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开云轩,沈无霁才把这乱七八糟的事情想明白。
南皇太子是他表舅。
南皇太子调查孟平的事情威胁孟平。
孟平害怕所以向他表忠心。
是这样吗?
沈无霁对着案桌上的白纸发呆,一会儿想着南皇表舅发懵,一会儿想着落水的江敛难受。
孟平怂道:“殿下,那张纸……”
沈无霁瞅他一眼:“那是我舅舅的,不给你!”
孟平哭丧着脸:“那、那您可一定要收好,奴才的身家性命啊。”
沈无霁哼唧两声,“你还没说,你二舅爷他为什么要屯养私兵,要造反吗?”
“不知道啊。”孟平耷拉着脑袋,瓮声瓮气地说,“您最好也别掺和这件事,不说能不能查出来是谁,万一真被皇上知道了,他会怀疑您的。”
“不会的!”
沈无霁很肯定地摇头,“父皇才不会怀疑我呢。”
闻言,孟平张张嘴,犹豫片刻还是识趣的把质疑给吞了回去。
沈无霁沉默地发了会儿呆后,还是没忍住问孟平道:“你知道江世子的事情吗?”
孟平:“永定侯世子?”
沈无霁:“对,大家说他落水了,真的吗?”
“真的吧。”孟平点点头,“皇宫外都传开了。”
他回想着说:“江世子好像自幼就不得永定侯宠爱吧,他身子骨不好,不能习武,。定侯还宠妾灭妻,据说之前因为这件事弹劾他的大人数不胜数。”
沈无霁听得直皱眉:“那昨天呢?”
孟平:“昨天是永定王妃的祭日,江世子祭拜其母,但永定侯不许江世子在府中祭拜,父子俩就吵起来了。江二公子江承在帮着劝,结果就推搡起来,江世子落水一病不起。”
沈无霁险些拍案而起,他愤愤不平道:“凭什么不许在府中祭拜,就没有这样的律法!”
孟平跟着点头:“是啊,大家都在为江世子报不平,可是永定侯本就不在乎被人骂,宠妾灭妻我行我素。要不是江世子的身份定的早,怕是连世子名号也保不住。”
沈无霁很生气,他努力按下给江敛请太医的想法,翻来覆去只抓住一张纸,在上面画老乌龟永定侯。
孟平琢磨着自家主子的怒火,觉得他是很关注江世子的不公待遇,于是继续说:“陛下派太医去看江世子了,说是体虚身弱染了风寒。”
闻言,沈无霁拎起毛笔继续戳王八。
他忧心江敛但不敢说,只靠孟平有一句没一句的八卦。
第二天,江敛继续请假,据孟平说休了不下五天。听到确切的时间后,沈无霁倒是平静了下来,按照江敛的嘱咐老老实实背书练字。
永定侯府。
下人们来去匆匆,没人敢说话,偌大的侯府安静得像块坟地。
江承规规矩矩地走到江岳身边,“父亲,曾太医来了。”
江岳压着鼻音重重应了下,声音明显不耐:“让人领去后院,本侯没空见他。”
江承扬起一抹笑,应声去传话。
在他走之前,江岳又道:“这段时间别去招惹江敛,你不是他的对手。”
江承脸上的笑容一僵,但对上江岳枯山一般的凝视,他低头应得十分不甘心:“孩儿知道了。”
待江承离开,江岳猛地一下皱起眉,不耐且烦躁地摇摇头。
若是江承有江敛一般的忍性,他也不至于和陛下吵这几次,眼界短浅!急于求成!不成器!
江岳叹一声,起身往书房去。
-
东院。
曾安逸收起脉诊,他皱着眉紧紧盯着江敛几无血色的脸看,半晌还是忍不住训道:“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身子,哪经得起你这么糟践!”
他常年严肃,一板下脸就能看到额上极深的抬头纹。
江敛半躺半倚地窝在被褥里,他朝曾安逸笑了笑,“舅舅安心,我有数。”
“有数?有数还要拉着江承一起跳水?”
曾安逸冷哼一声,边收拾银针边道,“你本就是早产儿,身体比不得他,幼时寒冬腊月落水又伤了根基。他落得,你落不得。”
江敛老实听训,时不时咳嗽一两声,等曾安逸训完了,他再慢慢挪动视线,望向坐在椅子上温和慈悲的老者。
“祖父。”江敛仰头唤他,眸光复杂,“您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的吗?”
曾老太医微微抬眸,对上他那明显审视的目光,疑惑道:“总要给个提示吧。”
江敛直白地说:“我母亲不止是难产而死,还中了毒,是吗?”
这话一落曾老太医和曾安逸都愣住了,父子俩对视一眼,犹疑地望回江敛。
江敛手肘撑在床沿,硬生生把自己顶起来,和他们处于同一个视线水平线,“祖父,舅舅,你们、不可能、瞒我、一辈子。”
一句话说完,他连喘几次,面上的几分血色退的干干净净,胳膊失了力,又砸回到床上。
不止是身体的无力,还是心里的无力。
半个月后曾家将深陷牢狱之灾,半年候就会因勾结谋逆刺杀太子被抄家流放,等江敛有能力去寻他们时,曾家只剩几个幼龄孩童苟活于世。
这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但曾家到底隐藏了什么,才会让沈周如不惜拿太子做码除了整个曾家?
气氛一时有些死寂。
曾安逸沉默地起身净手,洗着洗着刷的一下把毛巾甩到盆里,无奈道:“小孩子家家的掺和那么多事做什么!”
江敛皱眉:“我不想当个无头苍蝇一辈子报仇无门。”
“哎……”
曾安逸跨步坐到椅子上,沉声道:“当年的事情复杂,但说来也简单。”
先帝膝下四子争位,永定侯府站队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沈周如。
当时的太子亲征攻打大齐,战死沙场。
骠骑将军高宁维是绝对的太子党,太子死后,整个骠骑将军府被一再打压,新帝继位,骠骑将军被以通敌叛国罪,诛九族。
不止是骠骑将军,当年所有非二皇子党都被除的除、贬得贬。
某种程度上,当时的曾家也是太子党。
但一是他们为太医知道太多皇室辛密,若真逼急了闹个鱼死网破也不是问题,二是曾家未曾明面站队,始终忠于在任皇帝。
沈周如没有借口对偌大的曾家动手,便转而下旨赐婚曾禾。
高宁维的长子与曾禾青梅竹马长大,若没有太子战死的意外,他们才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一场赐婚,恶心了两方人。
不,应该说江岳就是奉命恶心曾家的。
江敛低声道:“江岳与沈周如没有离心,演的罢了。”
至此为止,只有母亲中毒与他上辈子调查的不一致。
曾安逸声音更冷:“不管有没有离心,这对君臣已经将不服他们的朝臣铲除了大半。至于后来……”
似是顾忌什么,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寻了笔墨纸大开大合地写了起来。
——先太子死于二皇子泄密
——沈周如通敌卖国
——高宁维冒死藏了证据
短短三行字,触目惊心。
江敛眸光冷凝起来。
以沈周如的多疑,他必不可能放过骠骑将军府的人,株连九族后也不放心,盯上了往日与之来往甚密的曾家。
哪怕曾家早早摆脱四龙争帝的漩涡,与骠骑将军撇清了干系。
曾安逸字字泣血——
‘阿禾早就知道自己中了毒,可她不能解不敢解!是和那位杀父窃位的毒一模一样!’
江敛沉默地看着,一言不发。
曾安逸写完后,用力把所有纸撕得粉碎,用烛台烧得一干二净。
哪怕过了八/九年,再回想起往事,依旧逼得他双目通红。
是曾禾用死表了忠心,用死带走了曾家和骠骑将军府最后的纠葛,保下他们这几年的安逸日子。
片刻后,江敛嗓子低哑地问:“安妃呢?”
曾老太医道:“最后一份证据,应当是在安妃手上。”
江敛猛地攥拳,然后缓缓松开。
沈周如突然对安妃态度大变、沈周如要将无霁毒废,连上了。
提到安妃,曾安逸也摇头苦笑道:“安妃在和亲路上救下了偷天换日送去出的人,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只能说都是命啊。”
江敛皱眉问:“舅舅的意思是——还有人?”
骠骑将军府还有人活着?
曾安逸点头:“对。”
江敛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最近有见他们吗?”
曾安逸摇一下头,又点头道:“三个月后是有人回京取东西的日子,要去见一面。”
“别去。”江敛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别让他们来,你们也别去,谁都别见。”
曾安逸和曾老太医对视一眼,虽然不懂江敛为什么如此反对,但小心行事总是对的。
把之前的事情都理清楚后,江敛才安下心来,继续后面的事情。
江敛望向曾安逸:“舅舅,若沈周如让您为三殿下看诊,劳烦您想法子将他送去行宫。”
陛下也不喊了,直接点名字。
曾安逸下意识往院子外看,回头嗔怪地瞪他一眼:“小点声,就算是你自己的院子也别张扬。”
江敛笑一声:“放心,院子里的下人都打点过了,外面有人盯着。”
所谓打点,估摸着就是捏着命门威逼利诱。
曾安逸了解他这个外甥的手段,年纪轻轻,心狠手辣。
也正是因为了解,他们之前才不敢说真相,他们怕江敛会不管不顾和那几个人同归于尽。
曾安逸叹道:“说吧,你想做什么。”
“如果这时候殿下要去行宫修养,天高皇帝远,沈周如必然要找个眼线放在三殿下身边。”江敛慢声解释道,“我和太子翻脸了,沈周如正好能用我,太子也会在旁边推波助澜。”
曾老太医皱眉道:“若是沈周如不选你,你该如何?”
江敛:“只要将三殿下送出去即可。”
曾安逸:?
他见鬼一般瞧着江敛,“你怎么对他上心了?”
江敛没直说,只是道:“我在三殿下那发现了母亲和安妃留下的藏头诗,所以才来问你们,三殿下不能留在宫里,否则后患无穷。”
闻言,曾老太医和曾安逸脸色猛变,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宫中居然还藏着当年的秘密。
曾安逸多少有些心惊,“这莫不是安妃的手笔?”
安妃是南皇出了名的才女,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若她为男子,南皇继承大统者必不会有第二人。
江敛摇摇头道:“上次时间太急,我没问清楚藏头诗的来历,三殿下只说是他母妃的遗物。”
“既然是遗物,以那位的狠辣,当年不会查个底朝天吗?”曾老太医眉头皱得更紧。
查不出来也没有活口在世了。
江敛望向窗外,轻声道:“具体情况还得问三殿下才行,趁现在南皇国兵马强盛、沈周如不敢动三殿下的时候,查个清楚。”
曾安逸沉默片刻,不安地问:“永定侯府的人不能用,你哪来的人手又从哪查?”
江敛笑一声:“舅舅放心,我手上能用的人很多。”
不说往日他收拢起来的势力,单太子殿下费心培养的那一群人就足够了。
这种要命的事情,给太子担起刚刚好。
谈到最后,江敛又将一张写了地址的纸递给曾安逸,在二人疑惑的视线中道:“麻烦舅舅找个不相干的郎中去看一下这户人家,有一夫子重病,让他拖着病体活着。”
曾安逸看一眼京城郊外的住址,夫子名字是孟升阳,满眼疑惑,但也没多问。