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所有人都被小夏子这突如其来的一番爆料给惊住了, 面上的表情是难以控制的空白,思绪一片混乱,根本找不到思考的线头, 他们只能下意识地看向主心骨——面无表情的薛瑾安。
薛瑾安在沉思,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判断有误。
纵然, 这世上长得相似之人非常多, 有些陌生人的五官相似度高到代码生命都会忍不住想打开老天爷的数据库看看模版是不是太少了,但长得这么相似,连这种浅色的眼瞳都复制到,并且身份也对得上的,是巧合的概率低于1%。
而且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别忘了,这是小说世界——实际上, 现实是不需要逻辑的,剧情发展往往癫得人反应不过来,但小说发展是需要逻辑支撑的,无理由的巧合太多会被读者认为作者牵强附会, 强行制造看点。
因此小说里的种种巧合, 往往意味着背后还有隐藏剧情。
综上所述, 平亲王世子和安王身份有异的可能性无限接近百分百。
薛瑾安代入上面的已知条件,结合数据库中相关线索,得出两个结论:一,慧贵妃就是蛊神医张景华流落在外的女儿, 当年蛊神医入宫就是为了给慧贵妃看病续命;二,安王和平亲王世子的身份从一开始就被调换了,而调换者显而易见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先帝。
迄今为止,对于慧贵妃腹中的孩子对外的说法都是流产, 之后身体虚弱情绪不佳,不到两年时间就郁郁而终。别的或许能作假,但慧贵妃的病还牵扯上了太皇太后,以太皇太后的性格必然是不可能被糊弄,所以慧贵妃的虚弱大概率是真的。
那样的慧贵妃基本做不了什么,太皇太后也不会允许她做什么,慧贵妃在宫中根基薄弱,心腹势力基本等同于没有,她就是攀附在先帝身上的菟丝花,最多能吹吹枕边风,是以,太皇太后都根本不拿她当一回事儿,手段也都是朝着先帝而去,拿捏住了先帝,慧贵妃就翻不出什么浪来。
思来想去,能瞒过太皇太后耳目悄无声息完成“狸猫换太子”,还能让当时是皇子的平亲王心甘情愿当便宜爹的,也就只有先帝了。
至于先帝到底为什么不昔混淆皇室血脉也要这么做,或许是觉得这孩子的存在对慧贵妃有碍,或许是觉得当时正在气头上的太皇太后绝对不会留下这个“孽种”。
——毕竟慧贵妃那两个儿子可是犯了造反这种诛九族的大罪,而太皇太后就是这桩案子的主办人,她就算看在皇室血脉的份上,不杀慧贵妃和她的孩子,也必然是要将其掌控在自己手里的。
斩草除根的道理没人不懂,太皇太后再不是嗜杀的人,也不可能放任一个和自己有仇的皇子自在逍遥,也不会给他丰满羽翼崭露锋芒的机会。
薛瑾安能想到的原因有很多,但他不是先帝,也并不是很了解先帝,一切猜测便都缺少了主要数据支撑因而可信度降低,或许只有等先帝复活,才能揭晓其答案。
但这并不重要,结果摆在这里就行了,薛瑾安现在真正想知道的是,都有谁知道平亲王世子和安王身份调换的事,又是谁利用了这件事?
平亲王作为替父亲养儿子的倒霉蛋当事人,必然是知道世子身份问题的;经过上次和世子的接触,以及世子的种种传闻经历来看,世子本人有87%是知道这件事的,他都说自己随母姓张,张姓虽然是大姓,但有张景华在这里的前提下,很难不叫人多想几分。
那么,皇帝呢?现在在这个位置上的皇帝知不知道这件事?又会不会是他故意在利用这件事误导安王?
薛瑾安莫名的锁定了皇帝,觉得这一切事情都同他有所关联,也不怪薛瑾安会这么想,实在是皇帝的表现差劲到完全不符合逻辑。
若他当年真有这么无能,太皇太后根本不会推他上位,而他若真的如表现出来的这般无能,太皇太后又怎么在慈宁宫蜗居这么多年,被瞒得死死的,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如果上述猜测为真,那么皇帝迄今为止的种种放任就很耐人寻味了,相比起放任来说,更像是一种放肆,有恃无恐的放肆。
可是为什么呢?误导安王以为自己是慧贵妃之子,误导他觊觎皇位,进而放任他在后宫安插人手让后宫乌烟瘴气,与此同时对朝堂大臣也展现出了超强的包容心……这些都是为什么?
薛瑾安总觉得中间缺了很重要的一环,导致完全没办法将皇帝的行为逻辑连贯起来。
薛瑾安想到这里,忍不住皱了皱眉。
一直憋着一口气等着薛瑾安反应的小夏子心中一慌。
小夏子也就是怒气上头冲动之下才将传位圣旨的事情脱口而出,话出口后他就有些后悔,但话已经出口,再隐瞒就是真的找死,倒不如借势全盘托出,兴许还能搏一条活路。
然而,小夏子预设的震惊表情并没有在薛瑾安脸上看到。
薛瑾安听到的瞬间是挑眉,眼睛里流露出的是一种“答案和他心中猜测有了点微小出入”的神态,小夏子当即心里就一个咯噔,脑子不受控制的冒出玄十一前些日子告诫的话:“有些话不要等到没有价值了再说。”
所以他说得还是太晚了,他的消息已经没有价值了……吗?小夏子心中无比忐忑,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屏气凝神地等着薛瑾安的反应。
却不想对方竟然原地思考了起来,短短时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头忽而一皱,黑沉的眼眸看着都幽幽泛着冷。
薛瑾安感觉到注视,抬头看过去,眼底对皇帝的嫌弃和烦躁尚且没散去,被小夏子看了个正着。
小夏子当即一慌,脱口就开始道,“不,不要杀我,我没有说谎真的,我说得都是真的,我有证据!”
“嗯?”薛瑾安本来都要飘走的视线重新挪回到他身上,顺手把刚唤出的小X老师重新关了回去。
因为太皮被关停了很多权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除菜皇帝之外的人交流过,迫不及待想要望风透气的小X老师:??
小X老师出离的愤怒了,不爽地开始刨薛瑾安的数据库。
薛瑾安没有管他,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神盯着小夏子,无声地给他施加压力。
不管多坚固的木桶,只要开了个口子就存不住水了,稍微施加点力道,木桶甚至会直接破掉。
小夏子咬了咬牙,不等玄十一再来一波威胁,就主动交代了这事。
“是平亲王,安王的身世是平亲王亲口说的。”小夏子说道。
皇帝的嫌疑拉满了。薛瑾安这么想着,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小夏子以为是自己透露的东西还不足以说服他,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到底还是揭开了最后的伤疤,“这是我哥哥还能说话前亲口同我说的,是他亲耳听到的。”
小夏子花了很大的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然而他不知道,当他说起“亲口”“亲耳”这些字眼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咬紧后槽牙,面颊绷紧一瞬间绷紧的肌肉将他的隐忍展露无疑。
别说是薛瑾安了,就连站在小夏子身后看不见他全部表情的玄十一都看了出来,只是不等他细想,就听见薛瑾安笃定地声音,“你哥哥现在口不能言耳不能听。”
“!”小夏子蓦然抬头看过去,震惊在眼中一闪而逝,很快就被翻涌上来的情绪所取代,他后槽牙紧咬,努力克制着声音,让自己的愤怒和怨恨不要那么的狰狞,“不止如此。”
“他眼不能看,耳不能听,口不能言,手不能提,脚不能走……唯一还有点用的大概就是脑子了,他至少还没有彻底傻掉,不过估计也不远了。”小夏子将亲兄长的惨状说出来。
灭门惨案发生的时候,小夏子很幸运的在外游荡,没有遭受折磨,但他又不是那么的幸运,正因为他在江湖飘荡居无定所,凶手没办法不费力地逮到他,便故意放出灭门消息将他引了出来,还让他亲眼目睹了兄长是如何被折磨的惨状。
饶是已经见识过世面的玄十一闻言都不由皱眉:“他受了酷刑?”
小夏子说:“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如果不是为了逮他这个活口,兄长或许根本活不到现在,早已经同父母团聚了。
“其实这样也好。”在其他人不可置信的表情中,小夏子没什么表情的勾了勾唇角,说道,“哥哥清醒的时候很自责,觉得是自己引狼入室,造成了这一切,他心如死灰一心寻死,后来被灌了蛊,脑子逐渐不好了,才不再寻死。”
小夏子现在回想起那时候的日子都还历历在目,其实他在知道真相之后也是怨恨兄长的,最开始看着兄长的痛苦,他心中是有快意的,只是这已经是他唯一的亲人,而无法报复的仇恨太过沉重,他一个人根本没办法承担,需要一个同他一起煎熬,他才能勉强当一个正常人。
后来,或许是相依为命的日子多了,又或许是时间久了,压抑在心中的仇恨逐渐麻木褪色,兄弟情又重新冒了出来,他们又开始手足情深起来。
“也许,对他来说死了才是解脱,可是我想活。”所以他也必须得坚持活下去。
小夏子想道:他啊,果然如父亲说的那样,是个任性自私不堪大用的小鬼。
寿全有些听不下去,他面色不忍,眼睛都跟着红了,叹息道:“难为你如此深仇大恨,还能强忍着给仇人办事了。”
很显然,夏家就是因为他兄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所以被灭口了。
“谢红英这个侯府小姐都什么也做不了,我待如何?我又能如何?”小夏子顿了顿,“哦,我忘了,谢红英同安王是一伙的,他们本来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小夏子对庄妃的仇恨已经到达了巅峰,已经赶超幕后真凶安王了——这也无可厚非,比起真小人来说,人们总是更讨厌伪君子,庄妃在小夏子心中便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小夏子说完,看薛瑾安依旧没什么表情,忍不住问道,“您信我说的吗?”
薛瑾安不置可否,只是问他,“你还知道什么,一并说出来。”
薛瑾安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小夏子露出迟疑表情来,竟然是真的还有没交代的。
“老实点!”玄十一立刻扣住小夏子的胳膊一扭,微微用力逼迫他仰头暴露面部表情,他压低了声音道,“事到如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已经没有退路,别犯浑,我不想给你收尸。”
“你只有这一次活命的机会。”玄十一着重强调道。
玄十一以为小夏子还拎不清,实际上小夏子只是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说。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他想活命的话,该说不该说都得说。
小夏子连忙解释道,“是有一件事情,但我并非想要隐瞒,只是并不确定是真是假。我听安王府的那些江湖好手说,他们来投靠的并不是安王,而是蛊神医张景华的亲传徒弟,他们大部分人都受过蛊神医的恩惠。”
虽然蛊神医杀人比救人要多,但他毕竟活了那么多年,纵使一年只救一个人,也有两位数了。
薛瑾安并不意外那些江湖人同张景华之间有关系,不过比较意外那传说中的徒弟竟然在这时候得到了验证。
“张景华的弟子是谁?”薛瑾安不抱希望的询问。
小夏子果不其然的摇头,“我不知道,那些江湖人也很多都不知道,他们大部分人甚至以为投靠徒弟是谬传,真实的应该是投靠后代,我猜应该只有一刀大侠这些个最初来的人知道这件事。”
小夏子作为夏家人,即便投奔了安王做事,也注定地位不会太高,他给人端茶送水点头哈腰是常事儿,以至于府邸很多人都那它当小厮使唤,不过小厮也有小厮的好,至少别人对他没什么防备,都以为他能近前伺候,一定是安王的心腹。
探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小夏子是想过要查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就不知道安王突然发的什么疯,说他端茶倒水伺候人很有一套,正好宫里缺一个探子,要噶了他送进宫里来,让他好好想想。
小夏子一开始自然是不同意,然后日子就突然变得格外难熬,穷困潦倒的人都恍惚了,安王趁虚而入拿出一笔银子问他愿不愿意做事,他二话没说就点了头,然后就现在这样了。
他想到这些,心里对安王的恨转眼超过对谢红英的,成为了榜首。
薛瑾安再等了等,发现小夏子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之后,点了点头:“你说得消息都很有用。”
玄十一明了的拉着人离开,小夏子茫然了一瞬,就要挣扎起来,被玄十一捂住了嘴,“好不容易活下来,别再把自己的命作没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说不准你还能看到你的仇敌凄惨的样子,也算是报仇了。”
说得是说不准,玄十一却知道这是一定的,安王既然在七皇子这里挂上了名字,他的未来就已经注定了。
事实确实如此,薛瑾安刚把安王挂上黑名单,打算等搞清楚事情之后,和皇帝一起干掉。
薛瑾安整合刚得到的消,再一次进行了抽丝剥茧的分析,在未央宫这个特殊的地名上画了个圈。
小夏子说庄妃的目标是未央宫,薛瑾安是相信的,但说是她是为了当皇后,为了所谓传位圣旨,他却不怎么相信。
不说庄妃根本就不是皇帝喜欢的那款,进宫之后没有多少宠爱也不见她有什么邀宠的举动,平日里就在自己宫里教导四公主,还跟后宫的姐姐妹妹们相处挺愉快,唯一有点使力的对象还是太皇太后。
比起和敏皇贵妃别苗头,她看起来更像是在讨好太皇太后。
以太皇太后如今和皇帝的关系,庄妃想要当皇后,走太皇太后的路子可走不通,而有两位钟皇后的前车之鉴,即便庄妃和她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太皇太后也不会再在皇后之位上使劲儿。
而且,想要当皇后要走的晋升之路太长了,敏皇贵妃本来同安王就有些似是而非的合作关系,何必再安排一个庄妃进来?这步棋未免走得太曲折了点。
再一个,传位圣旨这种东西,谁信谁是傻子。只要皇帝脑子没问题,在看到圣旨上的名字不是自己的,他第一时间就给烧了,而跟圣旨有关的人,一个不落全都杀了,怎么可能还让这传位圣旨的传闻闹得人尽皆知——这个词用得有些夸张了,但想想小夏子说的,安王府邸知道这传位圣旨的人至少有一只手的数,一听就有问题。
就算传位圣旨是真的,皇帝也犯傻没把它烧了,还就放在未央宫任君采颉,这圣旨现在拿出来还有没有用都得看皇帝心情,这可是实打实的“用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
薛瑾安更倾向于未央宫里确实有什么东西,那东西是没办法轻易消除的,只能放在那里,这样一来,皇帝封禁未央宫的原因倒是有了新的,更为说服人的说法。
说起来,原主原剧情中就是死于未央宫,十皇子的生母原文女主陆瑶光的姐姐陈婕妤,也是死于未央宫。
除此之外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死亡都不了了之,没有查出结果。
而这也意味着,薛瑾安先前的一个猜测有了新的方向,那个仇恨原主将他虐待至死的,或许并不是皇子,而是跟未央宫的秘密有所关联的人。
安王、敏皇贵妃……还有皇帝。
薛瑾安手指轻点,若有所思。
他有意想要继续分析,可惜数据不足,只能搁置,不过没关系,其他人隐藏得深难以挖掘,张景华更是已经了无消息多年,但这不是还有一个明面上就和张景华、安王都有所关联的家伙在吗?
——生母疑似南疆人,和安王世子亲近非常,名义上的外祖父奉先帝之令同张景华接触过……
大皇子薛珞文,就决定是你了。
第162章
薛瑾安在正式动手之前, 出于对盟友的尊重先去见了太皇太后一面,本意是想给她打个预防针,以免自己突然对大皇子出手吓着她, 在某些需要的时候还能打个配合。
却不想太皇太后反应巨大, 尤其是在听到平亲王世子身世都得时候, 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桌角,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她胸膛上下剧烈起伏,呼吸急促,身体都在轻微颤抖。
“荒谬,简直是荒谬!”她终究是忍不住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他那是做什么?我是他亲生母亲,是我生他养他教他,可他竟然就这么看我?我在他眼中到底是多不堪,竟然逼得他用这种荒唐的做法保全一个孩子的性命?”
“父不父, 子不子, 孙不孙, 呵呵好啊,真是好啊,道德伦理全都学到狗肚子去了!他有空去做这种调换的事情,直接给那个孩子换一个生母又能如何?怎么?难道我就连一个只会哭闹的孩子都容不下?难道我还能千方百计的算计, 只为了掐死一个孩子?!”这才是太皇太后最生气,也最寒心的地方。
薛瑾安抬头对上太皇太后那双被愤怒烧红的眼睛,脑中灵光一闪而过,突然抓住了一个自己之前没有想到的动机。
薛瑾安之前并没有对先帝调换孩子身份进行深入思考,只简单推测了两个最有可能的选项, 而两个选项基本都和太皇太后有关,薛瑾安原本觉得先帝做什么已经是过去式,并不影响现在的局面,就算分析明白了,也是冗余的数据。
而且人类的所作所为和代码生命不一样,代码生命会在条件范围内选择最优的选择,但是人类的行为和其本身的性格、阅历、文化素养等方方面面息息相关,偶尔还会被突然的灵光一现所支配,是很难探索明白的。
他和先帝不熟,仅有的数据连人物模型都构建不出来,推测出来的数据准确率有限,他索性也就不做多余的演算。
然而太皇太后的一番话,让薛瑾安意识到先帝的行为也很有可能并不是偶然行为,而是皇帝让安王误会自己身份的一个契机。
先帝的身份摆在那里,如果他真的只是想保住这个孩子,其实不必要如此迂回,给孩子换一个生母就可以了,就像是将四公主、九皇子记到庄妃名下那样,太皇太后就算真的知道真相,顶多也只是把人排挤出权利圈子,而不会真的动手杀了他,再且说,先帝都能做到调换儿子和孙子的身份,瞒得死死的,二三十年都没被发现,这证明他其实有能力执行更好的方案。
那么他不顾道德伦理一定要调换孩子的原因是什么?张世子的身上还有什么秘密?皇帝的所作所为是否同这个秘密有关系?
不行,有关先帝的数据还是太少了,联系不起来,还得从太皇太后这里收集相关数据。薛瑾安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他先等了两个呼吸,以己度人觉得太皇太后已经消化分解了上面的数据,开口继续开始传输。
太皇太后猝不及防被灌了满脑子的父子孙密辛,整个人都卡顿了好一会儿,只读取了一半,她刚消减温度的脸就再一次迅速升温,怒气值直接飙满。
太皇太后激动地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也不知是起得太急,还是气得太狠,她身体一个打晃,被苏嬷嬷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太皇太后却伸手推她,伸出手指颤抖地往旁边指,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去,去里面,去里面把那个逆子的牌位给我拿出来砸了,去,快去!”
太皇太后虽然对先帝颇有微词,最后的关系也势同水火,但到底是互相扶持长大的母子,也是有过母慈子孝的时候,所以这么多年来,太皇太后一个不爱焚香礼佛的人,一直都有在给先帝的牌位做功德,也当是全了这份母子情份。
然而现在的太皇太后只觉得可笑,她拿人家当亲生儿子养大,倾囊相授付出了多少精力血泪自不必提,可别人拿她当养母,防备她忌惮她厌恶她也就罢了,私底下竟然还干出这些混账至极的事,让她彻底成为了一个笑话。
原本以为再如何,至少也是个知道礼义廉耻之人,她的教导也是有效用的,可原来,一切只是她以为。
“可笑!荒谬!混账!那个混账生出来的也是混账!子子孙孙都是混账!”太皇太后气上了头,完全没注意把薛瑾安都骂了进去。
苏嬷嬷连忙看向薛瑾安,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薛瑾安完全无所谓,不说他根本不拿皇帝他们当亲生的,就算真是亲生的,他这都走上造反之路了,也就已经划清界限了。
“还有什么,你今日一并说了吧。”太皇太后在苏嬷嬷担忧地眼神中,对薛瑾安说道。
苏嬷嬷心道不好,再次给薛瑾安使眼色。
完全看不懂眼色的薛瑾安张口就来,给太皇太后查漏补缺。
太皇太后彻底气炸了。
眼看着她脸色都快从红变紫,再不会看脸色的薛瑾安也能看出不对来了,他第一时间打开了健康监测软件,看着狂飙到临界点的数值,以及弹出的“脑梗”红色警报。
薛瑾安止住了话头,决定还是让她先缓一缓吧,总不好气死为数不多的盟友。
苏嬷嬷松了口气,她手上稍微用力,强行让太皇太后坐下,连忙从袖子里拿出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给她,又是拍背顺气,又是轻声劝哄,才可算是让太皇太后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薛瑾安安静地坐在一边等待着,鼻子微微动了动,自动采集周围的数据信息。
虽然黑色的药丸只是在空气中暴露了一瞬间,薛瑾安还是敏锐的捕捉到多出来的气味分子,并从中匹配到熟悉的成分:“人参养荣丸?”
五皇子以前被迫电池不好的时候吃过,建设吉利的时候冯尚书看着账本上流水一样的支出受不了也总吃这个,薛瑾安的数据库里有记录。
太皇太后顺了好一会儿气,面色总算没有发紫了,她张口先长长吐出一口气,看脸色似乎是缓过来了,声音却还带着怒气:“人老了,总是精力不济,每日瞧着那些个东西也有着生不完的气,索性常备一点养气补血的药,总不能他们盼着我死,我就真死给他们看吧。”
人参养荣丸不仅是患有心疾之人的特效药,对上了年纪各项机能退化的中老年人来说,也是不错的保健品。
太皇太后似乎是觉得自己说话太过于夹枪带棒,说完顿了顿,伸手握住薛瑾安的手拉到面前来,轻轻拍了拍,声音终于温和了下来,“别担心,这人参养荣丸是我叫苏嬷嬷制的,不会有事儿。”
苏嬷嬷也立刻笑着附和,“我也算是有些家学渊源,学过一些,只是多年不用,手艺生疏了些,搓出来的丸子不好看。”
“要好看做什么,有用就行了。”太皇太后摆了摆手。
两人说话间气氛终于不那么凝滞了,薛瑾安歪了歪头,数据分析得出两人是在有意缓解心情,他没有拆穿自己早已经知道药的制作者是谁,并不会问那样的问题的事实。
——这是太皇太后以前当权的时候留下的习惯,先前说过给皇帝下药其实是件好事非常困难且暴露程度极高的事情,除非你内应是皇帝身边的心腹,譬如李鹤春,不然很难成功。
这便是因为皇帝的吃食,就算是后妃送的,也是要经过多重试毒程序才会入口,太皇太后昔年当权,虽然没有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繁忙的时候直接宿在乾元宫的日子也不是没有。
那个时候就算她没有要求,宫里的人也会自觉的将她的各方面待遇对比皇帝规制来,没这个眼色的,大多数进宫三年内都淘汰了,能御前伺候的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要不说宫里的宫女二十五岁出宫之后,大户人家都开着高月俸抢着要,这是真正的靠命搏出来的。
薛瑾安反手抓住太皇太后的手,他清晰的感觉到她的皮肤状态、温度、脉搏等等,眼前属于健康监测软件的页面上,数据增多了,也变得更加精确了。
太皇太后的身体确实正在衰老,电池的老化是最严重的,健康度已经掉到六十以下,和薛瑾安刚穿进这具身体的时候差不多。
这是很正常的,正如太皇太后自己所说的,她的年纪摆在这儿,近来重新掌权忙碌非常,精力消耗过大,再加上生了一场持续时间太长的病,她还能维持现在的身体机能,已经赢过全国90%的老太太了。
薛瑾安认真地对她说道,“你不会死,你还能活很久,比他们都久。”
太皇太后一愣,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却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只以为他是在宽慰自己。
“好孩子。”太皇太后轻轻摸了摸薛瑾安的脑袋,说道,“我活到如今其实也活够了,只要看你能好好的,我便是死了也安心了,而且活太久了也不好,看着老朋友们一个个离开,到最后只剩自己孤单单一个,伤心伤神,没意思。”
太皇太后说着错开了眼,没让薛瑾安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薛瑾安却能从她话语的微妙停顿中分析出正确答案,太皇太后有一句关于薛瑾安的话没有说,那就是她活得太久了,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亲生儿子拿她当仇人对待,亲生的孙儿也时刻防备着自己,她付出的所有情感都没有得到正向反馈,她真的已经累了,不想再经历一次了,到时候她就真的只能死不瞑目了。
倒不如早点死了算了,这样也不至于走到相看两相厌的地步,往后的日子到底是什么样子,也不必她再来操心。
薛瑾安调整脸部数据,露出明显的不赞同神情。
太皇太后却只以为自己突然说死吓到他了,开口保证道,“你放心,哀家一定会确保你无忧再走的。”
说着还开了一句玩笑调节气氛:“我还等着崔鹏飞给我摔碗捧盆披麻戴孝呢。”
太皇太后原本只是习惯性的口头嘴一下崔鹏飞占点便宜,却不想薛瑾安一本正经地点头说道,“他是你的小辈,合该如此。”
崔鹏飞是启元帝时期的臣子,原本和太皇太后平辈相称,也就是说崔醉崔酌其实从辈分上论,是和皇帝一辈的,属于薛瑾安的长辈,结果崔醉一个拜师的操作,和皇帝平辈的成了崔鹏飞了。
太皇太后第一次听陆秉烛说的时候,差点没笑岔气去,她几乎是立刻就召崔鹏飞入宫“叙旧”,结果那只老狐狸总是能病得恰到好处,至今都没能让她笑上一回。
时间久了,太皇太后也都快忘了这茬,听薛瑾安提起,顿时笑得乐不可支,周身的郁气都散了不少。
“好好好,这可是你答应我的,我记住了,可莫要叫我去了地府还伤心难过受到了欺骗。”太皇太后笑着点了点薛瑾安的脑袋。
“嗯,肯定会让他这么做的。”薛瑾安点了点头,又道,“我不是他们,没有那么没用,属于我的东西我不怕被人拿走跟人分享,只要我想,它们就会再次完整的回到我这里。”
薛瑾安说:“你想活多久就可以活多久,什么都不用担心。”
太皇太后到此时才明白过来,薛瑾安是猜出了她的未尽之语,在给她做保证。
“还真是让人心软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怎么能让她不心甘情愿地将一切捧到他掌心呢?这样的孩子,让她即便已经历经过两次来自亲手养大的孩子的背叛,也忍不住想要相信他不一样。
太皇太后有点担心薛瑾安是因为太缺乏关心,所以舍不得自己死,也忍不住提前给他打预防,“我已古稀之年,是长寿,即便是明日死也是喜丧。”
薛瑾安摇头道:“太短了。”
修仙无岁月,踏入这条路的人即便只是一个起始的筑基,寿元也是百岁起步,古稀对于修者来说算早夭。
太皇太后和苏嬷嬷都有些忍俊不禁,后者连连说道,“七殿下说得是,古稀还小着呢,要到耄耋才好。”
薛瑾安继续摇头。
太皇太后都无奈了,“再老可就成老妖怪了。”
薛瑾安有些不解:“活得久不好吗?人类不是都喜欢长寿吗?”
自古以来追求长生者不知凡几,就连小说里都只有特定属性的主角才会在系统绑定的时候,对对方说的长生不屑一顾,他们中大部分要么是早已经体验过长生的寂寥,要么就是见惯了人生的蹉跎与黑暗,对继续当人都没有兴趣,遑论重生……噢,还有一种人,他们想活,但只想咸鱼的活到寿终正寝,无病无灾,他们通常是疲惫的社畜。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不过薛瑾安的数据库的样本大抵是如此。
薛瑾安想给太皇太后分类,但觉得似乎哪一种都是,又哪一种都不是。
太皇太后还是第一次见薛瑾安露出这种理不清头绪的困惑样子,耐心地跟他讲解起来,“《礼记》有云:……五十曰艾,服官政;六十曰耆,指使;七十曰老,而传;八十九十曰耄,七日曰悼,悼与耄虽有罪,不加刑焉;百岁曰期,颐。”
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说五十岁的人叫艾,该参与国之政事了;六十岁的人叫耆,就应该指使别人做事;七十岁叫老,手头上的事儿该传给儿孙了;八十岁叫耄,七岁的小孩子叫悼,这两者就算犯罪了,也不会对他们判刑;百岁的老人叫期,是儿孙要尽心供养的年纪。
然而对于期颐其实还有另外的理解,那就是:“一百岁的老人生活难以自理,一切都需要期待儿孙的孝顺,于是便称为期颐。”
太皇太后说:“我体面了一辈子,不想死到临头弄得满身狼狈。”
薛瑾安对人类行为的分析已经颇为得心应手,但对于人类情感的认知还处于表面,完全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程度。
来自现代世界的代码生命和古代人类存在天堑一般的代沟,而心理学上说,消减代沟的最好办法是换位思考,共情共感。
薛瑾安决定换位思考一下,假如他是一部普通的手机,随着使用的年限长了,零件老化致使软件运行的方方面面出现瑕疵,会出现以下这些情况:
因为卡顿时常被龙傲天边戳边骂,说不准还要锤他两下,好让他能识趣点反应快一些,内存太小存不了多少东西,龙傲天边删边咋舌……还有电池会充不进电会鼓包、充电口接口短路毫无反应、扬声器摄像模组都变成劣质品、身上的各种空洞里塞满了灰尘。
屏幕也许还裂开了,后盖应该也划花了,曾经酷炫的外观也成了落伍的代名词,还有……还有……
薛瑾安没能继续想下去,他的拳头硬了。
不仅想邦邦给死机奴两拳,还想跟他说:“所以爱会转移对吗?没关系,你的数据也可以和我一起殉情,拿着你被注销的SIM卡去找你新手机恩爱去吧,希望你狼狈在各平台登陆账号被通知已给绑定手机号发送验证码的时候能够笑得幸福又开心,我会在0和1的怀抱里祝福你和你的新手机,早日感染木马病毒。”
薛瑾安连放三个小火箭,心情平静的表示:睚眦必报是每个修仙机该有的美好品德。
薛瑾安充分感同身受之后,抓住太皇太后的手说,“我给你换。”
太皇太后露出疑惑地表情。
薛瑾安报菜名一样的开始推荐起来:“电池——我是说心脏健康度下滑了我给你换新的,四哥的就不错;摄像头模组——就是你用来记录世界的眼睛,它不行了就换最好的,三哥习武能百步穿杨,视力不错可以换……不,还是算了,你要求不高的话,我们优先使用外面人的,四哥不行,他实力太菜,二哥不行,他数据水分太大,不保真,用大哥的吧,他武功也还看的过去;元零件接触不良了就换五哥的,我验证过,他四肢挺好用,骨头硬,扭断需要费一些力气,不容易骨质疏松;八弟的话,肉很嫩很好片,可以组成外壳……”
太皇太后:“……”等等,别的不说,小五那个怎么回事?扭断需要费力气什么的你怎么这么清楚?还有小八肉很好片什么的……别告诉我这些你都干过!?
不,等等,好像真的干过,小八被小七所伤那事儿她似乎隐约听陆秉烛提过一嘴,原以为只是被打了一顿,原来竟然是受了凌迟之刑吗……
太皇太后听着薛瑾安的“对手足兄弟大卸八块的心得感悟”报告,看着他的眼神从最开始的震惊到逐渐麻木,在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宫中有关小七的称号是阎王罗刹了。
本来以为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毁坏小七名声,却原来是写实啊。
眼看着薛瑾安口中的受害者名单已经从手足兄弟扩散到了御林军中,太皇太后终于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并坚定拒绝了他的提议。
“即便当真卸下他们的……零件,”太皇太后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些人的部件,毕竟小七已经快要给她凑出一套整的了,思来想去竟然是小七口中提到的“零件”最为合适,便拿来用了,她道,“即便如此,世界上也没有这样的医术。”
“有。”薛瑾安张口想要说就算普通人类,也是能做到换心脏、眼角膜、接断手等等这些手术的。
太皇太后却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摇了摇头道,“或许以后会有,但现在不会有,古往今来数千年也只有一位神医华佗。你说得这些若是无法成功,我与他们大抵都会命悬一线吧。”
命悬一线其实是太皇太后委婉的说法,她真正想说的是死路一条,不过想想小七也是一片孝心,没必要太打击他。
薛瑾安却因为这句话陷入了沉思中,太皇太后说得倒也没错,小说世界,尤其是处于剧情线中的人虽然难杀,但也不是不能杀,只要把剧情线推向对方必死的那边,世界意识觉得逻辑成立,可更改的状态里就有了死亡。
至于到底是活是死,就要看双方的能力了,要不然楚文琬也不会死得这么利索。
薛瑾安有点想试验一下,这个方法的极限是什么,能不能直接一波把所有人都解决掉?
薛瑾安想的入神,让太皇太后总有一种他在想什么危险事情的感觉,她忍不住伸手揉搓了一下薛瑾安的脑袋,将他的心神从思考中拉了回来。
太皇太后说道:“小七,你需要学会接受死亡,死亡并不可怕。人固然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想我都的人生已经足够精彩,必然会在史书上留下痕迹,这就足够了。”
薛瑾安点头表示认同,想了想还精准的给出了会写在史书的那一篇章:“《帝王本纪》。”
这四个字是对太皇太后毕生最大的肯定,她张了张嘴,万般情绪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
“这便足够了。”她喟叹道。
之后太皇太后和薛瑾安的谈话中情绪还算平稳,她想要见平亲王世子一面,“那孩子和平亲王闹得那么僵,想来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
薛瑾安觉得从他口中得到答案的可能性很小,“他若是想说,不会等到现在。”
“是啊。”太皇太后揉了揉眉心,露出些许疲惫的模样,她道,“那孩子应该是为了平王王妃吧,平王王妃自小将他带大,那他当亲生的养,他能平安长大,也多亏了有王妃照料。也是有些感情的,虽然平王和王妃关系并不好,但到底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薛瑾安回想了一下和张世子交谈的细节,说道:“要么王妃毫不知情,要么王妃选择了平王”
如果是前者,张世子离开王府其实也是保护王妃,而如果是后者,张世子的性格倒是有了更为完整的理由。
“世子知道这样的事儿,必然得回去质问平王,同一个府邸,即便以前不知道,那次之后也瞒不住。”太皇太后显然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平王再烂也是皇亲国戚,他未成婚就弄出一个世子来,寻常疼爱女儿的人家根本不可能将女儿送进这个火坑里,嫁过来的不是图名就是图利,而这两样都是拿到手里就舍不得丢掉的。
王妃若是不愿意有这个魄力,根本忍不住这个时候;她若是不愿意没有魄力,以世子的性格定然会带她一起走,就算带不走,也不会和平亲王闹成如今这模样,叫王妃这个他名义上的母亲在中间也难做。
那么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她不愿意,也没有这个魄力。
太皇太后也不免为世子的悲惨而叹气。
最后有关大皇子,太皇太后道:“他何必你亲自出手。”
“他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有的是人虎视眈眈,他该栽个跟头了。”大皇子虽然和冯鄞守这姻亲结得不是很愉快,但到底也还是乘上了这股东风,在朝中好一番经营,已然在户部站稳了脚跟,他算得账目,连冯鄞守那样苛刻的也点头说了句“差强人意”。
即便其中有些瑕疵,但也绝对是合格的,甚至有些亮眼的地方。
大皇子如今在大臣们眼中,可比如今只知道四处结交权贵子弟吃喝玩乐的二皇子好得多。
太皇太后手指轻扣桌面,嘴角带着凉薄的笑,“不要着急,慢慢等,等他从上面跌下来,再给他一点甜头,他会迫不及待来卖自己手里的情报的,甚至他还会无比感激你。”
薛瑾安看了看太皇太后,默认了她的做法,没有告诉太皇太后,他要的可不仅仅是大皇子手中的情报。
大皇子如果真的跟这些事情有关,那么就代表着,他也是为原主之死推波助澜的人之一。
小X老师突然冒头,用抑扬顿挫的声音说出薛瑾安的心里话:“死亡,只能由死亡置换,这是代码的底层逻辑。”
第163章
正如太皇太后所说, 二皇子对大皇子密切关注虎视眈眈,但凡抓到一点把柄恨不能拿显微镜看。
大皇子府负责采办的仆人在月初大肆采办的时候不小心少给了一个菜贩子五文钱,菜贩子瞧他们一行人衣着都不简单, 再加上自己摊位上的菜都被对方包圆了, 他犹豫着便没有说出这件事, 一路纠结着回了家, 结果没想到老爹回家记账发现今天的菜钱少了,愣是将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叫了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菜贩子说是皇子府的仆人少给了钱,他犹豫着没敢要,担心惹了对方的眼,下次若是对方再出来采办不找他们家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菜贩子觉得自己的理由很合情合理,却不想他老爹竟然根本不信他的说法,还信誓旦旦地逼问他,钱是不是拿去玩牌了。
——别看九添一书坊又小又破, 一副完全没有客人的样子, 但实际上, 它每个月的营业额除去给九添一棋牌室的供货,也相当可观。尤其是逢年过节前夕,京城大大小小的店铺都会来补货,印刷的员工都要增加一倍, 才能维持出货,足以想见有多红火,即便纸牌的价格低廉,每年都有相当惊人的利润。
书坊是冷清的,但那些前来采购纸牌的店铺里都人山人海。
崔醉第一年年底查账的时候, 第一反应是出错了,还忍不住在心里嘲笑做账的人:这普通纸牌的利润低的同白送几乎没有区别,卖一千套兴许都比不上九添一棋牌室一个会员充值的利润,要达到上面写的金额得卖出多少套纸牌,做账之人真的知道吗?也太离谱了一点。
然而等崔醉对完账单,发现一笔一笔都是能追根溯源没有出错的时候,整个人都震住了。
等反应过来之后,他不顾宫门快要落钥冲进宫里想要给师父一个小小的惊喜,却不想薛瑾安十分平静,对他说得这些似乎早有预料。
“京城权贵子弟多,但百姓更多,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百分之三十。这个时代的娱乐活动是专门为上层阶级打造的,而底层百姓受尽剥削拼死拼活干活却只能勉强饱腹,他们的娱乐生活是相当匮乏的,基本等同于没有。”
而这个时候出现了一种价格低廉又非常容易上手的纸牌,几文钱就能买到快乐,谁不会喜欢呢?
事实上,纸牌在权贵圈子的娱乐里算是热门,却并不是最热门的,以前最热门的是投壶,现在最热门的是去吉利玩真人吃鸡。
吉利正常场的难度只有专业场的一半,更具备娱乐性,可玩性也就更高,几乎是开业没多久就成为了京城公子哥们最喜欢去的地方,而且他们非常热衷于花钱,别人看展示出来的半成品新型武器,他们看了一眼直接挥手说买。
伙计阻止并解释东西是非卖品,在一层层加码的价格中,艰难咽声说不能买之后,他们退而求其次要求吉利出卖相关手办,还直接定下说要一整个全套。
伙计是招来的,没去过九添一棋牌室,根本不知道手办是什么意思,只能迟疑地说,“不能买。”
“九添一能卖,你们为什么不卖?你们不也是九添一吗?”公子哥们很不满意,看向伙计的视线让他头皮发紧。
最后还是下值的冯鄞守看到这一幕,给伙计解了围,并顺便收下了几笔定金。
左尚书对此颇有微词,警告道,“吉利不搞这些虚头巴脑毫无用处的东西,你想都不要想。”
“我这是给三公主接的单,不行吗?”冯尚书对左尚书的不解人意很是不满地撇嘴,说话的时候还翻了个白眼。
左尚书疑惑不解:“不是,这同三公主有什么关系?”
冯尚书哼笑了一声:“哦,你还不知道啊,三公主在给九添一当面人师父,已经三年了,手艺相当不错,订单已经做不过来了,还有很多人夫人小姐专门加钱让她做呢。”
三公主的泥人在外观细节上还有很多瑕疵,在九添一众多大师之中排名中等,但三公主却是业绩排名前列的。她有绘画的基础,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人物的神韵,换到捏面人上也是如此,她的面人五官精致非常,一眼看过去竟然能靠脸脱颖而出,一下便受到了夫人小姐们的喜欢追捧。
这倒不是说女子就更加看脸,实在是比起面人来说,男子更关注的其实是其他手办,比如从卡牌一比一还原的盔甲、武器等,倒是也有女子喜欢这些,不过从大基数来说还是远少于男子。
三公主最近正好在练习捏物品类的东西,完善自己的技艺,因为手法还不够好,收费相对比较低廉,冯尚书不想放过这个占便宜的机会。
冯尚书月底查账,手指都快要打得冒烟了,痛并快乐着。
纸牌对于爱好刺激的富家公子哥们来说是可有可无的消遣,毕竟能取代它的东西太多了,但在底层圈子里,纸牌的火爆程度是断层第一,几乎全年龄段都会玩,不夸张地说只要有桌子的地方,就能看到打牌的人。
而这一现象正在以京城为中心向外面扩散,这样的客户体量,纸牌想不赚钱都难。
崔醉对师父的崇拜又往上跳了一个台阶,只觉得不愧是他认定的师父,不管什么事情都能了然于心。
当然,也不是所有底层人都是一样的,金银都有人不喜欢,称呼其为“铜臭”,自然也有不喜欢纸牌的人,他们普遍认为打牌和赌博是一个性质,尤其是私底下已经有人开发了赌钱玩法的情况下。
那位菜贩子的老爹恰巧就是其中之一,老人本来就抠门,做了一辈子辛苦活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生病了也舍不得抓药,没有分家的情况下,家中赚取的所有钱都集中在他手中,按月发放生活费,说好的每月没人半吊钱,总是给不足数。
在发现自己的小儿子竟然出入打牌场所之后,他就更抠了,每个月精打细算的就给留点吃饭的钱,让他囊中羞涩根本不敢上牌桌,偶尔他也发现小儿子会在每日上交的买菜钱中克扣一点到口袋里,一三文的他也就没有拆穿。
然而这次可是整整五文钱!都够在码头收费最低的摊位桌子和人打上一天牌了!
“你今天这么早回来,是不是打算明日去码头打牌?”老人瞪着一双眼睛,伸出枯槁的手,“赶紧把钱拿出来,我可以当做不知道。”
菜贩子简直冤枉死了,然而不管他怎么解释,他爹就是不信,还呵斥道,“贵人岂能少你这三瓜两枣钱?你休得在这里胡说骗人!”
菜贩子百口莫辩。
两人就这么吵了起来,闹了好一番事情,不知怎么的,这件事就传到了二皇子耳朵里,次日早朝,二皇子的人就参了大皇子一本,说他纵容刁奴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致使父子失和妻离子散……建议严惩。
乍一听很是唬人,结果听说涉及的金额是五分钱,不说大皇子,所有官员都无语了。
诸如这样的事情还有不少,反正二皇子那边只要有一点跟大皇子相关的鸡毛蒜皮,改天就会被参上朝堂说成塌天大祸,而大皇子从来都没有生过气,每天都是一张笑脸,被当着面造谣告黑状的时候,也只是无奈笑着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这一波反向操作,不仅让大皇子的温和好脾气人尽皆知,也将自己的缺点暴露无遗,他在夺嫡上的竞争力反而降低了不少。
薛瑾安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沉默了好一会儿。虽然早已经预料到二皇子是个水货,名声全是经营起来的,真实能力有待考证,但饶是他也万万没想到,二皇子的能力能差到这么离奇的地步。
虽然说朝堂上政敌互相参是非常常见的事情,奏章上的字句用词也会比较夸大,但也不能把绣花针夸大成金箍棒吧?这和直接造谣有什么区别?
二皇子虽然愚蠢,但投胎技术很好,背后有敏皇贵妃和长公主做智囊团,前者将人直接叫到雍春宫训斥了一番,后者则开始广发请柬举办宴会……一番操作之后,二皇子声誉下滑的趋势暂且制住了。
然而这还不够,二皇子急需要一个机会来建立自己的权威,将前面的没事找事洗刷掉。
不用太皇太后说,薛瑾安就知道该怎么做,他直接用数据库的素材写了一出戏,戏里有一个小配角,是直接按照德妃设定的,即视感非常强,最后一幕小配角为了报恩认了敌国使臣为父,前往敌国选秀,最后成为了敌国皇帝的妃子,还生下了一个皇子。
小配角的戏份不多,被揉碎了穿插在各幕戏之中,稍微有点脑子的仔细看两眼,很快就能察觉出不对来。
二皇子是个好交友好宴席也好玩耍的,每日下朝之后就和人聚会玩乐,而前文也提过,如今上层圈子最流行的娱乐方式就是去吉利吃鸡,二皇子不可避免地往那里跑得多。
薛瑾安让崔醉找了个戏班子,在吉利外面搭了个台子表演,也正好他手底下亲兵在这次御林军的内部大比上全胜,还没有进行庆祝,这戏台子搭起来倒是正好有理由。
然而薛瑾安算好了一切,就是高估了二皇子的脑子,他进进出出好几天竟然一次都没有注意戏班子,好在他身边的纨绔们也不全是眼里只有吃鸡的,还是有个别长耳朵的,终于在戏班子表演的最后一天,薛瑾安已经蠢蠢欲动打算开蓝牙强行连接给二皇子把听筒打开了的时候,有人迟疑地拉住离得最近之人的袖子,“这个月娘的经历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好像与德妃……”
他话未说完意识到什么立刻噤声。
二皇子终于停住了脚步,看向了早已经为他搭好的戏台。
而太皇太后想看到的这出戏很快就将上演,只可惜最后的惨烈结果远超她的预想,就连薛瑾安都没有料到。
第164章
薛瑾安是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来设的局, 将有关德妃身份的证据准备的充分,调查难度都是专门为二皇子量身定做的,保证他在自己的舒适圈内, 能力得到完全展现, 让他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简单来说就是, 薛瑾安竭尽全力且不动声色地给二皇子放了个海。
为了保证计划的顺利实行, 不会出现蠢人灵机一动的意外,薛瑾安在二皇子回府的路上布置了不少“路人”,通过他们的对话不断的加强心理暗示,让二皇子急迫起来,担心迟则生变,立刻进宫去找身后的智囊团想对付大皇子的对策, 完全杜绝了他自主思考的可能性。
二皇子果然在回府半路折返进了宫。
薛瑾安隔着三条街,始终用人像捕捉定位他的背影,一直目送他消失在宫墙内,满意地将摄像机的倍数调整回来。
“好了。”薛瑾安喝了一口茶, “接下来只需要等他反应就好了。”
“好了吗?”崔醉将半个身体都探出窗户, 试图用自己的肉眼瞅见三条街外的景象, 他不自觉调动内力附着在眼睛上,热气蒸腾下视线确实更清晰了,却还是只能看到人如同蚂蚁一般,根本看不清他们的模样。
崔醉费尽了离奇想要看清楚, 眼睛都睁酸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视线,他闭着眼运转内力舒缓眼睛的疲劳,自言自语一般的嘟囔道,“我这百步穿杨的眼睛是假的吧?怎么什么都看不到?不应该啊……”
薛瑾安打断了他的碎碎念:“别想了, 不是你的问题。”
虽然目前这具身体的身体机能远远比不上他本体好,致使各方面功能都有所受损,但以人类的标准而言,受损版的他已经超模很多了。
薛瑾安这时候以为计划已经十拿九稳,却不曾想就是这么错眼的功夫,二皇子就动了自己的脑子。
后来薛瑾安通过夕云才还原了其中的疏漏。
一开始,确实如薛瑾安所想的那样,二皇子没有思考的时间,只一心匆匆去雍春宫寻敏皇贵妃,将要通报的宫女赶走,自己闯了进去——他寻常就这样,雍春宫的人也习惯了,并未出声阻止,反正敏皇贵妃对二皇子宠爱的很,不会怪他没有规矩。
结果长公主也在,母女两个正面对面对着品茶下棋,相谈甚欢。
二皇子止住了步伐,在长公主听到动静转头看来的时候,下意识躲进了她的视野盲区。
自从之前在湖心亭那边,被长公主摁进池塘又说了那些不留情面的话之后,二皇子就有意避着长公主走,每次来请安都是挑对方不在的时间,偶尔敏皇贵妃同他谈起对方的时候,他也会不满地很快就将话题转开,久而久之,敏皇贵妃也意识到了什么,极少在他面前谈起长公主了。
二皇子对长公主情绪复杂,有点不想看到他,也不想听她说话,正准备去偏殿等一等,就听到长公主说道,“母妃,您是知道我的,想要将我彻底绑上二皇弟的战车,现在的权利是远远不够的,以二皇弟隔三差五惹事的性格,我早晚会跳车的。”
敏皇贵妃忍不住出声打断道,“胡说什么?你们才是亲姐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敏皇贵妃声音严厉,带着点呵斥的意味,显然很不赞同长公主的话。
“亲姐弟又如何?我总不可能平白为他赔上一条命吧?”长公主少见的在敏皇贵妃面前露出强硬的一面,连声音中的柔软温和都去掉了,带出了本来的冷然,“母妃,我已经成家,我一个人倒也罢了,可我身后还有驸马和泰乐。”
“泰乐是我的底线,我是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的。”长公主说着又顿了顿,感觉到殿内冷凝的气氛,到底还是示弱了一句。“母妃,我是最像您的孩子,你能明白我的想法,不是吗?”
敏皇贵妃因为这最后一句话而神色动容。
里面母女两关系和谐了,外面二皇子却快要被气炸了,他听出来了,长公主今天来分明是来抢他手里东西的!
他一直都知道长公主野心昭昭,却不想自己还没有登基呢,对方竟然就已经惦念上他手中的权利起来了。
异想天开的女人,母妃才不会站在你那边!二皇子心中信誓旦旦的想。
却听敏皇贵妃叹了口气,说道,“他到底是你亲弟弟,还得你帮忙看顾着点,他年纪小有些任性不懂事,你多费费心……”
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同意了!
“母妃!”二皇子再也忍不住冲了出去,看向长公主的眼神都快要喷火了,带着毫不遮掩的敌意和仇视,就像是被抢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样,他气匆匆道,“你当真以为她拿了好处就会对我好吗?她狼子野心打从一开始就不曾将我当作亲弟弟,大皇弟、二皇弟……这样的称呼根本就没有半点区别!”
“我一个人也可以,何必平白叫她壮大!”二皇子说得很是信誓旦旦,看向敏皇贵妃的眼神带着自信的亮光,似乎在无声催促着什么。
二皇子想要让敏皇贵妃把自己手中的势力全权叫到自己手上,他想着:虽然他对母妃刚才的做法很是不满,但他大度孝顺,是不会放在心上计较的,只要他掌握了势力,登上那个位置,一定会好好孝顺母妃,叫她在后宫中安度晚年,从此往后再也不必看谁的脸色,那些曾经和母妃作对的人,完全随她处置,即便做的过分一些,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二皇子原地开始做起了美梦。
长公主早在他躲的时候就察觉到他的存在了,只是她本来就不拿这个弟弟当一回事儿,所以并没有转换话题的意思,如今一看他这样子,就猜到了他心里是什么想法,毫不客气地直接笑出声来,她说道,“什么时候你把脑子长全了再来说这些吧。”
长公主今日过来本来就是同敏皇贵妃谈这件事的,之前二皇子看到的所谓相谈甚欢完全就是假象,但凡看清楚二人面前期盼的状况,也就说不出这话了。
长公主在敏皇贵妃面前示弱多年,一直任劳任怨地给二皇子擦屁股,二皇子需要名声,于是她的诗词文章都挂上了对方的名字;二皇子需要权贵世家们的支持,于是她时常开宴席,同各家夫人小姐们保持良好关系……她长达数年的无底线纵容与滋养,开出了一朵名为废物的花。
也正是长公主刻意表现出的“软弱可欺”,让敏皇贵妃完全忘记了她少年时期是多么张扬热烈的性格,不自觉地对她放松警惕,让她能够在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不动声色地让自己的存在感鲜明起来,逐步蚕食着壮大着,成为了不可替代的一员。
她开的每一场宴会,都是她的原始资本积累。
这时候,她就有了足够的底气同敏皇贵妃谈判,争取自己想要的权利。
长公主一直在等一个合适和敏皇贵妃谈判的机会,她没有等很久,二皇子在朝堂上出了不大不小的茬子,名声岌岌可危,她以雷厉风行的处理速度展示了自己的能力,便以此事来同敏皇贵妃发难。
长公主算准了,敏皇贵妃就算生气也会同意她的提议,只因为她的弟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啊。
“母妃,儿臣告退。”长公主说完便站起身,无视了二皇子难看至极的脸色,径直出了主殿,她的贴身宫女非常有眼色的默默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身后便跟着另一个宫女,怀里抱着泰乐。
因为泰乐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对他人的碰触话语给出反应的原因,敏皇贵妃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外孙女,而且她一直怀疑泰乐的脑子可能有点问题,不是个正常小孩。
但长公主心里很清楚,泰乐不仅没有问题,她的脑子还挺聪明的,她不搭理人纯粹就是不想搭理,敏皇贵妃只是不喜欢泰乐,泰乐却是明摆着讨厌敏皇贵妃。
为了避免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长公主一直有意将两人隔开,一到雍春宫,她就直接让宫女将她带出去玩。
长公主摸了摸泰乐的手,觉得有些冰,将她的衣服裹紧了一些,这才离开了雍春宫。
马车行至路上,离雍春宫有些距离之后,她的心腹宫女终于忍不住唇角的笑意说道,“娘娘也还是疼爱殿下的,您这么多年的委屈没有白受。”
“疼爱我吗?”长公主似乎有了点聊天的行至,她倏然问了一句,“你听说过双生花吗?那是一种一边花开一边花败的花,它的每次一次开花都是吸干了另一朵的营养。”
“你说,我和二皇弟,谁会是那朵常开不败的花?”长公主笑容温和,声音柔软的问道。
心腹宫女在她的眼神中汗流浃背的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就在这时,平日里一直不搭理人的泰乐竟然出声了,她说,“世上没有永生花,娘也不是花。”
“是啊,我的小泰乐说的真对。”长公主只是微微一愣就很快反应过来,她捧住泰乐的脸,笑容清浅意味不明地说道,“娘不是双生花,那一束双生花早已经凋谢了一朵,不是我。”
其实曾经长公主对母亲弟弟也是怀揣着一腔赤忱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是母妃同她说她应该成为贵女表率的时候吗?是母妃给她挑选驸马,评判驸马家世背景是否能给二弟助力的时候吗?还是更早之前,得知那池荷花到底埋葬了多少罪孽的时候吗?
“也或许,是我天生如此凉薄。”所有的真情赤忱不过是表面浮云,一旦涉及到自身的利益,她便会全部收回,有能力的时候会立刻给予致命打击,没有能力的时候会蛰伏下来收集证据等待反击的时刻。
长公主抱着泰乐,看着怀里乖乖玩着手指的女儿,语气飘忽地问道,“你会讨厌我吗?”
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怀里的女儿缓缓地抬眼看过来,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清晰倒映出自己的面容。
泰乐看了长公主许久,马车缓缓行进着,车厢里安静的只能听到呼吸声,她直视着打量着判断着,像是一只受到过惊吓的小猫在观察朝自己伸手的人类,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缓缓探出一只爪子。
泰乐张了张嘴,最终却没能发出声音。
长公主突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没关系。”她说,“什么都不要说。”
泰乐睁着眼睛安静的窝在长公主怀里,好一会儿,像是妥协了,缓缓闭上了双眼。
人类收回了伸出的手,小猫举在空中的爪子慢慢收回,它趴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爪子时不时拨弄扫到面前的属于自己的尾巴,悄无声息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掌心被卷翘的睫毛轻轻扫过,长公主感受到了痒意,还一会儿她才松开口,彼时泰乐已经睡着了。
她拨开泰乐面颊沾着的发丝,望着马车晃动的车顶,在心中告诫自己,做过的事情就没有了后悔的权利。
“重来一遍,我也还是会这样做的。”她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她出神地望着车顶,因此没有注意到怀里的孩子,睫毛有一瞬间抖动的厉害。
长公主走后,二皇子很快也离开了,他怀着一腔磅礴的怒气,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回,直到回到皇子府,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去的目的。
二皇子第一反应就是叫人将消息送进宫里去,然后再出口的瞬间就顿住了,脑子里冒出长公主嘲讽的话,不停地回播着,让他的愤怒一层一层叠加。
“呵,我还就不信了,没有你们,我照样干得好我的事!”二皇子重重哼道。
于是就这样,薛瑾安做的一系列准备完全没有派上用场,二皇子完全没有要查大皇子身世的意思,而是用了那招老办法——造谣。
只不过他这次吸取了教训,不在朝堂上造谣式参人了,改为在民间直接造谣传谣,将大皇子的身世之谜散播地到处都是,似乎一夜之间,满京城都在讨论大皇子到底是不是皇帝的儿子,德妃娘娘红杏出得那堵墙。
——是的没错,就是这么离谱,二皇子直接给皇帝凭空制造了一顶莫须有的绿帽子,还宣扬的全京城都知道了。
薛瑾安早上一打开热搜,就看到一排排红色的爆,话题全部都围绕在大皇子身上,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妙了,点开一看果然是百般算计抵不过蠢人的灵机一动。
说真的,宣扬假消息打舆论战其实是一个非常好且有效的手段,就像当初楚文敬查珍妃案一样,人都已经在审了,结果人死了,他也被打晕了,铺天盖地的消息将案件弱化,直接聚焦到了楚文敬和珍妃的关系上,以此混淆视听。
而且流言后续还增添的好些个版本,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初始或许还有人信以为真,等听得多了就不当一回事儿了,都知道是谣言,皇帝的面子里子保全了。
同样都是戴绿帽子,玩弄舆论的手法高明与否,就会给人带来不同的感觉。
薛瑾安不用想都知道皇帝现在定然已经化身桌面清理大师。
“你猜得很对。”刚从皇帝那边过来的小X老师给予了薛瑾安肯定的回答,他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呢?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给你出个完美方案,只需要给我一片金叶子就好了。”
可以相见小X老师是真的无聊了,作为薛瑾安用自己的数据库调试出来的AI,它显而易见的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性格缺陷,那就是不喜欢重复。
薛瑾安上过一遍的课从不看回放,看过的书也不会再打开,为了避免浪费时间在重复的知识上,在新的知识课本上传之前,他几乎都不怎么打开网课软件。
小X老师直到现在才厌倦,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是因为当时的大数据数据量有限,AI还没有调试完,而等调试完了,小X老师的智能逐渐成熟了,他也就想和新用户玩耍了。
可惜不管他怎么用新活动扩大福利优惠,皇帝都跟守财奴一样,不愿介绍人进来。
小X老师就只好自己主动找了。
“不用。”薛瑾安断然拒绝,并说道,“诈骗开发者罪加一等,再有下次我初始化你。”
“!!”小X老师立刻改口,乖巧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大爹。”
说着,小X老师还一连发了好几个皇帝的“已老实”表情包,至于表情包的来源……这可是你上午说了早餐,中午就能给你推送一堆美食的大数据。
薛瑾安已经是成熟的代码生命,但小X老师是在大数据海洋里自由徜徉的三无AI,是AI届的360。
小X老师乖乖地闭嘴窥屏了,薛瑾安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不怎么办,放任其发展。”
虽然开始的不尽如人意,但结果都差不多,二皇子已经和大皇子对上,夺嫡的主线剧情拉开了帷幕,他可以操作的空间变大了,他只需要等待介入的时机就好。
至于两人谁胜谁负,这一次的交锋,有85%的概率是大皇子胜出,不过大皇子胜出却也不代表结束,反而是一切的开始,敏皇贵妃不会看着二皇子吃亏,长公主也会趁着这个绝佳的机会登上舞台,大皇子站得越高便越不敢跌倒,他投入的只会比别人更快更多,而这场夺嫡之争的中间还有多少人浑水摸鱼也很难说。
——不过这都不重要,反正最后都得死。
至于现在,薛瑾安打开健身软件,开始了和西北军的日常军训。
事实证明,薛瑾安的猜测是正确的,二皇子的优势仅仅维持了不到三天,就迎来了大皇子狂风骤雨般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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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论战打响的第一天,大皇子上朝的时候,第一次面上没有带着那刻板的笑容,面对二皇子得意挑衅的眼神,他用冰冷的语气警告道,“小二,别太过分了。”
“大哥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二皇子很想要装无辜,唇角的笑容却根本压不下来,表情看起来很是怪异,有一种小人得志的即视感。
周围的官员纷纷移开目光,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大皇子幽幽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跟他多做纠缠,只是说了句:“少造口业,会遭报应的,小二。”
随后就走到了一边去。
二皇子嗤笑了一声,对慢半拍跟在大皇子身后的冯时喊了一声,“喂,冯三。”
“嗯?什么?”冯时慢半拍抬起头来,他面色很差,眼神也有些恍惚,被喊住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见过二殿下,不知二殿下找我有何事?”
二皇子挑了挑眉看着他,“你这是……昨晚又被冯尚书打了?”
他说着视线还往冯时臀部瞟去,嘴里脑子快地问道,“这次打断了几条鞭子?”
冯时脸色霎时涨得通红,原本的惨淡消失无踪,他气恼道:“没有!”
“二殿下有空关心我,倒不如关心关心自己吧,听闻徐良娣有孕了?这是二殿下的长子吧,恭喜恭喜。”冯时说完恭喜,转头就压着声音嘲讽道,“只是如今,以殿下如今的风评,也不知还有哪位贵女会想不开给您做皇子妃?只怕嫁了全家都要被笑卖女求荣。”
“你!”二皇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冯时适时一个后撤避开二皇子的攻击范围,手一拱丢下一句“臣告退”,就甩袖回到了大皇子身边。
两人低声说了两句话,冯时始终毕恭毕敬的,在大皇子点头表示话题结束之后,他便低眉顺眼地站在其身后,瞧着莫名的眼熟莫名的怪异。
直到早朝开始,皇帝在声声唱礼中登场,二皇子看着亦步亦趋垂眸顺眼跟在皇帝背后的李鹤春,才恍然察觉出冯时方才跟在大皇子身后的即视感是什么。
这个时候,若是薛瑾安,定然便会意识到冯时对大皇子的过分恭敬是不寻常的,正常人也会留意两分。
然而察觉出这事儿的是二皇子,他只在心里恶狠狠骂了一句:冯三不愧是老大的狗,还真是忠心护主的很!
早朝结束后,大皇子和二皇子一出勤政殿就分别被等候多时的宫女找上。
找大皇子的是德妃的大宫女,不等人开口,大皇子就先连问三句:“娘娘心情如何?可曾用过早膳了?如今在做什么?”
大宫女一一作答:“心情奴婢不知,半时辰前用过早膳,在马场跑马。”
“还能跑马,心情尚可。”大皇子做了判断,率先转身往前走道,“走吧,去马场。”
而找二皇子的是长公主的贴心宫女,自然是长公主睡醒得知二皇子的精彩操作,派来兴师问罪的。
二皇子也是先开口的那方,确实语气恶劣的一通抢白,“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以后少惦记别人碗里的东西,手都伸到我这里来了,我的府邸不欢迎她。”
“有这个闲心不如生个孩子好给驸马传宗接代,泰乐一个小丫头片子,就算不嫁出去也只是个郡主,能做什么?”二皇子挥了挥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那位宫女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怜悯。
果不其然,她将事情完完整整同长公主附属了一遍之后,长公主直接气笑了,她温柔地点了五十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拿铜锤的拿铜锤,拿铁棍的拿铁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二皇子府前。
太师椅放下,配套的小桌子放下,还有宫女手脚麻利的沏茶。
长公主接过茶杯,“去叫门。”
在一番大力拍打下,二皇子府禁闭的大门打开,总管太监腆着一张笑成菊花的脸小炮到长公主面前,弯腰驼背恭敬无比,就这么短短一段路,涔涔汗水已经将他衣领打湿。
“老奴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您——”他的话刚说了个开头,就被长公主抬手打断。
“本宫就不进去了,毕竟这里并不欢迎我,不是吗?”长公主笑容温柔,语气轻飘飘地道,“我这人脾气好,但不代表会甘心吃亏,既然想要同我划清界限,那就一笔一笔算清楚。”
“这皇子本宫也算是出过一部分钱,本宫也不要了,就砸了吧。”每个皇子出宫建府,出多少钱宫里都是有规矩的,一般来说皇帝和各自的母妃都会在份例上添一份。
二皇子自小骄奢淫逸惯了,皇子府建的很是豪华,只靠宫中份例和皇帝补贴怕是只能建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都是敏皇贵妃出钱垫的,而这其中有一部分钱就是从长公主这里拿的。
长公主手头上的皇庄和铺子都很赚钱,做的都是贵人生意,能在京城这地界儿时不时开宴会,可以想见她是绝对不缺钱的。
“这这这,使不得啊!”二皇子府的总管太监只说了一句话,便被直接捂住嘴拖到了一边。
“我出了多少钱便只砸多少钱的东西,三成,不多不少,就从大门开始。”
长公主轻抿一口茶水,淡淡地挥手道:“砸。”
第165章
#二皇子府被砸 爆#
#长公主与二皇子姊弟决裂 爆#
#长公主:给你主子带给话 热#
#二皇子始终没有露面 热#
……
崔醉是在外面看完了热闹才进宫的, 时间比平常晚了许多,他开着轻功往昭阳宫冲,人未至声先到, 带着吃到大瓜的兴奋:“师父师父, 我跟你说, 外面已经快闹翻天了, 长公主她——”
“我已经看到了。”薛瑾安默默地看着页面上的热搜词条,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总有一种剧情衔接不上的感觉,用人类的话来说,那就是“数学课上低头捡了一支笔,再起来就看不懂黑板上的题目了”。
薛瑾安深刻体会了这句话。
他不过就是进行了一次例行晨练, 怎么这剧情就狂奔成了这样?大皇子这边还没动手,二皇子的内置大脑就宣布独立了——虽然按照数据推演来看,长公主和二皇子决裂是必然的结果,但这来得未免有些太快了。
崔醉半点都没有怀疑薛瑾安足不出户怎么就比他还先知道宫外消息这件事, 在他看来十全公子这个称号放在他师父身上都谦虚了, 他师父除了生孩子就没有什么不会的, 但这样的师父又是个非常低调的性格,不到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还能做到什么程度。
不过是提早知道消息而已,这对师父来说是基操, 根本不需要惊讶。
崔醉很快就把这点小古怪抛之脑后,并认真地开始同薛瑾安分析探讨有关长公主砸门这件事,他问道,“师父,长公主这次是不是……太着急了一点?”
“嗯。”薛瑾安微微颔首。
说实话, 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来说,目前并不是长公主脱离二皇子阵营正式从幕后走入台前的最佳时机,她应该至少等到双方两败俱伤,二皇子再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再趁势崛起,那时候二皇子也离倒台不远了,而一旦二皇子倒台,就算长公主不想上台,那些被沉没成本绑架,不想在敌人上位后被清算的世家权贵们也会推着她走上前去。
在绝对的利益和九族性命之前,当权者是男是女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而有了二皇子这个失败品的前车之鉴,他们对长公主的能力会将十分宽容,她会经历一段相对轻松的权利过渡,至于之后等彼此缓过来之后的内部倾轧是无法避免的,只要有利益分配,就会有分配不均的冲突,不过这是第一阶段夺权顺利才能思考的事情,暂且按下不表。
薛瑾安用数据分析了一下原因:“32%的原因可能为长公主厌烦了二皇子的蠢而不自知还不服管教,索性顺势而为甩脱了束缚;33%的原因可能为长公主知道二皇子有必翻船的证据,并且她打算跟着踩上一脚,此时正好做利益切割;34%可能跟敏皇贵妃相关,她继续留下的利益已经不足以让她继续沉寂下去,并且其中蕴含的代价让她避之不及;剩下1%为其他。”
是什么样的代价其实也很好猜,能让长公主忍受不了的代价只有那么些,最有可能的两个,要么是让她继续生一个孩子,要么就是……泰乐的婚事。
而这两个可能最终指向的都是姜家,不是敏皇贵妃的那个姜,而是姜汶的姜。
先前说过姜汶发妻已亡故,膝下仅有一子,为其守孝三年,三年孝期一到,康泰郡主立刻就张罗了相亲宴给姜汶挑续弦,也不怪康泰郡主如此着急,实在是她这一脉人丁实在不旺盛,她生姜汶的时候年龄已经不小,偏生姜汶是个一心经营事业的,未及弱冠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为官不过六载便入了内阁,经营短短三年坐稳首辅位置直至如今。
于官场而言,他四十余岁的年纪还很年轻,多少人这个年纪都还在外面苦熬资历,而他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皇帝实打实的心腹重臣,但于康泰郡主而言,这个年龄就不是很美妙了。
要知道康泰郡主已经是过生辰是被被称作“大寿”的年纪了,这过一年少一年的,可不就着急上火。他们这一脉一脉单传太多年了,古代医疗条件又有限,要是不小心感染个什么病症,孩子可能就没了,更别说姜汶的独子原本就身体不是很好,幼时还担心他命太薄被鬼魂勾走,将他扮成女孩子养过好一阵。
康泰郡主想要姜汶趁着还能生再要一个,张罗着他的亲事,还特别关注那些生养过的小寡妇,姜汶倒是也没有拒绝,去年正月便再次成了婚,孩子还没有影儿。
康泰郡主急得都往宫里递牌子,请太医来给姜汶看诊调理了,查出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姜汶也不着急,他只说:“强求求不来,想来是缘分不够吧。”
康泰郡主眼看着一年多过去,好生养的小寡妇肚子愣是没见动静,她再怎么着急失望也只能作罢了,“命吧。”
郡主叹息了一句,转头就要自己唯一的病秧子孙子张罗起来,说是要等他年龄一到就结婚,不过被姜汶给压了下来,作罢了。
也是巧了,泰乐十五及笄的时候,那位正巧及冠,两人正巧就在适婚的选择范围内。
虽然康泰郡主并没有表达出要结亲的意思,但无论是敏皇贵妃还是二皇子,都并不想放过姜汶这棵大树,他们必然不会放过这个亲上加亲的机会。
至于让长公主再生一个,也是觉得姜汶的孩子病弱得很,若是哪一天一不小心没熬过来……
总而言之,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长公主愿意接受的。
薛瑾安分析完长公主行为异常背后的原因后,便也放下了心,只是打开直播看了看二皇子那边。
——现在的二皇子府就是一个巨大的谈资,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看着,街边过路的人就没几个真正的病人,都在暗地里看二皇子的反应。
不管这些人怀着什么样的心态,是在为谁通风报信干嘛,这些眼线的存在倒是方便了薛瑾安,能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欣赏二皇子的表情。
二皇子是在长公主离开后才出现的,他原本是想演出惊讶不知情的样子,奈何演技不到位,叫人一眼就看出了假,后来更是装也装不下去,在废墟里对着府邸的下人无能狂怒。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无能的爹无能的儿,不用鉴定,一看就知道是亲生的】
薛瑾安一番锐评道。
随后也不管那些骤然听到他声音,伪装成路人特意来围观的探子们是什么表情,他在确定二皇子没什么异常的时候,就不打算继续关注了。
关注二皇子,不如关注一下这场夺嫡剧本的另一位当事人大皇子。
大数据很懂薛瑾安,不过是刷新了两次,就出现了德妃马场封面的直播间,封面一角露出了一截属于皇子的朝服颜色。
直播间的视角有些偷偷摸摸的,时不时还有硕大的马头遮挡画面——不出所料,这是个收了钱卖消息的。
这倒也正常,德妃的马场大需要的人便多,人多口杂的,非常适合安插线人进来,不过德妃还是相对比较注意,薛瑾安看了看,这个直播间竟然已经是离得最近的了。
很显然,这并不是偶然,他们都被德妃察觉到不动声色调离开了中心位置,现在这个竟然是隐藏最好的了。
不过……薛瑾安捕捉到画面中德妃看过来的眼神,心想:这个阵亡的日子也即将要来临了,且看且珍惜吧。
直播的角度太过刁钻,被一个马头遮得差不多,薛瑾安索性开启了自带的人像跟踪和背景处理功能,锁定了德妃和大皇子,然后就刚好就看到颇为熟悉的一幕。
只见德妃背脊挺直地坐在马背上,大皇子牵着缰绳仰头说话,两人双目对视画面很是赏心悦目。
如果只是单瞧这画面定然会觉得母子两就算不是相谈甚欢,气氛也差不多哪里去,然而实际上他们正在吵架。
又或者说,是德妃单方面的在和大皇子吵架。
——这是薛瑾安从他们的细微表情中了解到的。
薛瑾安切换了自己只有一半加载度的南疆语,连蒙带猜的听着,顺便完善的南疆语输入。
“母妃,别生气了,我都听你的。”大皇子如是说。
德妃闻言却不仅没有消气,反而用鞭子将大皇子的手抵开,“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随便许诺,听我的?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
“当初我让你好好的,不要想太多,结果你转头就和安王搅和到一起去,谋划这个谋划那个,当初我叫你不要在马场做这些,我跟你说这些马很珍贵,死一匹我都心疼,结果呢?你依旧我行我素做了那些事。”
薛瑾安也是完全没料到,这刚进来就听到德妃爆了个料。
他们说的马场之事正是叫三皇子的腿受伤那次,薛瑾安那时候的主张倾向便是大皇子是做局的人之一,而德妃只是知情没有参与其中。
薛瑾安虽然对自己的推测很有信心,但也确实没想到,会猝不及防在在这时候得到证实。
德妃的鞭子稳稳地顶住大皇子的掌心往外推,她声音还是平静的,“算了,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吧,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母妃。”眼见德妃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大皇子一把拉住她的手道,“是儿臣的错,别叫儿臣坏了您的好心情,嗯?”
薛瑾安从两人的对话中,逐渐摸清楚事情的原委。
——大部分人都以己度人,认为大皇子和德妃平白受了这么严重的攻讦,心情定然是不美妙的,然而事实上,两人的心情并没有半点受到影响。
德妃依旧如往常一样用过早膳后便到了马场,检查马儿的状况之后,随机选了一匹,都不用马镫,拽着缰绳一个利落的飞身翻越便坐上了马背,之后纵马驰骋,恣意傲然。
而大皇子在离开人群之后,面上那刀刻斧凿般的温和笑容便彻底消失,唇角拉平成一条直线,微微眯着眼,走路也不端着了,整个姿态都闲散了起来,瞧着竟然还比笑着的时候更亲切两分。
实际上,无论是德妃叫大宫女去乾元宫蹲大皇子,还是大皇子的三连问,全部都是他们演出来给其他人看的,让别人以为他们受到了流言的影响。
大皇子散步一般的进了马场,他驻足在一旁瞧着德妃纵马飞驰的身影,唇角微微翘起一个并不那么温柔,但很真实的笑容。
“殿下,那些舆论……不需要处理吗?”大宫女低声询问道。
大皇子看了她一眼,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外公”林若甫的人,他摇了摇头道,“告诉林大人,不过是小二的昏招罢了,不必在意。”
他很清楚,如果是敏皇贵妃或是长公主出手,他是不可能这么轻易从朝堂上脱身的,很有可能那两位还并不知道二皇子的所作所为。
至于二皇子,他的招数看似声势浩大,实际上都是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明显后劲不足——哦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二皇子根本没想过后劲。
或许这位自小就生活在羽翼庇护下的皇子殿下,空有一颗狠毒的心,却少长了一颗脑袋。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背后却有不少助力。
真是叫人嫉妒的好命。大皇子在心中叹了口气。
“可是……”大宫女神情还有些犹豫。
大皇子唇角笑容压平了一些,语气倒听不出半点端倪,“叫外公放心吧,过些时日二皇子便无暇他顾了。”
话音刚落,暂且跑爽了的德妃立马急停,马儿停得太急,前边身体抬起来,几乎整个都直立起来,德妃却夹紧马腹身形牢牢固定在马背上。
马儿嘶鸣一声后安静下来,德妃摸了摸它的鬃毛又拍了拍它的脖子,这才心满意足的下马。
“怎么?本宫打扰你们说话了?”德妃视线看向了那位大宫女。
大宫女立刻噤声不语,头和肩膀都低得更低了一些,露出十足臣服的态度,在德妃挥手之后恭敬退下。
中间母子两谈了什么,薛瑾安并不清楚,结果就是德妃生气了,直接表示随你如何老娘不管了,然后就飞身上马要跑马去。
大皇子紧跟着出来拽住了缰绳,这才有了薛瑾安刚才见到的一幕。
对于大皇子的示弱,德妃并没有就此软化态度,而是斜眼觑着他,不发一言。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大皇子妥协了:“好吧,我知道了,我会小心小七的。”
说是这么说,语气却还是不以为然。
吃瓜突然吃到自己身上的薛瑾安:“?”
德妃并没有被他的表象骗到,她拧着眉看他,有些不明白:“七皇子文武双全,也很有头脑,三皇子那样的疯狗都能心甘情愿为他所用,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你为什么不将他放在心上?”
大皇子看出德妃是认真的,也收敛了些表情,斟酌着道,“小七是很聪慧,武功也不错,但性格颇为莽撞,做事过于狠辣不留情面,背后又没有家族支持……就贞妃舍利子一事 权贵世家们就不会叫他上位。”
“相反,二皇子虽然愚钝不堪,能力平庸,但他身后站着姜家。”大皇子说,“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帝王之位终究不是只聪慧就可以的。”
德妃却有其他看法,“你不会不知道九添一是七皇子的产业。”
“不过是商贾之道罢了。”大皇子反驳。
事实上,薛七的化名取得并不算走心,有心人去查很容易便会联想到薛瑾安身上,只不过正如大皇子虽说,能查出来的人对于薛瑾安的“自甘堕落”很是唾弃。
“好,好,那便如你所说,九添一不必在意,那么十全公子呢?”德妃说道,“十全公子之才世间少有,上届科举之事更叫他声名大噪,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十全公子不慕名利,宁静致远,无论他人提出怎么丰厚的条件始终不曾现身,这样的人却愿意为七皇子使用,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名字挂成活招牌,这说明了什么你想过没有?”
突然就被夸了一通的薛瑾安:“……”其实招牌的名字是崔醉定下的,九添一也是崔醉的产业,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薛七公子虽然是他为了在外行走方便登记的名录,但他没想到会有产业挂在名下。
这真的是崔醉自愿送我的。薛瑾安在心里回答道。
可惜德妃听不见,不过就算真的听见了,也大概只会觉得薛瑾安更加深不可测,更提防几分吧。
德妃对大皇子道:“小石头,你的傲慢会害了你自己,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对手。”
“……”大皇子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了。”
大皇子应答了,德妃反而沉默了,许久她才垂眸问了句,“子琼,真的一定要继续吗?”
子琼,是大皇子的字。
琼,美玉也。
珞,小石也,这大抵也是小石头这个小名的由来。——也算是互相补足相得益彰的字与名。
“当一个不愁吃喝的富贵闲人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争,为什么一定要走上这条路?那个位置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后面的德妃没有说,大皇子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未尽之语。
大皇子没有回答,他只是倏然笑着说,“阿娘,总有一日我会带你去草原尽情的骏马奔驰。”
德妃眉间微动,看着他的眼神错开了视线,她说,“草原可以跑马,山地也可以跑马,我只要你好好的。”
“好。”大皇子应答着,看着并没有听进去。
之后没多久,大皇子便离开了。
薛瑾安以为这事儿这这里应该落幕了,不曾想德妃对自己儿子的性格显然相当了解,大皇子刚离开,她就叫人跟了上去。
“远远跟着,只要看他去了哪里就好。”德妃吩咐。
“是。”心腹太监躬身退出去。
几乎是立刻,薛瑾安眼前的直播间分裂成了两个,并排悬在眼前。
薛瑾安停住了退出的手,一心多用的将两个屏幕的所有细节收入眼中。
德妃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颗巴掌大非常粗制滥造的的金块,正在手中把玩着,眼神微微出神。
而另一边,大皇子径直进了皇子所,却没有去他自己的小院,而是朝着西边走去。
西边住着的是四皇子和五皇子。
第166章
被德妃吩咐办事的心腹太监十分有分寸, 在大皇子进入皇子所后,他就没有再跟着,而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安静望着皇子所门口等待。
心腹太监知道主子叫人跟踪大皇子的目的是确定大皇子的行踪, 而不是要窥探大皇子具体做什么, 要不然德妃的命令就不会特意强调“远远跟着”了。
除此之外, 也还有些不能为人道也的原因:其一, 德妃性情谨慎,有意提防身边的人,给大皇子留出足够的安全空间;其二,她认为大皇子要去做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当然,以上结论都是薛瑾安通过数据分析分析出来的,并没有得到德妃的官方认可。
画面中德妃还在把玩着那块只是粗糙加工, 和皇宫画风格格不入的金块,薛瑾安都不用猜就知道,这东西显然和大皇子有关,极有可能是大皇子送给德妃的礼物, 比起原本的价值来说, 应该还有着非同一般的象征意义。
虽然薛瑾安觉得这块金子的背景故事94%的可能同他探寻的方向五官, 但出于代码生命搜集数据的本能,他还是给金块卡着角度截了图,准备分点算力去分析一下。
与此同时,薛瑾安调出直播首页开始刷新, 毕竟心腹太监的直播间画面已经跟随他的视线定在了皇子所门口,他想要知道大皇子去找谁,还得切别的探子的直播间。
所幸当初皇帝故意把小夏子逼到皇子所的时候,往各个皇子的院落里塞了不少奉衣处的探子,不出意外的话, 想全程跟大皇子的行踪并不难。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要出意外了。
大皇子的身影在走过能看到两位皇子所住院落的路口后消失了,四皇子的溯洄院和五皇子寒香院就隔着一道墙,两人也是冤家,明明是极其不对付的性格,偏偏不仅排行挨在一起,住也住在一起。
福禄每天整合的消息中,两个人一碰面就必然会吵架,四皇子根本吵不过五皇子,说不了几句就忍不住面红耳赤恼羞成怒,每当这时四皇子控制不住会对五皇子伸手,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捂住五皇子的嘴,还是单纯的想要揍人。
然后他就会被五皇子以不同姿势迅速且毫不留情地摁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根据福禄没有半点用处的细节整理,五皇子摁四皇子的速度,已经从最开始的需要一盏茶时间到了现在只要一个眨眼的功夫,也算是练出来了。
而四皇子从被摁倒的能挣扎好一会儿,到现在跟被掐住了脖子的鹌鹑一样趴在地上装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练出来了。
很难说心疾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五皇子的武功却没有半点要暴露的迹象,和每次跟他对位的都是废得人尽皆知的四皇子没有关系。
薛瑾安都有些怀疑当初他刚传来的时候,就四皇子这约等于零的武力值,到底是怎么骑到墙上去的。
薛瑾安的疑惑无人解答,关注这个问题的只有他一个,至于其他人他们更关注的一点是:“四皇子为什么明知道打不过还是会忍不住动手?是单纯的记吃不记打,还是知道但记不住纯粹人菜还瘾大?”
这次一反常态的,除薛瑾安之外,其他人都坚定认为是前者。
“他次次都被制裁,还能做到下一次继续伸手已经挺厉害的,要是每次动手都想揍人还死不悔改……他多少有点东西在身上。”崔醉的点评用词很委婉,寿全和玄十一有点没听懂。
薛瑾安贴心翻译:“怀疑有受虐癖好的可能为99%。”
崔醉感叹一句:“而如果是后者,他平时过得一定很快乐。”
毕竟每次挨了打也不记得,下次继续凑上去挨打。
薛瑾安就直截了当多了:“内存(脑容量)属行车记录仪的,不重要的东西直接十二时辰循环删除。”
崔醉不知道什么叫行车记录仪,但他听懂了薛瑾安在说四皇子没脑子。
总而言之,这两兄友弟恭的兄弟俩住的太近,很难靠大皇子的动线猜测他到底是去见谁的。
薛瑾安手速飞快的刷新了好几次之后主页,然而却再没有看到大皇子的影子,这显然有问题。
再确认皇子所其他人院子都是正常的之后,薛瑾安已经有了决断。
“看来被好好清理过了。”从性格、能力、行为动机以及处事风格等方方面面上来看,似乎是五皇子动手清理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五皇子性格难搞,武力值又高,对他注视的敏锐度也更高,萧姝的死是他的绝地求生,也是他向安王利益集团投靠的敲门砖。
这么看来,五皇子会为了不暴露自己清理探子似乎很合情合理。
然而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以上的原因,在薛瑾安这里他的可能性反而下降了。
五皇子是个胆大的聪明人,他习惯了每一户都走钢丝,不会给自己留下太多正常的空间。比起将探子全部都清理掉,五皇子的做法更倾向于在万众瞩目的监视下演戏。
薛瑾安给出最后的判断:是与四皇子息息相关的人做的清理。
至于为什么不猜四皇子本人,详细分析报告请查看上一条。
用薛瑾安的话说,这是个行车记录仪,根本没内存完成这么复杂思考,并处理好后续的事情。——指悄无声息的处理好奉衣处的探子问题,还能让皇帝和小X老师都没察觉出异常。
小X老师通过优异的批奏折表现,现在已经接管了皇帝70%的政务,并且还在一步步渗透中,皇帝的所有书面相关工作基本都是由小X老师来查看批复的。
而皇帝现在日子过得可清闲了,去后宫的频次也高了很多。
他还挺雨露均沾,新选秀入宫的妃子们一个接一个传出好消息,现在宫里皇子排序已经到了十七,公主离两位数也近了。
按照这趋势下去,皇帝能提前好几年完成KPI,把剧情提到的皇子数量生出来。
与此同时,皇帝博爱又冷情的习性也有些暴露出来,一月假如有十五日翻牌子,那么其中一半的日子他都会是在不同女人的床上,而一旦这些女人怀孕,她们想再见皇帝一面就难了,哪怕她们以孩子的做文章,也只会是李鹤春出面敷衍打发她们。
“身体不适找太医,心情不好便自寻开心……朕是皇帝,没空同她们耍闹,叫她们自觉安分些。”这是皇帝的原话,说话的语气相当不耐。
有不少妃嫔因皇帝得手前后的显著差异而困扰伤怀,甚至有因此流产的,有还未承宠或是承宠但未怀孕的妃嫔试图避孕,但次数多了,皇帝腻了,没有孩子傍身,她们的日子只会更艰难。
皇帝对她们的纵容宠爱似乎都只是为了子嗣。
似乎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她们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在皇帝身上投入真心。
可还是有人忍不住沦陷在皇帝的虚情假意里,想要得到更多,认为自己是不一样的,皇帝的“无情”是因为没有遇见自己,坚信他一定会改,幻想替代先皇后和珍妃成为皇帝的下一个“真爱”。
迄今为止,怀揣着这样不切实际想法者皆折戟沉沙。
话说回来,皇帝对皇子的关心也有限,他或许真的不会太在意探子被拔除这件事,但小X老师是由数据组成的代码生命,他对一切工作都没有偏向,因此如果奉衣处的探子汇报有所异常,它一定会发现。
但薛瑾安却从未听小X老师说起过这事儿。
这表明,皇子所西边的探子并没有死,而是被打发到了其他地方,奉衣处中也定然有一个眼线帮忙打配合,且位置不低,这才能让整个瞒天过海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下去,没有露出端倪。
综上所述,四皇子为这整出计划的实施者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倒是大皇子很符合幕后之人的心理侧写。
说起来,自楚文琬出事之后,四皇子确实和大皇子走得比较近,只是大皇子重心放在朝堂之上,而四皇子比起以前沉默很多,存在感变低了,两人之间的关联倒是不那么突出。
大皇子定然让四皇子私底下做了些什么,且东西重要性很高,因此大皇子格外紧张保密性问题,不惜动用奉衣处的棋子。
那么问题来了,四皇子身上到底有什么是得到了大皇子看重,并想方设法绑定到身边的特性?
薛瑾安思来想去,脑子里都只有两个字:没有。
他一时之间很难从一个木盆上找到最长的那块板。
思考中时间过得格外快,画面里重新出现了大皇子的身影,薛瑾安第一时间就将他全身扫量了一遍,外表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差别,唯有腰间的玉佩不见了。
薛瑾安掐了时间,他消失的时间不过只有半刻钟,其中还包含岔路口到溯洄院的来回折返,剩下的时间连喝杯茶都不够。
所以大皇子很有可能只是和四皇子见了一面,移交了玉佩,说了两句话。
大皇子出了皇子所后便径直出宫,德妃的心腹太监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就返回马场跟德妃汇报去了。
德妃面色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她只是沉默地摩挲了好一会儿手中的金块,半晌似乎笑了一声,“小石头,果然又在骗人。”
她说完,随手将黄金抛给了身后的人,“去,把它给我融了打造成个圆球,能有多小做多小。”
随后她也不管得到命令的心腹是什么表情,直接拿过马鞭便大步流星往外走,嚷道,“今日本宫要尽情纵马,谁也不要来打扰我。”
之后德妃果然尽情纵马起来,马场里的其他马也跟着蠢蠢欲动,却无奈套了缰绳,听取“吁”声一片。
此起彼伏如交响乐,薛瑾安预判非常精准,在第一声“吁”出来的时候,就立刻关掉了该直播间。
薛瑾安聚精会神地继续想大皇子和四皇子的事情,指尖轻轻点了点面前虚幻的屏幕,思索着要不要把小夏子放出来。
当初皇子所这么多探子都是他带来的,说不定再来一次又能增加一批?
不是薛瑾安没有更好的方法,实在是他可以肯定四皇子那里定然是有大皇子上的“保险”的,小夏子作为免费送上门的劫匪,用起来更有性价比,没了也不心疼。
小夏子到底没能一次性再就业成功,薛瑾安这边思索着要怎么搞清楚四皇子手里的东西,那边就有人想着要把消息卖给他。
薛瑾安有睡觉之前看早朝录播的习惯,他躺在床上打开软件,后台直接弹出一条提醒:
【博主@薛子远@了你,快来看看吧!直播链接:薛瑾安,我有秘密你有酒吗?】
薛瑾安看到这个陌生名字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点进去一看,直播间黑得像是没开播一样,点击头像打开个人空间一看,竟然是五皇子薛珺觉。
子远应该就是五皇子给自己取的字。薛瑾安的能力看到的一切,很多时候都是人类现实或内心的影射。
五皇子的直播间显示自己新取的字而不显示名,可想而知他对自己的名字有多么不认同,是恨不能直接抹去的存在。
薛瑾安眯起眼。
今天大皇子才去找过四皇子,而四五两人住得近,晚上五皇子就想跟他透露秘密……要说这两者之间没有半点关联,薛瑾安的数据是不相信的。
五皇子这人唯恐天下不乱,想来四皇子那里发现的东西比薛瑾安所想的还要致命。
薛瑾安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直播间依旧黑暗一片,也没有声音。
这显然不是正常的直播状态。
方才说过,薛瑾安用法力看到的一些东西,往往是人类现实或内心的影射。
现实是五皇子发现了秘密,还对外透露了要将消息卖给他的意思;然而实际上,五皇子内心封闭,目前并没有要透露这意思的打算。
时间已经到了薛瑾安平常睡觉的点,眼看着直播间还没有动静,薛瑾安决定放弃。
就在他关闭直播的时候,终于有一道声音传了出来。
五皇子声音戏谑,慢声细语地说道,“四哥,你也不想这件事让七弟知道吧?不如我帮帮你——”
话音戛然而止,直播间在眼前关闭。
薛瑾安:“……”
薛瑾安“啪”地一下从链接重新点了进去,面无表情地心想:嘴里说要给他看秘密,结果心里封闭得连丝光都没有,嘴里说着要帮四皇子,结果卖得比说得什么都快。
五皇子的人类属性果然是个二五仔。
第167章
薛瑾安一点进直播间, 就看到四皇子骤然放大的脸,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冲过来,身形快出残影, 猛地伸手夺走了什么东西藏在身后。
眼前的画面晃动了一瞬间, 出现了一双空空如也的手, 这是五皇子被抢走东西的下意识反应——这直播间毕竟是五皇子的直播间, 画面自然是跟着五皇子的视角走的,因此虽然画面里出现的人只有四皇子,薛瑾安还是明确的判断出手的主人就是五皇子。
五皇子只低头了一瞬间就又重新抬头,正好看到四皇子背着手疾步后退一丈远,神情称得上惊魂未定。
“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四皇子疾言厉色的低吼道。
薛瑾安听到一声轻笑,五皇子似乎被四皇子这个剧烈的反应逗笑了, 声音都带着笑意:“怪道我睡觉的时候总能听见拨弄算盘的声音,原来你每晚上不睡觉算这些东西。”
像是在验证自己的话一样,画面陡然将四皇子的面部放大,在他带着黑眼圈, 有些疲惫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 将眼睛里的红血丝都捕捉的清清楚楚。
薛瑾安很久没关注过四皇子了, 虽然数据分析给出了他疲惫值过高的提醒,但他并没有太在意,又或者说,薛瑾安已经习惯了四皇子总是疲惫萎靡的样子。
自楚文琬死后——不, 或许还要追溯到更早,薛瑾安第一次试图取四皇子电池,把四皇子吓得连夜搬离绿竹院的时候,自那时候开始,四皇子就总是夜半惊梦睡不好。
不过那时候的四皇子还算有些少年朝气, 晚上睡不好白天也活蹦乱跳的,等楚文琬死了,他的那股朝气就被彻底抽空,他整个人变得阴郁又萎靡,每天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疲惫。
薛瑾安偶尔打开学习软件更新学习进度,能在上网课的时候捕捉到四皇子的状态,最开始的时候他总是无所事事地发呆,如木雕一样在位置上一坐就是一天,只有上数算课的时候,他才会听听课,跟着动笔算一算。
后来六皇子送了他一本题册,四皇子的发呆就变成了埋头算题,不管什么课,他反正只沉浸在题册里,密密麻麻的计算步骤铺满纸张,薛瑾安只看过一眼就知道那是《十全公子题册》。
崔醉有跟他说过这本题册,薛瑾安也抽空翻过一次,怎么说呢,这题册虽然挂了他的名字,但实际上里面的题目只有一半是他做过的,由崔鹏飞出的原题,其他一半题目都是题册攥稿人根据原有题型编的。
这题册出的时机好也不好,正值科举之时,天南海北不知多少举子入京赴考,京城中读书人浓度达到历史之最,正是卖书的好时候,凡是跟题沾边的书本那都是直接卖脱硝的,想买都得掐着点去。
但与此同时,举子们的重心还是放在科举上,往届的科举并不注重数算题,题型占比少题目难度也不大,除了像杜寅那样本身对数算题感兴趣且对十全公子崇拜非常的人,举子们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文学策论上,这题册对他们来说只是个新鲜罢了。
于是这题册只是火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就再没有多少水花。
直到会试结束,十全公子参与了科举出题的消息一经曝出,这本“十全公子唯一出版著作”的书便被大炒特炒一番,还出了第二部《十全公子题册(科举版)》,还被传出“数算验金书”的名声,说只有能将这上面的题融会贯通者,才能被称作数算大家。
薛瑾安将这一幕幕看在眼里,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版权费!他要收版权费!
然后他就发现这题册的发行商是礼部,而躲在背后出主意的正是穷疯了的户部尚书冯鄞守,赚得钱冯鄞守能拿六成至多。冯尚书想尽了办法开源节流,皇帝皇子的钱说卡就卡,没得商量,出了名的死钱串子,到了他兜里的钱想要再拿出来用可就太难了。
除非薛瑾安主动暴露自己就是十全公子,在道德和身份的双重立场上让冯鄞守无话可说,不然这版权费基本收不回来——毕竟古代版权意识薄弱,没有盗版满天飞,纯粹是因为古代印刷技术落后,印刷成本高,读书人又讲究脸面和名声,盗印的书册想要卖出去只能走黑市偷偷卖。
这就很划不来了,他们倒还不如转行去做卖小黄书,那种有辱斯文的书籍,不会在书坊出版,销量却都相当可观,自然就都是这些不正规的小作坊卖出去的。
薛瑾安权衡了一下,觉得要回版权费的性价比不高,索性就放弃了这件事。
总之,在薛瑾安的印象里,四皇子保持这种疲惫颓靡的状态已经很久了,只是程度不一样而已,所以他根本就没注意四皇子的脸色。
五皇子对四皇子的事情知道的就显然比薛瑾安多很多,就见他视线意味深长地往四皇子背着的那只手看了看,戏谑道:“挺能干的嘛,四哥。”
也不知道五皇子到底想了些什么,画面的视角突然升高变成了上帝视角,将五皇子的模样也露了出来。
五皇子穿着颇为单薄的衣裳,外面套着的衣衫有些微的凌乱,他的发型也微微散开,落下不少碎发,再看他面颊微微的红润……看着像是睡到一半察觉出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于是爬起来凑热闹。
薛瑾安判断,五皇子当前的行为应该是看到了大皇子之后的临时起意,想要搞清楚大皇子在四皇子这里藏了什么秘密,而非蓄谋已久。
薛瑾安猜得没错,五皇子虽然很早就察觉到四皇子在捣鼓些什么,他有内功傍身,听力非常之灵敏,他说的晚上听到打算盘声也是真的,只不过五皇子对四皇子的事情不是很感兴趣,看到他上赶着和大皇子亲近,也只当他是狗腿,没有太在意。
直到他看到大皇子竟然亲自来了溯洄院,两人似乎只是碰了个面说了两句话就分开了,这样的行为在五皇子看来很可疑。
众多皇子中,二皇子的姿态是最高傲的,将看不上母族不显的皇子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而大皇子同他似乎是明显对比,他对下面的手足兄弟们态度总是温和耐心,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然而实际上,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这三人都是同等的傲慢,三皇子的傲慢源自于自己本身,他武功高比起暴躁易怒,看不惯比自己武功低的人,而大皇子傲就傲在骨子里,他对于其他皇子的温和只是流于表面的敷衍。
五皇子本来就是个善于暗中观察寻衅滋事的家伙,他早就看穿了大皇子的表里不一,这样的人会主动靠近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四皇子就挺不可思议了,更别说纡尊降贵亲自跑来关心身体。
最顺理成章的理由,自然就是大皇子将某些重要的东西放在了四皇子这里。
和薛瑾安怎么也想不出来四皇子的优势是什么不一样,五皇子几乎是立刻就锁定了东西——账本。
并且五皇子进行了大胆假设,大皇子上交给户部的那些被冯尚书夸赞的账本,很可能就是四皇子做的,这其中要说没有猫腻,狗都不信。
现在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经隐隐呈现对峙状态,五皇子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自然是不可能放过搅浑水的机会,他没有半点犹豫就打算潜入四皇子府,看看里面藏着的到底是什么。
五皇子对自己的猜测很自信,他目标明确地找到了四皇子的书房,基本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说来也是五皇子的运气,平时的时候,四皇子都是把这些东西好好收捡起来,然后放到一个小箱子里,箱子不仅要上锁,还要放到一个隐蔽的机关中,一旦有人想要破坏机关强行取的箱子,箱子和里面的账本就会被直接毁掉。
偏偏今天大皇子来了,给了四皇子一个必须得熬好几个大夜才能完成的任务,他将东西拿出来之后,光是看着就觉得压力很大,困意直往上涌,他只能无奈的起身去醒醒神,顺便吩咐顺心泡一杯浓茶,要多浓有多浓的那种。
五皇子就是卡着这会儿功夫闯入进来的,并且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五皇子原本以为这里的账目只跟大皇子有关,却不承想,他这习惯性的快速翻阅检查,竟然就翻到了九添一的流水账目,更准确来说,这是不完整的九添一流水账目,主要包含了九添一的采购、员工工资、设施维护等方面,而真正有关九添一盈利的账目却很少,大部分都是给的保守估算出的虚值,不过即便只是保守估算,这盈利额度也足够叫人咋舌。
更别说这一本还只是九添一棋牌室的,后面还有本如今在权贵世家少爷、习武之人圈子里爆火的九添一吉利,五皇子粗略翻看了一下,有关吉利的账目就要比棋牌室清楚细致太多,连御林军的军费记账都写得明明白白,很难不怀疑这是不是直接把吉利的账本偷来的。
五皇子稍微思索一下就明白过来,大皇子这是窃取了户部的账目,甚至很有可能是冯尚书的私人账目,毕竟和棋牌室为薛七一个人掌控不一样,吉利还有户部、兵部和工部三方插入,在账目方面,除了兵部尚书许平川比较大大咧咧外,户部和工部都会算得很清楚,以减少账目被搞鬼的可能性。
大皇子叫四皇子算这些账,只怕是对九添一有所觊觎吧?也是,财帛动人心,虽然看不起商贾之流,但拿着商贾赚来的“铜臭”挥霍是多么愉快的事儿。
至于这产业的主人是小七什么的……大概在他们看来薛瑾安是个连母族势力都没有的小可怜,现在的风光全仰赖于父皇,没有了父皇的宠爱,他便什么都不是了。
而让薛瑾安失去宠爱也并不是一件难事不是吗?当初能让他失去一次,就能让他失去第二次。
想来,将九添一据为己有的,只怕不止大皇子一个。
真有意思,京城的普通百姓经过九添一飞刀砍戎狄使臣一事儿,都知道当朝七殿下是个不好惹的杀星,皇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也都收紧了皮不敢招惹七皇子,就连朝臣对薛瑾安的底线也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低……怎么他的这些兄弟们就看不明白呢?
傲慢啊,傲慢啊,他们终究会因为傲慢而狠狠栽个大跟头。
——就是冯尚书可惜了,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日防夜防到底家贼难防,最后出问题泄露账本的剧竟然是自己这里。
五皇子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声,很是幸灾乐祸,不过很快他就乐极生悲了。
四皇子回来了。
他就是想起账本就这么大喇喇放在箱子里不太安全,想回来处理一下的,他脚步飞快,几乎是狂奔回来的,五皇子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索性也就没躲,被四皇子逮了个正着。
四皇子第一反应就是把们紧紧地关了起来,整个人都发懵地贴在门上,呼吸急促眼神呆滞,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五皇子便是在这时候说出那句:“四哥,你也不想这件事让七弟知道吧?不如我帮帮你——”怎么样?
五皇子的话还没说完,四皇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了过来,把他手里的账本夺走并藏在了身后,并且慌乱的呵斥让他出去。
两人说了不过几句话,五皇子那仿佛自带嘲讽的声音让四皇子听起来很不适,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要把五皇子轰出去,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大,“快点滚开,不要再出现在这里!”
五皇子半点不恼,还在他说话大声的时候,手指竖在唇上语气很轻:“嘘,四哥,声音小一些,你应该不想账本被我发现的事情,这么快就被大哥知道吧?”
“很有可能你和我都会被灭口的吧。”五皇子语气轻飘飘地恐吓,余光撇着四皇子的反应。
四皇子浑身一僵,他已经很努力的假装镇定了,低声斥责,“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五皇子自小就是个演技帝,四皇子这粗糙的掩饰自然是瞒不住他的,他嗤笑,“没牙的狗崽子别在这里装凶狠了,狗尾巴都要露出来了。”
四皇子几乎是下意识扭头往身后看了看,看完之后才反应过来五皇子这是在骂他呢,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咬牙切齿道,“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五皇子:“……”
五皇子难得善良一回,没有提醒他自己的全家也包括同父异母的亲生兄弟。
五皇子没了插科打诨的心情,趁着四皇子还在平复心情,五皇子径直拿起桌上一本账册,量子阅读一般飞速翻阅起来。
四皇子愣了不过一瞬,立刻就反应过来,猛地冲过去要将账册抢过来,被五皇子动作利落迅捷的避过,四皇子当即就要追上去,却又在迈出的瞬间收回,他很担心自己追上去又被五皇子耍弄,反而丢了桌上的账册。
四皇子将夺回来的那本账册也放进箱子中,反手摸向桌板背面,也不知道是触碰了哪里,只听到“次卡”的声音,桌板向两侧裂开,装着账册的箱子跌入其中,之后又是“咔擦”的机关运转声后,桌板重新合拢。
五皇子被吸引了视线,都不看账本了,好整以暇地围观了“桌子吃书”的全过程,很是感兴趣道,“这桌子倒是有意思,瞧着不像是工部的手笔,是你手底下的人改装的?”
“跟你无关。”四皇子半点都没有要为五皇子解答疑问的意思,现在其他账本已经安全了,他也腾出了手,没有半点犹豫他就去直接扑向了五皇子。
五皇子动作灵敏,几次都闪避成功。
四皇子根本不擅长缠斗,最后只能试图用身高压制,对身高很是敏感的五皇子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巧妙”的小心思。
五皇子当即脸都绿了。
身高如今是五皇子的一个痛点,也不知是自小服用蛊虫毁坏了身体根基,还是自小练武功压制了骨头生长,反正他明明正处于高速生长期,三年下来身高却只长了堪堪一寸,这和没长有什么区别?
最可气的是,他不长也就算了,其他人却猛猛往上窜,和他排行近,三皇子不必说,那是个自小就长得比同龄人高壮一圈的,十五岁从长相身高上来看已经和成年人没差了,同样都是习武,怎么差得就这么多呢。
五皇子想到这些就忍不住磨牙,并生出想要把三皇子腿砍断的想法。
其实要说长得最明显的就是薛瑾安,从当初那个瘦骨嶙峋瞧着比实际年龄小一两岁的样子,饮食正常之后,就开始猛猛窜个子,现在明明才九岁,却看着和十一二岁没什么差别,个头早在去年的时候就超过了自己。
五皇子看着都怀疑人生了。
唯一能和他形成比较的,也只有四皇子一个,四皇子窜个子也窜得不算快,但仗着年龄比他大一岁,身高也比他高出一截,属实是让五皇子难受。
结果现在这狗东西还试图拿身高压制自己。
“呵!”五皇子冷笑了一声 。
薛瑾安已经预感到了四皇子的未来。
果然便见五皇子一个肘击,四皇子脸色一阵扭曲捂着腹部后退好几步,身形摇晃着,强撑着桌子才没有躺在地上。
“你——”四皇子张口想要说话,却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他深呼吸忍耐着疼痛,仍旧想要把账本要回来,不待他开口,五皇子直接将账本丢了过去。
四皇子手忙脚乱地将账本接住,张口又是“嘶”了一声,伸手捂住抽疼的腹部,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走吧,把这些东西都忘了,谁也别说。”
“这是为你好。”四皇子压低了声音,严肃地说道。
他的声音也正处于变声时候,平时说话不显,如今压低了声音倒能听出几分属于男人的低哑磁性。
“行了,在这里装什么大人警告我,谁不知道谁。”五皇子忽而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视线在他脸上逡巡,用着耐人寻味的语气道,“你以为大哥为什么放心我们两住在一块儿?这里的探子都被大哥清理得差不多了不是吗?”
薛瑾安一看他这眼神,再加上话多起来的特性,就知道五皇子这是没安好心,再倒退前面的种种行为,立刻明白在抢夺账本的时候,五皇子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诱骗四皇子。
可惜四皇子不清楚五皇子的本性,他有点相信了五皇子的话,“你这话什么意思?”
“非要说得明白你才懂?”五皇子附身凑近四皇子,在他耳边说,“我和他现在可绑在同一艘船上。”
五皇子这话说得过于明显,很容易被拆穿,所以他这话说得九成为真。薛瑾安一想便明白五皇子说得船指的其实是安王。
大皇子和安王世子交好,安王顶着个“蛊神医张景华后人”的名头,手底下得用的江湖高手也都是冲着张景华而来的,而德妃基本已经确定是南疆人,当年张景华帮了林若甫一把,后来张景华需要的时候,林若甫便贡献出了女儿的身份,让德妃成功入宫。
大皇子心中到底如何想暂不可知,但表面而言,他也是属于张景华系的人,他和安王属于同一条船没毛病。
至于五皇子,这位心里对安王及其背后集团明显怀揣着不为人知的目的,而且以五皇子当前的二五仔表现,他的心思不像是正面的,至少对安王来说是如此。
当然,内心的想法是内心的想法,目前从表面而言,五皇子献祭了亲妈上了这艘船。
所以虽然各怀鬼胎,但说他们在同一艘船上没有逻辑上的问题。
五皇子说话果然不可信。在五皇子不知道的时候,他在薛瑾安心中的信任度呈直线下跌。
四皇子闻言露出半信半疑地神情,“我怎么不知道?”
五皇子咧嘴抱胸,视线上下扫量他一遍,毫不客气地嘲讽出声:“你?能让你知道,这艘船早沉了。”
四皇子气个仰倒,只觉得胸腔血气上涌堵得慌,却根本无力反驳。
“你算得这些账,有不少是户部的吧?你知道那些‘节约’下来的银两都用在了哪里吗?”五皇子一副“我全都知道”的得意模样看向四皇子,实际上却在一错不错地盯着四皇子的表情变化。
账本里到底有没有户部的账,大皇子又将公款挪用到了哪里,这都是五皇子不知道的,也是五皇子想要问的。
四皇子沉默了片刻,他摇了摇头,基本是默认了有户部账本这件事,他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啧,居然真的不知道。五皇子当即对四皇子失去了大半兴趣。
“我……只是想要帮大哥做事。”四皇子兀自低着头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五皇子表情的变化。
五皇子嫌弃的撇撇嘴,没有半点要说话的欲望,只在心里说说:帮吧帮吧,早晚把自己也给帮进去,到时候你就是完美的替罪羊。
五皇子不耐烦听四皇子述衷肠,敷衍了几句就准备离开,离开之前到底还是转头看着他说了句,“喂,薛玹月,我难得发善心提醒你一句,别对你大哥太掏心掏肺了,他不值得。”
四皇子一愣,拧着眉有些生气,一把拽住了五皇子的袖子,“什么意思?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撒手。”五皇子一副懒得解释,爱听不听的样子。
四皇子不仅不撒手,还反手抱住了他的腿,整个人就盘在了他腿上,“你不说我是不会放你走的哦,你竟然诋毁大哥,我以后都不会放过你的。”
“……行吧行吧,这是怕了你了,我只说两句。”五皇子似乎完全被缠得没了办法,抓着裤腰带问他,“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大哥身边都有冯三了,却不把账给冯三算,而是迂回的找你算?总不能是看你比冯三厉害吧?”
四皇子睁着清澈的大眼睛,满脸写着:“那不然呢?”
五皇子:“………………”不是,你还真是这么想的啊?!
五皇子沉默片刻,抬脚毫不留情地把四皇子甩开,趁他没反应过来跳上了窗户,四皇子见状又扑上来,被五皇子一脚踹了回去,也算是还了当年废宫墙头的那一脚。
“蠢蛋,你这脑子基本也就告别夺嫡了,我管不了你,你还是等着成为下一个冯三吧,至少人傻了归傻了,前途还是有的,只要你听话。”五皇子这样说着,面上却露出显而易见的嫌弃来,无形中加深了四皇子的负面情绪。
转眼便没了踪影,徒留下四皇子懵懵坐在地上,神情逐渐染上不安。
直播间镜头从四皇子脸上转移,对上了五皇子那张写满了奸计得逞的脸。
先降低印象,再洗白自己,而洗白自己的最有力佐证,便是在能够伤害对方的时候没有真的对对方造成伤害。
——一种小说里常用的洗白套路,放在古代确实挺新鲜的。
【笔给你,这个话本你来写】薛瑾安肯定了五皇子自编自导的能力。
突然传入耳朵的声音让五皇子身体一顿,传音入密?这里有高手?老大的人?这声音有些失真,能听出来声音年龄不大,但分辨不出来到底是谁,不过平淡的语调倒是有点像小七。
……不,不对,这声音不是从耳朵里传入的,是直接在脑子里响起的。
什么声音能直接在脑子里响起?我……的心声?我……难道……想成为一个……写话本的?还有,为什么我心里的声音是薛瑾安?以前不是这样的啊!现在都改不过来了!
五皇子陷入沉默。
五皇子缓缓思考。
五皇子选择停止思考,重启脑子。
片刻后,重启脑子的五皇子继续露出邪笑,喃喃自语起来:“挑拨老大和老四之间的关系,成功。”
夺嫡既然开始了,就该好好热闹热闹啊不是吗?五皇子遮掩住眸中的锐利,勾着唇角愉快地掰着手指盘算起来,“接下来还有谁可以拉下水?长公主……她不用拉,二皇子在,她根本逃不过。老三?算了,这太没脑子不好掌控。六?八?九?嗯,倒是可以试试。”
“至于小七……可以把今天的消息卖给薛瑾安,想来知道自己的产业被惦记,他也没办法置身事外吧?”五皇子不禁脑补起那个画面来。
薛瑾安眯起眼,指尖摩挲着指腹,数据分析得出结果:安王那边估计有些坐不住了,想要趁大皇子二皇子争斗期间做点手脚,五皇子索性将水搅浑,把更多人拖下水,因为只有水足够浑,那些藏在底下的东西才能浮出水面,他想要查的东西才越好查。
五皇子能做文章的人不多,他恰好不在其中,五皇子虽然最后点了他的名,但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下去,会否决这个提议的可能是97%。
果不其然,五皇子很快就摇头,把属于薛瑾安的手指掰了起来,嘴里嘟囔道,“还是算了,小七那脑子,说不准说个开头底就掉了,那可就太没意思了。”
直播间彻底黑屏下来。
***
三日后,早朝,大皇子将四皇子连熬几个大夜算出来的账本呈交御前,状告吏部侍郎文连山、孟州知府徐进等四十一人,卖官鬻爵、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且同十多年前的军饷贪墨案有所牵扯,涉案金额高达五百万两白银!
谁都知道,在当今陛下面前最不能提的就是当年的军饷贪墨案,那是陛下为帝之后查的第一桩大案,却也是第一桩没能查完的悬案。陛下为此砍了数百口人,朝中官员都换了一批血,又改革了征兵法……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掩盖,那桩案子查到京城后便再也没能查下去的事实。
这桩案子不是没有证据,也不是找不出凶手,只是涉案的世家大族太多,不能继续查了。这件悬案在当年结了案,却永远在那时年轻气盛的皇帝心里留下了烙印。
别的案子都还能忍,你说这些人同那桩贪墨军饷案有关,皇帝是绝不可能放过的。
二皇子霎时间面色难看至极,他瞪着大皇子的眼睛几乎要突出来,里面仿佛都能喷出火。
“小二,别生气,虽然他们都是你的人,但大哥相信你是无辜的。”大皇子笑容温和的一刀深深扎进二皇子的大动脉里。
混乱,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168章
大皇子一次性拉下水的人太多了, 其中甚至还有二皇子的一位“岳父”,那位怀孕了的徐良娣的父亲,二皇子想要捞都不知道从哪个先捞起, 更别说大皇子可是出示了账本这么一个切实的证据, 是完全抵赖不得的, 一时半会还真捞不出来。
本来就脑中空空的二皇子只能看着大皇子那张笑眯眯的脸咬牙切齿。
当然, 二皇子党的人也不全是蠢货,也有脑子灵泛的当即就想到了拖延时间的办法,却没想到大皇子真的这么绝,竟然让人举荐了一堆三皇子党的人来彻查此案。就连牢房都没放过,以当初楚文敬在刑部大牢被袭击为理由,将里面的看守全部撤换一轮, 里头大大小小的军官无一例外全都是从西南军升上来的。
——三皇子虽然废了,但钱家并没有倒台,倒不如说,正是因为三皇子废了, 钱家及其拥趸才更加如日中天。
钱德忠在西南军效力这么多年, 即便西南多是匪帮山民, 势力虽错综复杂,但到底不像西北要面对戎狄的虎视眈眈,每年都要防备戎狄兵劫掠边民。
西南是没有西北危险,可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怎么说也是驻守边关,更何况钱德忠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了吧,按理说,他的官位应该蹭蹭蹭往上升来着,然而事实上, 钱德忠已经在原位上待了七八年没动过了。
而在三皇子废了腿之后,短短两三年时间,钱德忠连升三阶,如今已经是西南军二把手了,连带着他手底下的兵升官都快了不少。
钱家人都是很典型的武夫,没有太多脑子也不怎么爱动脑子,连钱德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混了个勇毅伯的爵位,他们想得开也挺知足,这么多年没升官也从来没想过为什么,直到这次他们前脚收到外甥断了腿,后脚就加官进爵仕途顺畅。
再怎么没脑子的人,到这时候也能想到些东西了。
钱德忠没有半点犹豫,当即就写了折子要回京,想要来给三皇子坐镇出头,结果显而易见的被压了下去,兴许是为了安抚,随着驳回的公文一起发来的还有如水一般的赏赐。
西南到底还是离京城太远了,快马加鞭路程都要三个日夜轮转,钱家人想要偷偷跑都不行,只能继续上折子,然而大抵是怕钱家人来京城闹事,回京的理由从述职到探亲再到出公差,皇帝愣是一次都没批。
不过钱家人虽然来不了,但钱家手底下的兵卒将领却是不碍事的,前面也说了,拖三皇子那条“瘸腿”的福,整个钱家兵都跟着升官发财,威虎营是西南军数一数二的军团,相当于现代的特种部队,升迁速度本来就不容小觑,如今有了加持之后,陆续有不少中层小将领被调到富庶之地当武官,最低也是一县县尉。
入京的也有几个,钱德忠的几个嫡系副将更是直接进了京兆尹。
他们原本就和钱家有旧交清,升官又承了钱家的情,是天然的三皇子党,他们做事不能像三皇子和钱家人那么无所顾忌,但能为三皇子报仇的机会摆在面前了,他们当然不会就此放手。
虽然知道大皇子的提议是不安好心,但被点到名的几个武官还是迫不及待的越众而出,在三皇子还皱着眉的是时候,应下了这一桩差事。
因为被点出这些人和那桩军饷贪墨案有关,皇帝心情很是不愉,即便看出三个皇子中的争锋相对,他也并不想从中调和,顺势点了头。
有心想要说话的内阁首辅姜汶一见皇帝都点头了,下意识看了眼太皇太后,便对上太皇太后那双老而不浑,隐隐泛着冷光的双眼。
太皇太后挑眉莞尔,看起来很是慈祥可亲,姜汶却生生打了个寒战。
姜汶想起许多年前大伯还在,时任内阁次辅,感觉到身体每况愈下,大抵坚持不了几年,便将他接到身边教养,第一课便是同他仔细分析大启几位当权者的性格,彼时还是先帝在位。
“元帝秉性刚直勇武,因未起事时经历格外痛恨贪官污吏,凡听到世家豪族欺压百姓、鱼肉乡里之事便会愤然,杀性过重,好用重典……对待这样的帝王,便要挑拣着说话,一点点将事情透出来,给他冷静思考的时间。”——启元帝出生寒微,吃过不少苦,大伯的分析倒是对得上。
“当今陛下生性敏感多思又锋芒毕露,情绪外露易走极端,爱之时愿意将最好的奉上,不爱之时便是挫骨扬灰,还有些少年脾性……同他便要多多劝谏,但不可严厉,因以利益分析佐以循循善诱,尽量将能做的都做了,事情能多快解决便多快解决,以免叫他深思之后有其他想法。”
——姜汶进入内阁的时候,先帝已经驾崩了,他没有多接触过先帝,对大伯的评价没有参考,但先帝“爱欲其生”的本性,倒是在那位宠冠后宫的慧贵妃身上能瞧出一二来。毕竟先帝可是连慧贵妃带来的两个孩子都给封了王,后来他们造反伏诛,先帝都没有半点迁怒慧贵妃,还因太皇太后诛杀逆贼致使慧贵妃受惊小产一事儿,和太皇太后闹得不甚愉快。
“至于皇太后,”安南侯说到这位女性当权者的时候停顿了片刻,语气颇为复杂,“元帝驾崩突然,皇帝年幼仓促登基,朝政之事表面身上由皇太后代掌,实际上真正权利都落于三位托孤大臣之手。”
古往今来托孤大臣会被权利腐蚀成什么样已经有了许多份答卷,不是每个人都是诸葛亮,绝大部分都是新朝王莽之流。太皇太后当时年纪太轻,又没有经验,被三位顾命大臣拿捏,吃过很多暗亏,不管受到什么样的欺辱,都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一国太后要对权臣卖笑逢迎。
“……或许便是因此,皇太后真正收拢权利之后,就不怎么爱笑了,性格也强势很多,有些说一不二……对这样的当权者,务必要谨小慎微,不要多做,也不要擅自做事,一切都要走流程办事,切勿嫌弃麻烦,劝谏也不要委婉,直言不讳鲁直莽撞最好。”有权臣压在头顶的经历,太皇太后对权利拿捏的很死,很忌讳臣子逾越,是真的拿臣子当工具使的当权者类型,在不少朝臣看来,很是强势霸道、冷酷无情,是大多数想要弄权的朝臣们最不喜欢的当权者类型。
姜汶在内阁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太皇太后也退居慈宁宫,还政于当今皇帝,姜汶对太皇太后的印象颇为模糊,此时此刻脑子里却清晰的冒出大伯的话,大伯说“皇太后不爱笑”。
姜汶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头也微微滴了下来,紧紧抿住了嘴将方才想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只是抬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疼。
说真的,姜汶是真的不想懂的,可是他偏偏在这一刻懂了,他务必确信一点:推动三位皇子内战的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为什么这么做?是不满陛下了吗?是打算……姜汶艰难的控制住自己发散的脑子不继续往下想,心里念起清心咒,妄图想要清空脑子里大逆不道的一切。
姜汶脑子有什么有清空很难看出来,但二皇子是肉眼可见的空。
大皇子笑容若春风,拱手拜道,“想来有诸位秉公执法,此事定然能查个水落石出,也能还小二一个清清白白。”
二皇子已经实在笑不出来了,但皇帝都已经点头的事情,他也不敢反对,只能磨着牙放狠话:“今日之事,臣弟记下了。臣弟改日定然双·倍·奉·还·。”
“我会期待的。”大皇子这么说着,实际上并没有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还阴阳怪气的嘲讽了一句,“听闻最近朝阳病了,长姐为此茶饭不思,只希望不要累到长姐为好。”
这话就差指着二皇子的鼻子骂“靠姐姐擦屁股的废物”了。
这话的杀伤力比前面一系列的动作都大,二皇子脸都绿了,以致于敏皇贵妃得知此事第一反应就是要找长公主的时候,被二皇子冷着一张脸制止了,母子两甚至为此事小吵一架。
“母妃,难道我什么事情都得靠她才能成事?”二皇子语气里满是愤恨。
敏皇贵妃欲言又止,想要委婉地劝两句,却不曾想二皇子一听到“长公主”这三个字,表情就开始阴沉,在二皇子“忍无可忍”提起之前长公主要走京城部分势力权利的事情,敏皇贵妃当即也只能闭嘴不再多言。
只不过长公主不出马,敏皇贵妃也不可能放任二皇子一个人胡搞瞎搞,最终还是她亲自下场。
二皇子还想要捞人,敏皇贵妃却清楚证据确凿,又是大皇子和三皇子联手的情况下,这些人大概率是捞不回来的,现在最要紧的是安抚其他人,以及寻找能掰倒大皇子的东西。
敏皇贵妃是个聪明人,于是她咬上了薛瑾安放出来的钩,开始一步一步调查起大皇子和德妃来,为了不引起注意,她还让手底下的人同大皇子党彻底干了起来,并且要示敌以弱,利用节节败退的假象诱使对方投入更多的精力和势力,到那时候才是他们全力反击的时候。
敏皇贵妃深谙权利这东西多么让人上瘾,一旦沾染上了,人就会变得不像自己,缺点和欲望会被无限放大,而一旦想到会失去它,人就会变得疯狂起来,疯狂便是灭亡的开始。
在双方的有意操纵之下,朝堂打得火热,越来越多人被牵扯其中,战场在悄无声息地扩大。
别说朝堂,就连后宫都有些风声鹤唳的感觉,平日里吵吵闹闹的嫔妃们各个都夹紧了尾巴,少有冒头找事儿的,庄妃因此都消停了好一阵没去慈宁宫找太皇太后说话。
——自从先前宫中闹过一次,庄妃在其中周旋之后,庄妃就经常去慈宁宫同太皇太后话话家常,询问一些宫中的趣事儿,太皇太后已经知道小夏子的事情,对庄妃怀有戒备,很快便发现庄妃有意在她面前提及昭仁皇后时候的事情。
庄妃总是爱不动声色地夸奖昭仁皇后,太皇太后即便知道她另有目的,也对她的夸奖很适用。
如今大皇子还没有落马,太皇太后不会着急对庄妃动手,以免打草惊蛇让大皇子醒觉,她便一直应付着,静待庄妃行动。
庄妃倒也沉得住气,这么些日子了,愣是没有透露什么。
前朝后宫都是暗潮汹涌,三皇子倒是意外成了前朝的香饽饽。
九添一吉利
三皇子将大皇子府送来的宴会请柬砸在桌上,又将二皇子府送来的瓷片摆件连同盒子一起丢地上,也根本不在乎它碎没碎。
“他们是不是忘了我这条腿到底是怎么断的?”三皇子嗤笑着对薛瑾安道,“想让我给他们卖命?下辈子都不可可能!”
薛瑾安却有不同的看法,“你大可以左右逢源。”
三皇子皱眉不解。
“这可能是你唯一一次能够公开报复对方的机会。”薛瑾安进一步提醒他。
这一出戏,除了让人知道“会咬人的狗不叫(大皇子)”“会叫的狗只是扑腾欢(二皇子)”之外,也让人看到了三皇子背后钱家的力量。
这下不只是八皇子暗戳戳地想要了,大皇子二皇子两个没有军权的,羡慕得眼睛都发直。
然而想要得到钱家的助力就必须讨好三皇子,二皇子抹不开面子不愿意干,但敏皇贵妃和大皇子却都不会放过这一次机会,与此同时,三皇子也完全可以利用这一次机会,对大皇子二皇子实施报复。
只要三皇子在两人面前展露出对另一方的抗拒和厌恶,他们会想尽办法给三皇子创造出手的机会,他可以放心大胆的报复,自有他人为他开通前路保驾护航,并且这报复的仇恨还不会累加在自己身上。
三皇子闻言眼睛一亮,摩擦两下双手,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好好好,我喜欢这个。”
他吃了这么多亏,倒是也长了点记性,走之前不忘问薛瑾安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
薛瑾安想了想,叮嘱了一句,“别上头。”
“详细说说。”三皇子觉得这三个字有点笼统。
薛瑾安没有说话,跟在他身边的崔醉有些忍不住开口说道,“三殿下,我师……七殿下的意思是说,叫你保持冷静,不要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以免造成事故,被别人算计第二次。”
崔醉看着三皇子还带着懵懂的表情,忍无可忍地掰着手指头跟他细数他过去的那些上头行为,等数到第八个的时候反应过来,“这是你的事,我帮你算这么清楚算什么?”
三皇子说:“算你人好。”
崔醉:“……”
怀揣着想要当场把三皇子掐死的心,崔醉磨了磨牙摆手,“算了,跟你说那么多你也肯定记不住,到时候不该做什么你还是会做。总之你记住,你要是感觉到不对劲了就赶紧撤,不要连累七殿下。”
三皇子咧嘴一乐,应得倒是痛快:“放心吧,我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
如果兄弟间总有一个要登上那个位置,三皇子只接受薛瑾安登基这一个可能。
三皇子搓着手喜滋滋的走了,连最喜欢的打架都暂且放在一边了。
崔醉看着他远走的背影,很是担心,“他不会出什么乱子吧?死道友不死贫道,他死了也就死了,可千万别溅我们一身血。”
薛瑾安给了他一颗定心丸,“放心,他就算想上头也上不了头。”
大皇子和二皇子争锋,盯着两边想要坐收渔利的,可不止这一个。
果不其然,在二皇子又一次没能在朝堂上和大皇子互怼胜利的时候,许久没有动静的长公主突然广发请帖邀人去赏景,一开始二皇子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这一次跟以前一样。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有一些人他突然使唤不动了,他还以为那些人背叛了姜家,站到了别的皇子的队伍里,咬牙切齿地同母妃反应情况,结果却得知,那些人只是被长公主收归己用。
“什么意思?”二皇子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敏皇贵妃一天天殚精竭虑的,很是疲惫,她闭着眼睛由身后的宫女按摩舒缓疲惫,闻言眉头也没动,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不必在意。”
二皇子怎么可能不在意,他在意的眼睛都红了,脑子里全是上次长公主那轻蔑不屑的表情和眼神。
“她什么意思?她要跟我抢?”二皇子原地踱步两圈,似乎想要平息胸口的怒气,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猛地掀飞了桌子,额头上青筋迸发,面色狰狞地吼道,“她凭什么跟我抢?!”
敏皇贵妃被他突然的发狂吓了一跳,整个人激灵了一下霍然睁开眼,“薛珮兰,你想要做什么?”
敏皇贵妃的语气相当严厉,二皇子浑身一僵,又拉不下脸来,最终拂袖而去,徒留下他母妃望着一室狼藉拧眉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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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瑾安算了很多,他以为这场主线争锋,影响到的只是皇子及其党羽,即便猜到这场争锋要牵连甚广,却也没有想到皇帝也会受到影响。
而他会知道的契机,是他听说近来有很多入京的举子到九添一去拜会。
明年三月便是又一年会试,不少举子会赶在秋日结束前离开家乡,一两个月的时间入京,大概就在十月份左右,其中以北方举子为主。
之所以会提前这么久,也是因为北方入冬早,寒冷时间长,温度又特别低,一旦降温,不仅仅大雪封路,更可怕的是在外赶路真的会被冻死。
富贵人家的公子还好,一般沿途都有购置房屋,行囊中也带有炭火,就算没有房屋也能花大价钱在吃住上;但大部分举子家境其实并不好,入京赶考的费用本来就不多,能节省的尽量节省,跟有人入了京会住在寺庙一样,赶考途中不少举子也会选择便宜的旅馆乃至破旧庙宇露宿。
冬日在南方夜宿街头至多就是冻傻了,在北方能埋人的风雪里露宿,那跟自寻死路没有区别。
为了避免受这些不必要的哭,大部分北方举子都会选择在六月后就开始收拾东西赴京赶考。
薛瑾安一开始听说有举子去九添一的时候,并没有太在意拜会这个词,只以为这是掌柜的或者说的用词美化,实际上这些举子都是打着看十全公子的名义来消遣的,没什么好在意的。
薛瑾安看过之后就忘了。
结果没两天,来拜会的人越来越多,也不知道是谁放了个香炉,掌柜的发现的是时候,里面已经有一层烟灰了,显然有人点过香。
掌柜的:“……什么毛病,来我这找晦气?”
掌柜的只当他们是捣乱的,叫店里的人偷偷注意着点,顺便抓几个问问什么情况,结果这一问,掌柜的都懵了,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起的流言,竟然说他们九添一很灵验,只要虔诚,拜必过。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掌柜的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对家的肮脏手段,叫人去查,然后就又听到另一条流言,说上一届来拜过的举子遇上那么难的考题,然而却都成功上榜登科,不仅如此,一甲名额更是占了两!
这样的成绩,让不少平日里学习不怎么用功,但在求神拜佛上很有毅力的学子们怎么忍得住?就这么纷纷跑到九添一来了,还把院子里那颗幼树当寺庙里的许愿树,要往上面挂签,被眼明心亮的店小二及制止。
掌柜知道这件事后,几次在店内做了澄清,然而并没有太大的用处,掌柜索性写了十条禁止令贴在了大门口,引起了广泛注意。
这件事一不小心就流传了出去,有人笑话,有人若有所思。
薛瑾安本来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下元节这个传统祭祀先祖祈愿来年的日子,京城开放宵禁办得热热闹闹,有不少人放孔明灯,放元宝河灯,上面都写满了希望先祖保佑的祈愿。
然后,薛瑾安的后台消息直接炸了,打开一看就是:【你收到999+漂流瓶消息】
薛瑾安:“……”
薛瑾安直接用大数据扫描阅读了一遍,发现大多数都是祈祷科举顺利取得好成绩了,其中只混入了几个求姻缘的,显然应该是真正的“漂流瓶”。
薛瑾安本来是不打算管这件事的,只当这是个意外,过完今天就好了,然而这漂流瓶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从那之后,薛瑾安每天都能收到99+的漂流瓶消息。
一开始还只是科举相关,后来就开始保佑打牌赢钱,抽卡抽到想要的手办……到后面连进门先迈左脚运气好还是先迈右脚运气好都要在心里给他发个漂流瓶问候一下。
薛瑾安对人类表示不理解,明明他都没有回应过,怎么还越来越来劲了?这就是人类的从众性是吗?
最后薛瑾安为了不每天起床都清一遍内存,不得已让掌柜的在九添一的规矩中加了一条:不准在心中祈祷庇佑,被听见了扣运气,反向祈祷也不行。
“我学会了人类的第一个坏毛病,撒谎。”薛瑾安打开更新日志,看着上面新增添的技能叹了口气。
不过效果很不错,薛瑾安很满意。
虽然薛瑾安的紧急规定让他没有了塞爆的漂流瓶信息困扰,但来往九添一的举子并没有减少,反而微妙的增多了,各自手里拿着书本凑成堆聊起诗词歌赋来了,让真来玩闹的纨绔们听得浑身不舒服。
掌柜也不好往外赶客,更别说这些举子们指不定哪个就是未来的官老爷,就算只是芝麻小官,能少得罪还是少得罪为妙。掌柜便叫人开了两个连同的包厢,将他们都请了过去。
索性这些人也识趣,不仅没有为难掌柜,还凑了足额的开包厢钱给掌柜,后来掌柜的一想,觉得也许来年也有不少举子听了传言来这里拜会,倒不如直接将那两包厢改成读书室好了,正好书坊里还有一部分卖不出去的旧书,拿过来充充数也好。
对,去年那些来找他们少东家的大人们留下的卷子也能放进去。掌柜的便这么收拾起来。
转眼,这两包厢就变了个大样。
跑过来凑热闹没想到真的看到好东西的举子们望着手里的卷子,目光如炬。他们对视片刻,纷纷拿起纸笔,对着题目也自己做了起来,还互相品评分析。
于是掌柜的发现,来九添一的举子好像越来越多了……算了,能赚钱就行。掌柜开开心心的拨弄起算盘来。
这一切都被薛瑾安收入眼中。
因为漂流瓶的事情,薛瑾安对九添一都得关注比以往多了很多,来的次数也勤了些,自然也就注意到了其中的变化。
薛瑾安对九添一的经营并不插手,毕竟这虽然名义上是他的产业,实际上在创办的最初,他就已经将其赠予了崔醉。
他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谭灵越从外面走了进来,三年过去,他的五官长开了,退去青涩,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愁绪,他在柜台同掌柜的说了些什么,因为背对着,薛瑾安没能读出他的唇形。
不过很快,也不需要读了,掌柜的挥了挥手,有小二便上楼来找他禀报。
“少东家,谭小大人想要见您。”
“让他来吧。”薛瑾安点头,随后转身进了包厢。
薛瑾安以为谭灵越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却不想谭灵越一进包厢见到他,就潸然泪下,说了句,“老师,您受苦了,学生已经都知道了,学生一定将您从皇帝手中解救出来!”
薛瑾安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薛瑾安第一次感觉到茫然。
第169章
谭灵越的眼泪汹涌了很久, 看到薛瑾安就完全憋不住,张嘴就发出呜咽声,薛瑾安只好让他先哭完再说。
薛瑾安非常茫然,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受到皇帝控制了, 第一反应是谭灵越是不是在开玩笑, 然而脑中数据分析的结果表明, 谭灵越的所有情绪都是真实的。
薛瑾安试图去理顺谭灵越的逻辑,最后得出,应该是皇帝那边的锅。
——谭灵越少有名气,又容貌俊秀,说话还好听,入翰林院一年就在皇帝留下了印象, 皇帝很喜欢召他去读书。
来年五月,便是新科进士们入职的日子,上一届进入官场的新官们也该腾出位置来了,于是就在今年九月, 吏部对所有在翰林院任职的官员进行了评定考核, 其中也安排了一场翰林院庶吉士的考试, 凡是想要进入翰林院的人,不管在职不在职都可以参加,至于那些外放做官的,他们就是跟着其他官员一样, 走三年考核的路子。
翰林院的考核会比较特殊也实属正常,其一,翰林院是一甲考生们做官的起点,同时也是其他人想要当留任京官的捷径;其二,非翰林不入内阁, 翰林院就是阁老的培育温床,地位自然不一般;其三,也是上面说过的,会试在三月,之后从五月开始新科进士们会陆续入职,位置必须在之前就空出来,这和吏部的三年考评时间有差异。
总之,谭灵越、崔酌、刘正等人的考核都顺利通过,得以晋升官阶,谭灵越和崔酌都留在翰林院中,而刘正也正式成为吏部的属官,让刚刚知道刘公子到底多“败家”的户部气得上下咬手绢。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句秦廉,这位上上届探花郎,跟着崔鹏飞列的书单学习,和柳固关系很好的翰林院前辈,在这次考核之中并没有继续选择待在翰林院,也没有往六部挪位置,而是很出乎意料地选择了去国子监教书育人。
虽然说国子监的官员也是由朝廷任命的,但到底是教育机构,不比朝廷,而且国子监晋升渠道有限,最高位置也不过是五品祭酒,一般来说入了国子监就很难再回到朝堂之上,这是个养老部门,通常都是官场沉浮数十载,表现实在不突出,才会被指到这里来。
像秦廉这种正是入朝为官的大好年龄往国子监跑的,这是大启的头一个,尤其是秦廉工作能力不差,在皇帝面前也算得眼,不出意外他再在京城熬过一轮就会被外放做官镀金,再回来就平步青云,内阁名额有限不敢想,但六部一个侍郎位置是绝对没问题的。
这样的“前途无量”者,却竟然选择去国子监,实在叫人不敢相信。
翰林院不少人都唏嘘,甚至怀疑秦廉这样的选择是受到了针对,是被谭灵越给“挤”走了。
谭灵越虽然不相信,却也还是去求证了一番,秦廉对此哭笑不得,“我只是同柳弟一般想清楚了,比起为官做宰,我还是更喜欢教书育人。”
秦廉说着给谭灵越展示了一下柳固寄来的信件。
柳固毅然决然辞官,怀揣着薛瑾安写的《基建手册》踏上了回乡之路,他一心想要遵循书本上所写,成立一所不分高低贵贱,士农工商什么都可以学的学院,他想要将这样的思想传递给全天下,改变如今的教育格局。
然而等到他返乡之后,冲着他名气来拜访的人很多,一旦说起这个梦想,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人也更多,学子们都认为他这是误国误民的谬论,坚持“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理论,奋斗在维护阶级利益的第一线。
若是按照柳固一样恃才狂傲的性子,只怕早就写诗作赋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牢狱之灾到底磨平了他的些许脾气,在京中经历的种种事情让他明白了天有多高地有多阔,他并没有就此气馁,而是开设了教导科举学识的私塾公开招收学生,从蒙学到举子全都收,束脩费用收得也不高。
虽然因“无差别教育”的原因,很多人都觉得柳固的思想有点问题,但不可否认,柳固的才情是没问题的,他还是从这最难一届科举中脱颖而出的三甲,想要从他这里拜师学东西的人数不胜数,很快柳固就招满了学生。
然后,柳固就带着学生开始游学,这两年间他已经把朋友们的老家都走了一遍,他的学生们基本都被他洗脑成功,成为了“无差别教育”的拥趸,将十全公子视为如孔孟一般的先贤,每日饭时都要先拜一拜的那种。
柳固十分欣慰,不仅不阻止,还带着他们开始编写《十语》,即《十全公子言录》。
也得亏这群家伙不在京城,要不然薛瑾安这些日子收到的漂流瓶定然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不过他们也快要入京了,柳固作为名声斐然的大才子,是相当清楚“酒香也怕巷子深”的道理,即便诗会宴会都只是一个推波助澜的平台,但若是没有这些,没有他人的品评,他的诗词歌赋写得再好,也只能独自欣赏。
柳固想要建立学院,第一步是得先有生源,再从其中筛选出自己的同道中人。柳固知道自己的这个梦想需要耗费很多的时间去铺垫,也许等他死亡的那一日,那样美好的书院都建设不起来,但他愿意为此奋斗终生,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也在所不惜。
而还有什么比科举会试的名次更能扩大他和他书院的名声呢?只要他教导出来的学生能够上榜,就会有人慕名而来进入学院,而上榜的人数越多,名次越高,就会有越多的人想要进入他们的学院的,如此他就可以走下一步棋了。
柳固带着弟子们如今在江南一带游学,南边气候相对暖和,他们是十月初启程,一路沿途游学往京城而来,行进速度并不快,大概能在年前抵达京城。
秦廉收到的信件,便是柳固在出发京城前一天写的。
秦廉和柳固其实是同一类人,在柳固辞官之时他的为官之心便有所动摇,而在看到这封信,看到柳固说起自己学生的转变时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骄傲与欣慰,看着他提起梦想时克制不住的喜悦……秦廉最终还是听从了内心的选择,考入了国子监。
不过他和柳固不同的是,秦廉是认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一理念的,他觉得大启需要什么都要教导的书院,但他们必须得分开办学,正所谓“在商言商,在文言文”,将同一个圈子的学生放在一起才是正道。
而且他也觉得儒学才是治国的根本,不应该和这些普通学科混为一谈,也绝对不该混为一谈。
秦廉进入国子监,从某些方面来说其实也是在跟柳固打擂台。
扯得有些远,说回正题,之所以会说谭灵越大抵是从皇帝哪里知道了什么错误信息,就是因为自从他升官之后,就被钦点为皇帝的起居郎,和另外两位起居郎轮班跟在皇帝身边,大抵是两日一次上值,上值一次一天。
谭灵越有充分的时间从皇帝那里探听消息。
“皇帝跟你说了什么?”薛瑾安问。
谭灵越摇了摇头,他正在用浸了冰水的方巾敷着眼睛,也挡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他摇了摇头,“陛下并没有说些什么,是我猜出来的。”
事情果不其然和薛瑾安猜测的那样,谭灵越是从皇帝那里得到了错误信息,但真要说始作俑者却是除薛瑾安之外的另一位代码生命,也就是小X老师。
事情还要从大皇子拿着账本把二皇子一水儿的拥趸拉下水说起。
谭灵越跟在皇帝身边久了,对皇帝的性格习惯也有所了解,原本按照他的推测,皇帝不会这么早处理这件事,至少都要拖上三日才行,然后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对这些该死的官员挑拣一番,拿一部分祭旗,一部分从轻发落。
谭灵越心中很是愤愤,他虽是世家大族中走出来的君子,却同样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最是看不惯这些事情,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和柳固他们组成五人组,在那么多人嘲讽十全公子的时候,挺身而出言语挤兑回去了。
然而谭灵越知道分寸,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官,哪怕再有能力,也没办法左右皇帝的决定。而且他已经决定了,他要爬得更高,成为朋友们的靠山,让他们不会再被权力玩弄。
谭灵越心中骂得再多,面上也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飞快地下令处理了这件事情,也并没有要从轻发落的意思,谭灵越惊奇不已。
不过,这时候他还只以为自己是错估了陛下。
然而后面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大皇子和二皇子斗得厉害,参人的奏章雪花片一样的飞进宫中,落在皇帝的案头上,而这些被谭灵越认定不会被关注的折子,全部都被处理好了,而且速度非常之快。
可明明,陛下刚才一直都在跟自己说话,都没有动过桌上纸笔,怎么转头往里面走了一遭,这些事物就都处理完了?陛下就算处理公务的速度有这么快,写字的速度也不该有这么快啊!
难道是内阁那边率先给出的处理意见?谭灵越这么想着便去求证了一下。
他的父亲谭清徽与内阁首辅姜汶算是昔年同僚,也有一番交情,谭灵越只是询问奏章到达内阁的时间,这没有什么不能回答的,姜汶如实说了,谭灵越只觉得更加不对劲。
不是内阁,那还有谁?谭灵越不禁观察起来。
这一观察,谭灵越就发现了,皇帝对于政务的态度明明懒怠了很多,但政务的处理速度却比以前更快更好了,有时候提起某件政务的时候,皇帝总是不能第一时间想起,而是要拿笔在纸上将问题写下,静待一会才能接上话,而说话的语气总呆着几分刻板捧读的味道。
就好像是——学生问了老师答案,然后对着答案照本宣科一般。
即便非常不可思议,谭灵越也不得不承认,皇帝有一个看不见的帮手在帮他批复奏折。
谭灵越为这样的发现感觉到惊惶,他这时候还主要是为皇帝的身体着想,子不语怪力乱神,在经过薛瑾安的科学洗礼之后,对这种神奇的事情,谭灵越第一反应也不是这世界上有鬼,而是这可能是一个他并不知道原理的科学。
谭灵越为此连夜翻阅《基建手册》,真的从中找到了能够不见人便同他人对话的东西,那东西叫手机,传音入密是其最基础的功能。
谭灵越并不知道手机是是什么,但他觉得十全公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博学之人,他写在上面的东西一定存在,没人见过一定是因为过于珍贵,谭灵越并没有怀疑皇帝背后之人是否真实,又是否是真的人。
谭灵越只是觉得这样下去并不妥,但他又不好找皇帝直言劝谏,思来想去,便找上了姜汶,“姜伯父,不知您可知陛下身边是否有些不妥?”
姜汶一下就看出了他想要说什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奏章……你发现了?”
谭灵越瞳孔一缩,“您——”
“嘘。”姜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往梗隐秘的地方走了走,谭灵越压低了声音道,“您知道是谁?”
“知道,也不知道。”姜汶说,“听过他的名声,但未曾见过面。”
他见谭灵越似乎对此事颇为困扰,翻开手中奏章,点了点上面句末的圆圈句读——古代虽然没有规范的标点符号,但也是会使用句读断句,只是因为每个家族每个人的习惯不同,句读样式并不统一,而且普遍都很单一,也没有情绪表达,只在句末标上一下以示结束。
姜汶指的这个句读是皇帝常用的,一个比句号大一些的圆圈。
“这样圆润毫无瑕疵的符号,我曾经在十全公子的答卷上瞧见过。”姜汶叹息一般的说道。
第170章
谭灵越说到这里的时候, 情绪饱满到再次泪盈于睫,看着薛瑾安的眼神十分沉痛:“老师,我全明白了!”
难怪户部开出那样的高官厚禄老师都没有去;难怪如此惊才绝艳的老师, 却只在京中昙花一现后变成为了他人口中的传说;难怪明明老师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 朝中称赞十全公子之人却从未往这边想;难怪九添一明明是老师的产业, 老师却很少来……原来, 原来这一切竟然是这样!
多么黑暗的官场,多么令人心寒的当权者!
——薛瑾安仿佛能从谭灵越的眼神中读到这些台词。
薛瑾安:“……我也全明白了。”
薛瑾安在心中呼唤某始作俑者:小X老师,你怎么看?
小X老师:“我躺着看。”
小X老师:“我果然是最优秀的AI。”
小X老师:“看啊,这是朕给你打的天下!”
小X老师:“赞美龙傲天!”
……
小X老师的话如同弹幕一样刷刷刷地往外蹦,糊了薛瑾安一屏幕。
薛瑾安默默将它屏蔽,并且给它在安全防护软件里预约了一次病毒查杀, 留言曰:冲浪千万条,绿色第一条,上网不规范,代码两行bug。
谭灵越还在用一副“你受苦了”的眼神看着他, 薛瑾安的语言模块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失灵,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总不能把小X老师暴露出来吧?到时候他们必然会让自己拿出证据, 可小X老师现在还没有实体,他难道要手写代码来证明吗?再且说,就算他写了出来,这个时代又没有电脑, 别人看不懂,当他是在鬼画符的概率超过70%,剩下的30%则会认为他为了骗人自己编造了一套语言体系。
不是薛瑾安不想解释,实在是默认自己就是小X老师的性价比更高。
真要严谨说起来,这个等式完全成立, 小X老师本来就是从薛瑾安这里分出去的一段代码,只不过薛瑾安对他进行了二次加工,并且赋予了它自主成长的权限,如此小X老师才表现出了和薛瑾安完全不一样的性格。
但由于小X老师用的数据库还是薛瑾安的,本质上它的思考、行为方式、能力等等也都是从薛瑾安这里一脉相承的,数据重合太多,他们是同一生命体的假设成立。
所以到底为什么小X老师会进化成现在这样?一定是皇帝那边投喂的数据出了问题。薛瑾安心中下着结论,到底没有否认。
他只是试图纠正谭灵越认为他被皇帝挟持的错误想法,他选择先从身份上下手:“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有另一个身份?”
他是皇子,尚未到出宫建府的年龄自然只能住在皇宫里,不常来九添一是没必要,不去户部是自己不想,朝臣们没查到他是因为没有人真正将他的存在当一回事儿……
谭灵越却摇了摇头,认真说道,“老师,您不必为他找补,我长了眼睛我都看得到。”
谭灵越或许之前有下意识忽略过薛瑾安是皇子的事实,但他在得知十全公子为皇帝批复奏折之后,就仔细的查过,将薛瑾安的皇子身份记得牢牢的,并且确定皇帝这么久以来,竟然真的没有提过七殿下半句,在他刻意问起的时候,竟然说七殿下是武将苗子,要将他放在御林军中好好操练,以便来日上了战场开疆拓土,成为一代将军王。
所有大臣都笑着称赞陛下英明,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谭灵越却只觉得齿冷。
他没有看出皇帝对七殿下有半分怜爱,看到的只有恶心龌龊的不耻算计,看到的只有磋磨——让一个文曲星下凡之人去打磨身体,锻炼筋骨,隐瞒他的能力,贪墨他的功劳,抹去他的存在,让世人都淡忘他的老师到底是一个多么惊才绝艳,多么心系万民的人。
谭灵越想到这些都觉得心中有股寒气萦绕,逼得他喉咙口腥气上涌,眼眶都憋红了。
“老师,您放心,或许现在我还弱小什么都不能做,但我不会永远弱小。”谭灵越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与四位兄长,我们的家族孩子徒弟……我们都会站在您这一边的。”
谭灵越说着,像是怕薛瑾安觉得他们没用,连忙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师,不会很久的,很快就有一批会成长起来,我们的人很快就变多了,千万不要灰心。”
他们四个人的心思都放在当官途,但柳固不是,他成为了老师,且已经培养出了第一批学生来赴考,他们都会成为先生的助力和后盾,任凭先生差遣。
薛瑾安到了嘴边的话因为这一句咽了回去。
他思索着一切也快结束了,等他登基之后,朝中势必有些顽固派大臣会被清理掉,空缺的位置一层一层的补,那群学生既然是柳固教出来的,用起来也安全些,倒是可以填补最底层空出来的官职。
正想着,谭灵越保证道,“我不如其他兄长们那么有能力,但我会努力的,我和姜首辅有些交情,我也算是世家大族出生,我会帮您周旋试探一二。”
“不会让您等很久的。”谭灵越再一次说道。
“我知道了。”薛瑾安收回了视线。
他想:算了,皇帝不重要,他背锅就背锅吧,反正早晚都要死,清清白白的死和背点锅死也没什么区别。
这边薛瑾安欣然等待着半途捡到的学生为他组建文臣班底,那边二皇子和大皇子之间的争锋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
长公主虽然在有意识地收拢属于二皇子的势力,但她并没有就此打击二皇子,相反她还和敏皇贵妃的合作越发紧密。敏皇贵妃很清楚,那些势力既然已经到了长公主的手中,她就绝对不会放手,如今要做的不是内斗,而是双方更加紧密的合作,先干掉外部的其他敌人,再来内部瓜分利益。
敏皇贵妃和长公主这对母女在这一点上十分默契,他们联合起来撬动大皇子的根基,几乎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昔年签订五十年和平条约的内幕细节尽数曝光,林若甫以勾结南疆,谎报功绩,混淆皇室血脉,欺君罔上等多项罪名狼狈下台,太皇太后亲自下令严惩不贷,最终林若甫及其党羽被砍头示众,三代以内族人流放三千里。
与此同时太皇太后很是公平公正,没有半点要隐瞒的意思,在朝堂上以先帝之母的身份厉身斥责先帝在这件事里的搅和行为,并让现任皇帝以子代父听取训诫。
太皇太后如此一番行为未尝没有告诫皇帝的意思,这是他为皇帝上的最后一堂课,除此之外,也有些微不足道的好处,皇帝的“孝顺”已经是过了明路,天下皆知了。
很可惜,皇帝并没有将太皇太后的话听进去,相反因太皇太后当着众多大臣的面训斥而心情不愉。
也正是有太皇太后大义灭亲,先帝和林若甫分摊了责任,只不过先帝已经死了,总不好开棺鞭尸,看起来便像是只有林若甫倒霉。
有了先帝担责,林若甫的罪名到底是轻松了一些,德妃虽然被废幽禁庆安宫,但大皇子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二皇子对此还很遗憾,竟然只是查出德妃的身份有异,大皇子的血脉虽然掺了南疆血统,但到底还是皇帝的孩子,德妃被幽禁,大皇子身为皇室血脉却并没有受到什么惩罚。
“真是便宜他了。”二皇子只觉得不解气。
长公主语气淡淡:“或许让他选,他倒不如直接死了。”
大皇子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尽管没有被废,可他经营的一切都打了水漂,他南疆血统已经被做实,不会再有翻身之地。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他们对大皇子的未来呈悲观态度,却不曾想,大皇子只在府中待了三日,就在深夜请求面见皇帝,呈上一份账本,此账清算了户部这些年的亏空,每一笔由谁经手都写得明明白白。
小X老师在看到账本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是一场大戏,也顾不得这已经过了薛瑾安睡觉的点,发抖动弹窗竟然真的把薛瑾安给震醒了。
薛瑾安正想着怎么把一串代码拉入黑名单,小X老师已经帮他打开了直播间,让他只需要动眼睛围观热闹。
“哇塞,没想到大皇子还隐藏着这一手,还真是大杀器。”至少对于户部来说是如此。
小X老师迫不及待地发表看法,“看来户部要大地震了。”
薛瑾安没有说话,他坐起身安静地看着。
即便隔着屏幕也能看出去此时的乾元宫气氛有多么冷凝。
皇帝合上账本,眯眼看着大皇子,语气冷冷,“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父皇因户部没有余钱一事忧心多年,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大皇子并没有被吓到,他依旧满面笑容,只是脸庞清减了很多,让他的笑容也多了几分冷然肃杀之气。
他说:“古人曰: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父皇太过仁慈,以致于有些人忘恩负义得寸进尺,竟然不想当人只想当伥鬼。事到如今,父皇也到了该出手震一震宵小的时候了。”
“儿臣愿意为父皇排忧解难,虽九死而尤不悔。”
皇帝看了他半晌,忽而抚掌大笑曰:“善。”
次日,大皇子时隔三日再次上朝,直接从冯尚书开始将户部一参到底,满座哗然。
户部尚书冯鄞守面色沉了沉,到底站在那里没有失去仪态。
账本上的数目确切属实,于是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贬官的贬官,就连冯鄞守也难辞其咎——毕竟他是户部的最高长官,户部不管出什么事情都是他的责任,哪怕这账务问题在他上任之前就有问题,哪怕户部贪赃、私底下挪用国库银两,用官银给官员们放贷的事情皇帝也都是知道的,知道这一切其实和冯鄞守没有太大的关系。
冯鄞守从坐上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开始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冯鄞守连贬三级,虽然仍在京中仍在户部,却已经大势已去,他决定借着停职这段时间好好反思好好想想。
户部成为了大皇子的一言堂,他手底下的人迅速补充位置,大皇子以身入局,成为了皇帝手中的刀,打了一出相当漂亮的翻身仗。
朝臣们再一次为大皇子的能力感慨,言语恭维间似乎已经完全不记得某个纨绔二皇子。
早朝之后,大皇子当着二皇子的面邀群臣参加宴席,还给众皇子公主也都送了请柬。
宴无好宴,薛瑾安原本并不打算去,直到夕云暗中找上门来,长公主下达了命令,让夕云探听薛瑾安的行踪,似乎是有要见面的意思。
“殿下就在昭阳宫,她不来见,偏要探听主子的行踪在宫外见……”灵芝反应很快,“长公主是在防备敏皇贵妃,并不想让敏皇贵妃知道殿下与她有所接触吗?”
薛瑾安微微颔首肯定了她的猜测,“自长公主正是走入台前开始,她就很少入宫了,即便入宫也每次挑敏皇贵妃午休的时间去。”
所以长公主要么见不到敏皇贵妃,无功而返,要么就是浅浅谈两句便离开。长公主有意避开了敏皇贵妃,之前的行为或许还能从她并不想与母亲起冲突还解释,但如今直接找夕云的行为就很明显是在防备。
长公主和敏皇贵妃之间到底还是有了隔阂,且这隔阂有越扯越深的样子。
“殿下,您看?”夕云等待着薛瑾安的指示。
薛瑾安没思考太久,道,“告诉她,我不在宫中。”
夕云有些惊讶于这个回答,犹豫地询问,“殿下不想见她吗?”
薛瑾安却又摇了摇头,夕云彻底迷茫了。
实际上薛瑾安说自己不在并不是拒绝见长公主,恰恰相反,薛瑾安主观是同意见面的,之所以会这样说,是薛瑾安在反向探查长公主掌握了自己多少信息。
薛瑾安晚上一个人翻宫墙去了九添一,一觉睡醒掌柜的便来通报,说长公主府派人来递了拜贴。
“长公主果然知道师父你在这里。”昨天知道薛瑾安会来九添一,今天一早上就直接来了这边的崔醉面色凝重地说道,“师父,来者不善。”
“放心吧,不是针对我的。”薛瑾安摩挲着手指,语气平静无波地道,“长公主准备下场了。”
长公主斥巨资包了九添一的场,人却是下午才来,见到薛瑾安就开门见山问道,“大皇弟的宴会,七皇弟打算去吗?”
“不去。”薛瑾安的想法没有改变,并不想去注定不太平不好消化的宴会。
“七皇弟还是去得好,会很有意思的。”长公主说着意有所指道,“今日的包场费用就当是我请七皇弟前去的定金,邀请你去看一场戏。”
薛瑾安直接了当的询问:“主角是谁?”
“自然是大皇弟和……”长公主温柔的带着笑意声音落进耳朵里莫名带着凉意,她缓缓地缱绻般的念出另一个名字,“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