冒,有了整治九皇子的办法,他却也不急着说,而是笑话三公主道:“九皇子就算真的被整治好了,那也不是他知错了,而只是怕了,你们也算是白受欺负了。”
三公主不开心了,小声小气的反驳道:“庄嫔娘娘给我们报仇了。”
“这是她身为长辈的教育,可不是报仇,你觉得这能够抵消你以前挨过的骂受过的打吗?九皇子被这样对待了,你就甘心这么愿意原谅他了?”崔醉轻而易举地拿捏住她的心理,摇着头说道,“如果是这样,三公主你也就不必再跟我抱怨九皇子的不是了,毕竟你已经放下了,放下的事情何必再去计较?你如此幸灾乐祸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情。”
“我……”三公主被他绕了进去,一时之间都记不起来自己并不是特意来找崔醉抱怨九皇子的,只能跟着崔醉的话思考,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原谅”二字。
她咬了咬嘴唇,踌躇地问道:“那、那我能怎么办?”
“你应该把他曾经加注在你身上痛苦难过,都一一还回去。”崔醉理所当然地说道。
崔醉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被薛瑾安同化了。
以前的崔醉倔强不服管教,顶着崔家人的冷嘲热讽想得是要出人头地打他们的脸,完成精神上的胜利;现在的崔醉则是,谁冷嘲热讽我直接打他们脸,字面意义上的打脸,还得左右开弓把脸打匀称了的那种,当时耳光有多响心情就多美妙,打了之后的麻烦,都可以提升自己的实力地位得以解决。
“可是……”三公主有些犹豫。
“哪有那么多可是。”崔醉不耐烦看她扭捏的模样,直接道,“你要是想通了就来找我,我基本每天都会进宫。”
他说完再次要走,然后再次被三公主拉住。
“我,我想见见七弟,当面好好感谢他。”三公主大抵是感觉到崔醉的耐心已经告罄,这次说话没有再磕磕巴巴。
崔醉又不是真的蠢货,事到如今不可能不发现端倪,三公主拉着他在这里说了这么多话,借口都找了三个了,无非就是想要见七皇子。
“三公主殿下,十分抱歉,我没有私自带人入昭阳宫的权利。”崔醉直接拒绝了,语气很是冷硬,半点都没有刚才说话时的跳脱和气。
三公主也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怎么样,整个人一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崔醉有意想要问出三公主背后之人以及她的目的,却不曾想三公主年纪虽然小,说话也怯怯弱弱的,嘴意外的很严。
两人来回掰扯了两句,三公主愣是没有透露不该透露的。
崔醉发现已经榨不出有用的信息了,觉得已经没有交谈下去的必要了。
薛瑾安也是如此觉得,他将心神收了回来,一直在旁边候着的灵芝上前一步,轻声询问道,“是否将人带进来见见?”
灵芝内功深厚耳力非凡,之前被薛瑾安夜半的热闹纯音乐狠狠打击了一番,第二天她就主动滑跪认错,请薛瑾安换回了先前的佛经歌单。
“我佛慈悲,度一切苦厄,解众生之悲苦。”灵芝惶惶然地在心中念起了“阿弥陀佛”,这一刻的信仰格外虔诚。
其实灵芝就算不来求,薛瑾安也是打算关掉的,他休眠的时候开免打扰模式,能让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中,不被触发紧急情况不会被唤醒,然而他的身体却还是肉体凡胎,早上醒来,一连接身体,就感觉耳朵一阵“嗡嗡嗡”。
薛瑾安一开始还以为哪里漏电了,摸遍了全身也没有找到地方,用健康软件扫描了一下,确诊是耳鸣。
灵芝也耳鸣了,她半聋了两天,听力才彻底恢复正常。
她不像薛瑾安一样能从风声的细微震动听出情况,但耳力也着实不俗,将外面两人的对话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灵芝问要不要带人进来,其实也是在问薛瑾安要不要钓鱼执法。
既然单纯套话套不出来,倒不如让她如愿以偿。
“三公主的道行总不能比长公主还要高,为了达成来此的目的,兴许就会露出些破绽来了。”灵芝很警醒,她察觉到薛瑾安是在听到三公主说起“长公主”的时候,才听得更仔细了些,就猜到这件事必然同长公主有关。
薛瑾安道:“她的目的有69%的可能是来见我一面。”
长公主和五皇子都是天生的阴谋家,不同的地方在于,五皇子习惯用言语挑拨,将自己的目的掩藏在半真半假的话中;而长公主的真实想法不会告诉任何人,所有人都只是她手中的棋子,棋子只需要顺应她的心意,落在该落的地方就好,至于其他的事情,就是她这个下棋人该思考的。
这是薛瑾安从被三皇子揍得凄凄惨惨至今都下不了床的安王世子上分析出来的。
是的,薛瑾安基本断定,安王世子是长公主安排的一步棋,其目的除了警告安王之外,也有搅浑这一潭池水的意思——或许,也还有敲打二皇子的意思。
毕竟安王世子是唯一一个同大皇子交好,与二皇子不太对付的一个勋贵子弟,他平时同二皇子摩擦甚多,是非常好下手嫁祸的一个点。二皇子被底下人捧得太高太得意了,难免被抓住错处。
可惜二皇子太沉不住气,被薛瑾安稍微一逼就自乱阵脚,将大皇子的身世给拉了出来,最后落得个双方都被禁足的结局。
灵芝微微皱眉,心中对长公主的警惕心拉到最高,道,“那我去打发了她。”
“不必,让她进来。”薛瑾安却颔首同意了灵芝上一个提议,并给与肯定,“让她顺利达成目的,才能露出更多的破绽。”
灵芝应声准备去开宫门喊两人进来,不过走到门口又突然想,这样可能有些刻意,为了降低三公主的警觉心,她随手提起个篮子在上面盖了一层白布,从墙头翻了出去。
悄无声息落地,倒是把墙边站岗的侍卫吓了一跳,差点没直接一茅戳过去:“灵芝姑娘?”
这好好有门不走翻墙做什么?也没拦着你出门啊!
灵芝在昭阳宫进进出出习惯了,都忘了还有侍卫这回事儿,当即露出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我就是想体验一下茯苓平时是什么感觉,不小心翻过头了。”
茯苓和灵芝是昭阳宫里完全不限制出入的两人,灵芝守在七皇子身边,每天需要到外面去的事儿都是她在负责,而茯苓则每天不是坐在墙头就是坐在屋顶上,只有用膳换班的时候才下来。
侍卫看了看她胳膊上挎着的竹篮,欲言又止。
“我这就回去了。”灵芝过了最初的尴尬期就缓过来了,她直接无视了侍卫的眼神,佯装是从外面回来的,挎着竹篮朝着昭阳宫宫门方向走去。
崔醉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音,不过他正想着摆脱三公主,没有太关注,直到灵芝走近了,才转身看过去。
三公主倒也机敏,觉得不对劲立刻往他身后藏。
崔醉和灵芝四目相对,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崔公子,你来了,怎么不进去?”灵芝笑着询问道。
崔醉对师父掌握了外面的动静这一点没有丝毫讶异,他以为师父这么久都没有什么表示,是不打算见三公主,所以才不遗余力地打发她,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崔醉佯装无奈地侧身露出身后的三公主,将事情交代了一遍,配合灵芝上演了一出戏码,成功将三公主引渡进了昭阳宫。
明明是三公主自己想要进昭阳宫,可真得到了允许,她又莫名有些瑟缩,拽着崔醉衣袖的手指都不由地紧了紧。
说来挺难让人相信,这是三公主第一次见到薛瑾安,事实确实如此,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一起生活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却竟然今天才见过第一面。
最开始是因为她出生丧母,被视为晦气,珍妃娘娘宠冠后宫,现在又生了皇子,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文娘娘是后宫的老人,深谙嫔妃们的手段到底有多凶残,怕有心人利用她,到时候珍妃、七皇子不一定有事,但是一个小小的三公主一定活不了,索性便将她拘在房间里,对外宣称她生病了。从七皇子的满月宴到他五岁时的每一年生辰,她都“病”了。
后来她长大了,七皇子也站稳了,文娘娘的眼睛也逐渐不好,身体变差,担心自己如果去世了,她再也没有庇护,在宫中会活得更艰难,就有心放她出来体会一下宫中的人情冷暖,不过很快珍妃就出事了,七皇子也被送入了皇子所。
就这样年复一年,三公主听说过很多有关七皇子的说法,她也难免生出几分好奇来,规规矩矩地行礼之后,小心谨慎地打量起他的长相。
脑中那些“宠妃之子”“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凶恶残忍的屠夫”……等等标签全部都消失了,只化作两个字:好看!
周玉婷能在没有半点家世支撑的情况下成为宠妃,长相模样自然是出挑的,原身很好的遗传了母亲的基因,一双桃花眼尤其漂亮,在昭阳宫吃好睡好,脸颊逐渐有了些肉,五官的精致登时全部凸显出来,称得上精雕玉琢这四个字。
三公主原本只是打量的视线,不由地就细细描摹起来,手指作笔在身边滑动两下,下意识地勾勒起看不见的线条。
别说薛瑾安了,就是崔醉都看出来了,“你学画?”
“啊,是……”三公主惊回神,有些尴尬地蜷缩起放肆的手指,在薛瑾安墨色的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注视下,只觉得自己的一切无所遁形,那句“是”在嘴边转了一圈,最后又变成了,“不是……”
“所以到底是与不是?”崔醉追问着,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崔醉是下意识做出的动作,自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却引得在场的灵芝、福禄看过去,又看了看总是习惯性做这个动作的当事人,心中忍不住想笑。
感受到身上视线的薛瑾安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明白为什么看他,但这不重要,所以他很快就忽略了过去。
“……是学过一点。”三公主低着头,没有注意到这微妙的情况,她脸颊火烧一般的红起来,似乎觉得这话有些难以启齿,细声细气地说道,“我,我捏泥人,长姐见我喜欢,就叫我跟着舒妃娘娘学了些画……”
三公主没什么玩伴,宫里的公主们本来就少,她身份太低,又不受宠,很多时候就只能待在院子里发呆,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玩泥巴,她奶嬷嬷觉得太脏了,而且这么大年纪还喜欢这个很是拿不上台面,还在文娘娘那里嚼舌根,但文娘娘知道后也并没有生气,反而是把奶嬷嬷给送走了,给她选了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宫女当玩伴。
虽然文娘娘没有怪罪,但奶嬷嬷的那些话也都被三公主记在心里,她之后玩泥巴都会避开人自己偷偷玩,玩完之后会自己收拾干净不让人看见,然就是这么不凑巧,这事儿还就被九皇子给撞见了,受了好一番取笑。
其实取笑也就罢了,容贵妃还曾用这件事攻讦敏皇贵妃,想要分拨她手中协理六宫之权,敏皇贵妃倒是没有为难什么,甚至还赏赐了些东西给文娘娘,然而宫中是惯会捧高踩低的,她不发作,有的是人为了讨好她做出些什么,那段时间的日子到底是难过了一些。
这件事对三公主的内心产生了很多动摇和裂缝,她觉得自己的喜好是有错的、见不得人的,是会给人带来灾难的,她一度厌恶自己,把自己做的泥人全部都搬出来亲手一一砸掉,用火烧裂它们,想要结束这一切。
然后她遇到了长公主。
长公主没有取笑,她只是看了眼地上坏掉的泥人,说,“做的是丑了些,砸掉也没什么,下次做好看点就是了。”
三公主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砸东西的时候没有哭,用火烧东西的时候没有哭,可听到长公主的话却一下没绷住眼泪决堤而出。
她泣不成声地说,“可是我做不好,这是我做得最好的水平了。”
“做不好学就是了,哭什么?”长公主声音轻柔而又不失力量,很坚定地说,“你去学画吧,学好了怎么画人,就能捏出更好的泥人了。”
然后长公主就带她去找了舒妃,宫里的高位娘娘们都是家族内精心培出来的,她们都有着自己擅长的技艺,管家、跳舞、弹琴……而在诗词歌赋礼乐书画这些文雅之物上面,有才女之名的舒妃是最擅长的。
三公主同舒妃学起了画,到现在也有好几年了,她画技已经有所小成,但是却很少再捏泥人。
一般来说,她对外都说自己是学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七皇子黑沉的目光,她没有办法点头承认。
三公主听到崔醉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静静等待着即将入耳的嘲笑,却只听到一声询问,“那你手艺怎么样?”
三公主惊讶地抬头看去,在崔醉真诚地询问眼神中,迟疑地点点头,“应该还行……”
崔醉:“口说无凭,有没有什么作品能看看?”
“没、没有……”三公主学画之后也不是没动手捏过泥人,只是有前车之鉴,她也不敢对外表现出来,那些做成的泥人自然也不会保留下来,以免变成把柄落人口实。
崔醉自从听薛瑾安说了会员积分换手办的事情后,这些天一直在找手艺人,京城有关陶俑、瓷器、雕刻等各方面店铺都找过了,然后一一排除。
最先排除的就是陶俑,没办法谁叫它多用于墓葬,而陶俑师傅们手艺好归好,却不愿意转行,古代人重视身后事,墓葬这行业的钱好赚主家给的也痛快,且出了货就不会有纠纷,他们不愿意放弃这这钱多事少的工作,崔醉只能忍痛放弃。
瓷器的话就是太精贵,而且没什么擅长捏人的大师,雕刻倒是有不少擅长人物的大师,也不挑材质,木头、玉石都可以雕,奈何废材料、难更改,最大的问题在于手工费过于昂贵。
最后崔醉挑来挑去,挑中了京城街头捏面人的,经济实惠且不易碎,很符合手办的要求。
崔醉为了造势,挑了一张最复杂最夺人眼球的人物卡,叫捏面人的大师做了个等人高的放到棋牌室一楼大厅里,别说会员们看了喜欢了,路过的人都不禁进来问上一问,原本都已经趋于平稳的收益直接拔高了一截,全都是客人为了下单订做做出的努力。
没有会员的成为会员,有会员的拉人来攒兑换积分,已经有人放出豪言,说要收集一整套了。
崔醉心想:这人物卡太多了,面人大师们抡着胳膊日夜不歇使劲儿干,我这都没成功捏出一套呢。
总而言之,崔醉现在很缺捏面人的手艺大师,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新的,自然不可能就此放过。
“这样,你随便捏一个我瞧瞧。”崔醉说着也不管三公主反应,直接就跑去挖土了。
“我不——”三公主刚要开口拒绝,就见跑到一半的崔醉突然回头说了一句,“对了,师父,我没带钱,手工费帮我付一下。”
薛瑾安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递给三公主。
三公主直勾勾地盯着那银子,嘴里的话有了自己的想法,“不、不用这么多。”
第87章
“市场价。”薛瑾安将钱直接塞过去。
面人是平民百姓都能买的东西, 价格自然不会很昂贵,但是棋牌室做的都是有钱人的生意,为了格调各方面就都不会让它很便宜。
为了让整个手办都高大上一些, 从用的土到上色的颜料对外都有其说法, 就主打一个听不懂但感觉很昂贵的样子。
三公主生活在一个鸡蛋值一两银子的皇宫里, 不太知道这些弯弯绕绕, 于是就真的相信了这是市场价,高兴地收起了银子——这可是她在宫里靠自己的手艺挣得第一笔钱!
她能赚钱了,文娘娘就可以少打点络子少绣几针,不用晚上熬夜绣花,眼睛也就不会瞎掉了!
收了钱专业度立刻就不一样了,三公主都克服了说话怯懦的小毛病, 问薛瑾安道,“七弟,你们对这个有什么要求吗?要多大多高多细致?要不我先给你画一下你们看看有什么要改的……”
三公主说着已经拿起树枝蹲在地上画起了样子,一口一个“七弟”叫得很是尊敬。
薛瑾安:“……”这就是传说中的钞能力吗?学会了。
三公主的情绪一直很高昂, 因为薛瑾安他们没有什么要求, 就索性照着薛瑾安的脸出了一张画, 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薛瑾安的神韵,她在这方面确实很有天赋。
等到下手捏泥人的时候,就暴露了些问题了,薛瑾安是从她的手法力道上看出的端倪, 崔醉的话就纯粹是看得多了有了些眼界。
三公主的问题主要是技术上的,没有老师教导,全都是自己琢磨的,有很多坏习惯,用在修补上的时间会很多, 不过单从面貌相似程度来说的话,还是过关的。
三公主有些失落,“所以我不能赚钱了是吗?我知道了。”
“当然可以赚钱啊,只要你把这些坏习惯纠正过来就好。”崔醉说道。
三公主还是很颓丧,她摇了摇头道,“没有人教我,我不知道要怎么改。”
崔醉立刻发出邀请:“我那里有很多这方面的大师,你可以去学,只要你愿意学成之后给我们做半年的手办,可以免费学,而且学习的时候还有钱拿,,我们白纸黑字签契约过官府明路,不怕反悔。”
三公主登时眼睛一亮,又很快垮下肩膀,“可是我只有去参加长姐的生辰宴才能出宫一次,长姐一年只有一次生辰宴,我出不去,学不了,赚不到钱……”
三公主到底只是一个年龄不到二位数的孩子,委屈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崔醉吓了一跳,有些手足无措地用椅子上跳了起来,灵芝赶紧拿手帕给她擦眼泪。
崔醉这次的反应和上次的截然不同,主要也是因为上次他觉得三公主另有目的,看她哭泣像是在看表演,而现在他们相处过交谈过,知道三公主这一哭是很真心实意的。
三公主看崔醉表情讪讪的,立刻转过头去,她很想遏制住自己的哭声,却根本做不到,又不由地开始唾弃自己。
她背着身抽噎着说:“对不起,我没有要哭的,眼泪控制不住,我不是故意要害你们,我只是……”
我只是觉得明明有一个机会摆在眼前,自己却抓不住……我只是在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三公主表达不出来自己的意思,她学过的东西不多,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自己的语言,越想要解释越说不出话来,最后越着急哭得越凶,越哭越着急,陷入了恶性循环中。
“——哎!”崔醉看着她小小一个背影兀自在那可怜的颤动,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将求救的眼神投降他全能的师父。
师父,救命!他用眼神呐喊。
已经第一时间屏蔽了声音的薛瑾安接受到了这个眼神,“好吧。”
薛瑾安伸出手盖在了三公主头顶。
这一刻,包括崔醉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放出一身气势来止小儿夜啼,没办法,实在是薛瑾安雷厉风行解决人的手段太过深入人心了,他们不知不觉也受到了影响,下意识觉得七皇子就是个郎心似铁的人。
然后就见薛瑾安生疏地揉了两把,语气平静无波地说道,“没办法出去就想办法好了,长姐不能每天都过生辰,但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过生辰。”
三公主抬头看向他,那双被泪水洗地明澈的眼睛里没有半点阴霾,她动了动嘴唇,无声而懵懂地问道,“我要去同他们交朋友吗?还是求他们?”
薛瑾安关掉了屏蔽,声音再次传入耳中,他摇了摇头说,“去找你长姐,她可以让你每天出宫‘庆祝生辰’。”
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朋友不重要,存不存在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长公主发的话,一个有权利之人的话。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弓箭射程之内。”
……
长公主府
“好一个尊严只在剑锋之上!”长公主抚掌赞叹一句,难得笑得开怀。
三公主懵懵懂懂地睁着一双兔子眼求教,“长姐,七弟跟我说得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啊?”
长公主摸了摸她的脑袋,“七皇弟这话,是在说给我听呢。”
搞些阴谋诡计没什么意思,只有将权利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走上那个高位,走到最后。
“他们都输了。”大皇子、二皇子,甚至是父皇母妃全都输了。
父皇一味的讲究仁,想要同太皇太后的严政铁拳做分割,致使朝臣风气越来越左,党派之争迭起;母妃一心想要为后,想要名正言顺的成为一国之母,于是她忍让、假装大度,让自己的身上没有半分污点,不贪慕权利,却还只是一个皇贵妃。
大皇子放低身段广交朋友;二皇子费尽心机维持才名……都错了。
昔年先帝想要立慧贵妃为后,太皇太后一句话说废就能废,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太皇太后手中有权!
名为野心的种子得到了权利的阳光,在心中破土发芽。
“薛念,一定要记住这句话。”长公主揉了揉三公主的头发,语气笃定地道,“权利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当你有机会抓住她的时候,绝对不要放手,它站在哪里,哪里就是朝圣之地。”
……
薛瑾安没想到长公主对自己的话做了好一番阅读理解,他当时会吐出那句话,只是想到三公主说自己被九皇子欺负的事情,于是有感而发。
三公主没有办法反抗九皇子,并不是她打不过对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通常是比男孩要能打的,且九皇子还跟她差着岁数,正要动手,九皇子只有哭爹喊娘的份。
三公主不敢打,无非就是因为她不受宠不被重视,一旦做出反抗举动,很有可能会连累身边的人。
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掌握反击之剑,不惧任何狂风骤雨。
嗯……长公主这阅读理解做得貌似也没毛病,掌握权利确实能使人强大起来。
薛瑾安要是知道长公主的话,一定会评价一句:逻辑鬼才。
薛瑾安虽然不知道长公主说的话,却收到了长公主的请柬,自然是邀请他去参加生辰宴的。
这请柬还是长公主的人叫门口的御林军侍卫递进来的,崔醉忍不住啧啧两声,“师父,你吃好喝好睡好还能参加宴会,这禁足禁的,何苦来哉!”
在御林军一众侍卫的无语的眼神里,崔醉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他这句“何苦来哉”自然不是说薛瑾安,而是点评那些参薛瑾安的朝臣。
皇帝给薛瑾安来了个禁足,那些家伙不满意,参来参去把皇帝惹恼了,直接冷落他们,结果前者的禁足就是走个形式,一点实质性伤害都没有,后者的冷落却是真的,何必自讨苦吃呢。
“哎,该不会大皇子二皇子的禁足也是这样吧?”崔醉突然想到这件事,不由地瞪圆了眼睛。
他当即骚扰起门口的侍卫大哥来,大哥不堪其扰,开口吐出一句:“俺不知道。”
“师父!”崔醉不死心地转头问薛瑾安,有些不服气地道,“他们是禁足诶,受惩罚,怎么可以轻松!”
这会儿半点都不提薛瑾安在昭阳宫过得神仙日子了,双标的非常明显。
薛瑾安直接回了句:“不会。”
楚文琬和萧姝之死,得罪的是四皇子、五皇子以及九皇子。
九皇子什么货色宫宴上已经见识过了,至多也就只能玩个苦肉计罢了,轻松就能被镇压,四皇子在楚文敬不配合帮忙的情况,也根本就没有能力报复,唯一能真的给薛瑾安造成一些困扰的,只有五皇子。
偏偏五皇子是最期待萧姝死的那一个,甚至为她的死不知推波助澜了多少。
大皇子和二皇子可就不一样了,受害者是三皇子。如果他们已经出宫建府,或许还不能做些什么,但同在皇子所,可就有的是动手的空间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禁足日子,只怕难熬的很。
事实也确实如薛瑾安所料的那样,皇子所最近的生活非常热闹,三皇子因为断腿之事暴躁颓废了一阵,那真是路过的狗都得挨一口的架势,整个明德院的气氛都很凝重,这时候在文华院的大皇子和渊博院的二皇子,还是过得挺惬意的。
然后娴妃忍无可忍,终于受不了三皇子这副死样子,直接撸起袖子拿着棍子,对着三皇子的脑袋就来了一顿理智复苏之重击。
挨打的是三皇子,哭得却是娴妃,娴妃着实哭得不体面,好好一个明艳漂亮的大美人,哭得都丑了三分。
“寰儿,你若是想死,娘我陪你去死,好叫亲者痛仇者快,叫那些算计我们娘两的人全都笑掉大牙开怀之至!来,娘先把你打死,然后再跟你一起赴死,黄泉路上等着点娘,娘很快就来!”
娴妃一通发疯,也不知道是她的话点醒了三皇子,还是三皇子的脑袋真的敲开了窍,三皇子一下子就转过弯来了。
“对,老子怎么可以现在就颓废,那些害我的人都还没有付出代价,老子就算是死,也要带他们一起!”三皇子折断了他亲娘手里的棍子,吐了一口血,语气发狠阴沉。
从那天开始,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好日子就过到头了。
三皇子派人就守在文华院和渊博院的门口,不骂人也不打人不拦着人进出,只不过看到太监提着膳食就直接砸,看到有人运热水也砸……反正但凡看到明显的物资,就别想送进去一点。
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太监们绞尽脑汁贴身藏东西带进去,这些三皇子的人就不管,毕竟总不可能真的叫两个皇子饿死。
于是两个皇子蓬头垢面啃了好几天炊饼。
最先受不了的是二皇子,他气得直接踹飞了渊博院的大门,怒不可遏地让人去把三皇子叫来。
三皇子提着刀就来了,他身体素质是真的很不错,濒死得伤养到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他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如一尊煞神一样站立在渊博院前,渊博院和文华院离得很近,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知道,大皇子也关注着这边。
刀身擦得锃光瓦亮,能直接照见人脸的汗珠,寒气和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鼻尖似乎能隐隐闻到几分血腥味。
当然,闻到血腥味什么的纯粹就是幻觉,只因为他们曾青眼看到过这把刀杀人。
这把刀没有一个皇子不眼熟,正是当初薛瑾安用来刺死楚文琬的那一把。
二皇子咽了咽口水,强压下心底的颤抖,指着三皇子抬步就要冲出去跟他理论,凛冽森寒的刀光一闪,二皇子踉跄地跌回院子里,他右腿裤脚被割开,一道崭新的刀痕横亘在那里,后知后觉地涌出鲜血来。
“你、你——”二皇子惊惧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三皇子裂开嘴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和眼神都带上了几分疯狂,“薛珮兰,你出来,别怂。”
“本、本殿下正在禁足,没有父皇御令,绝不踏出渊博院一步!”二皇子话说得硬朗,人却怂了,都要别人搀扶才能从地上站起来,他叫人赶紧把踢飞的木门捡了回来,阻隔了三皇子的视线。
三皇子又转头看向大皇子的文华院,语气森然,“还有谁找我?”
自然没人应答。
三皇子的人继续堵门砸物资,这次还给他们准备了几条狗,动作也更过分了一些,随机抓住一个人强行搜身,有几次还真的搜出一些炊饼之类好携带的干粮,三皇子直接叫人直接当场泡了水喂给狗吃。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饿得眼睛发绿的二皇子扒拉着门,真的很想冲出去和三皇子决一死战,但是他不敢。
“殿下,忍忍吧,如意已经去御膳房了,这次我们分散着叫人带进来,一会儿就有吃的了呕——”二皇子的贴身小太监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被他身上的味道冲到,直接吐了出来。
其实原本冬天个把月不洗澡也没什么味道的,但是架不住二皇子出了汗身上还有伤口,血腥味和汗味混合在一起缓慢发酵,腰间的香囊都压不下这股味儿。
二皇子气得踹了一脚那小太监,牵动了腿上的伤口,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跌坐在地,想到自己现在这副狼狈样子是谁造成的,眼中的杀意再也遮掩不住。
老三要是死在宫宴上该多好,都怪该死的老七多管闲事!
然而想再多都于事无补,二皇子抓了把头发,平复下心情,又有些嫌弃地把油乎乎的手往太监衣服上抹,太监唯唯诺诺不敢躲,更不敢露出嫌弃地表情。
“我不是派人给我母妃传信了吗?怎么还没有动静?”二皇子皱着眉问道。
“这……奴才也不知道。”小太监低着头汗流浃背不敢说话。
其实不止二皇子传了信求救,大皇子也是一样,然而娴妃好不容易看着儿子振作起来,当然不可能让他们破坏,敏皇贵妃和德妃被她拖住了步伐,根本没有办法来皇子所,只是派几个奴才,直接就被三皇子的人拦在皇子所外面,要是非要往里冲,那就堵嘴绑了,随便往宫里哪个地方丢,任他们自生自灭。
敏皇贵妃也是没办法,都叫人拿着令牌去长公主府求援,长公主心中什么想法其他人不得而知,但她也往皇帝跟前走了一趟。
“宝宜,这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朕的儿子,朕要帮谁?”当初驱逐小夏子钓鱼,皇帝在皇子所安插了不少奉衣处的探子,该知道的消息都知道,他装聋作哑这么久,明摆着就是不想插手。
他唉声叹气道,“小三心里不舒服,想要发泄一番,发泄出来就好了,朕会叫人看着,不让他太过火了的。”
长公主没有再宫中逗留直接回了府,只留了一个人给薛瑾安送请柬,顺便给敏皇贵妃报信,之后就再也没进宫。
又过了几天,大皇子也有点忍不了了,他深吸了口气,终于打开了文华院的门,和三皇子对峙。
“小三,你到底要如何?”大皇子一脸隐忍,苦口婆心地劝说三皇子,“你的腿,哥哥们也很难过,不管是你中了蛊发狂,还是之后小七为了救你对你动手……这些都是意外……”
之后的话,三皇子根本没有听,他只是阴恻恻地看着大皇子,语气也阴森森地:“你的意思是谁,我的腿是七弟砸废的?”
“小三,你怎么能这么想?”大皇子一脸惊讶,不赞同地道,“小七是为了救你才出此下策,如果不是他,不可能就不止是一条腿……算了,小三,反正你一定要记着小七的好。”
大皇子嘴上否认着,话里话外却还是在将腿伤的事情往薛瑾安身上带。
三皇子冷笑了一声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亮了亮手中的刀,盯着他的腿语气森森警告道,“大哥,可千万别再往前一步了。”
大皇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身后冒出冷汗涔涔。
小三真的疯了。他想。
大皇子想要围魏救赵,三皇子第二天确实是去找薛瑾安了,但不是来算账打架的,是来告状的。
“七弟,薛珞文口蜜腹剑,嘴里一句真话都没有,我们联手把他宰了吧。”三皇子语气里的杀意实打实的。
薛瑾安拒绝这个提议:“你要杀他一只手就可以。”
三皇子只是废了一条腿,武力值尚在,大皇子和二皇子加在一起都不够他打的。
“我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杀了他们两不牵连母妃和舅舅。”三皇子声音沉沉,对自己的生命不放在心上,却不想让娴妃跟他一起遭难。
刚刚还只是大皇子,现在就变成们了,这是把二皇子也带上了。
薛瑾安道:“我也没办法。”
“不,我觉得你可以。”三皇子眼神坚毅,一把抓住薛瑾安的手道,“你要相信你自己。”
薛瑾安:“……”
薛瑾安张了张口,还什么话都没说,三皇子却像是已经懂了,他点头道,“你不想要被牵连其中也好,只要你教我怎么杀他们不被罚就行。”
“三哥,我在禁足。”薛瑾安打碎他不被罚的梦想。
三皇子却以为这是杀不了两个哥哥的理由,想也没想就道,“我把你偷出去!”
薛瑾安:“……”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很想杀他们了。
第88章
三皇子杀弟之心十分恳切, 即便薛瑾安对人类情绪不甚敏感,也顺利接受到了他的决心。
可惜薛瑾安郎心似铁,从来不会意气用事, 活着的大皇子二皇子比死了的价值高, 他没有一定要杀了他们的必要, 他再一次拒绝了三皇子, 并给他指了一条最可能实现想法的明路,“你可以找长公主合作。”
“长姐同老二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弟。”三皇子觉得这主意有点馊。
薛瑾安却觉得很靠谱:“他们是姐弟,也是竞争对手。”
长公主无论表现的多么温柔婉约,她实际上骨子里是非常骄傲的,对于不如自己的人,她是不屑于去辅佐的, 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亲弟弟。
薛瑾安在没有真的接触二皇子,构建出他的人物模型之前,是曾经分析过长公主这个人的。毫无疑问的一点,现在的长公主从表象上来说是二皇子阵营的, 她们流着完全一样的血脉, 是天然的盟友, 看起来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二皇子的胜利铺路,不过原文中二皇子造反失败被杀,最后上位的是八皇子,长公主在番外中除掉了新皇, 成为了摄政王。
原文剧情中,二皇子兵败之事连敏皇贵妃、姜家都去受到了牵连,唯二全身而退的就是内阁首辅姜汶以及长公主了。
姜汶是彻底的保皇派,在夺嫡愈演愈烈之后,甚至直接切割了和姜家的关系以向皇帝宣告自己的忠心, 之后一直兢兢业业的埋头干活,这才在事发之后逃过一截,那么长公主呢?
老年皇帝心思敏感多疑,在被触及到切实的利益之后,无论是对妃嫔还是对儿子,下手十分利索,他没道理要放过一个女儿,这只能说明长公主确实没有参与到这次事件中,是清清白白的。
这非常不可思议,毕竟目前来看长公主和二皇子就算不谈同胞姐弟感情,也是绝对有利益牵扯的,这便表明二皇子造反兵变之前,长公主和他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彻底闹掰了。
薛瑾安思考过长公主和二皇子之前的矛盾,和长公主促膝长谈过一次后,他以为是长公主察觉出二皇子能力不足,逐渐生出了自己掌权的野望,有了“私心”,于是双方分道扬镳了。但在看过二皇子,见识过他的操之过急后,薛瑾安就明白了,长公主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权利,二皇子不过是遮掩,也是踏板。
到了合适解绑的时候,长公主必然不会犹豫,一脚就把二皇子踹翻出去。
——听起来似乎挺无情的,实际上根据薛瑾安的观察来看,长公主和二皇子这对姐弟的关系大抵不会很好,以二皇子的性格掌权的第一件事,也必然是卸磨杀驴,先把长公主的地位打下来。
可以说是非常姐友弟恭的塑料手足情了。
不过正如薛瑾安觉得现在不是杀两个皇子的时机,对长公主来说现在也不是踹了二皇子的最佳时期。
“你找她合作,她不一定会杀了二皇子,但大皇子一定倒霉。”三皇子这人很好骗,钱德忠地位特殊是万千军户的领头羊,在威虎营经营的也不错,只要折腾大皇子就能成功拉拢这一方势力,长公主没有不去做的道理。
当然,长公主要动大皇子,就势必要承受大皇子阵营的反扑,薛瑾安提出让三皇子去找她,不只是给三皇子指一条“明路”,也是在给长公主找点事情,也算是回敬对方之前的算计。
这是明晃晃的阳谋,且一眼就看得出来,然而阳谋的厉害就在于,即便知道这是个坑,也还是会有人往里面跳,只因为这件事完成之后能带给她的利益太多,财帛动人心。
薛瑾安如实说完,看三皇子还是不太满意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觉得他脑子真的很笨。
以免他再用被拒绝的提议骚扰自己,难得多补充了一句:“你解决二皇子之心不改,可以再找别的人合作。”
三皇子看了他半晌,眉眼阴沉沉的,他这些日子瘦了不少,脸部轮廓线条更加凌厉,让他浑身那原本就不怎么和善的气场变得更加可怖。
“七弟,”三皇子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脸,暴躁之气笼罩他整个人,让他声音都带上了几分诡谲,“你不想帮我,是不是因为我腿瘸了嫌弃我?”
一道送命题。
薛瑾安实话实说,“和你的腿无关。”
他嫌弃三皇子,向来是因为他的脑子只是好看的摆设,半点都不用。
这不,三皇子就根本没发觉薛瑾安未尽的话中意思,他闻言眉眼反而舒展开来,心情好了之后就听得进话了,觉得和长公主合作也没什么了。
“去吧。”薛瑾安给他下逐客令。
三皇子离开前拉着薛瑾安的手说了一句,“七弟,你是我认下的唯一一个弟弟,不要背叛我。”
“走吧。”薛瑾安不想再听他废话,上脚还故意在他伤腿上踢了踢,丝毫都没有拿他当一个病人,力度都没有收敛。
三皇子直接往前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他带来的太监慌忙扶起三皇子,看向薛瑾安的眼神颇为不满。
太监以为三皇子也一定会发怒,心里已经想好了等会要怎么拉架,却不曾想三皇子被踹了腿,还是那条废掉的伤腿,他不仅不生气还忍不住咧嘴笑出了声。
“七弟我走了。”三皇子高高兴兴地带着薛瑾安出的主意离开了。
于是不久后的生辰宴,长公主发现,该来的没有来,不该来的却来了,属实是让她难办了一会儿,不过也确实如同薛瑾安所猜想的那样,长公主已经察觉了大皇子合作背后的阴谋诡计,明知道下面是个坑,她还是跳了下去。
倒也亏得长公主给他送来的请柬,又贴心给薛瑾安做好了善后,让他能够顺利出宫。薛瑾安倒也不是不能自己出宫来,只不过能光明正大走出去,总也是好的。
薛瑾安带着茯苓、福禄非常顺利的出了宫——说起来,在听说薛瑾安准备出宫逛一趟,还只带两个人的时候,福禄的第一想法就是想要他把灵芝茯苓两个昭阳宫最强战力一起带在身边,这样更安全,也更叫他们这些下属放心。
然而薛瑾安和灵芝都是拒绝态度。
薛瑾安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觉得没必要,他一个人的武力值就足够游走,更别说还有个领路的崔醉,带茯苓只是为了让其他人安心,带福禄则是因为他们要去九添一,福禄打算将九添一打造成情报中心,自然要来看看。
灵芝的想法就很多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觉得茯苓整天儿在昭阳宫值班守夜,和主子接触太少了,以后等主子手底下可用都的人越来越多,茯苓只怕就没有什么出头之日了,她将茯苓当亲妹妹,乃至亲女儿看待,自然是想要让她更多的在主子面前留面的。
人选就这样定了下来。
主仆三人是顶着参加长公主生日宴的名头出来的,在宫门口和崔醉会和,然后在崔醉的带领下往九添一棋牌室所在之地走去,半点都没有要去长公主府的意思。
如今的京城正是热闹繁华,年节刚过不久,万寿节又即将临近,各国使臣纷纷入京,街头的小商贩都比往常月份多了三成。
薛瑾安并不着急,一路上走马观花步伐缓慢悠闲,崔醉也就兴奋地做了一路介绍,薛瑾安但凡多看什么东西一眼,他就会出钱将东西买下来,跟小商贩交谈的时候,还有意无意的引导他说出跟九添一的相关评价,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实际上心里炸开了花。
活像是一个考试拿了满分,暗戳戳想要炫耀的小孩。
不过崔醉没想到,他们到了九添一坐落的地方,却竟然根本进不去,里面人实在太多了。
却原来,崔醉早在知道薛瑾安要出宫的时候,就鞭策手底下的面人师父,把一整套桌游人物卡的手办给赶了出来,精致漂亮的手办在柜台上摆成一排,就连没玩过桌游对其不感兴趣的人都忍不住频频投注视线。
崔醉做这个是想要讨薛瑾安的换心,结果没想到他们还没过来呢,这一套手办就把内外不少人吸引了过来,其中还不乏异族面孔。
尽管掌柜伙计强调了无数遍这套手办是非卖品,仅展览,却架不住京城的纨绔二世祖们自说自话任性没边,对小人物的说话声毫不在乎,而场中这样的纨绔二世祖不止一个,他们都想要这一套手办,自顾自的竞价拍卖起来,不少不明真相者也参与其中,看热闹的里三层外三层都造成了交通拥堵。
说起来,九添一所在的这一条大街以前虽然也算繁华,人流量却远没有现在这么多,这还是九添一带动起来的。
毕竟九添一是高级棋牌室,高昂的会员费就足够让普通人望而却步,来这里玩的多是不差钱的主,不知不觉就把周围店铺的经济也带动了起来,俨然有要成为京城最繁华之地的架势。
九添一门口的人实在太多了,又因为拍卖的事情闹得很是汹涌激烈,崔醉这个老板都根本挤不进去,最后只能讪讪放弃,心虚又委屈地摸了摸鼻子。
同时在心中咬牙切齿地记仇:那些个二世祖你们给我等着。
薛瑾安倒是觉得没什么,甚至算了算拍卖的价格和手办的成本价,这是一笔血赚的买卖,还能打响名气,也没必要阻止。
不过看崔醉真的很想表现的样子,薛瑾安就让他带路往郊外去看了看真人吃鸡的建筑。
工部的动作很快,这么短短几月间,不仅地基打好了,也能瞧出些许成品样子来了。
“午时了,主子,该用膳了。”福禄看了看天色提醒道。
茯苓摸了摸肚子,她也饿了,两人一起看向崔醉。
“……”崔醉沉默了,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他其实也才入京不久,主场都在九添一那边,郊外这边建筑都还没建好,主要是工部在负责,他来得自然少,他知道的路只有一条,而那条回去的路最近的能用膳的地方,需要步行半时辰。
最后还是薛瑾安带路,七拐八拐带着他们拐进了一个小胡同里,找到了一家文人墨客很多的雅舍酒楼。
崔醉整个都震惊了:“师父,这么偏僻的地方您到底怎么知道的啊?!”
茯苓和福禄则相当淡定,在他们心中这是基础操作了,主子就是无所不能的。
四人走进去,却不想直接就听到有人喝骂一句:“什么十全公子,不过是利欲熏心的败类!”
第89章
真人吃鸡建设的地皮, 原本是属于宁国府的两个庄子。
宁国府正是太皇太后的母族,昔年因萧姝进宫之事同太皇太后彻底闹掰,而几个月前萧姝因谋害皇室一案伏诛, 宁国府也被追究了责任, 二度被当权者厌弃, 罚没了不少财产, 即便没有像楚家一样连爵位都丢了,却也已经注定了败落的结局。
这两个庄子就是罚没的财产之一。这片地方算是“风水宝地”,有很多庄子,甚至还有皇庄,平头百姓们不敢往这边凑,最近的村庄都离这边很远。
因此薛瑾安七拐八拐带着人绕进来的这个二层小酒楼, 坐落在一个人烟寂寥的胡同巷子里——其实这“人烟寂寥”放在这里不太准确,毕竟整合胡同巷子已经是这地界最热闹的了。
这地方原来是个自然形成的集镇,办庙会、村人赶集都会来这里,不过先帝时期扩建京城外城, 附近迁走了不少村子, 也就逐渐冷清了, 走了半天看不到人,唯一看到开着的店铺竟然是棺材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已经完全荒废了呢。
“晚上住在这里也太吓人了。”福禄哆嗦了一下肩膀,脚步默默加快, 拉近了和薛瑾安之间的距离。
崔醉和茯苓倒是都还算淡定,前者还沉浸在“天哪,师父到底是怎么知道这鬼地方的”的情绪中,后者则是反应慢,对外界的感受也很是迟钝。
所幸很快, 薛瑾安就带着他们走到了酒楼所在的胡同,这边就相对热闹了一些,至少是能看到有人在街上走的。
这酒楼看着也开了很多年了,匾额都看得出岁月的痕迹,面积不大,里面的装修倒称得上有些雅致,在门口就能看到书生们进进出出,不过看穿着打扮都不太富裕。
这也很正常,三月就要会试了,天南海北的举子们不知凡几全都涌入京城,再加上这万寿节,使臣商贾大批量入驻,城里能住人的地界早就已经住满了,京城大居不易,本来消费就很高了,现在这时节想要挤进去,要耗费的费用至少是平常的三倍,根本不是普通学子能支付得起的。
都说穷秀才,富举人,一旦考到举人的功名,当地官府会发放一笔不少的钱财,还有富商主动赠钱赠美人搭关系,不过进京赶考本来就是一个耗钱耗人的活动,若是再多参加些什么诗会、赏花会、游船会等等之类的,银钱根本就不禁花。
“这些人能找到这个地方住也是不错了,还有不少只能借住庙宇,天天吃斋听经,都快要立地成佛了。”崔醉对进京赶考的事情很是头头是道,知道不少消息。
毕竟他虽然只是秀才,没能进京赶考过,但他以前也是有不少同窗的,多多少少都听到过一些消息。
酒楼不大,这也就导致有人大放厥词,声音稍微大一点,酒楼里所有人就都听到了。
对十全公子的不满言论一出,登时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薛瑾安的视线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说话之人,大厅里一桌书生,说话之人头顶上裹着一方布巾,面颊微红,眼神迷离,显然是喝了酒口不择言。
崔醉对“十全公子”的名头还没有那么熟悉,慢半拍反应过来,立刻目光面色不善地盯了过去,眼神凶狠,还什么都没做呢,就一个眼神就把那言语无状的书生给惊飞了酒意,旁边和他一桌的书生纷纷露出说人坏话被正主抓包的尴尬表情。
那罪魁祸首也尴尬害怕,不过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愿意折辱了自己的面子,硬着头皮继续诋毁十全公子,做出一脸不屑表情道,“小生不畏强权,小生说的没有错,绝不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威胁就妥协。”
“要小生看,十全公子是个不仁不义没什么能力,不过是个一身铜臭味的低贱商人罢了!”很显然他是士农工商阶级论的忠实拥护者。
京城中有不少人已经猜出九添一就是十全公子的产业,毕竟九添一就是十,而恰好是在十全公子名声打响之后,九添一才在京城之中开了起来,这种巧合很难不引人怀疑。
自他横空出世以来,崇拜赞叹他的有之,看不惯诋毁他的亦有之,在纸牌风靡京城之后,后一种的声音越来越多,一开始叫嚷着“玩物丧志”,后来在纸牌被赌场的人摸索出一套规则用于此道上颇受欢迎,这消息一传到众人耳中,批判训斥十全公子的声音越来越多了。
这书生叽里咕噜又说了一些话,也没什么新意,主要还是说十全公子的不好——别说,这人肚子里确实装了些消息,连真人吃鸡这个目前还在施工中,并没有打上什么标识的建筑,他竟然知道是九添一的。
说到后面也不知道是自己说兴奋了,还是酒意又重新上头了,有些克制不住,用词有些难听起来。
薛瑾安早就在九添一开业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必然有人会因此出言不逊,不过他并不是很在乎,就这些不痛不痒的话,还没朝堂上参他的本子骂得利落。
薛瑾安面色平静,他身边跟着的三人却不行。
崔醉本来不欲惹事,想着师父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要是出了事被知道了就不好了,打算忍这一波,等回头了再来套麻袋揍人。
却不想这人如此得寸进尺不识好歹,崔醉直接冷了脸,挽着袖子就要上前理论——读作理论写作单方面物理输出。
而福禄和茯苓一直在宫里,福禄的情报中心收集的消息也主要是针对宫里的,他们虽然知道自家主子在外面有些名声,但一开始并不知道就是这个十全公子,直到看到崔醉的面色,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福禄顿时出离的愤怒了,死死盯着说话之人的脸,一寸一寸的将这个人的五官都记在心里。
茯苓更平静一些,她平日里只是不太关注外面的事情,反应有些迟钝,这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直接“噌”地一下就抽出了寒光湛湛削铁如泥的匕首,只等薛瑾安一声令下,就直接把出言不逊之人给抹了脖子。
就在这时,却有人比他们动作还要快,薛瑾安听到一阵破空声,有人直接从二楼砸下来一鞋底,准头很是不错,直接就砸在了那书生嘴上。
“哎哟!”被一双破烂布鞋砸了嘴巴的书生惨叫了一声,一个不慎还摔倒在地,把桌上的餐食酒水都给不小心带地上去了。
这书生同桌的伙伴们也不知是真反应还是装的,当即就撤开数步让出空间,即把发挥空间让给了作战双方,还微妙的撇开了自己。
他们非常丝滑的回归到人群中看戏,一看就知道和这书生只是酒肉朋友。
其他看中表情怪异了一瞬,不禁心里腹诽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当然更多的是好奇这突然砸人的到底是谁,大庭广众之下砸人嘴巴,想来还是个有些冲动意气的少年
“简直胡言乱语!”众人期盼着听到的声音竟然意外的成熟稳重,抬头一看,二楼回廊上,一个看起来很是儒雅的中年男人正手撑着楼梯,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眼神不由自主地便带上轻蔑。
“杜寅杜伯清!”有人已经认出了他,不禁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又不由地朝他身后看去,嘴里喃喃一句,“他在这里,那岂不是说他那四个好友也在这里?嘶——这可真是得罪错人了,前途怕是只能到这了。”
毕竟这五人组中,江南府的刘正家世好有钱有能力;晋阳府的谭灵越家世、能力、才华、名气等等全都有,真要出点什么事,凭借这他父亲晋阳府学正谭清徽的人脉,轻轻松松就能解决;而柳固大才子,出身上差了一些,但架不住他是个没有任何争议的大才子,经历还很坎坷,多的是人愿意帮他一把,同他结个善缘。
剩下的两位,豫中府的田呈闵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学子,连个耕读传家都说不上,他能读书习字全靠村里好心的老秀才,也是他的师父供养,最关键的是,这人无论从长相身形身高等哪方面来看,都更像是个武人,那砂锅大的拳头,光是展现出来就让人想要躺下喊救命。
看不顺眼田呈闵想要挑事的人不能说没有,只能说大部分都不敢冒头,再就是一瞧见他这高高壮壮,一拳三个书生的样子,什么话都得埋在心里不敢说。
再之后就是淮北的杜寅了,他是五人组中年纪最大也是最低调的一位,都没怎么听他出过头说过话,每天手里就带着纸笔坐在那里写写画画算题目,若非这五人组中其他人名气颇盛,可能他的存在就直接被忽略了。不过这人虽然不怎么表现,但能跟那几个混在一起,学识方面必然是不会差的。
前段时间他们五人组去了一个游船诗会,杜寅全程没怎么说话,其他人被刘、谭、柳三人压制的死死的,心有不甘就找杜寅挑衅,非逼着他出来作诗,结果自然是碾压,还反唇相讥逼得那位挑衅之人跳了船自己又会摊上。
薛瑾安捕捉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立刻就想起来他是乡试做题家网站上回答过自己的网友,其他几个人似乎也在这里。
杜寅冷冷看着底下捂着嘴无言不逊的家伙,张口便先讲了一段典故,“《孟子》有云: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
“这世间娱乐之物何其之多,纸牌也只是其中一个,有自制力者只是陶冶情操,无自制力者便是玩物丧志,牌还是那套牌,它在世人眼中成为什么并不以它的意志所转移,只是它的所有者怎样使用它,不能因为有人用它犯了错,便将罪行怪罪在它的身上,以此来牵连制作出它的人。”
中年儒生说完这段之后,语气淡淡地道,“若是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还是收拾行囊速速回家乡去吧,你这样的人是断不可能中榜的,若当真老天爷瞎了眼叫你考上了,那是社稷之灾难。”
“还不速速退走!”杜寅喝道。
那书生脸色不好看,不过周围也没人帮自己,他只能“识时务者为俊杰”,心中暗暗放着狠话说“你给我等着”,面上只能愤恨地甩袖离去。
之后薛瑾安感觉到杜寅的视线往自己这边扫了过来,不过只停留了一会儿就移开,精准的从人群中锁定那些先前同那书生一起喝酒说闲话的人。
“交友之道,唯有诚信二字,今日是他,明日又不知是谁?这京中三步一贵人,口舌之快,小心不知什么时候将谁得罪了,致使前途受阻,不得解脱。”杜寅没有特意点出他们的名字,很诚心诚意地告诫了一番,也是说给酒楼其他人听的。
大厅众人顿时神情肃然了起来,尤其是先前和书生一起笑闹的那几个,心里冷汗涔涔,纷纷行礼道谢,“多谢杜兄指教。”
杜寅摆了摆手,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返回了包厢内,酒楼的伙计立刻很有眼色的,捡了他的鞋子回楼上去。
既然大放厥词的人已经解决,主要也是杜寅斥责地让人听得舒服,崔醉也没必要再去赶尽杀绝,点菜的时候还特意多点了几个酒楼的特色招牌菜及两坛酒,叫人送到上面去。
第90章
此时二楼包厢内, 确实还有四人,正是刘正、谭灵越、柳固和田呈闵。
刘正一身锦衣华服,大冬天手里拿着一折扇, 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 调侃笑道, “杜兄当真有佛缘, 即便是生气也不忘度人一度,小弟实在佩服佩服。”
“若他当真有心,应该将杜兄的宝鞋好好供奉一番,报答你这一鞋之恩。”虽然说杜寅丢鞋砸人确实是被对方诋毁十全公子的话气到了,但这也只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 杜寅其实还是抱着善意出手的。
他们坐在二楼,底下的骚动他们能看得清清楚楚,那新进来的一行人低调归低调,一瞧就不是什么平常人, 尤其领头那小公子, 衣服布料可是御贡的蜀锦!
刘正家中有布匹生意, 他自己也爱穿锦衣华服,自然对这些知之甚详,当时便猜到这小公子即便不是皇亲国戚,也定然是出身不俗, 很有可能是朝中重臣家眷。
更叫刘正惊讶的,还是这小公子旁边跟着的人,他还真的认识。
他是江南府的次名,对江南府的文人甚是了解,尤其是压在头上的崔酌, 两人虽然是对手,却也算是朋友,崔酌性情颇为孤冷高傲,不屑与不能跟上自己思维方式的人一起玩,因此朋友缘相当不好,整个江南府能真正同他说上话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刘正恰好是其一。
刘正知道崔酌有一个三次未能中举的堂哥,也知道他堂哥未能中举不是能力不足,而是血脉和身份有异,他有心想要帮堂哥拉拉关系,找上过朋友多的刘正,于是刘正便见过崔醉一面,却不曾想,崔酌这堂哥比崔酌还要不好相与,全程情绪紧绷,没有半点犹豫拒绝了崔酌的提议。
刘正知道崔酌早早带着堂哥进京找机会了,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能叫崔醉这样家世的人搭上线的,那小公子身份只高不低。
再看那一行人听到那书生污言秽语后的种种反应,刘正心中惊疑只怕十全公子的身份远比坊间猜测流传的要高得多,不免将他的重要性再往上提了提。
刘正虽然也不喜那书生的话,却也不免叹息那书生踢到铁板怕是要遭,寒窗苦读十年,走到举人这一步都不容易,只可惜因为言语不当将要功亏一篑,如何能不心生怅然。
刘正也没觉得那小公子一行人教训他有什么不对,在他看来这算是咎由自取。
就在这时,杜寅站了出来,教训了那书生,也给了那书生一条活路,算是两全其美了。
“阿弥陀佛,举手之劳,善哉善哉。”杜寅面对调侃也半点不含糊,很配合的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几人对视,纷纷笑出声来。
小二上来送鞋,杜寅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拿着纸笔算题,刘正则拉着小二不动声色地打听起那方才进来的一行人来,对方点的身份小二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得到了崔醉给他们赠菜的消息。
“这……”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亲自去道谢一二,但那小公子身份不一般,他们很可能道谢不成被误以为是想要攀附,毕竟小二说得清楚明白,是那位“挎着弓做将军打扮的老爷吩咐的”。
挎弓的正是崔醉,他这些日子天天带着弓跟着薛瑾安练射术,都已经养成了习惯,根本没觉得自己背着弓箭在京城到处走哪里有问题。
他们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将目光齐齐投向了当事人杜寅,却不想这位已经沉浸在题目里,根本就没仔细听他们的谈话。
饶是被盖章认定脾气执拗的柳固柳大才子,此时也是颇为无语,他伸手盖住了纸张,道,“马上就要会试了,你当以会试题目为主。”
杜寅虽然是在淮北府小县城养大的,但实际上他也是世家出生,他这一支甚至还是主支,可惜混得不好只能回老家过活,致使旁系取代主系,成为了杜家的代表。
杜寅他爷爷自然不服气,想要鞭策后代来振兴家族,没曾想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家忽而一脉单传了起来,杜寅的亲爹在读书上实在没什么天分,读了四十年止步秀才,于是这重担就落在了杜寅身上。
这是杜寅第三次来考科举,初次他压力太大,考试时风寒腹泻,写到一半实在坚持不住,被抬出了考场;第二次杜寅分到臭号,第一张考卷没写完就直接臭晕了。
杜老爷子有些迷信,觉得这可能是糟了邪,定然是旁系那家不愿意叫他们崛起,特意找人餍镇了他,要找大师来驱邪。杜寅也确实考试考伤了,听到要考会试就头皮发麻,索性就叫人收买了那所谓的大师,叫他说了一些话,愣是压了两次会试没来考。
要不是杜老爷子病中都心心念念振兴家族,杜寅是真的想就这样拖着不考了,而这次他来了,就必须得拿下个名次,二甲三甲都好,得上榜,杜老爷子年纪大了,大夫说很可能等不到下一次了。
这些事,杜寅同他们都说过,柳固也是委婉提醒他。
杜寅有些讪讪地放下了手中的笔,道,“若是考了没考中,我倒也不会多想,只道自己修行不够,可若是考到一半又发状况抬出来,那我当真是要信一信命了。”
“我这里有一株百年人参,我自己上山挖的,到时候分点给你,保管你只要进去了就一定能考完卷子。”田呈闵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便多谢了。”杜寅笑道,“如此,我拿个三甲也算是对得起家族了。”
谭灵越的少年声清亮,他很肯定地道,“寅哥的学识才华,必在二甲之列。”
“是啊,你连这些题都做得来,一个三甲也太没志气了。”刘正折扇点了点他放在桌上的纸。
杜寅做的题正是十全公子的题册,他原本就对算学很感兴趣,遇上这么厉害的题,不免就琢磨进去了,只可惜他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天赋有限,一道题往往要花一个两个时辰才能解出答案来,不像十全公子那般厉害。
杜寅很崇拜十全公子,也是因此他这么好脾气的一个人,在听到那些话之后才会那样生气。
杜寅想到这里不禁说道,“要是能见十全公子一次便好了。”
正在这时,陆陆续续的菜上来,很快一桌残羹冷炙都替换了新的,几人都是一惊,他们以为崔醉只送了一两个菜,现在看来是直接送了一桌啊,他们这回是想不去感谢都不行了。
他们立刻就起身询问小二,后者却立刻摆了摆手,苦着脸说道:“几位客人快饶了我吧,那位客人不想叫人打扰,不叫小人透露用餐的地方,小人实在不敢说啊。”
这是福禄的要求,认出薛瑾安衣服布料的,自然不止刘正一个,就算认不出薛瑾安这个生面孔,在京城中走得多的,知道崔醉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便是不确定,也不妨碍他们来攀攀关系打听一二。
福禄未雨绸缪,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直接就堵死了他们的路。
众人都是有脑子的,稍微一想就懂了对方的顾虑,也不去探听了,不过该拜见道谢还是该拜见道谢,索性就边吃边等,等对方结账离开的时候再过去。
这样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刘正和谭灵越有事儿先走了,两人都并不住在这边。
刘正家中有钱,他父母长辈对他也非常有信心,坚信他一定能考中,并且留在翰林院当值,直接就在京中置办了一个宅子,甚至还考虑了通勤问题,是在最大权限内离皇宫最近的宅子——再近的不是买不到,是他现在非官身不能买。
而谭灵越则是借住在师伯家中,谭家是清流文学之家,没有那么多钱在京城置办宅子,不过谭清徽一个府学学正在朝中自然也是有那么些个知己好友的,谭灵越又是少年天才前途无量,自然有的是人愿意行个方便。
除两人之外,柳固、杜寅和田呈闵就都住在这里,刘正也曾想过邀请他们主到自己家里,但想了想这几个人的性格,定然是要按市价给房租的,就算他说破了嘴皮子,让他们少给一些,也是太过高昂,平白给他们增添负担。
于是便作罢了。
薛瑾安他们那边饭食早就撤了,之所以停留这么久时间,是崔醉在探索薛瑾安对京城到底有多熟悉,然后他脑子里灌进去一堆乱七八糟听都没听过的路线。
崔醉沉默了片刻,突然凑近了,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师父,你承认吧,你在京城囤了多少兵?什么时候起势?我现在参加还来得及分从龙之功吗?”
薛瑾安一板一眼地回答:“京城没有囤兵,西北军进度63%,嘉和三十五年十月初九前造反,来得及。”
“好家伙,师父你真敢想。”崔醉没有把这话太当一回事儿,还笑着玩笑道,“我听祖父说今年赫连城会入京,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他干掉夺取西北军兵权?我也来帮你。”
“你打不过他,算了吧。”薛瑾安表示拒绝。
即便这是真话,崔醉也不免捂着心脏痛心疾首道,“师父,你怎么可以这样打击我,我是你徒弟还是他是你徒弟?”
“……”薛瑾安不懂这种非要送死的行为,但他尊重。
于是他从善如流的开口,“好,你打赫连城,我会替你收尸。”
无知的崔醉傻乐:“好耶!”
不久之后,真的在擂台上和赫连城将军对战的崔醉追悔莫及。
薛瑾安答应了崔醉的寻死请求之后,几人又喝了一杯茶,这才起身结账离开。
“公子请留咳咳——”二楼的柳固正巧看到他们出来,顿时站了起来,想要喊住他们,却不想起得太急呛了一口风,一句话直接淹没在咳嗽里。
柳固因昔年入狱之事身体不太好,一听到他咳嗽,另外两人立刻紧张地围过来。
柳固却摆了摆手,还推了推杜寅,艰难道:“下、下面咳咳——”
“哎,他们要走了!”田呈闵也发现了,他赶紧道,“柳兄我照顾,你快去追。”
“好好!”杜寅都忘记放下手里的纸笔,拔腿就往下跑,楼梯下得太急,之前随意套在脚上砸过人的那只鞋,一个不小心就飞了出去,正对着那位小公子的后脑勺。
杜寅瞪大了眼睛,张着手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手中的纸张全部飞了,然后一下踩空,“啊”地惨叫一声滚完了剩下的楼梯,也得亏剩下几阶不多,不然非得摔出个毛病来不可。
他却也顾不得什么,眼冒金星地爬起来就要去追人,转头就发现那小公子就站在那里看着他,手中握着一根羽箭,羽箭上挂着他甩飞的那只鞋。
“你有事?”薛瑾安询问。
杜寅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好在他脸皮厚,快步上前拿走了鞋穿上,这才退后一步长首作揖,“多谢小公子慷慨赠菜赠酒,杜某感激不尽。”
薛瑾安刚要实话实说“不是我送的”,崔醉就先一步跨步上来给他认下了,“我师父心善得很,这么点小事他没有放在心上,不用这么郑重其事的。”
“师父?”杜寅一愣,完全没想到这小公子年纪这么小地位竟然这么崇高,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以为是京城的习俗不同。
“你没有听错,就是如师如父的师父。”崔醉不遗余力地夸赞薛瑾安,“我师父很厉害,天下第一。”
杜寅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并且帮忙找补了一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崔醉对他的反应言谈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崔醉送酒送菜,除了确实对杜寅的发言比较满意之外,也是存有几分给薛瑾安拉点助力的意思。
杜寅这人他不认识也没见过,但早年时候也看过他一些文章,北方的文风没有南方盛,尤其是江南地区,游学者、创办读物书籍者数不胜数,北方学子的文章能传到江南去,已经可以想见对方的水平了。
只是崔醉没想到自己启蒙的时候,这人就在考科举,自己都弃文从武了,这人还在考科举。这人要么是个徒有其表的,要么就是运道比较差。
崔醉还是比较倾向于第二种。
师父没有家世,想要培养朝中势力就得从零开始,现在拉拢一些这种有能力没运道即将如官场的新人举子正好,等师父入朝听政,他们这些新人也就成长起来了,就是师父的助力了。
崔醉难得替师父做些什么,自然是想一力促成此事的。
薛瑾安从他的行为推演出他的想法,到底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崔醉和杜寅相谈甚欢,茯苓戒备在薛瑾安身前随时保护他,福禄将地上散落的纸张一一捡起来,看到上面的题目不由露出些许疑惑来,他竟然觉得这题目还挺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薛瑾安撇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
对算学一窍不通的福禄觉得自己可能想太多了,将收集好的纸稿递给杜寅。
杜寅和崔醉聊得太投入,没发现福禄的动作,当即就是一惊,立刻弯腰道谢。
崔醉悄悄用手指戳了戳师父,他知道师父能读懂唇语,所以无声地张嘴:“师父,你不说句话吗?快拉拢他啊。”
说什么?薛瑾安思索了一会儿,吐出一句,“你第十五步算错了。”
杜寅一愣,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等等,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一眼就能做出这么难的题?!京城的孩子都这么厉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