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八皇子看着薛瑾安手中那薄如蝉翼的软剑, 突如其来的阳光洒落剑身,让它呈现出一种恍若透明的感觉,森寒冰冷的剑光晃得八皇子下意识眨了一下眼, 干涩的喉咙不自觉吞咽。
思维便是在这时候发散了一瞬间, 那一瞬间八皇子想了很多。
他是知道这把软剑的, 上书房的武课上四皇子从腰带中将其抽出,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偷袭成功叫对战的人落败,将自己从武力值废物变成了心眼多的武力值废物。
据说这把软剑是楚贞妃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他向来很是宝贝,日日藏在腰带中不离身,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薛瑾安抢了去。
有关这把软剑,八皇子记得最清楚的便是它快且利, 即便四皇子那样拉胯的武功,都能轻而易举的将剑舞得刷刷而响。
而这样的利刃落入薛瑾安手中,那便是如虎添翼,指哪打哪。
薛瑾安真的会宰了他的。不, 不会, 他是皇子, 他们是有血脉关联的手足兄弟,薛瑾安不敢下手的,他不敢的,他——他有什么不敢的!?
妃嫔他当着皇帝的面说杀就杀了, 最后得到的惩罚也不过禁足一年,他不过一个空有尊贵身份,实则无人在意的空壳皇子,杀他,薛瑾安有什么不敢的?
“九。”薛瑾安贴心的给八皇子掐了个秒表, 等待他的答案。
八皇子猛地转身拔腿狂奔。
薛瑾安站在原地没有动,目送着他的背影急奔,甚至还有空算了一下对方的秒速,以及跑步时腿脚的受力分布图。
最后还出了一个诊断结论,八皇子跑步的姿势不太对,受力习惯性的多压在右腿上,磨损右脚鞋子不说,这样下去时间长了很容易变成长短腿。
嗯,现在已经没有这种风险了,出问题的人即将被解决了,问题也就跟着迎刃而解了。薛瑾安觉得自己在做人类这方面有了很大的进步,都有了人类助人为乐的优良品德。
薛瑾安边想着,嘴里读秒也没有停。
八皇子的速度前所未有得快,快得两边的风景都虚化成了残影,身后平静地声音无情的倒数着,最终归为零。
八皇子绝望地发现,他没能跑出薛瑾安的射程范围。
——八皇子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记忆力居然这么好,竟然将楚贞妃的死记得那么清楚记得她带下时的神图,记得她圆瞪的眼睛……记得那穿胸而过精准刺入心脏的一刀。
记忆的闪回漫长而短暂,他感觉有一阵凉风从身后刮过,他的呼吸在这一刻不自觉地停止了,手摸向胸口的位置,没有摸到任何多出来的东西,或是什么粘稠的液体,统统都没有,他不禁松了口气。
然后他以抬眼,就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幽幽如寒潭的黑色眼睛,冰凉顺着脊椎骨攀爬而上,他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好消息,他没有被一剑穿心。
坏消息,一剑穿心的人就站在他面前。
“时间到了,停止作答,检测到你没有提交答案,已随时分配给你的分解方案:1,肌肉。”
薛瑾安如同医生给病人讲述手术方案一般严谨地说道:“你的刀数是639刀,我会顺着你的肌肉纹理,将它们完整的分离出来,你放心,我的手很稳,不会出错。”
八皇子:“……”谢谢,更放心不下了。
薛瑾安将他脸上的防备收入眼中,不禁陷入沉思,很显然,八皇子对他的话并不满意,他思来想去觉得很可能出在他最后一句自我推崇上。
古人都讲究谦虚,他这种有知之知明还半点不遮掩的,会引起反感也很正常。
薛瑾安没有要改变说话习惯的意思,不过到底也是兄弟一场,八皇子还是原男主,薛瑾安还是愿意给他点面子的。
也是,光自己说自己手稳也没有多少信服力,不如给对方一个临终关怀,让他能够放心、安心地去死。
于是他道:“我会保留你的意识,待你确认639刀无误之后,再彻底结束你的生命。”
“……”八皇子嘴角一抽,实在忍不住道,“你这和凌迟处死有什么区别?!”
凌迟也是在受刑者清醒的时候,一刀一刀的剐下他的肉,直至受刑之日结束,才会被允许断气,其中的痛苦又多难捱自不必说。
“凌迟要千刀万剐,当前最高记录为3600刀,是639的近五倍数。”薛瑾安认真科普。
八皇子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咬牙切齿道,“我谢谢你告诉我。”
“不客气。”薛瑾安觉得交流到这里已经完整,可以结束了,他提着手中的剑就要上前。
“你——你不要过来啊!”八皇子惊叫出声,他如法炮制的又想转身就跑,然而也不知是刚才跑太快造成了肌肉酸涩,还是太过害怕身体痉挛。
总之,他没能成功迈开腿,脚软的摔在了地上,狼狈而可怜。
薛瑾安轻松抓住他的胳膊把人直接提了起来,然后收起剑落,寒芒一闪,八皇子的手腕脚腕软趴趴地垂了下来,他后知后觉惨叫出声。
他的手筋脚筋全都被挑断了。
“薛瑾安,你做什么?”八皇子的声音颤抖,愤怒、害怕、惊恐多种情绪在脸上交织成一团,扭曲了五官。
“如果挣扎太激烈的话会浪费时间。”薛瑾安诚挚地道,“我说过我有点赶时间。”
“当然,你不必担心,你选择的分解方案为1,除了浑身肌肉之外,任何地方我都会让它完美无缺,包括你的手脚筋脉。”薛瑾安考虑的非常周全,就是没考虑八皇子的心情。
八皇子已经在心里面破口大骂,面上不敢展露分毫,绞尽脑汁的想要逃出生天,把自己从薛瑾安的毒手中解救出来。
不等他想明白,薛瑾安已经麻溜的将八皇子摊平在地上。
一剑飞快刺出。
软剑撞在结实的人体上,剑刃弯曲,只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深痕,鲜血争先恐后的从中涌出,转眼就浸湿了衣服。
薛瑾安却不太满意,剑刃因为弯曲偏离了一点他原定的点,虽然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偏差,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
但偏了就是偏了,薛瑾安属于代码生命自带的对数据的严谨,让他立刻准备调整起参数来。
他在心中计算模拟对软剑施加不同的力道,作用在不同硬度物体上的状态数据,将其一一导入数据库中。
“好了,这次不会偏了,你放心,我会加罚三刀,给你补回来的。”薛瑾安说得真心实意,八皇子听得心内拔凉。
八皇子这次依旧没来得及开口,薛瑾安的动作也依旧麻利的过分,“唰唰”几剑,由于速度很快,疼痛来得后知后觉。
八皇子血次呼啦的躺在地上,已经心生绝望了,他张嘴喃喃道,“你不如直接打我吧……”
薛瑾安动作一顿,“我第一次听这种要求。”
虽然不明白,但薛瑾安尊重,毕竟他不明白人类的地方太多了,每到这个时候,他不要多想跟着做就对了。
薛瑾安撸起袖子,露出砂锅一样大的拳头。
八皇子望着那拳头,感受着身上难言的痛感,头一次这么想挨揍。
就在拳头即将和他的脸亲密接触的时候,他忽然福至心灵,气若游丝地坚强开口,“打了我方才的冒犯就一笔勾销了,不能再,再凌迟……”
“不行。”薛瑾安断然拒绝,他道,“说好了是639刀,少一刀都不算639刀。”
“你——!”八皇子气急败坏,气急攻心,气不打一处来,他猛地一个俯地挺身,脏话都到了舌间愣是没能说出来。
别误会,此时此刻他不是害怕,也不是想息事宁人,任薛瑾安胡作非为,而是
他情绪过于激动,伤口的血咕涌而出,他头脑一阵晕眩,目前都出现了空白。
八皇子觉得自己要死了,被薛瑾安气死的。
八皇子死瞪着眼睛如铜铃一般,眼珠子都恨不得从眼眶里瞪出去,黏在薛瑾安的身上咒死他。
他用尽全力发出一声呐喊:“薛瑾安!”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也不知是身上血流的太多,还是头脑发晕的后遗症,八皇子在心底吼完这一句后,只觉得一股邪气的阴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在皮肤上带出不妙的预感。
八皇子费力看不过,朦胧中只看到一群黑乎乎的向他走来。
“黑、黑无常!?”八皇子一口气没喘上来,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身体朝后翻倒。
薛瑾安下意识地伸手薅住他的脑袋。
暗卫还以为他要对八皇子赶尽杀绝,赶紧喊了一声,“主子,不可,八皇子若在此时死了,定然会将所有人目光吸引过来,在羽翼未丰之前,不应轻举妄动。”
这一群戴着面具的暗卫正是之前陆秉烛交给他的那群奉衣处探子,平日里他们都是藏在暗处,薛瑾安也没有有意探查他们,摄像头扫过不小心看出端倪,也多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还是暗卫第一次主动现身,也是他们第一次交流。
陆秉烛安排他们到七皇子身边,可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七皇子的安全——好吧,以七皇子展现出来的武力值,他们根本没有保护的余地,比起保护七皇子,看起来更像是保护敌人别死得太惨。
看看这鲜血淋漓的场面,陆督公到底怎么说出七殿下仁善这句话的?暗卫们很是怀疑。
总之,他们次要任务是保护敌人不被七皇子虐杀,主要任务便是辅助七皇子夺嫡登基。
他们会尽量帮七皇子规避掉一些风险,劝阻他做出弊大于利的事情。
“他离死也只差一口气了,殿下,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暗卫中的甲子走出来小声说道。
——陆秉烛带来的这群暗卫摒弃了原本在奉衣处的称呼名号,改以天干地支为名。
薛瑾安还没有回答,薅着的八皇子先睁开了眼,他眼前朦胧,一眼就看到黑袍无常和薛瑾安凑在一起。
“不,我不要死,放过我——”八皇子挣扎着往外爬,像是完全不知道痛一般。
薛瑾安倒不是没力气抓住他,而是尊崇规则,说了只动他的肌肉就只动他的肌肉,他及时松开薅住八皇子脑袋的手,避免了他自己把头皮给撕下来,不过也架不住八皇子真失了智,到底还是掉了几根头发。
薛瑾安皱了皱眉,暗卫非常有眼色的掏出手帕仔细替他把手擦干净,连带手指都仔细擦过——他们是陆秉烛培养的精英心腹,学得不仅是当探子暗卫的功夫。
薛瑾安眨了眨眼,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道:“他休克了。”
就见八皇子爬出去了两步,就趴在那里不动弹了,薛瑾安无法从空气中捕捉到他的呼吸,基本可以判定是休克了。
就算有呼吸,也微弱到风也捕捉不到了,和休克也没什么区别了。
学了不知道多少杀人和自保手段的暗卫们到岗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救人。
八皇子被翻了过来,止血的止血,掐人中的掐人中。
御林军那边还在等着他,薛瑾安直接就准备走,走之前他先打开备忘录记下了这个行程。
“等他活了告诉他,剩余623刀我记在账上了,之后我会安排个双方都方便的时间去兑现的。”在暗卫们瞳孔地震的表情中,薛瑾安露出一个标准微笑,“放心,我不会赖账。”
目送他背影远去的暗卫们:“……”
总觉得八皇子是放不下心了。
“甲子,这人注定要死,我们还救不救?”一个暗卫问道。
甲子在心中给八皇子点了个蜡:惹谁不好惹七皇子,生不如死了吧。
“救吧。”甲子下令。
那边八皇子打着复活赛,薛瑾安已经到了御林军大营,营地的守卫很是松散,守卫打着哈欠身上有股酒味儿,半睁不睁的眼睛里能瞧见红血丝,显然这是才喝了个通宵。
而且竟然连他身份都没问,听他说要进去找人,就直接把登记册丢了过去,让他自己书写,写完之后看都不看,更别说问了,摆摆手让他赶紧进去。
御林军优化第一步:全营地戒酒。
优化第二步:严进严出,三道防守。
优化第三步:……
不过就是从营门口到主大营的短短距离,薛瑾安写了五十多条优化,这种情况直到进入主大营地界才好起来,虽然远不如西北军,但至少放眼望去,士兵们都是精神奕奕的,隐约能听到练兵的哼哈声。
很快有人来了,那一行七八人簇拥着一个青年人,主次很是明显,他们应当是刚训练完,手里还抱着木桶,桶里放着换下的衣服。
薛瑾安随意一扫,将衣服的标记都看得清楚,立刻知道了他们的身份,韦统领账下中郎将。
那群人也瞧见了他,青年人一抬手,叽叽喳喳的声音立刻就停了,他上前来盘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来这里做什么?”
薛瑾安还算满意地点点头,语气平静地道,“我来接管御林军的,叫你们韦统领过来。”
“哈?你?接管御林军?”中郎将语气古怪,上下扫量了他一眼,呲了呲牙道,“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回家喝奶去吧。”
“哈哈哈哈哈——”人群中发出哄笑,这边的热闹引来了其他人,不一会儿人群就围成了圈。
御林军的大部分人都是不认识薛瑾安的,但也有一部分人跟着韦统领巡逻过皇宫,或者是在昭阳宫站过岗的,是见过薛瑾安模样的。
这人群中便有这么一位,在众人的嘲笑声中,唯有他没有笑,脸色还难看至极。
不过那人没有声张,他悄悄退出了人群,大营深处跑去,薛瑾安猜应该是去请韦统领了。
韦统领是皇帝的人,薛瑾安是不打算让韦统领在这个位置上坐得舒服的,他们要的都是御林军大权,注定此消彼长一方舒服了,另一方就不舒服。
一个新来的想要站稳脚跟夺得军权很难,但军营是个讲实力的地方,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就会有人愿意追随于你,抛头颅洒热血献上忠诚。
“在韦统领来之前结束吧。”薛瑾安收回视线低声呢喃。
“什么?”周围太吵,离薛瑾安最近的中郎将没有听清,他不禁出声道,“好了好了,都停一停。”
哄笑声渐渐停了,中郎将笑着弯腰平视薛瑾安,声音夹起来用哄小孩的语气道,“你看起来才十二岁吧?就算再崇拜我们御林军,也不可以到处乱说,你来这里应当是来看你父兄的吧?他们叫什么名字,我带你去。”
说着伸出手来就要摸他脑袋。
御林军里有很多京城本地人,时常便会有附近的百姓来探视,中郎将便以为他也是如此。
薛瑾安没有接话,他偏头躲开,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我是来接管御林军的,又或者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说,我是来砸场子的。”
“你们谁要来?”薛瑾安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剑身轻鸣,在空中轻颤,擦得锃光瓦亮的剑刃亮得晃眼,带着隐隐的血煞之气。
中郎将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他看着那软剑,面色微微一变:这把软剑刚见过血。
御林军来了个硬茬子。
第142章
薛瑾安话音一落, 周围安静了须臾,随即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哄笑,每个落在薛瑾安的眼睛里仿佛都写上了“不自量力”这四个大字。
只有离得最近, 真切地闻到了剑上血腥之气的中郎将眉宇间带着些凝重, 然而他并没有要接薛瑾安挑衅的意思, 相反, 他面上还故作轻松的露出轻佻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像是走街串巷的浪荡世家子。
——他也确实是世家出身,也曾是京城招猫逗狗的纨绔公子之一,后来读到有关赫连城大将军的事迹,之后一心想要成为赫连城大将军那样,以一己之力震慑边关保家卫国铁骨铮铮的汉子, 他毅然决然的选择投军入伍,收拾行囊买了马就要往祁州投奔赫连城而去。
然后刚出京城就被家里人逮了回去,关了一整年。
中郎将从武之心不死,他是家中幺儿向来受宠, 家里人自然不同意他去边关这么危险的地方, 开玩笑, 大启和戎狄表面上是和和平平的,实际上暗地里摩擦一直没少过,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边关将士百姓死于戎狄之手。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最后各退一步, 他就这么进了御林军。
刚开始在御林军的日子过得并不开心,这里和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已经成为了权贵子弟镀金的温床,每日的训练稀稀拉拉凑不齐人,下职后的酒宴倒是人满为患, 这不是他想要的日子。
所以在韦统领空降御林军,打算整顿出一支能用的军备力量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背叛了阶层,加入到了其中,到现在混成了中郎将,和这些平民出身的同僚们混在一起,逐渐洗涤了他说身上腌入味的“上流”阶层气息,他自己有时候都忘记自己还有这一层算是显赫的出身。
只是有些东西它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偶尔在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给自己披上这一层外衣,试图用那浪荡潇洒的不羁,掩盖心里的没底。
他不以为意的转身就要走,“我不欺负小孩,你回去吧。”
眼前的少年无论从身形还是五官轮廓来看,年龄至多也才十一二岁,真要打起来,不管输赢都不光彩。中郎将在心里这么想着。
然而他此时想要撤退,也要看薛瑾安答不答应。
薛瑾安拽住了他的手臂,他年龄小,各方面都还没发育完全,力量再怎么调节也卡在一个上限里,在这方面他是绝对抵不过一个常年习武的成年男子的。
但薛瑾安力量不够,技巧来凑,他只是在抓住中郎将胳膊的时候,小小改动了一下动作,中郎将的胳膊处于一个相当难受的反关节中,让他没有办法走,也没有办法回身反击。
隐在暗处的暗卫们这时候都纷纷现身,有些紧张的看着薛瑾安手底下压着的人,很担心薛瑾安直接就这么把人弄死了,毕竟薛瑾安才动手干过一个人,血腥气都还没散呢。
甲子有些后悔阻止薛瑾安对八皇子下手了,八皇子死了也就死了,到底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作用有限,但这个可就不一样了,不说这人背后的世家及人脉,单说他是韦统领手底下的中郎将,就很需要注意了。
韦统领是皇帝的人,这中郎将也颇受将士们喜欢,要是就这么杀了,七皇子殿下就别想要什么御林军了。
当然,七皇子若是非杀这人不可,他们也只能帮忙收拾烂摊子,拼尽所有护好七皇子性命了。
甲子忍不住做起了最坏的打算。
中郎将也是耳聪目明的,他听到了周围的不对劲,余光瞥到了那些暗卫,暗卫们深谙低调行事的道理,他们并没有穿会泄露身份的衣服,但中郎将自有一套辨别血衣卫探子的办法。
——奉衣处是探子机构,是当权者的耳目,谁也不知道这些家伙会藏在哪里,也许混在家中,也许躲在角落……反正没有哪个臣子会喜欢这样的机构,奉衣处在大启名声不好,臣子们都耻于与他们为伍。
而奉衣处和御林军也很是不对付,双方都在皇帝手底下办事,两边定位有部分重合,形成了竞争关系,再加上御林军被京城权贵世家蛀空成为“大家族的托纨绔废物所”,在皇帝心里的地位越来越低,相应都得奉衣处得到的重视却越来越多,同行是冤家,这样一来关系会持续恶化到现在了也不难明白了。
这不对付的多了,有些御林军就进化出了一种对奉衣处的辨认方法,能够一眼就判断对方到底是不是。
中郎将就是其中之一。
随身有血衣卫保护,这人到底是谁?中郎将心中疑窦丛生,他佯装不屑的挑眉,“难怪这般有恃无恐,原来是身边带了这么多人?怎么,这是准备一个人打不过,就直接以多欺少?”
“不是。”薛瑾安否认地干脆。
中郎将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你带他们来做什么?”
薛瑾安想了想,吐出四个字:“医疗援助。”
暗卫们:“……”
中郎将:“……”
双方都为这个答案沉默了。
薛敬安也没管他们,他扫视了一圈还在不断壮大的人群,高清摄像头将每个人的衣服款式都看的分明,确定没有再比中郎将更高的了。
薛瑾安初来乍到,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牧羊人在赶羊的时候有一个技巧,那便是管好头羊,头羊哪里去其他的羊也会跟着动起来,这便是心理学上的领头羊效应。
同理可证,当你要震慑羊群的时候,拿头羊开刀以儆效尤也是最快速的。
中郎将是自己撞进他手里的,薛瑾安是不会放了他的,但现在这人明显不想和他和他对战,薛瑾安打开备忘录看着里面记录的满满当当的技能,脑中一瞬间就生成了数十个让中郎将答应的办法,他选中了最有效率也是最贴合的一个办法:激将。
激将的要点就是挑动对方的情绪,薛瑾安锁定了接触最多的,最擅长这方面的人,他学着五皇子的语气阴阳道,“你怕的话可以不参加,输给我不丢人,毕竟御林军——”
薛瑾安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随后发出一声轻笑,最后来一句,“懂得都懂。”
别说中郎将,所有听清楚他话的御林军将士全都红温了,异口同声地张嘴发出一个音节:“哈?!”
“还真是大言不惭啊,小鬼。”
“中郎将你不愿意欺负小孩,老子愿意,他爹娘没教他的,老子教给他!”
“让他好好吃吃教训!”
“……”
也不知是谁先喊出来的,繁杂的千言万语到最后都汇聚成了一个字,嘶吼的声音将这片地方的气氛抄得火热,到处都在嘶吼着:“打!打!打!……”
中郎将直接就这样被架了起来,他现在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了。
“他奶奶个腿,打就打,老子还他祖宗的怕你?”中郎将似乎是恼羞成怒了,在一片叫好声中猛地后踹。
薛瑾安后撤,顺势放开了他的手臂,故意露出一个空档,脑中分析算法已经预热完毕,将中郎将的每个肌肉骨骼都标记上点位,时刻准备着分析他的动向。
然而中郎将却止住了扑过来的脚步,反而指了指不远处的武器架,“本将军说了不欺负小孩就不欺负小孩,那软剑不是你常用的武器吧?而且你既然来砸场子,我赢了也就罢了,我要是输了你可别想轻易从这里走出去,战场无道义,我们可不流行江湖上一对一的那套,也不会看在你是个小孩的份上就轻易放过你。”
中郎将这话说得挺直白也挺好懂的,主要如果是正常切磋,输赢没有所谓,但薛瑾安方才明明白白说了“砸场子”这三个字,又激起了其他人的火气,他想要全身而退基本不可能。
别说一对多,到时候上头了很肯能什么下三滥的东西都会拿出来用。
中郎将嘴上对薛瑾安似乎很蔑视,但实际上他一直是一种随时能攻击战斗的站姿,这表明对方始终在高度戒备薛瑾安。
中郎将很清楚,尽管看起来很难让人相信,但就去光凭对方制住他手的那个动作,就已经说明了这少年很可能是一个经验实力都不缺的高手。
听闻皇宫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能传音入密的绝顶高手,无人见过这位高人的面目,也无人同他有过交际,他像是一缕抓不住的风,若有似无的存在着,若不是确信真的有人听到过这位高手的传音入密,只怕他们都要将其当做武痴走火入魔前的幻听了。
有关顶级高手的消息,甭管是混江湖的还是混朝廷的,也不管到底是哪个国家的人,反正只要是个习武之人就不可能不关注,尤其是这消息是从皇宫出来的,越是似是而非捕风捉影,就越是传播快,反正不过几天,该知道的就都知道皇帝身边有绝顶高手。
只不过这位高手前辈实在太神秘低调,没有人能找到有关他的讯息,他们坚定信任的心忍不住有些动摇,就在那时候,皇帝突然开始清理有关那个高手的相关传言信息,皇宫里也再没听说有谁听到过传音入密。
这似乎是在变相否认谣言的举动,反而如一剂强心药叫众人振奋起来,这世上光明正大的不一定是真的,但遮遮掩掩欲盖弥彰的一定不是假的。
现在,中郎将有一个很荒谬的想法,这个人就是那个高手。
中郎将一直在仔细观察薛瑾安,这想法一转变怎么看都觉得答案是对的。这少年气息平稳,通身却不见丝毫内力,看着像是从未习过武一般,可中郎将确定这人战斗经验很充足。
这人的内力定然是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这样对方竟然能一出手就将自己轻松压制便说得通了,再加上他身边那些奉衣处的探子,已经表明了对方身份不凡,很有可能就是从皇宫里出来的。
至于薛瑾安这外表年龄和深厚内力完全不符这回事儿,又不是没有先例?他记得先前玩过一个沙盘游戏,里面有一个叫《不老长春功》的功法,炼它的人会便会返老还童。
中郎将一直就觉得那沙盘里的种种功法、武器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多的功法若是假的,他实在想不到这世上有谁能有想出那一切的脑子。
中郎将现在看到薛瑾安,脑子里只有一句话:《长春不老功》果然是真是存在的!
薛瑾安要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会给予辣评:“条件全对,答案全错。下次有什么需要好运加成的事情让你去,被你排除的那个是正确答案的可能性为75%。”
当然,中郎将就算知道薛瑾安的身份,也是不可能就此认输的,御林军不管面对什么样的人都不会轻易低头,他甚至还会利用这个信息点,好打薛瑾安一个措手不及。
孟子有一句话叫“君子欺之以方”,意思是君子品行端正,可以从这方面下手欺骗他。对君子是如此,对高手亦是如此,对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规则,对待高手有一种至关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要隐瞒,体现出你的优良品质,让对方不自觉的放松下来,才有一战之力。
“剑在一对一的时候姑且得用,到了一对多的时候可就相形见绌了。”剑在刚诞生的时候,是一种身份象征,春秋战国时期几乎人手一把剑,到如今,十八般武器全都归位,剑也因起舞动优雅从容,而有了武器中的君子名声。
在战场上,用得武器多数是刀、枪、矛等武器。
中郎将抬了抬下巴说道,“你去挑一个你用得顺手的,别说我欺负你。”
薛瑾安也没有推辞,径直往那武器架而去,在他转身的瞬间,中郎将终于憋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关节。
也不知薛瑾安这技巧从哪里学来的,明明也没怎么吃力,却感觉从骨头缝里都透出细细密密的刺疼。
“真是恐怖如斯。”中郎将心中进一步确认了薛瑾安的身份,认定了他就是那位可传音入密的高手。
和这样的高手过招,哪怕输得很惨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好事。
中郎将不免有些兴奋的舔了舔唇,眼底泛出光来,他死死盯着薛瑾安的背影,就像是饿了许久的狼盯上了自己的猎物。
薛瑾安挑武器没有耗费太多时间,他扫了一眼,将每个武器的优劣都记在心里,很快就选出了自己想要的。
他抬脚一踢一勾,红缨枪就从架子里飞出落入薛瑾安手中。
他颠了颠重量,又行云流水地舞了一套招式,确认长度合适用得开就,随意挽了个枪花收枪站好。
他这随随便便的一下,可直接把中郎将惊住了,他吃惊到底当场喊出声来,“赫连枪法!”
“嗯?它叫这个名字?”薛瑾安现在会的武器招式全是跟着西北军晨训学的,基本都是基础到不行了的招式,在很多外行人看来是没有半点技术含量。
然而这些基础能流传来被广泛应用,便已经证明了它虽然简朴但很有用。
“对,这就是和赫连家家传的枪法。”中郎将可是认真崇拜过赫连大将军的,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薛瑾安没想到这枪法是赫连城从家传书中逃出来的,免费教给学生们,可以说是相当大手笔了。
中郎将还想追问一些薛瑾安和赫连城的关系,薛瑾安的注意力却已经放在了战斗上。
他提着红缨枪上了。
“哈哈,还真是迫不及待啊。”中郎将哈哈笑了两声,看起来浑身轻松,并不将薛瑾安的攻击放在眼里,实际上他浑身绷紧,腮帮子都死咬着。
薛瑾安说了打就是真的打,半点也没有放水的意思,交手间将中郎将逼退数步,正好逮着一个空荡飞速刺去,速度开到了最大。
□□来的速度太快,哪怕中郎将早已经预料到了枪的轨迹,然而却根本避不开,极致的速度让枪都快出了残影,仿佛一支羽箭。
最后关头,中郎将努力侧身将肩膀送了出去,“噗呲”一声枪尖入肉,他闷哼了一声,一把握住枪身,不退反进,想要借蛮力把薛瑾安顶出去。
薛瑾安身板小,猝不及防还真的被他顶飞了,不过他并不慌,空中拧身,被他攥在手中的红缨枪也跟着拧动,枪尖在血肉里一通乱搅,中郎将吃痛后撤。
薛瑾安没有半点犹豫,一落地就将人挑翻出去,将趁他病要他命的准则展现的淋漓尽致。
然而没有任何人觉得他不对,正如中郎将所言,战场不讲道义。
更不要说,薛瑾安和中郎将的对战,全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交手不过百来招,这表明对方的实力远远超过中郎将,即便不趁人之危,也就是再来几招的事情,中郎将的落败乃是定局。
中郎将努力坐起身体,他长舒了一口气,举起双手道:“我输了。”
人群安静了两个呼吸,欢呼伴随着鼓掌猛烈响起,有人吹口哨有人狂喊有人尖叫,气氛一时之间十分热闹。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胜利者薛瑾安身上,没有人注意到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中郎将身旁,一左一右地将他架了起来往外走,还把他的嘴给捂住了,俨然一副绑架现场的样子
“唔唔唔唔唔唔(你们要干什么)?!”中郎将踢了踢腿,眼神警惕的看着这两人,要不是知道他们和薛瑾安是一起的,他早就动手了。
暗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脑子被打坏了,这么快就忘了?医疗援助啊!”
被绑架来的中郎将:“……”
暗卫宽慰他:“你放心,你还有用不会让你死的,那个血次呼啦差点被主子片了的人我们都救回来的,你这区区小伤罢了。”
虽然自己也觉得这伤不要紧,但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的中郎将:“……等等,差点片了什么?什么片了?”
中郎将这边重整三观中,那边薛瑾安正在宣布要一挑百。
中郎将的水平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算是这一批里拔高个了,薛瑾安不打算浪费时间,“结阵一起上吧,让我看看你们有什么实力。”
平静的声音说起这话来总觉得带着点莫名的嘲弄,顿时好些个本来就被激烈的对战弄出了一身热血的人都不忍了,越众而出。
薛瑾安最后没有一挑百,只挑了二十,看过西北军的联合对战,在看御林军的,总有一种被拼夕夕了的感觉。
薛瑾安平均三招就将他们挑飞。
再没有人对他的到来赶到怀疑,他们心中只剩下了深深的尊敬和崇拜。
所有人看着他一下一个轻松得很,还以为挑飞人是什么有手就行的轻松技能,有几个急性子,竟然也找来了枪现场使了起来。
挑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脸都憋红了,好不容易终于颤巍巍就听“啪叽”一声断裂成了两边,碎屑乱飘中,他表情呆滞。
“那位这么小的个子是怎么挑飞人的?难道……竟然是天生神力?”他握拳满脸兴奋。
薛瑾安表现的太好,很多人都怀有疑虑,听到这样皆是深以为然,包括韦统领。
韦统领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他匆匆赶来就看到七皇子一手红缨枪连挑二十人的场面,一整个震撼住,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兵部尚书许平川及三皇子。
“七弟,你果然来了。”三皇子瘸着腿走到了薛瑾安身边,鼓掌夸赞道,“动作利落果决,很不错。”
围在薛瑾安身边的人皆是哗然退后,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位竟然就是传说中的七皇子。
只有许平川恍然大悟,心想:原来三皇子突然提出要来御林军大营,是为了七皇子啊!果然是兄弟情深。
——虽然皇子们昨日才算是正式的入朝听政,进入六部历练,但实际上早在年前,整个六部衙门就在为皇子去向预热。
那段时间皇子们对哪个感兴趣就会去哪个呆一段时间,熟悉熟悉,可以慢慢确定自己的去向。
三皇子就一心窝在兵部,之后也果不其然选了兵部。
三皇子在兵部的日子一直都挺沉寂摆烂的,每天到点上值到点下值,只是始终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看起来有些阴沉,传说中的暴烈倒是半点没有展露出来。
这让暗戳戳做了很久准备的许平川及被他打了预防针的兵部众人们不明所以,完全不知道这祖宗干嘛呢。
不过对他们而言,皇子们老老实实的不搞事就好,他们也能轻松很多,只要他一直这个样子,对于三皇子正式入职兵部的事情也不是那么排斥了。
然后三皇子一入职,就活跃起来,提出要来御林军大营视察。
许平川一度以为自己是上当受骗引狼入室了,看三皇子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婚前甜言蜜语婚后大转变的渣男。
他一路提心吊胆,恨不能将行程缩短至一个呼吸,脚步踩一下御林军大营的地就立刻返程回去,他是生怕三皇子发狂,在这里打生打死,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而三皇子明明都心不在焉,却还是坚持要继续待在这里,这让许平川再次怀疑三皇子的目的,还一度拉着韦统领警惕询问,“他是不是和你们御林军的谁约架了。”
直到如今事情才水落石出,敢情不是约架,是来和弟弟培养感情的。他有听说三皇子对一直跟在身边的八皇子不假辞色,反而对七皇子很有好感。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哪怕三皇子只是轻飘飘看了一眼,喊了声“三哥”后就无视了他,三皇子也始终乐着的,半点看不出不爽,还试图扒拉七皇子跟他勾肩搭背,被七皇子拍开好几次。
三皇子这时候看着脾气金浩然挺好的。许平川看着屁颠颠跟在七皇子身后转悠的三皇子,心中啧啧称奇。
薛瑾安正在试图辟谣:“力大无穷,这个我真没有。”
他能轻松的把人随意挑飞是因为他不是蛮力挑,而是借势打势,再加上杠杆原理,找到合适的支点,从理论上来说甚至可以撬动地球。
“什么杆?”围在这听薛瑾安讲战斗技巧的士兵们纷纷露出了未被知识浸染的清澈与愚蠢。
唯一认字的三皇子混在其中,也没有半点违和感,天生长了一张傻子脸。
薛瑾安看着这一圈的人,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们都认字吗?”
“俺不认识。”
“俺也是。”此起彼伏。
薛瑾安:“……”
薛瑾安有点想退货了。
退货是不可能退货的。
御林军的兵按理来说素质是相对比较高的,毕竟这是天子脚下,奈何韦统领被权贵世家出身的少爷兵们不待见,他拉拢到的基本都是底层出身的士兵。
他们来当兵求得是包吃包住,以及那二两俸禄,他们不在意被谁管辖,只要按时发军饷就行。
相较来说,中郎将那种的才是少数。
不过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底下的士兵总不能连信件都看不懂,还是得扫扫盲。
薛瑾安翻出年代小说,把里面的夜校放牛斑等方法拿出来,来这里后下达了第一条命令:“以后每天训练之后,都要上半时辰认字课。”
一片哀嚎声,这些人都是泥腿子出身,眼界不够宽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他们不明白为什么都从武了还要学写字。
薛瑾安语气平静地点亮本土化的五皇子技能一:“武力值已经这么弱了,脑子里还都是水,不学的话,我就撬开你们的头盖骨把你们的脑子放干锅里去去水。”
薛瑾安的话很有画面感,一群大老爷们吓得瑟瑟发抖。
第一个响应的是三皇子:“好的,七弟,没问题,七弟。”
“你来凑什么热闹?”薛瑾安将手上力气的数值加到最大,单手把他拎了起来,“他们扫盲,你扫什么?”
“我,帮他们扫盲?”三皇子觉得这里比兵部有意思多了,他赖定了不想走,“我书读得不怎么样,至少字还是认识的,我还会兵法和练兵,骑马射箭也——”
三皇子的话戛然而止,他想到自己腿废了,表情阴沉下来,看向薛瑾安的眼神都锋利起来,“七弟,你该不会是觉得我腿瘸了成废物了,所以才不想让我待在这里的吧?”
薛瑾安实话实话,“你的腿不瘸,也只是完好无损的废物,脑子还是泡水的。”
三皇子:“……”
“七殿下,那我呢?我呢?”悄悄在旁边看了许久的中郎将逮着空隙就凑了过来,他吊着一条手臂,眼神很是期待,“我怎么样?”
“和西北军的将军比我怎么样?”他小声询问。
薛瑾安看了他一眼,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要自取其辱?”
中郎将脸一垮,不甘心地道:“总有拿得出手的吧?总有比得过的吧?一点点就好。”
薛瑾安想了想,点头:“有。”
在他骤然亮起的眼神里,薛瑾安无情地说道,“他们没有一个比你菜的平均。”
“全等六边形。”薛瑾安点评。
第143章
韦统领对于七皇子的伸手颇为惊讶, 他听从皇帝调令,在七皇子禁足期间一直负责昭阳宫的守卫和防护——这是明面上的事。
暗地里,他主要的工作便是观察七皇子, 监测昭阳宫的异动, 因此他算是最早知道七皇子身手不凡的人之一, 还在上面吃了不少苦头。
韦统领刚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还挺不以为意, 想着不过是一个皇子,宫中留言传得再神乎其神,实际上真人并不如何,多是以讹传讹。
然后,韦统领就度过了水深火热的一年。
每当七皇子行踪悄无声息地在昭阳宫消失了时候,就是韦统领到乾元宫挨骂受罚的时候。
次数也不算多, 而且其实只有第一次的时候,皇帝气得大发雷霆,指着他大骂废物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后来次数多了, 皇帝也已经习以为常不再有太多反应, 但韦统领能明显感觉到皇帝对自己的信任在缓慢减少, 他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质疑。
韦统领试过很多办法想要阻截七皇子,甚至不昔日夜不休的在昭阳宫门口站岗值班,眼睛里满是红血丝都不敢眨太快,然而没有什么用, 七皇子依旧说不见就不见了,他连个衣角都碰不到。
韦统领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有恶向胆边生,想把七皇子捆在床上,然后站在窗边死死盯着他, 看他还能跑哪去。
总之,韦统领在昭阳宫当价的这一年比他在御林军十年都累,禁足时间一过可以从昭阳宫离开了,他比七皇子本人都还要高兴,不用吩咐,迫不及待带着人就撤了。
——谁曾想,他这高兴还没多久呢,七皇子就追上门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再看七皇子这一副有恃无恐有备而来的姿态,韦统领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强行压制下来,根本不敢深想下去。
陛下不会这么残忍的,绝对不会把七皇子推给自己的,不会的不会的……韦统领在心中自我安慰。
他三言两语的将喧闹围观的人群驱散,兵部尚书许平川倒是想留下来看热闹,奈何他这身份不适合留在这里,遗憾的告辞。
值得一提的是,许平川还给三皇子使了好几个眼色让人跟自己一块走,三皇子也不知是真没看见还是装的,愣就杵在七皇子身后,摆明了要跟着他一块。
许平川眼睛都抽了,也没把三皇子拉回来,他最后抽了抽嘴角,直接放弃了。
三皇子他是管不了了,爱咋咋地吧。许平川就这么跑了。
韦统领将两位皇子带到了自己的营帐中,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才直视七皇子的眼睛,询问道,“不知殿下今日来此是?”
他端茶轻啜准备压一压情绪。
“我是来接管御林军的。”薛瑾安说起这话来毫不迟疑,叫人完全看不出虚实。
韦统领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剧烈的咳嗽都遮掩不住他看向薛瑾安的充满质疑和不可置信的眼神。
韦统领并不相信薛瑾安的话,外面的人不清楚,盛传皇帝对七皇子宠爱有加关怀备至,实际上如何,他一个常年跟在皇帝身边给他办事儿的还不清楚?
从一开始皇帝对七皇子就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在意,韦统领能感觉出来,那种在意并不是好的方面的,里面甚至参杂了不怀好意和忌惮。
皇帝看七皇子就像在看怀揣着稀世明珠的河蚌,所有的偏心关切都只是为了更好的砸碎蚌壳,取得里面的珍珠。
有关几位皇子来御林军的事情,是昨日早朝提出并敲定的,还没有正式的圣旨下来,也就是说这还只是一张空头票号。
韦统领最近的重心都放在御林军,并没有在皇宫当值,是以他并不知道早朝发生的事情,不过七皇子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显然是不怕推敲的,韦统领只能怀疑这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导致消息传递有了问题。
韦统领也不着急,这么大的事儿是瞒不住的,估计等到午时,外面那些非富即贵的少爷兵们来上值,就该有消息传出来了。
少爷兵里像中郎将那样的是稀有之物,绝大多数少爷兵文不成武不就,天天在营地里混吃等死还带坏其他的小兵,除了消息灵通一些外基本没什么大用。
韦统领在皇帝身边待久了,就算不如李鹤春那样会揣度圣意,但多少也能猜出一些皇帝的心思了。
皇帝或许为了让珍珠生长的更好,会给予河蚌丰富的成长空间及资源,但绝对不会任由河蚌在水里称王称霸,统一水域到能和自己对抗的地步。
事实也确实如此,皇帝当时的原话只是让几个皇子去御林军历练历练,只安排了他们所去的营地,连一个职位官衔都没有给,其想法已经很明显了。
“卑职未曾听过此事,还待卑职了解一二再来答复您。”韦统领心中再是肯定,面上也没有表现出来,他用拖字诀想将此事敷衍搪塞过去。
薛瑾安打得就是信息差,自然胡可能让他反应过来咄咄逼人道,“韦统领不信我,觉得本殿下我假传圣旨?”
薛瑾安张口就直接要整个御林军,但实际上御林军只是他的终极目标,他当前阶段性的目标还是在军中站稳脚跟,组建出一支完全独属于自己的精锐亲兵。
御林军拱卫京师,足有六十万众。
不过整个京城包括周围的县城乡村等都在御林军的管辖范围之内,这六十万要除去各地方的厢军守军,再减去京兆府和各部衙门分去的那部分……到最后真正在韦统领调度范围内的,只有营地里的这二十万。
这二十万看着缩水严重,但也已经是西北军的一倍了,战斗力再不佳也不容小觑。
薛瑾安想要掌管这支军队,光靠个人魅力是不行的,也要有绝对的统治力,到时候有人不服就直接把亲兵开过去打服为止。
只不过薛瑾安知道,他一开始提及组建亲兵的话,多半是会被拒绝了,但如果他一开始叫嚷着要整个御林军,他们就会退而求其次同意给他组建亲兵了。这便是拆屋效应。
“卑职不敢,只是按照流程办事,还望七殿下见谅。”韦统领不卑不亢地把话顶回去,并不松口。
薛瑾安正在微调面部表情想要摆出不满,三皇子率先拍桌而起,不高兴了。
“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要抗旨不尊?父皇的话是在早朝上说的,本殿下和朝臣们都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这一切都是父皇的意思,你如今半点兵权都不想分出来,是打算拥兵自重了?”
三皇子大帽子接着一顶的就直接扣在了韦统领头上,薛瑾安听着不由看了他一眼,确定他并不是有意为之,而是真的这么想。
三皇子大概是在场唯一一个觉得皇帝真的要让薛瑾安接手御林军的人。没办法,他自己的性格就是这样,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孝昭仁皇后乃是父皇真心爱护之人,七弟是父皇唯一的嫡出皇子,乃是未来太子,父皇偏宠一些有何不可?”三皇子言辞凿凿 ,半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韦统领:“……”
薛瑾安:“……”
但凡这不是三皇子说的,两人都要觉得说话之人恶毒至极了。
这话还是传出去,有心人运作一番,薛瑾安觊觎太子之位那可就是板上钉钉了,不仅皇帝会恶了他,皇子们也能就此事攻讦他。
但凡换个人说这番话,薛瑾安都会怀疑一下对方的险恶用心。
但偏偏说这话的是三皇子,三皇子是个没脑子的莽夫这件事已经是朝堂众人的共识了。
一个没脑子的人脱口而出的话,基本代表着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不由让人深思皇帝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想法,或是做了什么叫人误会的事,才给三皇子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而原本皇帝对外就表现出了对七皇子宠爱非常,这无疑更加深了朝臣们的这一观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七皇子的地位更稳固了,也更成为了其他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嗯,皇子们啊,那没事了。薛瑾安自从见过了解其他皇子后,就不怎么把他们放在心上了。
如今的夺嫡形式,比起说是皇子们的争夺,不如说是他们背后站着的各方势力在争夺,没有了那些,完全没成长起来的皇子就是拔了牙的老虎,空有名头而无威慑力。
薛瑾安翻出备忘录技能表,学着昔年容贵妃萧姝的样子,将面部表情数据调整到楚楚可怜的样子,喊了一声:“三哥。”
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薛瑾安的声音还是平静的,光听着不觉得有什么,然而一配上他那特意调整出来的表情,那语气中的平静,听起来都莫名变成了受尽委屈后的心如死灰。
三皇子回头看了一眼,微微一愣,随即出离的愤怒了。
他猛地两步跨到韦统领面前,他一把拽住韦统领的衣领想要将人提起来,韦统领气沉丹田纹丝不动,抬手将三皇子的拳头握住。
两人眼神对峙,三皇子额头青筋暴跳,韦统领手臂肌肉虬结,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得谁。
“三皇子殿下,请您自重,莫要让卑职为难。”韦统领声音微微沉下,带着警告的意味。
这话一出更加跳动三皇子的神经,他咬牙切齿道,“你要如何?杀了本殿下吗?好啊,来啊,老子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卑职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三皇子一指薛瑾安的方向,愤愤然道,“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都如此欺辱我七弟了,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韦统领看着那边面无表情喝茶的七皇子,沉默震耳欲聋。
他,欺辱,七皇子?那个折腾了他一年武功高到行踪诡秘的七皇子?韦统领像是听天书一样的将眼神转回到三皇子脸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怕自己一开口直接质疑三皇子眼神是不是出了什么大问题。
薛瑾安翻找着数据库里的狗血小说,专门看那些气死人不偿命的白莲花出场片段,又把萧姝和五皇子这对母子两装可怜的那套拿出来,掐着点适时出声,“三哥,韦统领不是那个意思……”
他故意停顿了一瞬,他挤压着嗓子,让平静的声音带上了沙哑,音调都放低了一些,“算了,三哥,不怪他。”
越是平静的声音,搭配这样的组合,越是带着一种破碎感。
这回也听出不对劲了的韦统领:“……”不是,七殿下你怎么不讲武德!
韦统领忍不住道:“你在昭阳宫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的!
“好啊,你还敢威胁皇子?”三皇子的火蹭蹭往脑门冒,夹带着内力的嗓门差点没直接把韦统领的耳朵震聋。
要不是韦统领眼疾手快钳制住三皇子的手,两人此时估计已经打了起来。
三皇子不能都没感受就动嘴,他以“我那受尽宠爱半点苦都没吃过的七弟你竟敢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你是真该死啊”为中心思想,对韦统领一顿嘶吼。
如雷般的声音贴着耳朵直冲脑门,韦统领耳朵已经麻了,嗡嗡嗡地耳鸣着,表情眼神逐渐麻木呆滞,恍惚中竟然真把三皇子的话听进去了几分。
三皇子吼完后尤觉不解气,一脚将面前的实木桌子给踹翻出去。
他这一脚半点都没收力,内劲贯穿整个桌子,它在半空翻滚尚未落地就轰然四分五裂。
三皇子瞪着韦统领的眼神也相当凶个狠,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欺辱”的是他呢。
“三哥,可以了,若是在这里闹事,父皇知道了定然会罚你。”薛瑾安适时站出来,分别抓住两人的手臂,不容置疑地将他们分开,力气用得不算小,韦统领被三皇子吼飞的理智终于回笼了一些。
他不禁用眼神示意三皇子:你看!
三皇子拒绝接收他的消息,并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混账!
韦统领:“……”
他此时此刻深刻的意识到,三皇子是真的没有脑子。
薛瑾安没管两人的眉眼官司,道,“我们谈谈吧,韦统领。”
韦统领还试图坚持自我,语气硬邦邦道,“七殿下,卑职只听命办事,请恕卑职无礼。”
至于听谁的命令,当然是皇帝的。
“好吧。”薛瑾安点点头,半点要为难的意思都没有。
韦统领刚准备松口气,手臂突然被抓住,然后一个天旋地转,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趴在了地上,手臂传来痛楚,膝盖顶在他腰上。
他试图起身,被七皇子全身重量一压,再次趴了回去,一柄闪着寒光的软剑“蹭”地擦着他的脸钉入地面。
——这非常不可思议,软剑为了更好的弯曲剑刃非常轻薄,甚至能到薄如蝉翼的地步,手腕稍微一抖,剑刃便会如银蛇般舞动,是以,软剑的招式多以灵活为主。
要把这样软的剑笔直插入地面,这不是什么天方夜谭不可办到的事情,但也并不轻易,首先出剑的速度一定要快。
都说武功之化臻,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便是因其速度够快。
七皇子的武功远比他想得还要高。韦统领心底一沉,对他生出了空前绝后的戒备。
薛瑾安不怕他戒备,就怕他不戒备,只有戒备起来才会冷静有所顾忌,想着要把消息带回去给主子。
“谈谈?”薛瑾安再次问道。
韦统领这次只沉默了一个呼吸便点头同意:“好。”
这一次谈话节奏全程掌握在薛瑾安手中,他依旧是提了要接手御林军的事,这次韦统领依旧拒绝,但给出了另外可行的方案。
他这次斟词酌句,语气委婉:“殿下武功卓绝,然而统兵之将光有武功不行,兵法、治军、军功……缺一不可,即便卑职主动退位让贤,殿下也不一定能有好结果。”
“若非如此,卑职又怎么空有统领之名,麾下能用只精兵不过万余。”韦统领自嘲般的笑了笑。
“那你也太没用了。”三皇子很是嫌弃。
“殿下说得是。”韦统领露出羞愧的表情。
韦统领和薛瑾安的目光不期然对视上,很快又都挪开,彼此都心照不宣。
韦统领当然没有说实话,二十万的御林军只掌握一万,他这位置早就坐不下去了,他这明显是在示敌以弱,即是试探薛瑾安,也是削弱他的期待值。
薛瑾安也如他所愿的用上了兵法,疑兵之计,让韦统领摸不清自己的底细。
一枪唇枪舌战点到为止,韦统领这才佯装勉强的拿出了心里早已构思好的方案,“京畿重地,御林军乃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至关重要……二十万大军掌控不易,卑职信殿下无用,还得其他将士们也相信,这才能叫殿下如臂使指如虎添翼不是?”
“殿下不若便从百户做起。”百户算是武官的最底层,底下一般有五十到两百人,韦统领给了薛瑾安最高的规格,两百人。
薛瑾安倒是不嫌弃这两百人少,不过他看看出来韦统领想要打发他的意思,他可不会允许对方把自己一直摁在百户的位置上。
“可以,只是我这兵练好了,要怎么向众将士展示?”薛瑾安目光直视韦统领,将他想要囫囵过去的话题直接拉扯出来。
韦统领见敷衍过去,也没了办法,他索性就找了个最近的时间,好让薛瑾安知难而退,“三月后,是御林军检兵之时,会举行演练比试,殿下倒时自可展示成果。”
练兵不是一蹴而就的,一年左右或许能练出一些名堂,但三个月……韦统领暗自摇头。
不是他看不起薛瑾安,新官上任,光是磨合就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剩下的两个月能干什么?一个基本的矩阵都不一定能练明白,更别说在他们摸索的时候,其他营是正正经经训练好的,起点都不一样这要怎么比?
诚然,演练比试并不止团队赛,也还有个人赛,七皇子的武力在擂台所向披靡,可也只能展现出他个人的实力罢了。
从一开始韦统领就表明了,统领三军看得不止是个人实力,七皇子表现再好,麾下士兵不给力,也做不得数。
当然,七皇子神兵大成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在韦统领看来微乎其微。
想要三月练出神兵横扫千军,非武曲星降世不可成。若七皇子真有这样的能力,别说让他退位让贤了,让他直接跪地磕头都行。
这样的天降武星是大启之幸,有朝一日能看见大启将北边戎狄打下来,让四海归一万邦来朝,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惜。韦统领不觉得七皇子是哪个天降之人。
薛瑾安对韦统领的识趣很满意,两人达成共识。
谈话完之后,薛瑾安也没有耽误,直接就开始校场点兵。
那位被薛瑾安打服的中郎将一听说是七皇子要带兵,他后面啥都没听就直接举手表示要带领手底下的人投了。
韦统领气得脸都扭曲了,“给老子滚回去,你什么官职,底下多少兵自己不知道?”
韦统领恨不能直接踹他两脚。
大启的中郎将虽然远不如秦汉时期,但好歹也是个从四品的武将,手底下有千余兵马,这也是为什么中郎将挨打会引起这么多人围观的原因之一。
中郎将有些不服气,还想要据理力争,韦统领面无表情:“别逼老子在这里揍你。”
中郎将那性子,能老老实实在韦统领手底下待着,足以可见韦统领武力值相当之高,至少比中郎将本人要高。
在一片嬉闹起哄声中,中郎将讪讪退下了。
没有了捣乱的,薛瑾安点兵点的飞快。
韦统领拿到名单的时候很是意外,既然已经达成了君子协议,他也没有要故意给薛瑾安差兵,给他增加练兵难度的意思——反正只有三个月时间,本来也练不出什么名堂,何必搞什么小手段?大大方方的,反而更有说服力不是吗?
是以,韦统领叫人给薛瑾安的不只有名册,考勤表之类能完整提现一个兵实力的东西他也都给了。
他都已经做好了七皇子会带走二百精兵的准备,谁曾想七皇子挑的都是些考评排行不高的兵卒。
里面倒不是没有能看的,其中有一个战力相当不错,有万夫之勇,但是个刺头不服管,韦统领都已经准备把他打包送去奉衣处了,结果就被薛瑾安挑中了。
除了这人之外,里面最难管的,便是平亲王世子。平亲王在京城中没有多少名声,远不如安王活跃出名,然平亲王世子可比安王世子出名多了。
这位世子可称京城纨绔之首,干过的荒唐事儿不少,是平亲王亲自上奏表将他送入御林军的,已经快五年了,五年来这位世子爷没什么变化,反而是营地里的将士们绕着他走。
还有……
反正韦统领细数这上面的名字,刺头占了三成。
“您,真的不再想想?”韦统领委婉提醒,还帮忙推荐了一些人,都是精兵中的精兵。
薛瑾安拒绝:“不用。”
韦统领话语直白了一些:“这几个不服管,只怕不太好。”
“无妨,我就是要不服管的。”薛瑾安道。
不服管的才更好折腾。
薛瑾安想着朝韦统领露出一个标准微笑,算是谢过他几次三番的提醒。
韦统领看着却莫名觉得脊背发寒,默默地在心中给那些刺头点了一排白色蜡烛。
第144章
人点齐了之后, 韦统领就让其他士兵各自去训练了,很快底下就只剩下了这二百站得稀稀落落,一看就很不对劲的士兵。
薛瑾安点了一遍名字, 将每张脸都对应上之后, 就带着人去了旁边专门用来对战的沙坑——古代没有软垫橡胶垫这些东西, 对战的时候难免会受伤, 受伤了就会影响到其他的训练,但想要磨练士兵,光埋头苦练没有用,还是得对练,为了减少受伤的概率,一般校场都会设有这种沙坑。
沙子散而软, 摔在沙子上总是要比摔在地面来得好。
韦统领很担心薛瑾安直接把人给练废了,那些个刺头虽然很难搞,但也都算是好苗子,当不了兵奉衣处也是收的, 奉衣处不怕孤狼和刺头, 甚至可以说奉衣处这个探子机构的某些见不得光的任务更适合这样的人做。
韦统领对手底下的人才还是挺精打细算的。
于是, 韦统领顶着三皇子不善的目光,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跟上了薛瑾安的步伐,有意想要看看薛瑾安要怎么“折磨”人,在必要的时候他也会冲出去阻止, 必不会死任何一个人。
——也不怪韦统领这么如临大敌,实在是七皇子名声在外,他前不久也才领教了一次,七皇子的剑可是直接擦着他的脸没入地面的。
韦统领忐忑的看着,然而不等他看出什么来, 视线就直接被人墙遮挡住了,是三皇子。
三皇子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正如韦统领还记得先前的事,三皇子这边也还没忘,韦统领在他这里就是一个用言语欺辱威胁他可怜七弟的混蛋兵痞,现在还直勾勾地盯着七弟看,一点都不知道避嫌,鬼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三皇子冷笑着毫不客气地开了嘲讽,“看什么呢?韦统领也算是老兵了,不会不知道什么东西该看什么东西不该看吧?偷学练兵之法乃是兵家大忌,韦统领可莫要枉做小人啊!”
说起别的行业的规矩,三皇子或许不懂,但军营里那些弯弯绕绕,他却是比谁都清楚的,,毕竟他的舅舅钱德忠可是威虎营的主将,钱家世代从军,三皇子原本也是一心想要从军的,现在这些都泡了汤,但学到的东西都还在脑子里没有忘。
自古以来都有“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说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古代生产力底下,交通又不便利,有时候多一个竞争对手就很有可能把自己饿死,因此很多手艺人教徒弟的时候都会藏一手,你藏一手我藏一手,藏着藏着就失传了。
这一说法虽然起源于手艺人,但并不只存在于手艺人之间,军事上主要就提现在兵法上,兵法不止战场用兵,练兵之法也包括在其中,在没有知识产权的这个年代,大家都是很注重传承的,所以一般这时候,都会默认避嫌。
韦统领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头了,别人不指出来还好,现在被指出来,他也没法继续赖在这里不走,毕竟他现在不是奉衣处的天七,而是御林军的统领。
“是卑职没考虑清楚,给二位殿下添麻烦了,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尽管来找卑职,卑职定然尽力为二位殿下办到。如此,卑职还有要事在身,便先告退了。”他讪笑了两声,到底还是拱手离开了。
三皇子对着他的背影哼笑了一声,转头却正对一张似笑非笑的讥讽脸——来自平亲王世子。
平亲王世子和圆胖成弥勒佛的平亲王完全不一样,他眉眼深邃而锋锐,一双眼瞳颜色很浅,连带着似乎连感情都被浅化了,他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一只猛兽,眼瞳都像是要幽幽放出光来,大抵也是因为如此,他虽然一直都是世子,但他并不怎么得平亲王的喜欢。
一开始的平亲王世子其实并不荒唐,三皇子还没从上书房毕业的时候,没少听老师们提起他,无论是像李太师这样德高望重的教四书五经的,还是武学师父,提起平亲王世子都说可惜,可惜他明明文成武就,偏偏要堕落。
没人知道这位世子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变成这样,反正自三皇子知道这位仁兄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京城第一纨绔了。等三皇子能偶尔跟着伴读们出宫玩耍的时候,这位就因为火烧平亲王书房,被亲爹大义灭亲给送军营里操练了,至今五年,年年宫宴平亲王都上表奏折说世子生病来不了,实际上这五年这位世子都没踏进过平亲王府一步。
平亲王和其世子关系水火不容,基本已经是京城权贵圈子里的共识了。
值得一提的是,平亲王世子虽然同他们皇子是同辈,但他的年龄其实和安王一般大,当时他出生的时候,平亲王才十来岁,而世子的生母身份似乎也不太光彩,是先帝后宫中的人,世子出生就直接被打死去母留子了。
其实还挺奇怪的,按理来说这种情况下,世子之位怎么着也不该落在这位身上,但偏偏无论他们父子关系多么差劲,平亲王后院里又添了几个孩子,这世子之位就是坚定不移,从来都没有一次动摇过。
平亲王世子被三皇子发现也不闪不避,他甚至直接耻笑出声,“你还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不愧是你们。”
三皇子皱着眉声音沉冷道,“你什么意思?”
“听不明白?”平亲王世子眉梢一扬,“我说,你和七皇子也不是亲兄弟吧?你知道让韦统领避嫌,自己不避?我记得你母妃是钱家的人?钱家也是从军的吧?哦~拿我明白了。”
平亲王世子拖长了声调,话语听起来比之前说话更叫人恼火。
三皇子立刻就三两步过去揪住了他的衣领,“你算什么东西也来挑拨离间我们兄弟?”
“兄弟?都不是同一个母亲,算什么兄弟?”平亲王世子丝毫不惧,目光下移居高临下地落在他的伤脚上,“听说你的腿废了?所以现在是在摇尾乞怜吗?”
他话音未落,直接被一拳揍在脸上,倒飞着摔进沙坑里,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整个空间都安静了下来。
“三哥,怎么了?”薛瑾安虽然大致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但对人类的情绪向来不太理解的他,并不清楚三皇子为什么生气,于是询问了一声。
原本打算上前把平亲王世子压在沙坑里直接打死的三皇子对上薛瑾安平静的眼神,他动作停住了,他闭着眼深呼吸了几口气,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须臾才恢复平静。
“没事。”他咬着牙吐出一句,手指在头皮上抓了一把,努力对着薛瑾安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声音艰涩而烦躁地道,“你做你的,不用管我,我就站在那边,不会妨碍你。”
说着,三皇子瘸着腿转身就要往他指的地方走。
“为什么走?马上就要开始了。”薛瑾安是打算今天先测试一下这些亲兵的实力,确定他们的身体能承受接下来的训练,他颇为不解地看着三皇子,试图理解他,“你想第一个测试也行。”
三皇子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他这话的意思,眼睛逐渐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巴张开发出声音的时候竟然都结巴了,“你,我……我也一起?”
“你不想吗?”薛瑾安还以为三皇子跟着他就是想跟着一起,他道,“那明天去吉利你来不来?给你单独开一间房玩?”
“吉利”正是那个真人吃鸡的店铺名字,取自游戏里的“大吉大利,今晚吃鸡”,崔醉觉得寓意相当不错,就直接给用上了。
有九添一棋牌室珠玉在前,知道这家店的人很多,但知道这家店具体是做什么的人却并不多,恰好御林军、三皇子都是知情的,御林军会知道纯粹是兵部尚书许平川藏不住事儿,在这个工程动工的第一天就忍不住喊了一堆老战友出去喝酒,说自己给他们找了一个非常好的新训练场地,对练兵用处极大,以后他们一定会感谢自己。
那群战友们都是高层武将,一听也喜不自胜跟自己麾下的将士们说了,于是这事儿就传开了,却不想这新训练之地一等就等了一年半载,他们都以为没信儿了,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成了。
实际上,这由三部牵头的工程,原本定的竣工日期还要早两个月的,工部尚书亲自画的图纸,亲自督工,带着整个工部工匠热火朝天的干,干着干着发现地少了。
“不应该啊!”户部尚书冯鄞守一听觉得不对,拿着图纸对着一看,发现了端倪,“左孟尝,你是不是偷偷改图纸了?!”
“没有改,原本就这样。”左尚书当然死不承认,还反过来催冯尚书,“你们户部赶紧再批两块地,我看隔壁的庄子就不错,我们这等着开工呢。”
冯尚书看出来了,这老东西一早就惦记着隔壁的地呢,他气道,“这么大的地方还不够你造的?批地?我不如直接把命批给你,你往我脸上盖来来来!”
左尚书也破口大骂,“你个死钱串子知道个屁,这地方小了根本施展不开,这里……”
冯尚书手一揣:“要地没有。”
左尚书眼一横:“行,有本事你别批,我们就这么耗着,我工部大不了再接一些单子,也还能运转,你们户部就等死吧!”
“?&%……左孟尝你个毒夫!”冯尚书指着他鼻子痛骂。
左尚书不屑冷笑,“你们户部管钱的还没我们有钱,死穷鬼!”
兵部尚书许平川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拍着大腿干嚎:“哎呀,别打了别打了,老冯你还不知道老左,这人就这样,你跟他计较什么,你说不过你总不能动手不是,哎哟怎么还真动手了?诶诶诶,老左,别上火别上火,咱们有话好好说,坐下来谈嘛,君子动口不动手是吧?咬他你自己不也疼,嚯,松嘴松嘴——”
一番劝架下来,许尚书嗓子都快冒烟了,两位体面的文人尚书也上演全武行了。
然而打归打闹归闹,该解决的事情还是得解决。最后冯尚书还是给左尚书批了地——免费的。
先前太皇太后以勾结戎狄的名义发难杀了几个大臣,虽然没有祸及家人,但该抄家的还是得抄家,这些资产都是归户部管,也不知道该说这边的地儿是不是太不吉利,左尚书看中的那间庄子恰好就在其中。
然后没多久,这里就挂名成“吉利”了,很难说没有冲喜的意思。
总之,这店是如今是落成了,开店也已经定在了下月初,薛瑾安正好带人去检验一下。
三皇子是玩过沙盘游戏的,知道有这家真人吃鸡之后就一直关注着,当然是心动的,不过就算没有这家店,三皇子也不会拒绝薛瑾安。
“不,我要一起。”三皇子一把抓住了薛瑾安的手,他说,“我要一起,我也要去。”
“七弟,我腿是瘸了,但我还能打,我还没有废,你相信我,我——”他慌忙的解释着,生怕薛瑾安收回成命。
薛瑾安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我知道。”
三皇子觉得这是他自断腿以来,听过最动听的话。
第145章
“啧。”三皇子蜂拥的情绪被一声咋舌打断, 平亲王世子站起来,指腹抹去唇角的血迹,浅色的瞳孔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幽幽的如同黑夜里择人而噬的野兽。
他明明笑着, 表情却看起来没有丝毫温度, “还真是兄友弟恭, 叫人钦羡不已,我都有点感动了。”
他转动眼珠,视线从三皇子身上挪到薛瑾安身上,然后对上了一双黑沉的,仿佛将所有光源都吞噬殆尽的眸子里——这是平亲王世子第一次见到一双比自己还特别的眼睛,他不自觉被吸引, 忍不住盯着看了好久,表情都微微愣怔了,像是灵魂都被吸了进去一样。
薛瑾安不闪不避,眼睛都不眨的回视过去,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死宅说过, 人类总是会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生出胜负欲,也许只是一个音节,也许只是一个对视,这个时候谁先改变谁就输了。
薛瑾安作为一个代码生命, 他是没有胜负欲的,但作为死宅龙傲天的手机,没有任何一条代码运行后得出的结果是“输”这个字。
一人一人机就这样莫名其妙对视了好一会儿。
平亲王世子早已经回神,却依旧没有挪开视线,即便眼睛开始抽动酸涩充血, 他也咬紧后槽牙拼尽全力地撑着眼皮。
最后三皇子挡在两人中间,语气很是不好,“你吓唬谁呢?”
“谁吓唬谁?明明是他盯着我不放。”平亲王世子立刻偏头转开眼神,飞快眨了两下眼皮润一润快要爆炸的眼珠。
他本来是想伸手揉一揉的,余光瞥见薛瑾安跟没事人一样,抬起的手硬生生转了个弯拨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然后又重新转回视线,那双浅色的眼瞳里带上了清晰可见的红血丝,他却倔强的不肯闭眼。
不过到底还是学乖了,这会眼神没有继续盯着薛瑾安了,而是又重新落到三皇子身上,继续输出道,“这世上的感情向来都不长久,即便是真正的亲人之间,为了利益也会互相算计……你们可一定要好久一些,说不定会成为一段传奇佳话,万古流芳呢。”
这话乍一听都是好话,可落在三皇子耳朵里却无端端觉得刺耳至极。
新仇旧恨,三皇子本来就是一点就炸的暴烈脾气,当即就捏起了拳头想照着他脸邦邦来几拳。然而在他朝着平亲王世子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他常年掉线的理智突然英勇起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身体。
七弟还在身后——这句话如同警钟一样在脑中敲响,所有的情绪都像被冰冻了一样,静止了。
三皇子再度深吸了一口气,僵硬着身体,艰难地收回了那只踏出去的脚,他嘴角扯住生硬的弧度,转头直接对平亲王世子视而不见,道,“七弟,你放心,我会克制住自己的脾气,不会胡乱动手叫你为难的。”
“?”薛瑾安歪头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动手?”
“额……”这一句把三皇子问懵了,他傻兮兮地道,“你不是不喜欢吗?你每次都因为我打人揍我……”
三皇子可还记得呢,第一次在御马监,因为一个小太监七弟差点用那把莲花剑给他抹了脖子,之后宫宴上,他中了蛊发狂打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人,直接被七弟打得只剩一口气,差点没能从床上挺过来,三皇子愤愤的如是想道。
他完全弱化掉自己下了多重的手,差点把人直接当场打死的这个事实,更是不提宫宴上是他亲妈求着薛瑾安揍的他。
反正三皇子就记得他的七弟揍了他两次——两次!
薛瑾安实话实说,“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我只是见不得好东西在我面前报废。”
尤其是见不得一个健康度良好的电池,在他这个电池健康度不行的手机面前被打爆。
三皇子眼睛一亮,战斗因子在体内点燃,他试探询问道,“所以你对我动手,并不是对我感觉到失望是吗?”
“没有期待,所以没有失望,我对人类一视同仁,我不管闲事。”薛瑾安说着还用简洁的话客观点评了一下三皇子两次被揍的前因后果,“你打了人,人也给你下了蛊,你们互相都不想让对方活,你们扯平了。”
甭管三皇子两次被激怒的背后是否有人故意设局,对方是有预谋的下蛊,反正双方交手的最后结果,都是置对方于死地,算是冤找到了头,债找到了主。
非要说的话,三皇子的经历就印证了那句不作不死。
薛瑾安顿了一下,数据分析提示以三皇子那用了十五年依旧九九新的脑子有相当高的可能性听不懂他的话,于是用更加直接的话回答道:“有因必有果,你对太监宫女们的动辄打骂是因,这个因让他们与你离心,于是造就了他们叛主的果,这案子你让我来判,我会判你们同归于尽。”
三皇子:“……”
咔擦——有一颗心无声的裂开了。
三皇子十五年没能把自己作死,差点在今天被薛瑾安毫不留情的话给哽死。他整个人都萎靡下来,低着头道,“知道了,我会控制好自己的脾气,以后都不会乱来了。”
他说着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深吸了一口气,挪着腿走到平亲王世子面前,努力的柔和面部肌肉,朝他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平亲王世子:“……你在恐吓我?”
“少……废话!”三皇子将脏话从舌尖吞了回去,他没好气道,“刚才的事儿扯平,行不行?以后在一起做事儿,不要计较……”
“想好好相处?不可能的。”平亲王世子表情和语气是难得的平静,没有了笑容之后,那双浅色的眸子看起来更加冰冷无情,他看着三皇子一字一句地说道,“除非时间倒流。”
“你——”青筋顺着三皇子的脖子一路暴起,一鼓一鼓的跳跃着很是骇人,他明显被气得不清,拳头都发出了骨骼不可承受的咯吱声响,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出了名脾气不好的三皇子会直接暴起,然而他后槽牙死咬,竟然硬生生忍了下来。
不行,不可以,才刚刚承诺过不会随便发脾气,不可以,就当这是修行,忍——三皇子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平亲王世子那张令人火大的脸,努力压制着粗重而急促的呼吸,胸膛剧烈的起伏,拼尽了全部的力气平复自己的情绪,克制自己的冲动。
在三皇子努力平复自己怒火的时候,平亲王世子的视线微微抬起,隔空和薛瑾安对视上。
这次两人没有玩干瞪眼的游戏,平亲王世子很快就挪开了视线,然而那一眼却化作数据,在薛瑾安的脑中被反复分析,最后在脑中捏成属于平亲王世子的人物模型。
该怎么形容那个眼神呢?很惊奇,里面并没有讥讽,也并不像他本人的话那样的冷硬,薛瑾安看不出里面具体蕴含着什么样的情绪,只知道在对视的那一刻,他的数据里生成了情绪垃圾。
他放飞小火箭,将那名为“悲伤”的情绪一起从数据中清除。
平亲王世子虽然从头到尾,好像都在跟三皇子过不去,但实际上,他的恶意是不分伯仲的冲着三皇子以及薛瑾安两个人来的。如果只是三皇子,薛瑾安或许不会察觉到有什么奇怪,毕竟三皇子和娴妃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搞出一个仇家是相当正常的。
但偏偏平亲王世子话里话外,都有意的提起了薛瑾安。
薛瑾安确信不管是自己还是原主都没有同这人接触过,而原文中也没有这人的戏份,或者说,他爹平亲王在原文里的戏份都跟背景板差不多,还是皇帝看底下皇子夺嫡激烈,追忆往昔,说了一句先帝对皇子们都不甚亲近,临到死了却突然生出了些父爱,把几个皇子的封号都定了,甚至还“安排”好了他们的结局。
皇帝自己描述的时候说得好像他那些手足兄弟最后落得死伤惨重的结局,那都是先帝给定下的,然而实际上根据苏嬷嬷的回忆,真实情况是先帝觉得皇帝性子冷僻,素来睚眦必报,等他上位,那些得罪过他的手足兄弟们下场不会好,然后就说平亲王没有得罪过他,也不是个能顶用的,就放他一命,又说安王年纪还小,活不活得下来都是个问题,也放过……
最后果然,皇帝的一群手足兄弟里,就活了这两个下来,封了亲王。
不过也不得不说,先帝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猜死法那是一猜一个准,死宅看到这里的时候还忍不住吐槽:“这什么阎王点名。”
死宅说着打开评论区一看,果然见评论区的人才们在呐喊:
——先帝你不要给他提供灵感了!
——皇帝:记下来记下来,这些都用得到。
——其他皇子:爹,你在下面打麻将三缺一啊?
……
平亲王在原文中的戏份就基本在这段话里了。
平亲王这个老子都是如此,平亲王世子就更是查无此人,如此一来,平亲王世子针对他,那就只能是针对他的身份,他和三皇子唯一的共同点,那就是都是皇子。
再结合已知的信息,平亲王世子是在少年时期从平亲王那里探听到了什么秘密,之后性情大变,和平亲王的关系极度恶化,以至于这种厌恶之情还辐射到了他们这群皇子的身上,又或者还有一个可能,他知道的东西,本身就涉及到了平亲王和皇帝两个人,他才恨屋及乌。
薛瑾安现在对跟皇帝相关的事情很敏感,尤其是旧事,皇帝身上的秘密太多,无论是放任后宫养蛊,还是在政事上过于仁弱的性格,都有着逻辑无法推测出来的点。
也许皇帝真的就是那样脑子有大病的家伙,毕竟小说才需要逻辑,现实根本不需要;也许这是为了合理化小说的漏洞,由世界意识补足时产生的bug;也许,这一切都是皇帝算计好了的,有意为之。
薛瑾安对这三种可能暂时没有偏向,所以他会将三方的信息都收集起来。
不过现在平亲王世子明显什么都不会说,薛瑾安也没有追问,反正人已经到了他手底下,还有的是时间。
而现在,薛瑾安要解决三皇子的情绪问题。
“为什么不揍他?”薛瑾安对三皇子说道,“控制脾气不是忍气吞声,面对挑衅你打回去就是。”
三皇子脑子转不过弯来,呆愣地开口,“可是……会给你带来麻烦。”
“如果你没有错,就不用想那么多。”薛瑾安说着环视一圈,将这两百个亲兵的表情都收入眼底,他说道,“你们是我的手下,不惹事也不必怕事,麻烦来了,你们只需要相信我。”
“解决不了,就是当权者无能。”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军队最不需要的就是不服管教的人,而这些人作为不服管教的刺头,还能被韦统领留在军营里,除了他们的能力确实出众外,那就是他们在人品上没有什么问题,他们会成为刺头有70%的可能是因为同上官不对付,或者干脆得罪了上官。
薛瑾安想要用他们,自然不吝啬展示自己身为长官的可靠。
他清楚的看到,每个人的眼底都生出了动容。
“很好。”薛瑾安微笑着对三皇子和平亲王世子道,“你们可以开始了。”
“什么?”两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打一架,往死里打,只要留有一口气,我就能把你们抢救回来。”薛瑾安想了想,还掰着手指具体跟他们说了说自己能抢救回来的情况,“骨头打断可以立刻接上,四肢斩断不超过半时辰可以接上……”
气氛在薛瑾安的一字一句中逐渐冷却。
一一列举完,薛瑾安扬了扬下巴,道,“你们放心,可以尽情的信任我。”
众亲兵:“……”
他们忍不住抖了抖身体,眼底的动容转化成了震惊。
第146章
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 只有三皇子捧了薛瑾安的场:“打?”
“打。”薛瑾安点头。
“好。”三皇子毫不犹豫提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和平亲王世子的脸来了个亲密接触。
力道之大让世子的脸都有一瞬间的变形,细细密密地疼从骨头冒出来, 视线都恍然了, 摇晃的身体就要随着惯性往后倒去, 三皇子说打那是真的不含糊, 根本不打算就此罢休,他紧接着就一把扣住世子的肩膀,用力向下拉扯,将他的脸往提起的膝盖上猛撞。
世子的反应也称得上迅速,立刻在脸前格挡,肩膀一沉要摆脱三皇子的控制, 后者自然不可能让他就这么逃出生天,攻击越发迅猛,两人就着这个姿势交手数回,终于世子逮着一个机会, 肩膀用力一沉, 薛瑾安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擦”声, 他竟然是把左边臂膀给直接卸掉了!
三皇子也没料到,惊讶之下动作不由地停顿了一瞬,世子抓住这个机会不仅摆脱了他的控制,还反守为攻, 抬脚就往三皇子那条瘸腿上踹,可惜踹了个空——现在的三皇子不是以前那个只攻不守莽上去完事儿的三皇子了,自受伤以来,这条瘸腿就成为了他的“心腹大患”,三皇子越是在意就越是不服输, 他知道自己的瘸腿在战斗中一定是被当做弱点,是以,对它很是关注。
三皇子险而又险的避过这阴招,世子踩空的腿陷进沙子里,还不待拔出来就被三皇子趁机一脚踩住,抡圆了的拳头紧跟着就朝着他面门而来。
世子早在腿被制住的时候,就防着他的拳头,毕竟现在的三皇子是瘸腿的,那条瘸腿连基本的承重都难以做到,在战斗中的发挥都不能说是零作用,而是完完全全的负作用,三皇子能用的只有拳头,再加上他踹伤腿无疑是相当激怒三皇子的,对方的拳头势必会前所未有的重。
即便两人都默契的没有使用内力,三皇子原本的拳头都已经够重了,他的面颊骨头到现在都还疼着呢,要是再被裹挟着怒气这么来一下,直接不用打了,可以直接抬去太医院看猪头脸能不能治了。
在拳头即将碰到脸的千钧一发之际,世子身形骤然一矮,一条腿几乎拉成直线,右手抓住左臂一个用力,便听“咔”的一声就把臂膀又给装了回去,与此同时他嘴巴还不停,对三皇子表示强烈谴责:“打人不打脸,你懂不懂规矩?”
“别在这逼逼赖赖,老子的规矩就是谁打赢了谁就是规矩!”三皇子咧着嘴笑得非常变态,拳拳到肉的近身战斗让他彻底兴奋了起来,恍惚间竟然觉得他的瞳孔都被染红了。
双方说话间,动作也都没停,一个抓住人的肩膀要旱地拔葱,一个五指成爪打算来个猴子偷桃。
“还没到极限。”薛瑾安观察着世子那接近一字马的腿,突然出声道,“三哥,用力再往下压。”
搏击激烈的情况下,处于事情中心的人通常是听不到的,偏偏这次三皇子不仅听到了还二话不说就照做了。
世子人都被提起来了一半,又被重新按回去,这猝不及防的一下直接把他的攻击节奏给打乱了,更要命的还是三皇子用得力气太大,他一时不察直接就以长腿一前一后的方式被摁坐在沙地,骤然撕扯开来的胯带来不可言说的痛,让他整个脸色都变了变。
“嘶~好痛。”人群中不知是谁共情了,倒抽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人类果然是很会找情绪价值的生物——负面价值也是价值,出于人道主义,薛瑾安出声安慰道,“放心,你们都会走这一朝的。”
“嘶——”吸气的人更多了。
之后三皇子和世子又交手了百来个回合,一般的时候薛瑾安都是安静的,偶尔出声提醒,都是在下腰拉筋等这方面,还一般是他发现世子还没到极限的时候,就会出声让三皇子帮个忙。
这次的测验,薛瑾安本来就是来测验他们的极限数据的,他要将所有人的身体柔韧度、忍受力等数据记在脑中,确保以他们的身体素质能够承受这次训练,顺便通过数据分析预测他们能最强程度进行的训练,并以此来微调训练计划,至于身体数据不达标被判断为没办法承受这次训练强度的,自然会被退回去。
而空下来的名额,薛瑾安会从韦统领给他的精兵名单中挑选,再不达标就再选,一直选到达标位置。
世子就这么被摆弄了一通,整个人都跟蔫了一样爬在沙子里不想动了,他面色并不好看,身上的肌肉没有一处不疼的,疼痛累加在一起,连同神经都跟着跳动。
三皇子看他这样,捏着的拳头实在砸不下去,不高兴地拧眉道,“起来,继续。”
世子双眼无神,用最有气无力的声音,呵呵笑着说出最硬气的话:“你直接打死我吧。”
说真的,明明两人交手时间也不长,也没有受很重的伤,他却感觉自己命不久矣,离魂归西天仅有一步之遥了。
三皇子不爽地薅了一把他头发,将他脑袋微微抬起,这人就跟咸鱼一样半点反应都没有。再强烈的战意在面对这种没有了精气神的对手,只要不是天生性癖有点变态的,根本就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欲望。
不过三皇子现在唯薛瑾安马首是瞻,所以他没有立刻就收手,而是视线看向薛瑾安,确认他的想法。
“数据已经收集完毕,你们随意,不过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薛瑾安说着报了个精准到秒的时间,给他们掐着表让他们争分夺秒的打。
三皇子十分感动然而嫌弃地丢下了世子的头,世子则深刻贯彻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着的原则,脑袋都砸出沙坑,差点被击飞的沙子埋了,都没能让他动弹一下。
“薛琅寰,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可真是一条好狗。”人虽然咸鱼了,但世子的嘴巴还没有,还能往外喷洒毒液,可怕得很。
三皇子做过一场消磨了亢奋过度的精神和情绪,薛瑾安又就在身边,他现在整个人都平和多了,听到这话也不恼,甚至还扯着嘴角嗤笑着怼了回去,“薛世子的嘴比骨头可硬多了。”
“不要叫我薛世子,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经和平亲王决裂,我随母姓。”世子对这个称呼反应很大,大到他咸鱼状态一扫而空,完全不顾身体的疼痛,一下就从地上窜了起来,还因为这一下太猛,身体踉跄了一下,眼前一瞬黑影重重。
世子缓了一会儿才摆脱那种晕眩感,身体各处传来的扎实疼痛让他清醒,他没有掩饰的露出厌恶神态,说道,“我叫张……算了名字就算说了你也记不住,你个没脑子的。”
三皇子差点没被他气笑了,咬牙切齿地道,“手下败将狗吠什么。”
然而这次世子却没有回应,他只是强调了一句:“反正不准再叫我薛世子。”
说完抻着疼痛的四肢扶着腰,缓慢地挪出了沙坑,等到他混入人群中,才听到他低骂了一声脏:“**,听到薛字就觉得恶心。”
世子这话的音量很小,基本上属于自言自语,就连离他最近的人都没有听清楚,要不是薛瑾安有听风辨位的本事,再加上读唇语,这句话也就只有说出的本人知道了。
而也是这句话,基本上佐证了薛瑾安之前的猜测,世子之前同三皇子的针锋相对故意挑事,还有话里话外隐隐带出的对他们两人的恶意,都是源于他们的皇子身份。
也不知道现在把世子拖回来再压榨一番极限能不能把他的嘴巴撬开?薛瑾安不由地看向当事人的背影陷入短暂的沉思。
世子浑身忽然一冷,仿佛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不过不等他反应过来,这种感觉就消失了,他皱了皱眉,怀疑自己是不是今天见了两个姓薛的,导致身心俱疲,这才感觉错了。
世子不明所以的摸了下脑袋瓜,决定现在立刻就回去躺尸。
——他到底没有走成,因为薛瑾安准备开始测试下一个人了。
世子当即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抱胸站在沙坑边好整以暇地开始看戏,只要一想到这199个倒霉蛋要跟他一样承受那些痛苦,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高兴了起来,看向他们的眼神都带着不可忽视的深情与期待。
众人:这期待要不是期待他们倒霉就更好了。
“下一个。”薛瑾安说道。
世子以为没有哪个勇士主动上去,正准备提议让薛瑾安直接点名,就听到一道有些沉郁的声音道,“我来。”
一个刺猬头眼神凶狠的大高个站了出来,这人正是之前韦统领特意点出来的,能力出众不服管教的刺头之一,姓方,外号和尚——这个外号的由来说来也挺有意思,他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就想上山去当和尚,还能顺便学点武艺,他怕庙里的方丈不收,就干脆剃了头还烫了结疤展示诚意。
结果出了村,庙里没去城,被征兵给的银子迷花了眼,就这么来了军营,从此也就有了这么个外号。
方和尚站出来之后,眼神直接锁定薛瑾安,开口就很呛人:“你跟我打,要当我的长官,我要看你够不够格。”
“喔~”顿时响起一片起哄声。
“可以。”薛瑾安点头同意,还非常好心的争取他的意见,“你想要几成死?”
第147章
薛瑾安是好意询问, 然而这话落在方和尚耳中同挑衅无疑,他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想让我怎么死, 自然看七殿下你的本事!”
方和尚说话间, 双腿呈弓步蓄力, 话落直接弹射起步, 一记龙爪手就朝着薛瑾安的喉管而去,起手就是要命的杀招,可以说是半点点到即止的意思都没有。
薛瑾安明白了,这是要全力以赴能打几成死就打几成死的意思,面对着扑面而来的罡风,他八风不动, 表情平静的将程序走完:“已添加备注‘死人微活’,添加成功。”
薛瑾安自动进入战斗状态,他黑色的眼瞳中有蓝色闪烁,他目光所及之处, 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精确的数字录入脑海, 在0和1组成的数据网中流转。
在方和尚的龙爪手即将扣住他喉管的一刹那, 薛瑾安动了,他往旁边走了一步,微微侧身,轻巧地避开了这一击, 方和尚冲劲未退,从他让出的空荡继续飞扑,就在两人错身的瞬间,薛瑾安零帧起脚,腿鞭抽在他胸口, 直接将人踹飞出去。
方和尚摔在沙坑里翻滚一周半才停下,他顺势半趴在地,眼睛死死盯着薛瑾安的方向,他深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内力自周身运转,雾气蒸腾而起,引来一阵阵不可思议的惊呼。
都说穷学文富学武,方和尚生出当和尚的想法,还生怕庙里不收自行剃度,足以可见他已经穷成什么样子了,在进入军营之前,他是半点武功都没学过的,那结实的身板全是在家种田干农活以及在码头扛包练出来的,军营教给底下小兵的无论是外功还是内功,那都是基础款,放在江湖上属于不入流。
然而就是这么不入流的内功,方和尚竟然已经修炼出了些许门道,都能做到内力外放了——这放在江湖上也是个三流了,若是龙爪手这门外家功夫再修炼得厉害些,跻身二流也未尝不可。
“听说他因天赋不错被原来的长官打压,一直没能出头,我以为只是夸夸其谈,不想竟然是真的。可惜,到底年纪大了,耽误了。”连张世子的都忍不住如此感慨。
三皇子闻言皱了皱眉,只觉得有些夸张,嗤之以鼻道,“我十岁的时候比他厉害,这算什么天赋。”
别的皇子开蒙认字的年纪,三皇子就在舞刀弄枪,打了几年基础,确定骨骼筋脉都长到了能使劲造作的年纪,才在亲舅舅钱德忠的引导下修习内力,算是在武道一途正式入了门,之后武功一日千里,十岁的时候能同上书房的武师父对战百来回合合不落下风。
上书房的老师都是精挑细算出来的,在专业方面都是大启顶尖水平,那位武师父出自西北军神射营,战力放在江湖上属于一流以上,宗师未满。
仔细算来,三皇子十岁的时候修行内功才几年,是远少于方和尚当兵时长的,两人修行的内功有质量差异,但总得来说,还是三皇子的天赋更为出众,大概和崔醉属于同一水平。
也是从上书房出来,称得上文武双全,但至今武功上都还离一流有一线之隔的张世子:“……”
张世子被噎住了,他很想反驳些什么,然而刚才被这家伙压着打的画面还在脑中没有散去,浑身上下疼痛的肌肉都在警醒他的神经——尽管他这样子有六成的原因,是七皇子中途插嘴的那几个要求,但三皇子能根据要求把他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整成这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已经证明了三皇子的厉害。
张世子看三皇子的眼神变了,他磨着牙扭过头去,充满怨气地碎碎念,“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货色!有本事跟我比诗词歌赋,我能把他赢得底裤都没有!”
才不是他不行,是他的天赋分流了,一半点在武力上一半点在文学上,和这种光长身体的不一样,哼!
两人互嘴的时间,方和尚已经再一次出手,他五指在沙地上留下五个深邃的洞,四肢肌肉鼓掌,青筋在上面迸跳,他大喝一声再次朝着薛瑾安扑过去。
两人转眼交手数个回合,薛瑾安只避不攻,他每次也都不着急动,只等杀招已近在咫尺不动作不行了的时候,他才会轻巧的避开,这看起来就像是戏弄一样。
方和尚不由被挑弄出了火气,出手越来越重,内力几乎覆盖了他全身,但依旧没能成功打到七皇子,而且他敏锐的感觉到,七皇子的闪避更利落简单了,多余的部分在被一次一次的去除。
方和尚焦躁的同时,注意力也更加集中,又一次被避过攻击,这一次方和尚看得清楚,在他出手之前,七皇子的脚就动了,做出了闪避的姿态。
他熟悉了我的动作!方和尚脑中立刻掠过这句话。
事实确实如此,薛瑾安虽然没怎么出手,但他一直在观察,方和尚的每一个动作都成为了数据被他录入整合,在他开始进行轨迹预测的时候,其实就代表着他已经读透了这个人,脑中有了出手打爆他的一整套招式。
然而薛瑾安没有立刻出手,他对待自己的亲兵是非常仁慈的,打算等他展示足够,再进行反击。
就在这时候,出现了非常有意思的意外。
薛瑾安预测方和尚的行动轨迹失败了——又或者更准确的说,不是失败,而是方和尚在出手的中途违反人类惯性常理的,收回了自己的动作,然后进行了扭转,他上半身和下半身扭转的角度已经到达了人类的极限,无限接近于平角。
这意料之外的一幕让薛瑾安的动作微微一顿,当然,他很快就又反应过来,脚尖凭空转向滑行带动整个身体,方和尚这突破极限的一击到底还是落了空,擦着薛瑾安的面皮而过,微微散乱的发丝被拳风震颤,皮肤也微微发烫。
方和尚重心失衡摔在沙地上,他忍不住锤了一下沙地,发出一声不甘心的低吼。
“还继续吗?”薛瑾安询问道,他的声音染上了些微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薛瑾安对这个人类生出了兴趣,他想要拆解他的身体,了解他的构造,看看他是怎么做到刚才那一下的。
“继续!”方和尚拍地而起。
“好。”薛瑾安黑沉的眼睛微微亮了亮,专注地盯着方和尚,唇角带着表示友好的微笑,提醒他道,“我要出手了。”
“是!”方和尚大声应下,深吸一口气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薛瑾安动了,他速度并不算快,脚下步伐却奇诡,方和尚死死的盯着,人却消失在眼前,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
方和尚反应已经足够迅速,他猛地转身退开,并给予一击,薛瑾安闪避的同时一拳锤在他心口,致命处被袭击,方和尚窒息一般的张大嘴,血腥气涌上喉咙,他神情恍惚了一瞬,感觉到薛瑾安的手从他肩头顺着肌肉纹理滑下,最后扣住手腕。
“咔嚓”——清脆的声响,是手腕被卸下的声音。
方和尚立刻回神,本能的开始挣扎,却听到一声平静的少年声音说,“等等,不要着急,我给你装上。”
“咔”——又是一声脆响,手腕的骨头装上了。
方和尚用力抽回手连退数步,握着手腕缓了一口气才将心中的惊疑不定压下。这次还是薛瑾安主动出手,出手之前依旧提醒了一句,“我来了。”
方和尚当即将脑中的想法暂且抛却,继续迎战,他以为这只是一个意外,却没想到这是一切的开始。
……
校场陷入前所未有的安静中,只能听到出招的凌厉风声,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断裂声,沙场里两人对打得火热,整个气氛却越来越沉默冷凝,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冷汗不知道什么时候细细密密地爬满了他们的皮肤,路过的寒风仿佛渗透进了心脏,血液都跟着凉飕飕的。
他们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有人因为窒息面色逐渐涨红,有人不忍地闭上了双眼,有人自我防御的环抱死死掐着自己的喉咙才没让尖叫冲破口腔。
这是一场由单方面施行的暴力美学。
薛瑾安将方和尚的每一块骨头都进行了拆卸和组装,他将每一块肌肉和筋脉的状况都录入数据库中……他摸索出了方和尚身体的极限,同时也发现这个人类的忍耐力非常高,恢复力也比平常人好,他甚至调出了数据库里的人体图进行对比,发现方和尚的身体各方面真的就完全按照标准长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真神奇啊。薛瑾安第一次见到这么标准的人类,忍不住就把玩得久了一些,等他停下的时候,方和尚已经眼神涣散地如同死鱼搁浅一样的躺在了沙坑里,呼吸声弱不可闻。
虽然没有见血,但看起来“死人微活”这个标准很像了。
“还继续吗?”薛瑾安再次询问。
方和尚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浑身都抖了一下,他精神还没回归躯体,只剩下本能在下意识摇头拒绝。
薛瑾安的视线在他的头盖骨上打转,唯一没有被动过的地方就是这里,可惜死宅说过,不能强人所难。
他十分遗憾地说,“好吧,欢迎你下次继续向我挑战,我很乐意。”
薛瑾安说着为了表达自己的友好,给予的微笑都比平时高两个像素点。
方和尚吓得一哆嗦,刚回来一点的神再次飞出体外,眼神失去焦距,可怜弱小又无助的躺在那里。
“真惨啊。”张世子看着尸体一样躺在那里的人,不自觉地呢喃出声。
“……”三皇子艰难地试图替自家七弟分辨,“对打……难免……嗯……”
张世子死鱼眼看着他:“你看着那边的人摸着你的良心再说一遍。”
三皇子闭上了眼睛。
薛瑾安热身一番也有些发热,他将袖子挽起扎好,微笑着看向其他亲兵,如同阎王在忘川河边招手:“下一个是谁?”
亲兵们:“……”
他们齐刷刷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终于有个反应慢的脱颖而出。
死道友不死贫道,你安心的走吧,明年中元节我们一定给你上香。其他人的眼神带着怜悯和决绝。
被迫成为下一个的小兵:“……”
“你——”薛瑾安刚开口,就被慌乱无比的小兵举手打断,他结结巴巴地道,“殿下,我我我我选三殿下!”
薛瑾安顿了顿,点头道:“只要三哥同意就行。”
三皇子对上那可怜小兵的眼神,再想想刚才自家七弟的凶残,难得有了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心思,“可以。”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争先恐后有人举手,“我我我,我也选三殿下!”
剩下的一百九十八个亲兵毫无例外的都选择抛弃他们的长官选择了三皇子。
薛瑾安再怎么不懂人类的情绪,也看出来这些人对自己的避如蛇蝎,他虽然不怎么在乎到底谁来测试,但多少还是有些纳闷的。
“为什么不选我?是讨厌我吗?”薛瑾安认真询问。
“不是,绝对不是!!”亲兵们声嘶力竭地反驳,有个反应最快地用要把嘴巴磨出泡的语速飞快说道,“长官你很好你非常好是我们不好我们比较脆弱我们更喜欢温柔的!”
他一口气不断的说完,生怕说慢一点尊敬的长官就要跟他们对打。
第一次被冠以温柔之名的三皇子:“……”
看来他这是被当软柿子了啊。三皇子狞笑着捏了捏拳头。
最后,薛瑾安这新鲜出炉的二百亲兵,除方和尚外,都是互相搀扶着走的,至于方和尚,他是被抓着四肢抬走的。
离开校场之前,他还颤巍巍的伸手拽住薛瑾安的衣摆,用尽全力问了一句:“为什么不用内力?”
薛瑾安回答:“因为我没有。”
方和尚整个人都定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挣扎着落了地,“不,这不可能!”
方和尚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潜意识就不顾浑身伤势的调动起内力,朝着薛瑾安袭击而去。
三皇子直接挡在了薛瑾安面前,他排山倒海的内力狂暴溢出,不仅化解了这一攻击,还直接将方和尚掀飞出去砸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圈才停止。
三皇子眉眼戾气丛生,疾言厉色道,“你放肆!”
“我……”方和尚受到内力反噬,张嘴吐出一口血。
三皇子并不想就这样绕过他,捏着拳头就要上去揍他,被薛瑾安拉住。
“七弟,你不要烂好心,这种人就该好好教训教训,他——”三皇子的话被薛瑾安一个眼神制止,他烦躁的拧着眉偏过头去。
薛瑾安走到方和尚面前,蹲下来给他检查了一下内伤,情况并不算严重,他开口道,“在不清楚双方实力的时候贸然出手是非常愚蠢的行为,你的实力不错,身体数据也很有意思,但我手底下不需要不听指令的兵。”
薛瑾安站起身来,方和尚的视线下意识跟随,他抬起了脑袋。
此时,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大概就这么过去了,等候在旁边的两个小兵正准备上前来将方和尚架走。
薛瑾安抬起了腿,自下而上猛地踹向了方和尚的头,将他踹得翻了个身,他头脑晕眩,眼神已经处于涣散边缘,有一滴鲜血飞溅到了薛瑾安的面颊上。
方和尚最后的意识里只有那点晃眼的红,他听到他的少年长官说:“这是你擅自行动的惩罚,希望你记住,下次不要再犯。”
随后他听到了自己虚弱的声音回答:“属下……谨遵教诲。”
第148章
薛瑾安和三皇子在皇宫门口分道扬镳, 三皇子倒是想跟着薛瑾安一起去昭阳宫,被薛瑾安无情拒绝,“你99%的可能会骚扰茯苓, 强迫她跟你对打, 茯苓100%一看到你就直接躲起来, 你找到人很麻烦, 找不到人也很麻烦。”
薛瑾安拒绝麻烦。
三皇子不满地撇嘴,试图抢救一下,“难道在你的心中,三哥我还不如那些太监宫女吗?”
“是的。”薛瑾安没有半点犹豫地点头承认了,并且预判到三皇子之后的反应,直接就将他的发癫行为给堵死了, “死心吧,我不会跟你打的,与其追着我跑,不如直接抱着你的瘸腿坐在那条路上哭, 那是各宫通行的必经之地, 会有很多人看到, 你可以控诉我虐待欺负残疾人,很快就会有人跟我谈话,求我带你玩,我会觉得麻烦答应的可能性高于50%。”
“卖惨比你瘸着腿追我效果好很多。”薛瑾安顿了顿, 说出最后一个,也是他说这么一长串话的主要原因,“你卖惨丢得是你自己的人,你追我会连带着我一次上热搜。”
薛瑾安不想再来一次吃瓜吃到自己身上,还是这种会被死宅笑“沙雕新闻年底冲业绩”的瓜, 代码生命偶尔也是会要面子的。
三皇子:“……”
虽然是第一次听说热搜这个词,但三皇子结合语境也猜到是热门谈资的意思。
三皇子大抵是被噎习惯了,这次竟然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并且还成功回嘴了:“七弟,虽然我很高兴你一直把我当正常人看待,但有时候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些对残疾人应有的人道关怀。”
薛瑾安试图执行该命令,他想了想道:“需要我送你一台轮椅吗?”
“那是什么?”三皇子好奇起来,听完薛瑾安的形容之后,他很感兴趣,追问道,“这种能动起来的椅子要怎么做?”
三皇子觉得他母妃那种经常做轿辇出行的一定会喜欢,而且这轮椅需要手动操控轮子,他母妃见天儿没事就被薛琉光那兔崽子骗,有这时间还是拿来锻炼身体吧,等以后薛琉光真面目曝光,也能自己抡圆了胳膊把薛琉光扇飞报被骗之仇。
退一万步讲,即便不能抡飞薛琉光,等到老了色衰爱弛,只能在宫里跟同样失宠的皇贵妃、德妃、舒妃几个凑堆打马吊的时候,她摔牌都能比别人摔得响不是?牌桌上撕吧的时候,就他母妃这转轮椅转出来的臂力,打几个后宫嫔妃那不是稳稳的!
三皇子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毛病,非常棒,他母妃知道了一定会高兴至极——事实是,娴妃收到轮椅并听到三皇子这番沾沾自喜的自陈的时候,差点没直接抡起轮椅砸他脑门上。
没砸的原因不是爱子心切,而是轮椅是实木做的,沉得她一鼓作气之下居然纹丝不动,娴妃直接给气笑了,当天晚上叫小厨房给三皇子做了一桌他不爱吃的菜,逼着他吃了。
娴妃虽然很嫌弃这个礼物,但不妨碍她坐在上面,叫人推着到处炫耀,还炫耀到了慈宁宫,转头薛瑾安就收到了太皇太后的委婉献孝心提示。
后来的后来,轮椅一度在京城权贵圈子里流行,成为了各家夫人检验孝道的时尚单品。
当然这是后话,这边薛瑾安刚将轮椅的结构图导出给三皇子。
三皇子卷着图纸走了,薛瑾安也顺利低调的回了昭阳宫,灵芝就站在门口迎着他,将早已准备好的热汤递过去,“殿下,季节交替之时容易风寒,快喝点热的暖暖。”
薛瑾安接过还没喝,灵芝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今日陛下身边的李公公来过了,瞧着是来兴师问罪的,幸亏陆公公也在这里,没有出什么事儿。”
薛瑾安对八皇子动手的地儿,正是那处各宫出行的必经之路,清晨经过的人少却也不是没有,也得亏福禄的情报人脉铺得够广,事情发生不久,大概是薛瑾安刚出宫门,就有人将消息传到了昭阳宫,福禄收到纸条的时间,甚至比特意跑回来通知的暗卫都要早。
福禄隐约觉得这事情不好处理,第一时间就找了他们中脑子最好用的灵芝拿主意,灵芝想得比较多,她觉得这件事八皇子受伤之事可以放一放,就怕有人从薛瑾安的行踪上咂摸出什么来,叫皇帝那里知道了。
虽说薛瑾安去御林军是皇帝主动提议的,但他那边圣旨都还没下,薛瑾安这里就已经迫不及待去了军营,这昭昭野心,皇帝很难不多想,到时候要怎么收场还不好说。
灵芝觉得必须防患于未然,思来想去亲自去了一趟慈宁宫求见太皇太后,将这事儿主动说了,当然,她隐瞒了自己是担心东窗事发擅自做主来寻求庇护的情况,而是话里话外都表达出这是薛瑾安的意思。
这并不是甩锅,相反是在替薛瑾安向太皇太后表忠心刷好感,这被迫来寻求帮助和主动交代行程真诚寻求合作可是不一样的。
太皇太后显然对这一套很受用,没有计较其中被模糊过去的细节,她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嘶哑,“既然如此,陆秉烛你就跟着走一趟吧,告诉皇帝,这是哀家的意思咳咳——”
太皇太后咳得有些厉害,苏嬷嬷赶紧从怀里掏出止咳用的药,倒了一些在茶碗里,添了热水将其化开一些端给太皇太后。
喝下缓了好一会儿,太皇太后的咳嗽终于停了,声音都清亮了一些,她语气淡淡地道,“哀家瞧着小七顺眼,想要对他好,这也碍不着什么,皇帝若存心想找茬,也不必为难一个孩子,尽管对付我就是了。”
太皇太后这是要直接将事情担下的意思,灵芝立刻磕头谢恩,抬头的时候到底没忍住失礼的直视太皇太后的脸,眼中的担忧关切毫不遮掩,她犹豫询问道,“您还好吗?”
“恕奴婢逾矩,七殿下很担心您。”灵芝说道。
太皇太后心头微暖,“如今真的关心哀家身体的,也就只有小七的。”至于其他人,那都是在盼着他死呢,不然她这风寒都病了好些日子不见好了,苏嬷嬷去太医院请了数次,怎么每次医术最好的胡院正都不在,只有那小猫三两只。
“我这没那么多规矩,不必跪来跪去。”她叫苏嬷嬷将灵芝扶了起来,道,“叫你家殿下放心,哀家虽然年老心却不死,那些人越是逼迫,哀家越是要寸步不让。”
这一瞬,这位已经半只脚埋进黄土,生命走向倒计时的女人,她衰败的脸上重现了昔年掌权的意气风发锋芒锐意,她的眼神清明而坚定,她说:“哀家撑得住。”
事实证明,灵芝的担心是正确的,皇帝那边知道薛瑾安的动向之后确实不高兴,不过有一点灵芝倒是预料错了,皇帝对八皇子根本不关心,是以七、八皇子起冲突,八皇子躺进了太医院这件事,皇帝过耳就忘了,压根没放在心上。
是韦统领,他被三皇子从校场挤兑走之后,就进宫来找皇帝汇报了七皇子的事,皇帝勃然,立刻就要让李鹤春去昭阳宫捉人。
李鹤春刚进昭阳宫什么话都没说,抬头就看到了他师父陆秉烛的脸,当即一张菊花一样皱巴巴的脸更皱了,整张脸都写满了苦涩。
陆秉烛带着太皇太后的话去见了皇帝,最后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算是解决了。
灵芝对这件事的结果很满意,毕竟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真要让李鹤春来捉了人,他们就算不会死也绝不会太好过,皇帝对七皇子有所顾忌,却不会把他们这些宫女太监放在眼里,奴而已本来就没有人权,被打杀了就被打杀了吧。
灵芝唯一有所忧虑的便是:“陛下会否因此事而恶了殿下?”
她担心皇帝要是知道薛瑾安和太皇太后之间的紧密联系,会直接将薛瑾安划入太皇太后阵营,然后对他横加出手。
薛瑾安摇了摇头,给她吃了颗定心丸,“这时候越是有竞争对手,他越是不会放手。”
太皇太后的话语是有一定引导性的,这会让皇帝以为太皇太后只是对薛瑾安有兴趣,想要培养他,再加上自薛瑾安搬入昭阳宫之后,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集——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薛瑾安早在想到和太皇太后合作的时候,就有意注意着,别让皇帝发现他们已经私底下达成协议,他每次见太皇太后都是避开了人深更半夜翻墙,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皇帝在薛瑾安或主动或被动投入了太多,沉没成本的加持,他没有那个魄力及时止损,便最终会成为被温水煮的青蛙,在发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无力跳出锅了。
“放心吧,不会有事。”薛瑾安安抚好灵芝,两人走进偏殿,烛火明灭,有人默默靠在窗台上,正用幽幽的视线盯着他们,见薛瑾安终于发现自己,才开口,声音都像是独守空闺的怨夫一样,叫人浑身冒出鸡皮疙瘩来。
“师父,你好狠的心呐!”他张口就是那味儿。
薛瑾安面无表情地放飞小火箭,清空多余的情绪垃圾,非常无情地道,“好好说话,别逼我揍你。”
崔醉一下就收起了搞怪的表情,只是眼神还是幽怨的,“师父——”
崔醉刚喊了个称呼,就直接被外面通传的太监声打断,只听一个陌生的太监喜气洋洋高唱:“奴才小刀奉三皇子殿下之令前来给七皇子殿下送礼!”
“这好端端的送什么礼?”薛瑾安只觉得莫名其妙,被打断话头他心情不太妙,撩起衣摆走路带风的就往外疾走,“我倒要看看这搞得什么名堂。”
这出去一看,崔醉就不吱声了。
三皇子叫人送来一车精铁打造的兵器,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全都有,寒光湛湛削发如泥,一看就知道是好兵器,其中还有一套精致小巧可绑在手腕上做暗器的袖弩和一把通体漆黑的乌木长弓,崔醉的眼睛就直接落在那长弓上挪不开了,满眼都写着想要。
除此之外,三皇子的礼品中还附带一套完整的软甲,虽然并不是传闻中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但材质也相当不错,一般的兵器也没办法穿透它的防护。
反正是比薛瑾安手里那唯一一套,由赫连城隔空发的西北军小兵基础设备——藤甲要好多了。
“发生了什么,这么大的阵仗?”崔醉艰难的收回粘在乌木长弓上的眼神,奇怪询问道。
薛瑾安却猜到了些什么,提示了一句:“八皇子。”
果然同八皇子有关。
三皇子回了皇子所没像往常一样看到阴魂不散的薛琉光,一问才知道八皇子躺板板了,身上缺了好几两肉,只怕没个十天半月是好不了了,而行凶者正是七皇子。
三皇子高兴坏了,二话不说就把自己自己最喜欢最珍贵的东西都一股脑给薛瑾安送来了,本来他还想送兵书的,被娴妃派到身边的大太监眼疾手快的阻止了。
“我的三殿下啊,你再这样送下去,就得打包去昭阳宫睡了!”大太监愁得不行。
“我乐意。”三皇子呲着大牙,毫不掩饰对八皇子的恶意,“看到薛琉光倒霉爷就高兴,他以后最好少在我面前晃,我不能揍他,还有七弟呢,我现在可是跟着七弟的。”
“什么?三殿下你要去御林军当兵?!”大太监闻言差点当场昏厥过去。
“什么?三皇子也跟着去了?”崔醉更加幽怨了,尤其是在听说了今天御林军大营里发生的事情后,他当即叫嚷起来,“师父,你不应该说些什么吗?为什么我不能去?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崔醉嚷着视线打量了一下地面,大有要往地上躺一躺滚一滚的意思。
崔醉打定了主意,他今天撒泼卖乖也一定要跟着师父去御林军,当跟班也好当小兵也行,反正他就要跟在师父身边,绝对不会让某些不怀好意的皇子取代自己的地位的!!!
“御林军不适合你。”崔醉是大战型主帅,放在安逸的御林军里只会养废他,薛瑾安从来就没打算让他去御林军,“不过,你可以指挥他们作战,当时积累经验。”
崔醉来不及失望就听到这一句,顿时兴奋起来,追问道,“对手是谁?”
“赫连城。”薛瑾安打算把西北军和御林军放在一起好好磨一磨,当然,这西北军出赛的只能是全军队里最拉胯的两百人,不然御林军根本没得玩。
非常残忍,御林军对上西北军最差的两百人,结局也依旧会是输多赢少。
崔醉欲言又止:“……我打赫连城?又来?”
师父,我上次失败的姿势哪里不对,竟然没有让你认清我的实力吗?
第149章
薛瑾安放任崔醉去自我消化明天的安排, 转头就打开健身软件去找他明天的对手赫连城去了。
后者的频道果不其然的还开着——事实上,这频道是从两个月前就一直十二时辰的开着,连睡觉都没有关。
薛瑾安的本体在传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破碎了, 他现在使用的所有功能都是通过世界渠道以法力的形式来运转的, 随着这两年身体逐渐养好, 他的法力也在逐步恢复。有些时候他的能力看起来像是在操控人, 但实际上他达不到那种程度,那些只是大数据的特性引起的错觉,他至多就是会引导人类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思考。
比如说迄今为止,他每次使用法力造成的异常,大部分见识过的人类都会被大数据引导,以自己的逻辑来合理化这一切, 只有少部分针对他本身产生了怀疑的人,才会逐渐意识到他的不寻常。
人类有一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薛瑾安即便对人类这个群体没有恶意,但在人类看来却并非如此, 超出寻常的力量总是会引起恐慌, 而薛瑾安不会做出一个机对上人类整个群体的蠢事, 所以他的数据会模糊掉超常的部分,让他能够在人类群体里混到如今。
这是任何一个生命在自己没有办法完全应对环境危险的情况下的自我保护意识,代码生命也是生命。这种状况,大概在这个世界进化完毕之前, 都会是如此。
当然,薛瑾安的大数据能顺利运行下去,也是这个世界的意识默许的,它虽然想要更进一步,但它也不想把家里的孩子们吓坏, 自然而然的会选择潜移默化这种漫长,却也相对温柔平和的方式。
它这种行为用人类能听得懂的方式来形容的话,大概就跟现代东方大国上映的鬼片里总是没有鬼差不多吧。
总而言之,赫连城的健身频道会一直开着,并不是薛瑾安刻意为之,而是源于赫连城内心潜意识,他想要同薛瑾安谈谈了。
薛瑾安点开频道,就见赫连城正坐在帐篷里,就着昏暗的油灯擦拭着空白的牌位,手边还放着香烛纸钱等祭祀用的东西,品质都非常好,一看花了大价钱的。
薛瑾安的视线不过才投过去一个呼吸,就被赫连城察觉到,他警觉地转过头来,对薛瑾安的到来没有丝毫意外,“殿下,您来了。”
这是两人时隔一年的第一次见面,薛瑾安虽然没有断过每日的晨练,赫连城也没有刻意去更改自己的行程,但两人都默契的避开了交集。
不过两人都属于积威甚重型主帅,过于出众的个人能力让手底下的人敬若神明,不敢随意亲近,赫连城的处境要好很多,一是他在西北军待得时间长,已经为大多数人熟知;二是有常大夫这个亲和力满级的军医在中间当润滑剂,一定程度上弱化了赫连城的严肃;三的话就要多亏薛瑾安了,当初演练的时候神来一笔让众将领对赫连城围追堵截,好好玩闹了一番,无形中亲近了不少。
而薛瑾安化名的“龙傲天”,光是少年将军这个身份就足够有距离感,再加上他那不多但很震撼人心的战绩,以及他神出鬼没的行踪,很难让人生出顶礼膜拜之外的心思。
西北军私底下称赫连大将军为大启战神,称小龙将军为战争魔神,足以可见其差异。
反正赫连城和薛瑾安两个人近一年都没有交集这件事,没有几个人察觉到不对,而那隐约察觉到的几个人也因两人的威压不敢多问,只除了常大夫。
常大夫倒是对两人都旁敲侧击过,也想过要不要在中间牵桥搭线说和说和,不过最后他看两人似乎都心有成算,也就没有做多余的事情。
赫连城喊完称呼之后才反应过来要起身行礼,被薛瑾安制止了。
薛瑾安直接坐到了他对面,看了看手中明显是自己手工做出来的牌位,肯定地道,“赫连庸的?”
赫连城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赫连庸身中离魂蛊,日日受到血肉啃食之痛,再加上他无法接受地位的巨大落差,每天情绪都起起伏伏,到底没能熬到嘉和二十七年三月,在行刑日到来之前,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冬去春来的一个寒冷夜里,死时形销骨立,双目圆睁,扭曲惊惧的表情凝在面上,如同披着人皮的厉鬼颇为骇人。
赫连城没有为他收敛尸骨,只是默默的用第一次见到赫连庸时,他穿着的那身满是补丁的薄衫立了个衣冠冢,又做了个没有刻名字的牌位。
薛瑾安对这个结局没有什么异议,他和赫连庸之间的问题早就清算完毕,他也早就将这个人抛之脑后,真要说起来,赫连庸最对不起的是赫连城这个义父和西北军,他的短视和愚蠢最终害死了自己。
赫连城自己都不计较,薛瑾安的代码里也没有替人打抱不平这一项,只有尊重和祝福。
薛瑾安只是提醒了一句:“慈不掌兵。”
原文里赫连城就是对赫连庸太过信任和仁慈,堂堂战神才令人唏嘘的死于兵败围困中。
“假仁假义罢了。”赫连城并不觉得自己仁慈,他立这个牌位是为了慰藉自己,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他始终觉得是自己没有教好,才让赫连庸长歪了,最后害人害己。
而这个牌位在他百年之后,便会同他一起归于黄土,不会留给后人祭奠。
薛瑾安对赫连城的想法有所猜测,但赫连城什么都没说,他也就装作不知什么都没问。
两人都是直截了当的性格,没有进行过多的寒暄,很快就进入到正题,并商讨好了明日和御林军对战的名单。
虽然经历过祁州保卫战之后,薛瑾安在西北军的威望空前绝后的提高,已经到了能和赫连城平起平坐的地步,他做的决定下达的命令,会被西北军奉如圭臬的完成。
但到底他人在京城,和西北军的联系都是纯靠法力,而且目前赫连城才是西北军明面上的掌权者,军务什么的都是他一手负责,这种情况下,有什么动作还是同赫连城商议一番比较稳妥。
——以赫连城的性格来说,他既然已经对薛瑾安的能力给予了充分肯定,与此同时薛瑾安自己也有了能够服众的战功,若是薛瑾安真的要同他争夺西北军,赫连城会选择放手,即便他已经知道了“龙傲天”就是七皇子薛瑾安,西北军站在七皇子手里,会违背他原本的中立想法成为夺嫡的筹码。
赫连城自然也是在意军权的,只不过比起军权,他更在意西北军和祁州,在不背叛国家都得情况下,他能够为手底下的将士改变自己的原则,这一点从赫连城最终没有跟皇帝告发薛瑾安的身份便可见一斑。
赫连城很清楚,现在是西北军发展壮大的好时候,将士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凝聚他们的力量,带领他们开疆拓土立万世之功的主帅,薛瑾安是比他还要合适的人,他不会成为拖累西北军拖累祁州的那个人,所以他默认了归顺薛瑾安,也默认了只要薛瑾安需要就可以退位让贤。
薛瑾安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给予了赫连城足够思考适应的时间。
后者也果然不负他所望。
赫连城对于薛瑾安的安排没有异议,甚至在知道明日御林军的指挥是崔醉的时候,还露出了期待的表情,他道,“那个孩子武功很不错,只是野路子太多需要打磨,但很有为将为帅的潜力。”
这不是赫连城的吹捧,尽管他只和崔醉交手过一次,却也能从他的作战状态中看出来,崔醉是用脑子打架的类型,他很有想法,也有很锐气和韧性,是个好苗子。
最重要的是能被七皇子看中培养,心性方面定然也是不差的,未来走岔路的可能小,可以期待的。——赫连城自从选错人之后,对于心性看重了不少,已经快要成为他对人能不能成才的评判标准了。
赫连城唯一为难的是出战名单:“两百个没问题,但真的要最差的吗?这是不是不太好?”
薛瑾安直白道:“你放心,最差的他们赢不了。”
“御林军……”赫连城欲言又止,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京城还安全吗?实在不行迁都祁州吧。”
至少祁州现在固若汤池,薛瑾安那一仗以少胜多过于震撼,至今戎狄都没有再南下扣边,还默认了大启军队驻扎大漠的行为,放弃了那部分地盘。
除此之外,祁州如今各方面都在蒸蒸日上,朝着好的地方发展,这一点倒是多亏了安知县那个新来的县令。
那位杜县令来这边的第一件事就是修路,修的还不是那种石头路,而是更为平坦的煤渣路,为此那个杜县令还专门来求见过他一次,为的便是西北军手中的煤矿。
金银铁煤等矿都是官营,禁止私底下开采,祁州煤矿不多,基本上都掌握在西北军手中,也是因为祁州冬日严寒且时间长,将士们每年需要的煤炭量实在庞大,是户部尚书看不得的,他为了省钱索性就将这方面的支出换成了煤矿,让西北军自己去开采。
也亏得西北军足有十万人,而西北土地贫瘠耕地少,他们的军屯有限,有不少人劳动力可以用来开矿,多出来的煤正好卖给西北的百姓,赫连城比较良心,就收个成本价,因此这煤矿基本处于自给自足状态……
杜县令铺路只用煤渣,赫连城这倒是不缺,点头应下了,不过杜县令的修路事业还是直到今年年初才正式开始,主要的阻力是百姓。古代修路都是征发徭役,而服徭役不仅没钱拿甚至还要自费吃食,这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徭役很累很苦,一不小心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是以百姓们都很抗拒服徭役,只觉得这杜县令是没事找事。
杜县令为了动员百姓,四处奔走演讲,还传出了“要想富先修路”的名言,可惜响应者寥寥无几。最后据说是他老师给他出了个绝妙的主意,他用一套修路立功德碑传世的法子,从不少本地富商手中筹钱,不仅筹得修路的钱款,还有多余的钱发给百姓服徭役,将工作时间划为早中晚三个班,每个班时为四个时辰,工作期间还包餐……
如此一套下来,终于顺利开工,如今到兖州的路也已经修了一半了,而他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人脉,竟然还联系到了江南的大商队来祁州,想要将祁州的经济带动起来,而他这一行为不仅是利好整个祁州,对隔壁的兖州也很有好处,是以整个祁州和兖州官场都对他大开方便之门,整个流程进展快得不可思议。
合作共赢说得简单,做起来却很难,最关键的是还能平衡好三方,让他们都觉得自己赚得最多从而积极推动事情进展,这样的手段,当官多年的都不一定有,如今却是在一个才入官场的小县令手中发扬光大了。
问起杜县令,他也只说是老师教导的好,至于问起他师从哪位大儒,他只笑而不答。
赫连城说起这事儿还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也不知这杜县令的老师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有如此本事。”
老师本师薛瑾安摸了摸面颊。
两人谈了许久的话,也是有些口干舌燥了,赫连城端起茶壶斟了两杯茶,却在将其中一杯推给薛瑾安的时候,动作顿了顿,他看了薛瑾安一眼,手有些犹豫纠结地摸向了旁边的香烛,“你……喜欢什么味道的香火?”
“棺材铺老板说你这个年纪的大概会喜欢掺了蜜蜡的,我买了一些,这里还有撒了金箔的,有……”赫连城如数家珍的介绍起来。
薛瑾安看着那些祭祀用的东西,默默地打出一个句号:。
他原本以为这些是给赫连庸的,万万没想到最后要被祭奠的是自己,赫连城似乎认为他现在的状态吃东西得靠上供。
薛瑾安一点都不想知道,赫连城现在到底把他当成了什么东西。
薛瑾安澄清道:“不需要,我不是鬼,我的食谱里没有香火。”
他拒绝成为异食癖。
“好吧。”赫连城有些遗憾的收回手,眼神还在香烛上流连。
“那给你上香会发生什么?”会听到我心里在想什么吗?赫连城难得有些好奇。
“什么也不会发生。”薛瑾安想了想,觉得不太严谨,补充道,“给我烧纸我收得到。”
灰信,岑夫子亲测的好用。
这岂不是传军报的利器?真的有这么神奇?赫连城看向薛瑾安的眼睛都开始放光了,要知道八百里加急传信,每次都要跑死好几匹好马,他心疼坏了!
薛瑾安面无表情道:“你可以给我传军报,省下马匹,但我不保证这军报会传到皇帝手中。”
“你要跟我一起架空皇帝吗?”薛瑾安真诚邀请。
赫连城唉声叹气地收回了视线,他身在曹营心在汉,虽然已经上了七皇子的串,但到底也做不出背叛皇帝的事情,他在心里默默问薛瑾安:真的就没有两全之法吗?
“没有。”薛瑾安忍无可忍地说道,“不要在心里说话了,我真的听不见。”
赫连城不太相信地道,“我刚才心里想的你明明都听到了。”
“建议你照照镜子。”薛瑾安预判道,“别想了,点香我也听不到。”
赫连城遗憾地收回落在香上的视线。
薛瑾安成功杜绝了赫连城给他烧香上供的心,他心神归位回到昭阳宫,刚睁开眼,后台就弹出一条系统消息:【你收到一条灰信消息】
薛瑾安不用猜也知道来自赫连城,他打开,硕大的字迹在空中浮现。
赫连城:在吗?
薛瑾安:“……”
薛瑾安直接无视这条垃圾信息,刚准备关闭页面,后台系统消息又跳出来:【你收到一条灰信消息】
薛瑾安数据分析启动,觉得这次又是废话的可能性高达90%,他想要无视,系统却抽风一样嘀嘀嘀的响了起来,弹了好几次灰信。
“你最好是真的有事。”薛瑾安直接点开。
赫连城:看得到吗?
赫连城:收到了吗?
赫连城:字写太小了是不是不太好?
……
薛瑾安面无表情的打开浏览器,连接世界意识开始搜索:灰信要怎么拉黑好友?
这边薛瑾安和赫连城算是友好协商了明日的真人吃鸡对战,而另一边京城工部尚书府中,左孟尝和冯鄞守两位尚书差点没直接打起来。
第150章
冯鄞守来工部尚书府就是为了明天薛瑾安去“吉利”一事, 工部尚书左孟尝向来对自己的作品有着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情结,不仅追求完美也就算了,还不允许有人破坏他的“完美”, 这在店铺正式挂牌营业之前就来提前使用, 很显然是不符合他的美学思想的。
其实原本左尚书还想把开张的日子定在明年的, 不是他觉得作品不够完美, 相反他就是觉得太完美了,里面的每一寸地方都是他精心打造出来的,对他来说已经是艺术品,他想要将其好好收藏观瞻,半点都不想让他有所损伤。
——毕竟他在接手这个工程的时候,就已经充分了解过吃鸡是什么了, 那样激烈的对战势必会对里面的各种器械造成损耗,这无疑是在对左尚书的心脏进行痛击。
左尚书据理力争,不惜抹黑自己宣称这建筑很可能存在质量问题,被老奸巨猾的冯尚书一眼识破, 随后冯尚书联合兵部尚书许平川, 一文一武强迫左尚书低头答应了开张的日期, 也就是下月初十。
冯尚书觉得这日子还是太晚了,他是恨不得工程竣工第二天就立刻开业回回血,也是实在没办法,户部本来就财政紧张, 自从确定这个工程开始,冯鄞守的精力基本上全都花在这上面了,隐形的成本支出已经叫他每天都要掐着人中打算盘了。
冯尚书想到了这大工程必然耗时巨大,且是个“吞金兽”,却没想到会建这么长的时间消耗这么多的钱, 这地就跟无底洞一样,他每天翻账本前都要先压一粒人参养荣丸在舌下,然后看着那日渐离谱的数目双手颤抖,每算一次账他就庆幸一次,得亏他机智把工部拉了进来分担压力。
现在工程终于完成能营利了,冯尚书是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过的,一边过又一边开始发愁,愁店里的客流量和利润,到底能不能回本。
这店铺比最快开始所想的扩大了三分之一,投入成本也自然更高,而这也就意味着,它需要达到的盈利额度也就更高,但凡有一个场馆没有用起来,对冯尚书来说那就是砸了买卖。
是以,当许平川找上门来一次性定了接下来说三个月的使用时长的时候,冯尚书是非常心动的,当许平川说这只是两百人的试用费用,若是效果好就会给御林军排队用上的时候,冯尚书没有半点犹豫的点头答应了。
“别答应的这么快。”许平川双手环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容我提醒你,我定下的使用时间是从明天开始的,也就是正式开业之前。”
冯尚书点着手里的银票,头也不抬掷地有声地承诺:“没问题!”
“你没问题,老左那边呢?老左那性格,要是知道我们要提前用,可不得炸了。”许平川敲了敲桌子,见冯尚书还沉浸在点钱的快乐中,直接伸手就要去夺,被后者敏捷的片身躲开,并收获一个警惕的眼神。
许平川也不在意,他收回手道,“要是是我带人去,老左闹了也就闹了,看在多年同僚的份上,我也不会计较,可惜,明天要去那的可不是我,他要是出了岔子,我可不保证他能不能活。”
冯尚书有种不好的预感:“明天带人去的该不会——”
“就是那位,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巴巴的给你把钱送来了?”许平川说着手指指了指上面,,又比出一个七,证实了冯鄞守心底那不妙的猜想。
许平川和冯鄞守就军费问题斗智斗勇多年,早已经是老油头,他完全能做出用了地方不付钱,然后把换下来的军备当做资产抵押给户部平账这种事的。
“那位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真得罪了他皇亲国戚都砍给你看,这可是都有前车之鉴的。”许平川提醒他,“你这钱都收了,事情可要办好,老左的命就攥在你手中了。”
冯鄞守:“……”手里的银票突然烫手了起来。
冯鄞守试图挣扎:“昨儿个陛下才说让他去御林军,怎么你们这就迫不及待让他带兵了?不该先压个几年等他熬吗?这不是你们御林军的传统吗?”
许平川不想承认这件事,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嫌弃直接摆在明面上,他啐了一口:“呸,不过是些蝇营狗苟,压七皇子,他们配吗?”
所谓压几年熬资历再升官这事,其实并没有什么明文规定,都是老兵们自诩前辈对后辈的压榨,贪墨军功张冠李戴……种种事情不胜枚举,中高层将领自然也是知道这些事情的,然而他们不想多生事端引起众怒,普遍对其放任不管,久而久之就成了整个军营的生态,成为了不可说的潜规则。
唯一没有这些规矩的,也就只有西北军了,赫连城治下的西北军从来都是实力为尊,他直属的亲卫营甚至实行末位淘汰制,想要不被踢出去就必须得很努力的提升自己的实力。
许平川是有想过借鉴赫连城的练兵之法,奈何御林军实在是付不起的阿斗,里面的环境早已烂透,不彻底的清理一番,任何政策推行到最后都会成为少爷兵们压榨底层小兵的手段。
许平川用尽了手段,御林军却越来越烂,到最后他发现最该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好在现在有了七皇子,这位可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还是唯一的嫡皇子,他倒要看看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七皇子头上动土。许平川想到这些,负面的情绪才被驱逐出脑,转变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
许平川把自己哄开心了,便秘脸的就变成了冯鄞守。
“左孟尝那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而且我才跟他闹过一顿,我是当真不愿意见他那张死人脸……”冯尚书摁着眉头,有心想要和许平川说道说道,将这要命的差事给甩出去。
许平川还不知道他,只听了一半就猜出他打得什么鬼主意,直接开口打断施法,“行,我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你不去就把钱还我,我直接花钱请几个江湖上的好手去把他给绑了,晾他有再多不满也只能憋在心里。”
说着许平川就伸手要去抢银票。
冯鄞守眼疾手快地将钱揣进了袖子里,顺势起身就往外走,背影急匆匆,声音很是大义凌然,“这事儿我来解决最好,这个左孟尝真是无法无天,就是太惯着他了!”
冯尚书就这样来了这工部尚书府。
“不行,我不同意!”工部尚书话都没听冯鄞守说完,手已经在桌子上拍得震天响,他眼睛圆瞪,嘴角两侧的胡子随着说话起起伏伏,“这地方耗费我多少心血,不是用来给皇子玩闹的!简直荒唐!”
冯尚书试图安抚,“咱们这不是在商量?有什么事好好说,拍什么桌子。”
“你这是要跟我好好说吗?人明天就要用,你这个点儿来跟我说,生怕我知道的太早了是吧?”左尚书气愤的手指都要戳冯尚书脸上了。
冯尚书直呼冤枉,“可不是我的错,我也是刚知道这事儿,立刻就来找你商量来了,你要怪就怪许平川。”
左尚书不听,抓着两个人一起批,口不带脏的骂了一刻钟,嗓子都干了,冯尚书很有眼色的立刻倒了杯茶递过去。
左孟尝横他一眼,接过一口喝干净的,将茶杯重重一放,冷笑道,“现在卖乖有什么用?谁知道你收了那武夫多少钱。你们一个个就是打量我是个埋头做事的,决定都做好了临到头来通知我,不就是打量我这个干苦力活的没话语权,说什么都没用?”
“这店我可也有份额,我也是能当家做主的!我左家是不如你冯家攀上了大皇子,也算半个皇亲国戚了,但我左孟尝也不是能给你冯芝兰随便打发的!”芝兰是冯鄞守的字,平常时候左孟尝都是以官称来称呼,现在都叫上名字了,显然是气狠了,以至于口不择言。
冯鄞守听他提起和大皇子的亲事,笑眯眯的嘴角一瞬间就耷拉了,表情黑沉黑沉的。因生了个不孝子致使赔了女儿又上贼船这个事,算是冯尚书近来的一个痛脚,一提起来他就牙痒手痒,想摸出鞭子对着不孝子狠狠鞭笞一顿。
左孟尝话出口的瞬间也意识到不好,但话赶话说到这里,也没有收回的道理,他撇过去头清了清嗓子,重新摆起架势,声音还是难免弱气了起来,“反正这事儿我不同意,没得商量。”
“你不同意?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不同意?”冯鄞守也火力全开,语气冷冷的道,“要用这地儿的是七皇子,你知不知道九添一就是七皇子的产业?崔醉不过是个给他守大门的,十全公子也不过是他明面上的幌子!”
——凡是知道崔醉此人底细的,找门路调出官府相关文书看一看,很容易就能猜出来薛七公子就是七皇子。唯一叫人迷惑的大概就是那位神秘的十全公子了,每个人对十全公子和九添一的关系有不同的看法,冯鄞守是只官场老狐狸,他的想法也会更阴谋论一些,就觉得十全公子是七皇子的人。
“这主意原本就是人家的,你凭什么不让人家用?就凭你是造这个建筑的工匠?你撒开眼看清楚,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人家给你分钱了,你们谁也管不着谁!”冯鄞守袖子挥动,语气激烈。
左孟尝却反而冷静了下来。
之前他的心思都放在吉利的建设上,并不怎么关注九添一的情况,反正冯鄞守那样的人一般人骗不到他,他既然入伙就代表这事儿没坑,因此,左孟尝并没有对九添一深入调查,知道的都是些明面上传得消息。
如今听冯鄞守话里牵扯到七皇子,他不免皱起眉来,第一反应是,“你已经同大皇子绑在一块,如今却为七皇子做事,叫他知道了怕是要出事。”
“怕什么?我先为七皇子做的事,是他横出一脚。”冯鄞守端着茶盏轻抿,看起来很不以为意。
左孟尝直接拆穿他,“你若真不怕,也不至于一提起结亲的事儿就跟踩了尾巴一样。”
“看破不说破不知道吗?这么多年官真是白当了你。”冯尚书出言嘲讽道,“活该你被压在工部这么多年,死活进不去内阁。”
左尚书也不甘示弱地阴阳怪气道,“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入内阁了呢。”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揭过这个话题。
冯鄞守饮尽杯中茶水语气轻松,“你放心吧,不会有事儿,七皇子同别的皇子不同,它了无牵挂,说动手就动手,谁的脸面都不给。”
左尚书还是不放心:“如今七皇子年岁尚小,还有珍妃……昭仁皇后的遗泽庇护,待再过几年,宫中有了新的宠妃也会有新得宠的皇子,到那时他又该如何自处?他如今的肆意妄为终将会成为以后的祸端。”
冯尚书闻言不仅不慌,还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的左大人,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七皇子能为所欲为到如今,只是因为有陛下的宠爱?若是如此,先前斗得跟乌鸡眼一样的后宫怎么可能这么平静,那些娘娘们又怎么能忍得下他。”
皇帝的偏爱固然有利,却也是一种危险,后宫凡是有意更进一步者,都不会任这份偏宠继续下去,昔年的珍妃周玉婷就是明晃晃的例子。
“他背后的水比你想象的深。”冯鄞守的话语点到为止,神情很是意味深长。
左孟尝听出来他话中隐含的意思,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慈宁宫的那位也——她这到底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冯鄞守淡定地道,“如今她被架在上面,退不了也不能退,只有一条路走到黑,自然是走以前走过的老路。”
太皇太后的老路是什么?扶持皇子登基啊!先帝、今上,如今又轮到七皇子了。
左孟尝眉头深深皱着,一副忧虑模样。
“我都没发愁,你愁什么?”冯鄞守奇怪道。
左孟尝嘴唇翕动两下,话在舌尖转了两圈到底还是吐了出来,“前些日子,娴妃几次招我母亲入宫,勇毅伯那边也递了口信过来,有想要联姻的意思。”
左孟尝年过四十无子,只有一双女儿,因长女身体不好,两个孩子都养在位于江南水乡的外祖家中,甚少在京中露面,左孟尝的岳家也是书香世家,他的妻子更是家中独女,是以,家中对两个女儿都是当男子一般的教导,小女儿性子跳脱尚无定性,长女却性格安静坐得住,自幼饱读诗书,如今也有些才名,唯一叫人诟病的,大概便是她身体不太好,被断言子嗣艰难,以至于婚事艰难。
左尚书倒是看得开,没觉得长女及笄三年婚事都没定下有什么,家中长辈却很是着急,不知道私底下相了多少人,最后也不知怎么得,就被娴妃相中了。
关于三皇子,左尚书是不满意的,倒不是因三皇子的瘸腿,而是三皇子在京城中的名声太烂,他不觉得这是良配,一直没有松口,然而娴妃和钱家诚意给得太足,甚至都许诺绝不纳妾,姿态摆得很低,他母亲那边已经意动,找他说过几次见他不搭腔,竟然传信去了江南同长女说了。
于是左尚书收到了来自长女的劝诫信,心中将整个事情的利弊都分析了一遍:三皇子到底是皇家的人,若是不管不顾的直接请陛下赐婚,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娴妃没有走这一步,给予了足够的诚意,再僵持下去怕是要结仇了……
信里最后,长女提出想要入京先看一看这位三皇子,不管婚事成与不成,能不结怨最好,至少不能有碍于仕途云云。
左尚书这会儿再说起信的内容,都差点泪洒当场。
冯鄞守沉默片刻,叹气道:“这样也不错,至少全了双方脸面,总好过如我一样,最后被逼上贼船。”
想想人家的孩子,再想想家里那块叉烧,冯尚书忍不住仰头嗟叹一句:“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这句话顿时让左孟尝本来快要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袖子都湿了一大片,他满脸悲怆,“是我无用,竟然让孩子牺牲如此,我无颜面见祖宗矣!”
冯尚书也被他勾起了伤心,两人四目相对,皆是泪眼朦胧,房间内气氛哀哀戚戚,两人差点没抱在一起痛苦。
冯鄞守平复好心情,安慰道:“说不定也没这么糟糕,听许平川说,三皇子之后会跟着七皇子一起待在御林军中,会好的。”
左孟尝满眼希冀:“三皇子,那个三不五时打死人祖传没脑子的莽夫三皇子,真的会变好吗?”
“……”冯鄞守沉默半晌,终究没办法骗过自己,他沉痛地拍了拍左尚书的肩膀,“子文,看开一点。”
“呜——”左尚书捂脸发出悲鸣。
冯尚书趁机进献谗言,压低了声音道,“子文啊,明天是个好机会,我听说三皇子也要去吉利,你正好可以好好看看……”
左尚书立刻抬头,警觉抢断道:“不行,我不答应!绝对不可能!”
冯鄞守也立刻变脸,“就是知道你这样我才不想来找你说,怎么就跟你说不通了呢?”
他霍然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压抑着情绪试图同左尚书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开始的规划你也是知道的,这店本来就专门划出了一半给军队使用的,许平川为此还和我抹平了军费,这你是知道的呀……退一万步讲,御林军二十万青壮年,这都是客户,是盈利啊!干什么要将它拒之门外?你嫌钱多吗?啊?”
左尚书梗着脖子道:“说好了下个月初十开业,就不能徇私,做生意要讲诚信。”
两人又是一番唇枪舌战,谁也说服不了谁,越说火气越大,最后冯鄞守直接扒了那层和善的皮,露出了他怼天怼地怼皇帝的无赖气质。
“左孟尝,左子文,我今天把话放在这,你同意还则罢了,不同意我就直接上表把你工部名下那些工坊匠铺,全部都收回户部!还有,你们工部就等着被查吧,这账差一铜钱我都跟你没完!”冯鄞守眯着眼威胁。
左孟尝也被气到了,“你这是不讲道理!”
“我为官二十载,什么时候讲过道理?我好声好气跟你说,你就在这跟我摆脸子,我惯的你!你不想赚这个钱,可以,你把他让出来我和许平川平分,你们工部爱在哪清高就在哪清高!”冯鄞守手指点点他,声音缓和了一些,说出来的话却依旧锋利,“子文,你是知道我的,为了钱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勿谓言之不预也。”冯鄞守甩袖而去。
左尚书气得一脚把他坐过的椅子给踹翻了,原地转了两圈,脑子里全是刚才和冯鄞守吵架的回放,只觉得自己发挥的不够好,很想把人扯回来再吵一架。
好一会儿,左尚书平复好心情,把孤零零倒地的椅子扶起来,忍不住又踹了一脚,在椅子平移发出来的“吱呀”声中,低声骂了一句,“死钱串子!”
次日休沐日,左尚书垮着一张脸出了门,到底还是妥协了。
结果刚一出来,就见台阶上蹲着一个人,见到他立刻站起来点头哈腰的打招呼,“小人冯大见过左大人。”
左孟尝认出了他,是冯鄞守手底下的人,专门负责追债的,每年年底清帐的时候,冯鄞守就会派出以这人为首的讨债队伍,去各个朝臣府上讨钱清帐,几乎无往不利。
这人看着笑眯眯的,实际上是个没脸没皮的无赖,缠人的很。
派这么个人过来,摆明了就是监视左孟尝别做手脚的。
“冯兰芝!”左孟尝鼻子都气歪了,转身就要回去。
冯大也不拦着,只弯腰躬身在身后笑道,“左大人,我家大人托我给您带个话,明年工部到底是吃饭还是喝西北风,就全靠您了。”
昨晚上冯鄞守威胁的话语顿时在脑子里闪回,左孟尝磨着牙转回头来,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扭曲:“好好好,公报私仇是吧?冯兰芝真是好样的,这事儿我记住了!”
冯鄞守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妥协?做梦!他左孟尝啥都吃就是不吃威胁!等着,不是非要入吉利吗?他让他们连吉利们都进不去!左孟尝怒气冲冲地就要往吉利而去。
冯大阴魂不散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左大人,我家大人还有一句话托我带给您,您最好不要想换门锁或者用机关将七皇子关在门外,他不想给你收尸,现在棺材太贵了,您不配——这是我家大人的原话。”
“怎么?他打算直接把我弄死?”左孟尝满脸嘲讽。
冯大连忙摇头,“非也非也,左大人您误会了,这是我家大人给您的善意提醒,七殿下这人颇为邪性,跟他作对都没有好下场,容易被他克死,还是身败名裂的那种。”
“这些年万福寺的香火大不如前,京中礼佛之风过去了。”冯大低声委婉提醒了一句,“您懂得吧?”
昔年楚文琬死后被焚尸,因未能烧出舍利子而被指用心不诚,一生算计尽数化为乌有,什么都没能留下,楚家也就此败落下来。围观过这场挫骨扬灰之刑法的命妇们回宅内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府中的菩萨都“蒙了尘”。
依旧有人礼佛,只是都不敢在明面上太跳,万福寺的香火自然也就不那么鼎盛了。
楚文琬是七皇子亲自杀的人,只换来了一次禁足,而楚文琬只是一个伊始,和七皇子对上的人最后可都没有什么太好的下场。
“左大人,我家大人托我问您,您,不想成为下一个吧?”冯大睁着一张弯弯的眼自下而上的看着他,一副恭敬模样。
“……”左孟尝的脚步僵住了。
*
薛瑾安带人到吉利的时候,左大人和冯大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他眼神从两人脸上掠过,并没有停留地落在了被冠名为吉利的建筑上。
其实准确来说,这是一个建筑群,走入巍峨的大门之后,便见一片各有特色的房子连绵,每幢房子占地面积都不不小,如巢穴一样中空,在中庭区域有一座小型的复原模型,一比一复原了每幢房子内部的结构,以及每个房间的地形介绍和参考资料。
除此之外,中庭还设有武器墙,各种见过没见过的武器陈列其上,几乎没有一个习武之人能舍得挪开眼,甚至还想上手试试。
“不要碰。”左孟尝冷声道,“这些都是工部夜以继日研究出的心血,不能随便把玩。”
三皇子早在进来的时候就看他不爽了,闻言嗤笑了一声,“武器本来就是叫人耍的,束之高阁叫什么事。”
说着就直接从上面取了一把弓,这一石的弓他十分随意的就拉了个满弓,还皱眉嫌弃了一句,“太轻。”
左尚书差点没被他气死,疾言厉色地道:“谁让你动的?拉空弓会对弓有损耗,你不知道吗?”
“一把弓而已。”三皇子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左尚书眼睛快要喷火了:“一把弓而已?你知不知道这是工匠耗费了多少时间研制出来的可调节弓,你——”
“什么啊,就这啊?这不就是沙盘游戏里的复合弓吗?你这根本就是半成品吧。”三皇子更加不以为然了。
左尚书一噎,却又没有办法反驳,因为这个弓确实如三皇子所说取材自那曾经惊鸿一现过的沙盘游戏,甚至这面墙上的很多新型武器,都是工匠们凭记忆复刻的。
——大部分工匠都是在沙盘游戏消失之后,才听说这些的,他们为这些武器的设计理念而震惊欢喜,找了许多人打听试图复刻,然而到底是听来的东西,大部分他们都只做出了个半成品。
“这个要怎么调整弓弦?最高能有多少?”三皇子目前能将三石弓拉开一半,一石对他来说有点太小儿科了。
“你别乱动,别搞坏了!”左尚书正准备上去将弓调整好,就见七皇子伸手将其拿了过去,他似乎只是看了一眼,就熟练的开始调整上面的机关,利落的调整好了,并同他介绍起来这弓的使用方法,还有它目前最高功能只能射出一箭就会报废的事实。
左尚书脚步一顿,眼神古怪的看向七皇子,一瞬间昨晚冯鄞守的话再次出现在脑海:七皇子背后有太皇太后坐镇。
七皇子对这弓的过于娴熟,让左孟尝第一时间开始头脑风暴:太皇太后在工部安插的人手到底是哪一个?
至于没有奸细,七皇子的熟悉只是因为这东西就是从他数据库里出来的可能性,左孟尝从来没想过,然而很快,他就不得不去想了。
那边三皇子听完这弓的全部介绍后,脸上的嫌弃根本不加掩饰,他随意拉动弓弦,说是最高三石力,却比他想象中的容易拉开多了,至多也就二石半的力。
他对这把弓的兴趣瞬间消退,“就这样的武器我射兔子都觉得费劲,沙盘游戏里的复合弓根本就不是这样,他们工部根本就是搞错了吧!”
左孟尝瞪了出言不逊的三皇子一眼,已经打定主意绝对不会让自家女儿嫁给这么一个草包莽夫了,就算是抗旨他也绝不接受这门婚事!
“没有搞错。”薛瑾安开口,左孟尝欣慰的眼神刚撇过去,心想“这里还是有个懂行的人”的时候,就听到薛瑾安下一句话,他说道,“因为这不是半成品,是失败品。”
失败品……失败品!失!败!品!
左尚书你脑子里那跟弦瞬间崩断了,他额头青筋暴跳,拳头握得咯吱响,已经不想去想得罪七皇子的下场是什么了,他只想把这群不识相的东西全都赶出去!
“你们——”他的话刚出口,被七皇子平淡的声音截断。
“这里结构错了,这里受力不合理,应该这样……”薛瑾安手动将支撑架调整好位置,将其递给三皇子,“现在有三石力了,比较难拉开,你试试。”
三皇子试了试,果然只拉开了一半,满意道,“不错,这才是三石弓该有的样子。”
“你快看看还有哪里需要调,一并搞了。”三皇子又有了点兴趣,迫不及待地催促起来。
薛瑾安又调了几处能调的,让这把弓不再是一次性报废的武器,三皇子试着射了两箭,虽然因为弓本身的问题导致失了准头,但射程确实比寻常弓要远,达到了真版复合弓一半的实力。
三皇子还想让薛瑾安调,薛瑾安却摇了摇头:“调不了,只能拆了重做。”
“哎,殿下,我马上调材料过来,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左尚书笑容灿烂的挤过来,转头对着冯大吩咐,“你,快去工部一趟,通知他们准备好材料送来,让他们人也一起过来,一个都不留,知道吗?”
今日虽然是休沐日,但工部的工匠们素来没有日夜,忙起来就忘了时间,而且武器作为战争之本,保密性很高,很多工匠进去之后等年老都没能出来,所以六部其他地方不一定有人,但工部一定有人。
左尚书一边说着,还一边死死拽住七皇子的袖子,生怕他跑了。
“来来来,殿下,您还想看什么玩什么?都告诉臣,臣给您拿。”左孟尝笑容很是谄媚。
不等薛瑾安开口,三皇子已经伸手去掰左尚书的手指了,“我们是来训练的,不是来给你的失败品挽尊的,你赶紧撒开我七弟!”
“你们训练你们的,七皇子这样的天才,就该来我们工部,三殿下您自己当莽夫就当了,不要来带坏我们七殿下。”左孟尝死死用力,整张脸都涨红了,就是不撒手。
三皇子有些不耐烦了,想要直接把他的手指掰断,却不想左尚书也很鸡贼,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掐住了他的筋脉,两人都暗自用力,面上都蹦出了青筋,眼睛里滚出红血丝来。
然而不管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两人就是打死都不松手。
两人竟然一时之间僵持住了,对视之间眼神里几乎要蹦出火花来了。
薛瑾安默默地看着成为兵家必争之地的衣角,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插进去干涉的时机,眼看着被狠狠蹂躏一番的衣服就要遭殃,薛瑾安终于觉得强行出手。
出手之前,他还是很友好的打算警告一次:“三哥,左大人——”
“叫什么左大人,殿下生分了。”左孟尝转头立刻挤出一张笑脸,声音都带上了谄媚,见缝插针道,“您只要愿意来我们工部,叫小左就行。”
“这么玩是吧?”三皇子瞪大了眼睛,随即冷笑出声,他此时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左孟尝这老贼赢。
于是他扭头对薛瑾安掷地有声地道,“七弟,以后你跟我妈论一辈,你叫我寰儿!”
代码生命实在无法理解人类这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薛瑾安选择将他们两一起丢了出去,解救出了自己的衣服,并挽起袖子露出手腕绑着的袖弩,寒光湛湛的箭尖直将他们都纳入射程范围内,一旦这箭射出,就是把两颗心穿成串。
“请容许我拒绝。”薛瑾安很有礼貌地询问,“而且你们有点烦,我可以让你们闭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